《古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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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瓶记-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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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二乐得不行,把荷包又别了回去:“说来也是太巧了,她也是西陵人,而且还是云姑娘的好姐妹!”
  李仕明这下还真有些意外,问道:“是谁?”
  王二笑道:“她叫明月,也在西陵皇宫内当过宫女,当初跟云姑娘一起在昭阳殿奉过茶。”
  王二这么一说,李仕明当真有些印象:“是那个白白净净、眉心好像有颗红痣的姑娘?”
  “就是她。”
  “她现在也在东陵?”
  “不仅在东陵,而且还在宫里。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那年战败后东陵收留西陵流民,她就跟着大伙儿来到东陵,因为她女红做得好,就被仙乐坊召去给舞女缝补舞衣。有一天碰巧嫤妃去仙乐坊挑舞女,因为明月她在西陵的时候侍候过嫤妃一段时间,嫤妃蛮喜欢她,便把她带回了宫。”
  王二脸上喜气洋洋地说道:“若不是你让我去找嫤妃,我也不会遇见明月。说起来你算是我俩的月老了!”
  李仕明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不过是牵线搭桥罢了。”
  王二问李仕明有没有酒,李仕明从柜子里拿出一小壶来,放在桌上。王二看见说道:“这怎么够喝,我知道长志常来找你,你这里有的是好酒,还舍不得拿出来给我喝么?”
  李仕明听了神色忽然有些黯然,他拿起酒壶给王二倒上一杯,说道:“自从长志当上车骑将军之后,便甚少来喝酒了。我自己本不好饮,就是为了陪他,他不喝了,我自然也不用藏酒了。”
  王二手握酒杯,却没有喝,神色凝重问道:“可是因为他手下人惨死之事?”
  李仕明道:“是,他始终觉得孙吴和褚云飞等人的死是他的错,这些年来一直心怀愧疚、无法释怀,人变得沉默寡言,酒也喝得少了。”
  王二叹了口气,仰头喝光了手里的酒,半天没说话。
  两人默默吃了会菜,王二忽道:“我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他从怀中拿出三张纸来,在桌上铺开,推到李仕明面前:“李公子,你好好看看这三样东西。”
  李仕明接过来,最上面的是张当票。
  他翻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破袄一件一两,银壶一个十两……”中间写了若干杂物,最后一个写的却是:“虎符一块,二两。”
  他心下一惊,问王二:“这虎符可是……”
  王二不等他说完,点了点头:“就是大将军调兵用的虎符。”
  李仕明甚是诧异:“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会被人拿去当了?”
  王二道:“当初见到有人当虎符,那当铺老板也着实吓得不轻。这事还得从四十年前说起。”
  接下来,王二便将所闻之事跟李仕明细细说了一番。
  圣祖520年立春当日,隆源当铺来了一位客人。
  当铺老板胡四平正在隔栏后面扒拉算盘珠子算账,听见有人进店,他抬头一看,见进来的是个破衣烂衫、蒙头垢面的乞丐。这人胡子拉碴,已经脏得看不清容貌,看身板神态,估摸大约三十岁不到。
  胡四平眉头一皱,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这位客人,你当什么?”
  乞丐也不多说,把一个破布包裹往他面前一放,说道:“这些都当了。”
  胡四平把包裹打开一看,里面破烂一堆什么都有,直犯霉味。他屏气随便翻拣了两下,说道:“这些都不值钱,当不了。”
  那乞丐厉声道:“你看仔细了!”
  他这一声厉喝吓得胡四平一激灵,抬头再看,见这人眼神犀利神情肃然,气势甚是威严,绝不似个乞丐。
  胡四平脑子快速一转,再不说话,果然低下头又仔细翻了一遍。
  这一回翻完,他脸色可就变了:只见一件破袄下面,盖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纯金伏虎令牌,旁边是一支青铜令箭。
  胡四平再没见过世面,也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他脸色立刻煞白,心中暗自揣测这乞丐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吞了口口水,低声道:“这东西咱们店不能收,您还是拿回去吧……”
  乞丐冷笑一声:“有什么不能收的?不过是块金子做的牌子罢了。”
  胡四平正在犹豫要不要报官,那乞丐忽然闪电般从隔栏缝里伸进一只手,掐住了胡四平的脖子,沉声道:“你收还是不收?”
  胡四平惊慌失措,哑着嗓子道:“收,收!”
  乞丐一把拿过桌上的毛笔,沾了沾墨,又取过胡四平面前的簿子,挥笔刷刷刷写了片刻,写完把簿子往胡四平面前一掷,说道:“按这上面写的拿银两来!”
  胡四平颤颤巍巍地拿起簿子一看,上面除了给一些杂物标了价之外,最后还写着“虎符一块,二两”,他立刻脑子发懵:本以为这人是来讹钱的,谁想他竟然二两银子就给当了。
  乞丐道:“快些拿银子来!”
  胡四平这才缓过神,连声答应着叫伙计从后面捧了一包银子来,递给那人。
  乞丐扫了一眼,说道:“我只拿该我的,多的你收回去。”他从里面拿了几块,踹在兜里,转身就走了。
  说到这里,王二继续道:“我做打探的营生,跟各大当铺老板都是朋友,这是胡四平有一次亲口跟我说的。他收了那块令牌之后,哪儿还敢转手再卖?好在那人只要了二两银子,所以那块纯金虎符现在还在胡四平的手上。”
  李仕明道:“四十年前有资格用虎符的人,只能是当时的镇国大将军季怀礼,那乞丐究竟是何人,为何会有那块虎符?”
  王二没有答话,却把那张当票翻了过来,对李仕明道:“你看。”
  李仕明刚才看到虎符很是惊讶,所以没有往下细看。现在经王二一指,才发现当票背面的右下角还有三个字,是落款的署名:“季秉忠。”
  他猛地一惊。
  王二缓声道:“季怀礼,字秉忠。……季秉忠就是季怀礼。”
  李仕明看到那署名的瞬间也已经猜到,那乞丐就是季怀礼本人。他陷入沉思,沉默不语。
  王二叹了口气,说道:“虎符是一国大将军身份的象征,他居然二两银子就卖了,唉!李公子,你再看看这个。”说完指了指第二张纸。
  

  ☆、第一百三十九章 血海深仇

  王二指着第二张纸让李仕明看,李仕明拿了起来,发现是阎州牢城营登记人名册中的一页。
  时隔四十多年,尽管这张纸被叠得很齐整,像是用心保管过,但还是斑驳泛黄,上面的墨迹已经极其地淡了。
  那张纸上记录了每个配军的入营时间、身高、样貌特征、所犯何罪以及服刑时间。
  李仕明从头至尾细看了一遍,注意到里面有个叫季忠的配军,圣祖520年秋季被押解至阎州,因杀人服刑五年,名字后面写了行小字:“初九至,遂病,猝于十四。”
  李仕明心知这就是上次王二说的阎州牢城营管营提到的那件事,便道:“这个季忠也是季怀礼。”
  王二道:“不错。”他接着又把第三张纸递给了李仕明。
  这是一张阎州官府发的盐引,墨迹看着还很新。
  王二说道:“这是阎州官府发给湖城祥龙货行的盐引,允许祥龙货行贩卖官盐。这祥龙货行是当地最大的盐商,是群真会的买卖,祥龙货行的老板就是群真会的总舵主向天雕。”他把盐引上的落款指给李仕明,上面果然签着向天雕的名字。
  王二将这三张纸摆在一起,对李仕明道:“你看这三样东西上有什么联系?”
  李仕明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忽然心中猛地一震:“这是……!”
  王二眼神微动,指着三张纸上的手印道:“这三个手印是一个人。……向天雕就是季怀礼。”
  李仕明震惊道:“季怀礼是东陵的镇国大将军,他既然没有死,为何不重回朝廷,却隐姓埋名创立了群真会,反而与朝廷为敌?”
  王二听罢,从来贯带笑意的脸上却浮现出无比悲凉惋惜之色,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陈旧的信封,递给李仕明:“我原本也很困惑,直到看到这封信。这是季大将军在离开阎州牢城营之后,写给一位挚友的信。那个朋友就是设法让他混入配军之中,救他出城之人。此人早已不在人世,这封信是我辗转从他孙儿手中找到的。”
  李仕明打开信纸,从头彻尾读了一遍,直看得悲愤交加,最后不禁凄然泪下。
  信中讲述了一段血淋淋的往事。
  圣祖516年东陵国内乱,这场内乱源于当时的皇帝,也就是涟王的父亲苍乾与其兄弟苍缪抢夺帝位。当时苍缪是亲王,与季怀礼共同掌管三军。苍缪手握重兵,很快就拿下了历山、蕉岭等要隘,最后率军直逼皇城。
  苍乾心中畏惧,打算弃城而逃,但镇国大将军季怀礼上疏道:“陛下得先帝亲传帝位,是名正言顺的天子。缪亲王谋权篡位以下犯上,违背先帝遗愿,是为大逆不道。此等乱臣贼子陛下实不应畏惧,我等必誓死保卫皇城诛杀乱党,以清君侧!”
  他当即写下血书,与大将石康、副将吴用等诸将盟誓,以死守城。
  季怀礼让石康、吴用率领精锐骑兵四千绕到敌军后面决战,另派遣水军从西面进行牵制,并让在龙啸山驻守的一万旧部东护关门。他与城内将士则登上城楼防守,在濠沟内排列阵营,远距离轰击敌军。
  苍缪随后增加围攻皇城的攻势,但仍旧无法攻克,并且伤亡惨重,终于于七月撤兵,季怀礼守城大捷。
  同年,季怀礼招兵买马整顿军队出兵阎州,他的部队披荆斩棘,所到之处令敌军闻风丧胆。
  这场内乱打了整整三年,圣祖519年秋末,季怀礼帮苍乾铲除叛党,平定了天下。苍缪被流放荒岛,永世不准回东陵,其手下按谋逆罪全部被斩杀。
  至此天下大定,但就在本该举国欢庆的时候,苍乾却对季怀礼有了介怀。
  此时的季怀礼年方二十五岁,却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军中有着无可撼动的地位和一呼百应的威望,这让苍乾深感不安,夜不能寐。
  圣祖520年,苍乾下密诏诛杀季怀礼,为免后患,夷其三族。
  季怀礼被亲信骗至关外,等他得知家内有变,快马加鞭赶回皇城的家中之时,等待他的却是家中妻儿老小横尸满地的惨状。
  他悲痛欲绝,几近癫狂,将来杀他的大内刺客尽数砍死。
  苍乾心知他不好对付,又派百余人来取他性命。最后季怀礼精疲力尽、身受重伤,后得一名属下舍命相救,将他送出皇宫。
  他的一位挚友得知内情,心急如焚四处寻找,终于在山中找到了他。
  此时季怀礼已经在龙啸山中躲了三个月,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这位挚友告诉他,奉命诛杀他的人谎报他已死,乾王信以为真,已经对外宣称他罹患心病不治而亡,数日前以亲王的待遇予以厚葬,并已在全国发丧。
  季怀礼痛不欲生,几番求死,都被那位挚友救了下来,他恸哭道:“我妻儿父母尽数惨死,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那位朋友痛心劝道:“生而不易,死有何难!大丈夫既杀不死,就更要活出个样子来!”
  那位朋友的这番话点醒了季怀礼,几日后他请朋友想办法,帮他离开皇城,去阎州湖城。“当年镇守阎州的时候,对那里的风土人情甚有好感。”他这样说,那位朋友欣然应允。
  那位朋友暗中策划,决定把季怀礼扮成充军的罪犯,送出皇城。
  出发前季怀礼来到隆源当铺,把家当、衣衫,连同当初那让他叱咤风云的令牌也一块都当了,当了二两银子 — 这令牌在他心里早已什么都不是,要二两银子不过为了路上吃饭。
  季怀礼一来到阎州牢城营,便照那位朋友嘱托的假装生病。只是他没想到这牢城营的管营认识自己,硬说他当初镇守阎州时对他们一家老小有救命之恩。季怀礼记不大清了,便推说他认错了人,那管营坚持没有认错,却并没有纠缠。
  五日后季怀礼被人救出牢城营,安置在湖城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
  当晚他点燃烛火,将自己刺了字的半边脸烧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那疼痛锥心刺骨,疼得他嘶声大吼,但他的心却在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中重生了:季怀礼已死,从此世上再无此人。
  事情叙述到这里就停了,想必就在那晚他自毁容貌之后,提笔给那位挚友写下了这封信。
  信里最后写道:
  “……江山危难之时,受天子所托于败兵之际……然忠心耿耿却得如此下场!幼子尚未满月,其状之惨不可复述,所受非人,实乃天理难容!血海深仇,割肉刮骨其痛尤不能及。恨苍天已死,地狱无门,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 怀礼绝笔。”
  ———————
  圣祖560年十月,群真会在阎州、灵州、赵州、盘州等多地全线起事 — 这是东陵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民间起义。
  十一月,群真会连续攻下三处前锋要地,气势凶猛,朝廷收复的领地再度失陷。前方捷报连连,眼见推翻苍氏王朝指日可待,群真会上下士气大涨,一片凯歌。
  然而此时的千水寨总堂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去年八月向天雕身患重病,回到千水寨后休息不过半月又带兵去了赵州。
  这期间江上仙一直寸步不离,日日为他治病调息,但向天雕的身体依然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圣祖561年二月,向天雕不顾江上仙的竭力反对,在丽水与东魂拼死对阵。那场硬仗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虽然获胜而归,但自此他彻底一病不起,连床都下不了了。
  那一日,众将把向天雕从战场上搀扶下来时,江上仙只看了一眼,便已心知向天雕已然油枯灯尽,他立即捎信给陈天河,请他速回。
  陈天河接到书信后,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军中,彼时向天雕已昏迷数日不醒,无论陈天河作何努力,也已经回天乏术,唯有摇头叹道:“总舵主天命尽矣!”随即百里加急将向天雕病危的书信给向南霄和阮秋江送了去。
  阮秋江见到向天雕命悬一线,当即昏倒在地,醒来后伏在他床榻边,痛哭不止。
  向天雕这时居然醒转过来,眼神迷离地向四周看,似在寻找什么,阮秋江握住他的手哭道:“老爷,你是找霄儿么?”
  向天雕嘴唇动了动,站在一旁的向南霄立刻走上前来,红着眼眶道:“父亲,儿子在。你有什么话要交代,儿子听着。”
  江上仙见向天雕半天说不出话来,长叹一声对向南霄道:“少当家,总舵主有话说,但他魂神已散,说不出来。我有一味丹药能让他说话,但是吃完只怕就……”
  向南霄听罢神情悲恸,似有犹豫,倒是阮秋江抹去泪水,说道:“给他吃吧,他定是有重要的话跟霄儿说,不让他说出来,他去也去不安心。”
  向南霄看向向天雕,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江上仙给向天雕用清水送下一粒丹药,向天雕吞下后不一会儿,果然睁开了眼睛,对向南霄哑声道:“霄儿。”向南霄急忙上前跪倒:“父亲。”
  向天雕道:“当今世上能与苍氏争夺天下的,唯有群真会,只可惜我却等不到亲眼看见诛灭苍氏、夺取天下的一刻了!”
  他情绪甚为激动,深喘了口气说道:“临走前,为父有些话要对你说,你一定要牢记在心里。你天生性情温和,不喜与人争执,为此我对你自小管教严苛,让你对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直不能亲近,但这并非我所愿,而是因为你身担大任,若没有杀伐决断的魄力,则不能成事。你接管群真会后无须担心变故,帮中上下会团结一致听令于你,战场之上也会有忠心不二的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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