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有贵“噌”地就跳了起来,揪起马一坡的衣服骂道:“给你脸你不要脸……”
他举起拳头就要揍马一坡,马一坡伸手一挡,朱有贵的拳头却被另一个人拉住了,那人正是安西将军余启明。
余启明微微一笑,对朱有贵道:“朱大人,稍安勿躁。”又回身对马一坡道:“马一坡,你这话就不对了,你说现在卫大人说了算,你把陈大人置于何地?”
此刻卫寒林和陈秉侯还坐在台上,余启明这话既是说给马一坡,更是说给他们两人听的。董云龙气得跨上一步,手指着余启明骂道:“余启明,你有事说事,阴阳怪气算怎么回事?”
余启明冷笑两声:“我正是有事说事,你跳什么脚?这么个收编法儿,就是到陛下面前去理论,我也不怕!况且陛下只说收编,并没说怎么收编。我还就把话撂在这儿了:西陵那帮人哪儿去都行,就是不能进我的营!”说完浑然不顾台上的卫寒林,一甩手竟然转身就走了。
朱有贵面露嘲讽之色,上下来回地看了董云龙和马一坡两眼,最后睨视袁长志半晌,也甩袖离去。
董云龙狠狠地盯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对马一坡低声道:“早不提晚不提,偏偏今天发难,他们摆明就是想让卫大人下不来台!”
马一坡沉声道:“今日也就罢了,后天的大典务必留心,别让这两个龟孙子给咱们下了套!”
陈秉侯在台上坐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他很快沉下脸来,对卫寒林拱手道:“卫大人,这是我失职。我这就去劝导他们和解,在大典之前解决此事。”
卫寒林面色铁青,冷笑道:“陈大人,出现今天这种状况,失职的是我,不是你。不过你既然去劝解,正好替我传令给他俩:西陵的将士一个都不许动,违令者斩!”再没有二话,愤然起身离开了卧龙堂。
陈秉侯起身,缓步踱下地台,走到董云龙和马一坡身边的时候,故意站住了脚。
董云龙和马一坡对视了一眼,缓缓抬起了手,对他抱腕行礼。陈秉侯却好似视而不见,面沉似水,扬长而去。
此时堂上只剩下马一坡、董云龙和袁长志三人。
虽然袁长志早前就已经瞧出些端倪,但今日才算真正看清楚其中原委:刚才看似是一群人的争执,但其实背后真正原因是卫寒林和陈秉侯两人之间的间隙。
东魂在时,卫寒林和陈秉侯二人各司一职,相互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但现在东魂不在了,陛下让卫寒林接替东魂手中事务,陈秉侯心中不服。
卫寒林不能尽数压住手下将士,这是袁长志一早就看出来的。
如今再看,剩下的这七个将军之中,董云龙和马一坡对卫寒林忠心,朱有贵和余启明则站在陈秉侯一边,安南将军成伯洞态度犹豫,而安东将军彭礼还有安北将军许世钧不声不响,不知他们心中是何想法。
袁长志本不算是任何一边的 — 因为他一举坐上镇东将军的位子,这让所有人心中都难免有些想法。只不过卫寒林奉陛下旨意对他加以照顾,因此从表面看上去他是卫寒林的人。
但袁长志自己心里自然清楚,即便卫寒林对自己多加维护,却并不一定是出于他的真心,多半是职责使然;这道理就跟卫寒林今日坚持维护西陵将士一样,卫寒林这么做也并非是真的照顾西陵士兵,只不过是为了维护他自己的面子罢了。
一想到西陵士兵,袁长志心中登时没来由地百感交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拍案而起,想跟卫寒林要求接管西陵的军队。但卫寒林坚持按照当初的编制来,他就没说。
袁长志眉头紧锁正坐在位子上思索,马一坡这时走来站在了他面前。袁长志看见一人挡在身前,这才缓过神。
没等他开口,马一坡先道:“小子,后天大典留点神,小心别让人给耍了。”
袁长志一股火儿顿时冲上了头,但他拼命压了下去,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马一坡瞧着袁长志,眼神似在试探他,但袁长志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马一坡站了片刻,和董云龙转身离开了卧龙堂。
袁长志独自站在空旷的卧龙堂上,马一坡和董云龙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残阳如血,映照得卧龙堂一片腥红。
☆、第一百零二章 阅兵大典
阅兵大典前一晚,陈秉侯、朱有贵还有余启明三人在临江台校场的官舍内。
陈秉侯坐在上座,朱有贵和余启明分别坐在他左右两旁,桌上没有酒只有茶,而且是三碗凉茶,但三人的心思都没在手中那一碗茶上。
朱有贵忽一拍桌子,骂道:“爱怎么地怎么地,老子不管了!我已经吩咐人,将手下营中的西陵士兵择出来,明天就把他们都扔给袁长志,给他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让他大乱阵脚。最好陛下再判他个军容不整、治军不力,判卫寒林渎职,他们俩谁也跑不了!哎,我说真的,检阅三军的大典上出现军礼不严,领队将军论罪当斩!”
余启明略有犹豫:“咱们这么干,卫寒林要是跑到陛下那里参咱们一本怎么办?”
陈秉侯道:“他肯定不会这么做。”
余启明眼中露出怀疑的神色,陈秉侯道:“陛下将收编西陵士兵和阅兵大典之事交给他,要的就是军内上下齐心。他卫寒林差事没办好,就是渎职。砸了差事还跑到陛下跟前说是因为他手下不听号令,岂不等于承认自己没本事?这种自己打脸的事,他是断然不会做的。况且卫寒林这个人顾虑太多,除非被逼到绝路,不然他是能忍则忍。”
余启明不动声色道:“那大人是还想一直给他留余地?”
陈秉侯扫了余启明一眼:“时机还不到,急不得。”
朱有贵忍不住问道:“那什么时候才算时机到了?”
陈秉侯道:“袁长志本来是西陵的护国大将军,西陵战败,他却能活着回来,还继续被委以重任,陛下对他必然很是赏识。对卫寒林发难虽然算不得什么上策,但有一点好处:明日大典之上我且看那袁长志如何应对,他若不偏不党、明哲保身,就不着急动他;他若站在卫寒林那边,那就连他一起除了!总之要先看清楚这个人,再决定如何对付卫寒林。”
陈秉侯说完,走到桌边伸手摸了摸茶壶,那壶茶已经凉得冰手。
他叫人进来换了一壶热茶,喝了几口,脸色有些许缓和,对朱、余二人继续说道:“你们要是看不惯袁长志这么快就跟你们平起平坐,这次倒是个出气的机会。”
朱有贵忙道:“陈大人的意思是让他在大典上出丑?那具体该怎么做?”
陈秉侯端起茶碗正准备喝,听了朱有贵的话,从碗边儿瞟了他一眼:“还要我手把手教你么,自己想去。但记住这毕竟是陛下在意的大典,让袁长志自己丢丢人就行了,不要做出格的事,否则捅出乱子,咱们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阅兵大典当日。
灵鹊湖畔,旌旗连亘几十里。
望江楼内外百官齐聚,临江台校场外高台、以及龙啸山临近望江的半山上都是或坐或站的围观百姓。
三声炮响过后,金鼓齐鸣,卫寒林宣布阅兵开始。
苍涟身着戎装站在检阅台上,威风凛凛。校场众人极目四望,但见二十万大军列阵于望江之畔:旌旗遮天蔽日,刀枪剑戟林立,将士的铁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苍涟在卫寒林的陪同下,跨高头大马沿路而行。所到之处,“万岁”之声不绝于耳,苍涟瞧着威武雄壮、阵容强大的军队,意气风发,甚是满意。
他骑马沿着校场行走一圈后登上望江楼,此时骑兵各营分阵排列,由各自的统帅骑马率队先行。
大部队沿着望江边由西至东,经过望江楼,最后进入演练场。
骑兵的军容齐整、铁甲铮铮,千人方阵接连行进,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
袁长志披甲挎枪,骑马行走在队伍中间,这是他在东陵任镇东将军以来,首次在朝中众臣之前露面。
很多人私下听闻袁长志骁勇善战,只道他骄气盛、匪气重,但此番一见之下,却不想袁长志是儒将的气质:他眉清目秀,相貌堂堂;高坐马上一身凛然正气,不卑不亢。
袁长志领兵走在自己的营队前,心潮澎湃却又感慨万千,他觉得这场面似曾何时经历过,却又无从忆起。
眼前这一片金戈铁马、欢呼雀跃的场景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脑中浮现出若干毫无头绪的零碎片段,不知所起,竟让他有些失神。
正当袁长志出神时,突然他骑着的白马甩头伸颈、止步不前,接着鼻喘粗气,原地踏蹄,好似非常焦躁不安。
袁长志忙俯身一看,只见白马两眼翻白、口吐碎沫,再没来得及细看,那白马已经长嘶一声,突然两条前腿往地上跪倒,接着整个马身侧摔在了地上。
袁长志在白马倒地的瞬间,手撑马背一使力,飞身而起,轻松落在白马身侧。等他蹲下再一看那白马,竟然已经死了。
袁长志的马忽然长嘶摔倒,吸引了校场众多人的注意,连苍涟也看见了这一幕。
李仕明当时正在望江楼中坐在苍涟的身侧做记录,忽听楼下有人叫了声:“马倒了!”,他急忙顺着苍涟的目光望去,才发现袁长志正立于望江楼下,身旁倒着一匹白马。
李仕明一眼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心里咯噔一声。他瞧了一眼苍涟,苍涟面沉似水。他又向袁长志望去,此时在袁长志身后,骑兵的三个营队已经跟了上来,万人铁靴踏地、号角齐鸣。
李仕明的心登时砰砰直跳:袁长志和那白马如果再挡着道不走,身后方阵必然队形大乱。
卫寒林这时走上楼来,脸色发青,跪倒奏请苍涟:“陛下恕罪,臣这就叫人去清路……”苍涟负手不语,这让卫寒林惴惴不安,更何况他也知道现在清道已经来不及了。
卫寒林望着楼下的袁长志,心知这背后必定有人指使,但袁长志的失误已成定局,这是无法换回的了。
朱有贵率兵在前,他从望江楼上众人的神色之中已然知道身后发生的事。这一切是他安排,他自然知道。此刻他心中暗自冷笑:“袁长志,现在是没人给你送马,也没人给你清道,要么就别人骑马你走路,让陛下治你个军容不整;要么你就乖乖自己把马拖走,退场在一旁待着,看咱们操练完。反正无论哪种都够你喝一壶的。”
袁长志看着地上白马的尸体,心中所想与李仕明是一样的。他前面不到两排军的距离是还在行进中的马一坡的营队,而后面自己的营队还有不到片刻就要跟上来,再不让开就来不及了。
他心一横,忽然附下身来,两只手分别抓住一条马腿,大吼一声,硬生生将那白马举了起来,扛在了肩上。
他身后千人营的头排士兵正好走到近前,定睛一看:他们的将军肩扛一匹白马站在原地,顿时都傻了眼,不知不觉就要停下。
袁长志看见,立时对他们吼道:“接着走!”说完大步走在了队伍前面,健步如飞,丝毫不比骑马慢上一星半点。
文武百官、半山腰上的围观百姓见骑兵阵营之中一人扛着一匹白马面不改色心不跳,大步流星,沿着望江,带领队伍径直杀进临江台操练场。望江楼内外、校场上下,一时均都议论纷纷,无不惊叹此人拔山扛鼎的神力。
进了操练场,袁长志直奔马场。他把白马往地上一掷,校场马倌急忙送了一匹马上前。袁长志飞身骑上马背,拉转马头,策马奔回了营队。
李仕明在台上眼见这一切,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苍涟依然面无表情,眼中却似有深意。他俯视校场的操练场,并不看李仕明,却忽然开口问道:“李仕明,你都看见了?”
李仕明跪倒道:“是,臣都看见了。”
苍涟缓声道:“这段不要记了。”
“……是。”
众人均以为苍涟会因此怒不可遏,但他却只是问卫寒林:“接下来是何安排?”
卫寒林道:“是骑兵的马术操练,各营演练使用弓箭、马刀、□□和战斧;这之后是实战操练。”
苍涟凭栏而立、目光远眺,似陷入沉思,半晌道:“不要让袁长志上场了。”
卫寒林一怔:“可是……”但他终于没有多说,只是俯首道:“臣领旨。”
袁长志刚回到营队,就接到了让他一旁观演的军令,这消息来得突然,让他一时难以接受。卫寒林叹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这时操练马上开始,再等不了袁长志多说,卫寒林匆匆而去。
袁长志站在场外,瞧着众将带领手下营队表演骑兵包抄、步兵突击、步骑合击,场面宏大、锣鼓震天,心中说不出地失落。
他正兀自黯然,忽听不远处有一人向他疾跑过来。袁长志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相貌极为俊俏的少年站在跟前。
这少年的脸庞因为激动整个都红了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瞧着袁长志,眼眶竟然红了。
袁长志正觉得纳闷,这少年突然一把搂住了他,声音哽塞:“袁将军!我刚才一眼就认出了你!你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袁长志有些尴尬,沉声问道:“你……”
他话未说完,另外一名身着戎装、身姿挺拔的士兵也走了过来,惊喜道:“……袁将军!我和孙吴方才看见一人力拔山河,背影甚是熟悉,孙吴说是将军你,竟然真的是!”
他难掩激动之色,忽然单膝跪地,对袁长志行礼道:“属下褚云飞参见袁将军!”
那少年也醒转过来,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退后两步,对袁长志行礼道:“孙吴参见袁将军!”
☆、第一百零三章 故友重逢
褚云飞起身感慨道:“我本以为将军已经……唉,这些不提了!收编之后,咱们西陵将士被编入各营,上面虽然说要一视同仁,其实大家被排挤得厉害。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除了忍没有别的办法。但今日见到袁将军,真是天大的好事!只要将军不嫌弃,我也还想继续跟着将军!”
孙吴眼眶依然微红,但双眼却奕奕有神:“昨天四个营里的兄弟被莫名其妙地择了出来,编成一队,让今天跟着千人营和突击营走,不知是何用意。现在又把咱们晾在这儿,不让上场。那帮孙子狗眼看人低,耍弄咱们!袁将军,我想跟着你,其他哪儿也想不去!”
孙吴和褚云飞见到袁长志太过激动,你一言我一语,也没留意袁长志的神色表情。
袁长志立在原地一直听着,也没答话,眼中却有困惑之色。倒是褚云飞先发现了异样,示意孙吴安静,瞧着袁长志问道:“袁将军,你怎么了?”
袁长志见他二人神态真挚、言语爽快,对自己像是极为信任,但他冥思苦想还是想不起二人是谁,只好扶剑道:“实不相瞒,西陵一战中我的脑子受了伤,记忆尽失。如今连你们是谁……唉,也想不起来了!”
孙吴和褚云飞听罢均都怔住了,两人对视一眼,褚云飞问道:“袁将军,那你可还记得你曾是咱们西陵的护国大将军?”
袁长志颔首道:“我记得,我是西陵国人,这是错不了的。”
孙吴的脸色立刻恢复了刚才的兴奋:“袁将军你不记得我们不打紧,只要你记得你是西陵国人,我孙吴就跟着将军一辈子。除非我倒下了,否则将军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此时操练场上战鼓雷动、杀声震天,褚云飞指着远处的扬尘对袁长志道:“将军你看,这万马奔腾、出生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