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回过神来的罗铃递给龙池一方手绢,看着他那一身的狼狈问道:'道长深夜至此,不会只是想让奴家看个笑话吧?'
龙池闻言心中一动,开口却又避开了来意,'没什么……走到这了,就想着……'想着什么呢?想着进来看看?是否太过唐突。
不禁就别扭的四下看去,这才发现,在这并不算大的闺房中,却铺了许多纸花。颜色各不一样,有的血红血红地刺目,有的是淡淡的粉色,还有纯净的白。
'这些……'好奇地开口,却不知为何,有一种莫名地情绪堵在龙池的胸口,闷得难受。
'闲来无事,折着玩的……'罗铃平静地答道,顺手将那些折好的纸花小心翼翼地收起。'夜已深,男女有别,道长若无他事还是请回吧。'
语落,四下寂静,龙池却依然沉默地站在原地,不说走也不说不走。过了许久,才缓缓地开口道:'你……你是为何离开了中天宫?'
似是没想到他会再次提起此事,手不经意的一颤,纸花撕裂了一道口子。没有预兆,罗铃突然一口鲜血吐出,刺目刺目的红。
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龙池几乎不假思索地将她护在了怀里。低头朝那纸花看去,纯洁的白却正一点点变为了刺目的红。
'这花……'
'没错,是我用自己的血养的。'
'你的血?'
'不然呢?'见龙池那微皱地眉头,有那一瞬间,罗铃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寒。'你以为,我在用别人的血修炼邪术?'
沉默,没有否认也没有认同。
自从陀铃灰飞烟灭之后,龙池就总感觉哪里不对。如果说陀铃控制了这座城池,那为何她去了之后,这座城池却依然有一股幽怨之气?
他不愿去想,也害怕去想。他宁愿相信那只是他的错觉。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血养之术都不可取。'不知为何,龙池有心避开了那句邪术。
'好。'怀中的声音淡淡的,似有若无,仿佛带着悲伤。
离开布衣铺后,龙池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街道,想起之前罗铃那双带着淡淡忧伤的眸,一时之间不禁思绪万千。
抬头去看那阴沉阴沉的天色,仿佛透着浓重的妖气。龙池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眸掠过几许情绪,错综复杂,无从辨析。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又过了几日,龙池没有再到那家布衣店去。干瘦的少年依然杵在柜台前打着算盘,只是稍歇之时,会感慨几句。
'怎么突然就不来了……'这么说着,一个哈欠打到一半,眼角瞅见红帐下的人影,生生吓得将那半截哈欠憋回了肚里,'老……老板……'
'纸花折了多少了?'罗铃淡淡地问着,将手里的纸花放到桌上,似是没有听到刚才的话语一般。
'一共……一共四十八朵了。'少年飞快的翻着账本,手还不停地打着算盘确认,'是四十八朵整。'
'知道了'点了点头,罗铃不带任何感情的嘱咐道:'将纸花看好,莫要丢失。'
在房间折了整整一夜的纸花,机械地,没有任何情感。却偏偏走到红帐时听到那么一句,'怎么突然就不来了……'
心莫名被刺了一下,他没有来,是有事?还是已经离开此处去了别的地方?
曾经的曾经,她还是天上的仙子,有一次,听闻霹雳火君突然负气去了不周山。她去探望,霹雳火君说,要是天同星君心里有她,便一定会每日每日一天不落的过来哄她,直到她肯跟他回去为止。
当时,她还笑她任性。
可是后来,她与龙池起了争执,她把自己关在房内,却想着龙池会不会主动来哄她。
结果,他还真的来了。一日一日站在门口,也不说话,就只是从清晨站到傍晚,再从傍晚站到清晨。
她在心中暗道一声傻瓜,难道说句哄人的话竟有这样难?
于是,她决定,只要他能在她的门外坚持站上九九八十一天,不管他开口与否,她都会原谅他。
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第八十天时,他却因为历劫下凡去了……
冬雪纷纷而落,将这座巴掌大的城池装点成了一片银白。解神坐在桌边,一脸笑意的看着外面打雪仗的孩童,不经意间瞥见一旁沉思的龙池,不禁深叹一口气。
'如今陀铃已经灰飞烟灭,我们是不是也该启程了?'
龙池闻言不语,手捧茶盅,面容沈静看不出半分情绪。
'你莫不是还在想布衣店的那个妖孽?'
被说中了心事,手执的茶杯微颤,溢出些许苦涩的茶。摇了摇头,'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怎么说?'
'她的那身衣衫,似乎比我初见之时更红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她开的是布衣店,衣服旧了换件新的,自然就比原来的鲜亮。'
不对,摇了摇头,龙池却没再答话。
从第一眼见到她时,便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个所以。
后来,他日日站在她的布衣店苦思,却忽然惊觉,她那身如血的衣衫正是中天宫弟子的仙服。只不过,中天宫的仙服统一为纯白色,而她的那件却是血红……
霍然起身,看着窗外那皑皑白雪,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了龙池的脑海。
'你要去哪?'看着龙池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出客栈,解神不禁心生郁闷,自从他们遇到那个罗铃,龙池是一天比一天奇怪……
陀铃灰飞烟灭了,整个城池的淚气少了些许。不错,只是些许而已。龙池甚至感觉,比起先前陀铃在时,现在这种压抑的气氛更让人心惊。仿佛是暴风雨将要到来的前兆,一旦触及,便是天崩地裂。
龙池快速的走在街道上,突然,他猛地伸手抓住一个路上的行人,那人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龙池的剑气穿透了心脏。不过转瞬之间,却不见血花飞溅。龙池沉默地看着那具倒在地上的干尸,少说也已经去世了数百年之久。
而街道之上,行人依旧神色正常地来来往往,仿佛不曾看到这具骇人的尸体……
'原来,真的是你……'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寒意便渗透了骨髓。
漫天飞花,血红血红地刺目,罗铃浮在悬空冷冷地看着龙池将那具干尸封存,一言不发。
'这座城池早就已经是一座死城,城中根本就没有一个生人!!'寒光凛凛的眼冷冷地掠过罗铃那陡然间勾起的嘴角,龙池面色一沉,严厉地质问:'是你?'
'是我。'朱唇轻启,罗铃那如画般倾城的面上没有一丝喜悲,仿佛这一城的人命都是草芥。
'为什么?'
故意将龙池引入局中,却又不惜用陀铃的灰飞烟灭来换取龙池想要的摘星剑。往事重提,宿命的轮回却又千头万绪。
却听她冷冷地道:'龙池水君,我是你最后一个要除掉的妖魔。'
那日残阳如血,她看着他远道而来,本以为施了法术的城池会隐蔽的滴水不漏。可是,她却忘了他是龙池水君,斩妖除魔是他的天职,又有什么可以逃得过他的眼睛。
'你要杀我吗?'心里难受得厉害,却固执地不肯表露出来。她就这样静静地看进他的眼里。她看到,有那么一瞬间,龙池的眸中划过了一丝犹豫。
'你不舍得?'轻笑出声,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眼角滑落地泪水。
却见他眉头微皱,把剑握得更紧,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为何……入了魔道?'
'因为恨'淡淡三个字,却带着无边的苦楚,'你负了我,龙池水君。你不会知道困在东海之底是一种怎样的苦楚,你不会知道,这三百年来我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东海深渊,她整日以泪洗面,不过,她却一直相信,她心爱的师弟——龙池水君,一定会来救她。
可是,这个天真的念头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那一日,幽暗的海底仿佛也透着淡淡的悲伤。她听说,他要成亲了。于是,她不惜冒着神形俱灭的危险逃出海底,只为求一个她苦苦等待了百年的真相。
'你负了我……所以,我以整座城池的性命作为代价引你前来。只为跟你作一个了断!'
可是,她又何尝不知,自古仙魔不两立,仙入魔道必诛之,这是她唯一的下场。
那年,罗铃还是紫微帝君的得意门徒,一枝独秀独领风骚。可是,偏偏就在那个阳光极好的午后,她遇到了龙池。
从此,帝君口中称赞不绝的不再只是罗铃。平日里总爱围着她转的师兄师妹们也开始龙池龙池的说个不停。
一时之间,龙池与罗铃不睦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天界。
那一日,紫微帝君寿辰,排位的小仙一个不留神,好巧不巧的将两人排在了一起。
气氛原本已经尴尬,可那紫微帝君却唯恐天下不乱一般。面目慈祥的看着二人开口说道:'你二人皆是本君的得意门徒,但却从未比试一番。今日难得你们都在,本君便以渡河为题,测一测你二人的修为。'
此言一出引起一片哗然,这不是明摆了让这二人公然对决吗?这事儿若是换了别人,输了赢了都不打紧。可是这二人不同,莫说输赢,就是谁稍稍落了下风,恐怕这面上也是挂不住的……
不过,有的时候,神仙也是喜欢看热闹的。
这不,一身蓝衣摇着描金宝扇的东苍龙君就先行开口道:'若论资历,罗铃这孩子入门早些,怕是不会输。'
这样□□裸的赞许听在心里自是舒心,罗铃笑着对东苍龙君作礼,眼角不屑的撇过一旁面无表情的龙池。
当然,有人赞许罗铃便有人赞许龙池。紧接着,一身黑衣霸气不羁的冥主便执着酒杯笑道:'龙池水君入门虽晚,但已是水君,位列仙君,怕是不会输给罗铃。'
'那就比试一番!'既然已经挑起战火,怕是不能熄灭。罗铃没有看到冥主对东苍龙君那一丝玩味儿的笑容,也没有看到东苍龙君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早就想与龙池一较高下,而如今,她更是当着众仙之面,气势汹汹地向那中天宫后的长河走去。
'你猜,最后谁赢了?'罗铃悬在空中,玩味儿似得看着一脸严肃的龙池。
他不语,罗铃淡淡一笑,继而徒自说道:'是我赢了。'
没错,比试的结果是罗铃赢了,但她却赢得令人唏嘘。
中天宫后的那条长河太深太凶险,罗铃修为不足,一不小心滚滚浪涛袭来,差点将她淹没。
是龙池,一把将她抱住,而她,却回手一掌打在他的胸口。浪涛就那么淹没了没有防备的龙池,若不是紫微帝君及时出手,龙池便会丧命长河。
事后,她被紫微帝君罚跪在中天殿外面壁思过。
那夜,天下着蒙蒙的细雨,突然,一方白色油纸伞盖过她的头顶,来人是龙池,不说话,就那么站在她的身边,默默地为她挡去风雨。
'你不恨我?'她问。
'不'他答。
'为什么?'她又问。
只不过这次,龙池却没有回答。
自那夜之后,她再见到龙池时,是在中天宫后的长河边。他立于河水之中,脚下不见半点痕迹,他向她伸手,他们就那样一前一后的走在那条长河之中。
她已经忘了他们是如何走到了尽头,她只记得,在伴着那涛涛的河水声中,龙池轻轻的告诉她,'阿铃,我喜欢你。'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龙池都以为时间已经静止。他就那样沉默地看着苦笑的罗铃,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很想发笑,只是嘴角徒劳地扯起,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如果你肯回到东海之底,我便不杀你。'
似是没有想到龙池会这样说,罗铃柳眉紧蹙,那顾盼倾城的美目紧紧地盯着龙池一眨不眨,仿佛要看出一丝为何。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问道:'真的?'
'真的。'
没有任何表情的龙池淡淡地说着,却有一种一诺千金的错觉。
'那好……'
如轻蝶翻飞,罗铃徐徐地从天而降。她走得很缓,一步一步仿佛都是耗尽了生命。
离龙池还有一步之时,她却突然停了下来,垂下眼不去看他的面容,一反之前的淚气,淡淡地说道:'我要走了……'
'嗯'后者闻言点了点头,侧身让出一条道路,尽头便是城门。
雨,就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落下。龙池有那么一瞬间地错觉,仿佛又回到了他刚到这座城池时的情景。
原来,那如泣如诉的绵绵细雨,降下地是罗铃的诉说……
血红的衣角在风中飘扬,罗铃一步步越走越远。那种感觉落在龙池的心里,像是脱离了轮回,只要失去,便再不会回来。
'阿铃……'离城门方有一寸之时,她却突然跌进了一个温润的怀抱,那有力的手臂从身后将她紧紧地抱住,恨不得揉进他的身体。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苦笑,'骗子,你说好要放我走的……'
'是,我反悔了。'雨水就在这一刻混着泪水模糊了龙池的面容,'傻瓜,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你总是要独自承担?'
'你……都知道了?'
'是,我去过了东海之底。'
海底镇着心魔,不是罗铃,而是龙池的。
三百年前,龙池入了邪魔被天罡所控,京城一夜之间变为无边地狱。
罗铃追着他来到修罗界,看着他那双已经入魔的血瞳,看着他挥剑直指她的眉心。她才知道,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可是,仙入魔道必诛之。
诛仙台上,是谁不惜放弃自己的元神助他轮回?
又是谁?为了弥补这滔天的罪孽坠入了深渊……
七七四十九朵纸花,如今还剩了一朵。罗铃小心翼翼地将它抛向空中,看着它从纯洁的白色一点一点变作刺目的血红。
四十九万条人命啊……那滔天的怨气无法磨灭。所以,罗铃便用自己的血气为他们超度,可每当一朵纸花由白变红一分,罗铃的元神便也跟着虚弱一分。而到现在,她已经走到了灰飞烟灭的边缘……
'这件衣服,还是你当年送我的……'
衣服破了,龙池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件新的,雪白雪白纯净的样子,穿在罗铃的身上,仿若九天华韶。
可是如今,三百年了……那件雪白雪白的纱衣,却变成了一片血红。
'这些……都是罪孽……'
是她替他背了所有的罪孽……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因为,你会难过……'是的,爱已至此,又怎会舍得他难过?
三百年前,龙池在中天宫醒来。紫微帝君说,因为仙魔大战受伤过重才令他失去了记忆,他曾经对此深信不疑。
他奉帝君旨意下界斩妖除魔,需积十万功德才能返回天界,他对此一直不解。
而现在,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从未有过什么祸乱城池的妖魔,只有太深太深的爱和太深太深的执着。
罗铃本以为,陀铃去了,他就会离开。他离开之后,她便会安安静静的灰飞烟灭。
十万功德,只差她一个,她灰飞烟灭之后,他便可以功德圆满。从此之后,他们再无瓜葛,再不纠缠。
可是,她舍不得,她还想再被他轻轻牵着手,不管走到天涯海角,无论风霜雨雪,无论千难万险。他都会牵着她,不离不弃……
所以,她犹豫了,她还想再好好的看他一眼,即便灰飞烟灭,她也要将他刻在心里。
'仙入魔道必诛之,龙池水君,我是你最后一个要除掉的妖魔……'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传说,在东海的岸边无故多出了一座长亭。无论冬雪夏雨,每到黄昏时分,便有一位道士模样的男子在亭中抚琴。
一日,一位年轻的渔夫正巧从海边路过,不禁笑言:'这里除了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