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移开眸子,吞吐道:“这个……这个……”笑意盈盈地哄着他:“你误会了,我怎么会用这个金钟罩来害你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
“哦?是吗?”这个充满怀疑的尾音令我左眼皮跳个不停,我咳咳几声,竖起四个手指:“是的,是的,千真万确,我发誓!”
重止冰雕的脸再靠近我一些,深邃漆黑的眸子更显得疑惑:“真的?”
我点了点头,直直死盯着他的眸子,毫不示弱。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他冷厉的眸子渐渐变得温软,像漆黑夜里的璀璨星子。我晃神归来,瞧见他闭上眼睛:“那好,我先睡会。”
“……”
此刻,借着金钟罩的淡淡光泽,我瞧见娘炮一张冷峻如冰的脸颊,竟然飘出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迷迷糊糊之间眼皮越来越重。
洞里阴冷潮湿,我抱着双臂蜷缩成一团,脑中纷乱不已。
良久,感觉自己是躺在柔若浮云的床榻上,手指掀动间,隐约可以触摸到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绸缎被褥。突然,一只借骨分明的手礼貌地探了探我的额头,我拼命睁开眼睛,柔柔烛光透过沉甸甸的睫毛映入一间隙的明亮。
床边的青年问我:“你醒了?”
我抬眼望去,发现自己的眼睛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眼前的青年在我视线里只是一抹模模糊糊的白影。我揉了揉眼睛,却不料手指竟在一瞬间卡在他掌心。
“别动。你的眼睛被红聒妖血所伤。不能乱碰。”
“殿下。敌军已撤退。我军是否要乘胜追击?”
“穷寇莫追,命我军暂时先在擎山脚下休养生息,伺机而动。”
“是。”
我抬手探了探眼前的白影,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因身受重伤连声音的都是怏怏弱弱:“是你救的我吗?”青年嗯了一声,将我的手带进被褥里。
我忍不住问他:“像我这种人人见而远之的人,你为什么要救我?”
青年说得很是淡然:“没有为什么。想救就救。”他顿了顿,又问我:“你的眼睛即便为妖血所伤,看不清我,那你总该是记得我的声音的,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他这句话什么意思我不晓得,只得木然一顿,摇了摇头。
深夜降临,四周寂寥得只剩下蝉鸣羹火声,我晕晕沉沉之间,思路就如被魔咒束缚一般被拽回梦境。
血,从润沐的胸膛触目惊心地喷涌而出,他抵着我的剑头,莞尔一笑,眸子中却尽是苦楚。
那一刻,他说:“我自始至终从未爱过你。”话语刚刚结束,我的夜绫剑便被润沐紧紧一拉,深入他胸膛三寸。
画面被一滩血淹没。
我脑海中交织缠绕的剪剪碎影反复浮现,我分不清实现和梦境,只是拼命地逼迫自己醒来,但怎么也醒不过来。
遽然一道金光入梦,碎影阴霾顿然破裂。周身寒冷至极。
我拼命地抓住身侧的人,就好像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死都不放手。天旋地转之间,我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白衣身影出现我眼帘里,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安抚道:“别怕,我在这。”
我不敢睁开眼睛,只是紧紧地抓他的衣角:“不要离开我……”
耳边如亘古鸣钟般令人安心的声音响起:“我永远都不会走的。”
不知为何,我心中踏实许多,松了松抓得忒紧的手指。身边的青年叹息一声:“如果这五万年来我能时刻在你身侧,就不会让你轻易地被别人累得那么伤情。我终究还是来晚了。”
我不晓得他说的什么,一颗死绝的心竟然有一丝颤动。
半晌,青年的指尖抚上我的眉心:“若你还能记得我,记得我和你的上古,兴许就不会难过了。”
话语一落,眼前顿起的一道白光砸得我灵台清明。
我猛然睁开眼睛,脑袋疼痛得急,反思一愣才意识过来,刚刚的梦中梦不过我三千年前与蛟龙族二殿下润沐的一段往事梦境罢了。
当年我年少无知,捧着一颗真心望润沐能好好珍惜,却为他所欺还被迫将他亲手了结,最后一路杀出重围身受重伤,所幸得白衣高人所救才捡回一条小命。
想起往事的一段情爱,我并非铁石心肠,也并非软弱无能,只是三千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我放下一个人,只是旧事重入梦魇多了几分伤情罢了。
可令我疑惑的是那白衣男子是谁?为什么每一次他出现在我梦中,真实却朦胧。
我神思回归,发觉自个儿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抬眸时正好对上重止漆黑的双瞳:“我觉得你下次要抓住我时,记得要给我提个醒,免得我的手被抓麻。”
我笨手笨脚地从重止怀里爬出来,尴尬地松开他的手,瞧见他掌心泛红的印子,愧疚地干干一笑,一团火一直蔓延到耳根:“我……刚才没说什么吧。”
他淡淡道:“没有。”
我长须一口气,心底一颗大石头落下,重止却突然饶有趣味地看着我:“不过,你一把鼻涕一把泪把我的衣服给弄脏了,我觉得你应该帮我洗洗。”
“洗就洗!谁怕谁!娘炮就是娘炮,比我还爱干净!”
夜里,黑洞潮湿不已。洞壁滴落的露水伴着厚厚冷意,直逼我三千年前被那帮虾兵蟹将砍的几道伤痕。虽然三千年过去,伤痕已经结巴,平时不会乱折腾我,但每逢阴凉潮湿的弦月之夜,大抵都会痛上好一阵,再加上我已有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委实难受。
我捂着伤痕,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这跟寂静黑洞格格不入的声音一响起,便引得重止挑眉问我:“饿了?”
“少废话,你又不能给我吃!”
重止靠近我一些,挽起袖口,修长的手臂自一大片白中露出,显得如此晶莹剔透。我看着他伸出来的手臂,心中咯噔一下,尴尬道:“这……是要干什么?”
他平淡地抛出三个字:“给你吃。”
“你没病吧。生的怎么能吃。我没你那么血腥。”但其实转念一想,毕竟他今日难得肯给我欺负一回,若不趁着这个机会要整整他,我这个孽可真是造大了。想到这,立马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重止没有反抗,今天难得犯病,啧啧,不错。
我的牙齿一向锋利,不一会儿,一股甘甜的血腥味便涌进我的嘴里,这一刻,我背上和手上的伤痕竟然没有之前那么隐隐泛疼。我抬头望着他没有反抗的平静神色,遂缓缓松口,放开他的手。
此时,我瞧着深深浅浅两排牙印印在他白暂如玉的手腕上,如两支在雪地里绽放的明艳红梅,有些愧疚:“你还真不躲呀?”
重止不以为意地收回手,风轻云淡道:“这么快就饱了?”
“……”
我哑然,觉得重止今天反常的举止,委实只能有两种可能,第一,要么他从小到大都有自虐症,那么就是被金钟罩的光泽照得精神错乱。神思之时,他忽然挑起好看的眉眼,表情玩味,一声浓重的鼻音响起:“嗯,你是饱了,我还饿着呢?怎么办呢?”
我躲开他调笑的神色:“你想干嘛?”
重止移过来一些,迫我不得不整个身子都趴在洞壁边。我紧握拳头,心里想着届时他要是敢乱来,我便一拳打得他娘都不认得。岂料他离我更近,隔着一片叶子的距离,鼻尖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昙萝香。
我一手抵住他的肩头:“娘炮,你再过来,拳头可是不长眼的。”
重止按住我的手,一张冰冷俊俏的脸贴我极近,近到我可以感觉得到他温热均匀的呼吸。
他道:“别误会。”
我甚是无奈:“那你压着我干嘛?”
“听说你们女子扎耳洞带耳环,都不觉得痛。我认为嘛……”他顿了顿,把我的脸搬过去,将炽热的唇片靠在我耳廓边:“如果我咬你这,你一定不会觉得痛。”
我怔了怔,敛起被他的气息扰乱的思绪,苦笑道:“原来你刚刚是在选择我身上哪块肉最好咬?”
重止厚着脸皮,自然道:“你说的没错。”
“……”
我吞了一口气,诚然是我想歪了。传闻,重止是一个端正严肃的凛然君子,今日看来果然不负盛名。想着想着,脑袋像是一团搅拌的浆糊,晕晕眩眩之间,他冷峻的脸也渐渐模糊。
彼时,重止轻声道:“不好意思,我的血可能太补了。”
“……”
天旋地转之间,我竟然就这样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想来,我没有晕在任何刀光剑影之下,倒是拜倒重止这娘炮的几滴血上,真是丢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蜜误会
滴答滴答的水声在我耳边响起,我蹙了蹙眉,翻了一个身,感觉身下是一团柔软的云被,良久,模糊的视线在摇曳的烛火中渐渐清明,眼前隐隐现出一个大木桶。我揉了揉眼睛,借着温软的烛光,瞧见萦绕不散的袅袅热气中正裹着一个晶莹剔透、肌理健硕的脊背。
我脑门一定是被挤得很严重,才会做这种梦。
“醒了?”
我睁开眼睛,瞧见木桶中的人一头漆黑的长发松散在肩头,一寸又一寸肌肤像是琉璃一般闪着温软的光泽。袅袅热气中,那人的表情我看得不大真切,却隐约感觉到一丝干净得像雪一样的冷意。
这天上地下,四海八荒,能让我有这种感觉的除了重止不作他想。
我脑门一阵清明,脸颊炸开一片红:“娘炮,你真是!你干嘛非要在这洗澡!”话毕,我将自个儿裹成一个粽子滚进床的里侧。
半晌,重止淡淡的声音随着一阵阵衣袍的窸窣声响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负责的。”此话一出,我一个火大,把头上的云被扯了下来。这厢一见光,立刻对上了身着中衣的重止那一双浅笑眸子。
我欲哭无泪:“娘嗳,谁让你在我房间洗澡的!你大爷的!”
重止挑了挑眉:“这里好像这是我的房间。”他说得如此平静,令我不由得心中一楞,遂便伸出脖子,环顾四周。
然,映入我眼帘的是素朴高雅的清一色摆设,手工精致的白玉瓷盏,绣着龙腾祥云的帷幔。这样白得跟块豆腐一样的风格委实不怎么赏心悦目,但诚然是重止一贯的风格。
可我为何又会在他的房间里?
神思之时,重止已经将一身外袍系好,不慢不急道:“不好意思,掐算有误,你应该在一个时辰醒来后正宜。”
我脸红成一团:“那你为什么不把我抱回我的鸟窝宜华居?”
重止转身拢了拢一尘不染的袖口:“出来的时候,你睡着了,抓着我的衣襟不放手,我没有办法只好抱你来这里。料想待我沐浴完便是你该醒的时辰,但你却提前半个时辰醒了。”
我大脑卡了卡,自动略过他后面那句话,挑出他刺耳的前句:“什么叫做我抓住你的手不放,我是那样贪图美色的人吗?”
重止平静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趣味:“你对自己认识挺深刻的。”
话罢,我一个晕眩从床上连人带被滚了下来。
此番精彩绝伦的惊世戏码令我深感我这一生还真是精彩绝伦得过分。想到这,我便匆匆忙忙出了屋子,准备好好深究一下人生,可直杀回鸟窝的途中,在长廊拐弯处与迎面而来的祈宋撞个正着。
祈宋一手捂着头上的包,一手打着折扇,看着一脸发烫的我,调侃我一张老脸堪比出锅的红烧肉。
我自是省了他那些玩笑话,愤愤地责怪他一朝离去后杳无音讯。
祈宋一张青葱小脸蛋蔫了蔫,无比委屈地道出他当日走了一回空,折回来时却瞧见重止左手抱着我,右手持一把七星剑长身玉立在金钟罩的碎片中。
我对祈宋此番真相激得相当疑惑,当日重止明明同我说他无甚法子破出金钟罩,却又是哪里来的破罩而出?
正当我疑惑不解时,祈宋胸有成竹地打着折扇,以当年的一桩桩一件件情史为例子,同我论了一回真理,说的是当一个男子喜欢上一个姑娘时,便会想方设法撇开众人,争取独处的时光。而据他总结,重止此番作为,十有七八是瞧上我了。
此论据一出,我竖起手指,示意祈宋就此打住:“笑话。除非他不要命了,才会瞧上我。”
祁宋啧啧几声:“就你一根死脑筋怕是不晓得吧。不过,我倒也放心,看你脸红成这个模样,诚然也瞧上他了吧。”
这话语刚砸进我脑门,我立即掐断他的话:“等等,喜欢?开玩笑!我一个比他还爷们的人怎么会喜欢他这么娘炮的人。”
祈宋自信满满地将手中的折扇挥了挥:“兄弟,前人的教训告诉我们,在情爱面前脸面它不是个东西。我们做神的,应该学会坦然面对嘛~”
我切了一声,脑中顿然一卡,似乎脑中遗漏了什么重要细节。
“等等,你刚刚说,他抱着我一路回来的?”祁宋楞征地点了点头。我蹙了蹙眉目,忍着气问:“你看着我,一路被他揩油回来的?”
“对呀。”
“你为什么不制止?”
“我觉得没必要呀。”
“没必要你个鬼!”
语落,我立即抽出夜绫剑把祁宋打出宸天宫。
此后,我每每与重止一同早起晚归,不仅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脸上还时不时的有一串扉红顿起,更是生出几分撒腿就跑的冲动。
这一定是当日我犯了色戒做了对不住他的事儿,所以愧疚。唔,愧疚。
从前的从前,听着毕少同我讲,凡尘里有这么一个规矩,男子一不小心看了女子的胴体,为保女子清白名誉,男子无论如何都要将女子八抬大轿迎娶进门,没银子雇八抬大轿也无甚关系,只要肯背着小娘子绕城三日便可。这便是凡尘里那套冗繁的君子之道了。
我司蓁一向行得正坐得端,一朝不慎竟然让娘炮揪住小辫子,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之后,连着几个深夜,我做着一个忒缺德的梦。我负手昂首挺胸,从花轿中接过一双纤纤玉手,在众人的声声道贺下,背着美娇娘入喜房。岂料一抬手掀开新娘的红盖头,便瞧见重止娘炮一双绝代无双的俏脸蛋。
他说:“夫君。妻今后跟定你了。”
这一声娇嗔细柔的声调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吓得我直接从床上跳起。然,当我僵硬的脖子往身侧一挪,竟猛地瞧见一头墨发的重止。
他挑了挑好看的眉,声色飘渺:“你这是第几次梦游乱跑进我房间里来了?”
我干干一笑,遂捂住他的眼:“我是来你梦中做客的。你继续造梦,我们改天再叙,再叙。”话毕,我捏了咒决火速化成红光,钻回我自个儿的狗窝宜华居。
翌日,我照常入偲宸宫修课。
法道课上,夫子支着手臂在高如垒石的书册里呼呼大睡,蜿蜒出的唾液悬在半空,一落一弹颇有弹性。
祁宋将二十四骨折扇合在手心,点了点花梨木桌上的棋盘,我暗自镇定地瞥着他指尖的白子,此时夫子换了只手臂砸吧砸吧地舔了舔嘴,私以为这个要醒的趋势,立刻拿着一本书挡住大脸,身边的祁宋噗嗤一笑:“拿反了。”
“……”
我伸头探了探,看见夫子正做着酣甜美梦,遂吸了一口气把书册随意一扔:“继续继续。”
祁宋捏了捏青衫拂袖,挑起一双眉眼,将一枚白子夹在两指之间:“输了,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你也别忘了。”
我话一落,祈宋的白子‘啪’的一声稳妥地落在棋盘上,我的黑子竟然被他这么一堵,全军覆没。
愿赌服输,输了就要付出代价,这向来就是规矩,是以我不得不依着祈宋的意思,在今夜子时打扮得光鲜亮丽,潜入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