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重止此番滴水不漏的话,全都是为了我,一颗鸟心感动不已。
天帝抚了抚长须胡子:“可司蓁女君明明说是她自身过失。”
“天帝,司蓁是怕此事连累于我,故而才有此一说,但司蓁于儿臣有救命之恩,这功过相抵,何况当年旭尧神君有恩于天族,赫赫战功天帝可见,望天帝对司蓁一事减轻罪责。”
重止娘炮此言一出,满朝众仙给了些许薄面,纷纷跪下:“天帝开恩。”
天帝一看众意不可违,只得是叹了一口气:“念于你父君当年舍身救天地于危难,今日你又是有恩于重止,然死罪可免,活罪不饶。我便罚你于诛仙台上领受三百神鞭。来人!押下去!”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天帝今日不晓得为何对司蓁女君处罚得如此之重,这三百神鞭可是可以直接要了司蓁女君的命呀。”
“天煞孤星命陨了也好,省得祸害天族。”
诛仙台上,鞭子一遍又一遍地伴着响声从半空落在我身上。血,自我骤破的白色衣裙中肆虐流出,可我却不觉得有丝毫的疼痛。
奇怪,我晓得我皮厚,竟不晓得我皮那么厚,打出血来还不疼,真是奇迹。
我炯炯有神地望着前面这位施鞭的哥们,无比感谢他的手下留情,但他却忒不受我的感谢,反而越打越凶,最后青筋爆出,落得个精疲力尽的下场。
我觉得他演技不错,这要是在凡间倒是可以在戏场之中混得很香。
之后,我妥妥地领受完三百神鞭的刑罚,满面笑容地感谢那位大哥鞭下留人:“兄弟,谢了。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话说得没错。我走了。多谢你卖力演出。”
他摊在地上喘气不已:“这……这……是不是女人呀?”
“……”
我此番逃过大劫,正打算打道回府时,却被迎面而来的祁宋吓了一大跳,是以我决定揉了揉手准备揍他,可没等到我下毒手,他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拽住我的血衣,哭喊着对不住我。
我大失所望,我这精神损失的赔偿铁定是要不回来了,遂也只得像他老娘一样,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别哭呀,别哭,等一下给你买糖吃。”
好不容展现一下母性光辉,可他却不买账,哭得更是愈发的响亮。
我哎了一声:“我真没事,一点都不疼。”我拉下祈宋的耳朵,轻声道:“喂,我告诉你。肯定是那兄弟做了些手脚,活活施了一回障眼法,让我皮开肉绽又不觉得疼痛。”
祁宋将二十四骨折扇合在掌心,抹了泪珠,十分爱怜地看我:“还逞强,你这都被打傻了。”
我见他极是愧疚,便特意转了一圈,他瞧着我无事便抹了一脸的泪,撂下一句嫌弃的话,预备走人:“不早说,害得我白流泪!”
我拦住他:“难道不是你买通了台上那位凶巴巴的兄弟?”
他叹了一口气:“我是想这么干来着,但是发现执法的竟然是刚正不阿的司法战神,你可晓得当年他老婆犯事,他亲自执行鞭行可是连眼睛都不眨的呀。”
我心中咯噔一声,不是祈宋走的后门,难道是重止?
宸天宫外青竹蔫蔫,祥云沉沉。
匆匆杀回来的我前脚刚入宫门,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司蓁。”
我木然回眸,缭绕的仙雾中,一身银月袍子的长苏负手立于素色沉云中,目光凝重。
我疑惑上前:“长苏,你怎么来了?”
他瞧着我一身血衣,神色甚为不好:“刚上天宫找天枢闲聊,却听闻你因闯泗泾、盗红珊之过,已被天帝罚至诛仙台上,受了三百神鞭。你说,我怎能不来?”他微微上前,将修长的手指定在离我鬓发的一寸处,叹了一口气,复而又将手指收了回去。
“你这个模样,让我如何放心把你留在这?”
他话罢,眸中浮出担忧的神色,就同看着我幼年时被尖毛狐狸咬伤的神情一样。如今我还尚且记得,当初我见着他这个神情,便弯起臂膀,露出八颗牙齿,皮笑肉不笑地看他。
他看着我这个二愣子模样便笑了,是以,我觉得这招很是管用,遂一直沿用至今,包括这一刻。
“我一向命大,就连今日都能逢凶化吉,你不用担心,爷很是强壮。”
可长苏没能如我所想,而是默了默:“司蓁,我想问你一句,你还愿意呆在这吗?若你不愿,我……”他声音卡在这,沉沉的眸子中浮现出不想我留在这,又非让我留在这的神色。
我晓得一切皆是因为那个挥之不去的命格,可如今我只有留下才会有一线生机。
这是一场非生即死的赌博,一场我们三人皆知的赌博。
我道:“长苏,你知道的,这一场赌局未结,我不能走。何况,我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人,本就不该在同一件事情上,犯两次错,你说是不是?”
他缓缓垂眸:“明明知道答案,我却要多问。”
此刻,云间的冷风拂来,我肩上的血袍碎布被吹起,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长苏蓦然一顿,疑惑的目光停在了这些伤痕上:“这,难道是?”他看了看我,又喃喃道:“果然,他总能护你。”
“什么?”
长苏摇了摇头,道了句没什么,对我轻声道:“既然你无事,那我便安心了。”言毕,他负手转身而去,可当他刚迈出一步,却侧过脸来,认真叮嘱我:“照顾好自己,丫头。”
日光下,他渐行渐远,儒雅的背影被沉沉的光晕裹得有些模糊,那个模样,是我从未看过的落寞。思忖至此,我觉得这样敏感过头有点不大好,遂敛了敛神,这一敛却倏地想起冲回来的目的是什么,这便杀往重止的寝殿。
但冲动是魔鬼,冲动他忒是个魔鬼了。
当我一脚踹开重止房门时,竟然看见重止半裸着身子,自优美弧线的锁骨而下,刚劲有力的右臂被素白药布裹着,药布上还星星点点地溢出几朵梅花。
这这这,简直活脱脱像红白相见的一个大萝卜。
重止见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如平时里那么不积口德地损我,倒是颇为平静,平静得让我有点没拧�
屋子里伴着昙萝花香泽溢出一种压抑的感觉,我干干一笑欲要打破僵局,然重止却不言一语,活脱脱跟我打了一回冷战。
我晓得冷战一事讲的就是一个敌不动我动,敌动我便一击即中,先发制人一直都是破除冷战的绝妙技法。明了这个道理,我决定先发制人:“娘炮,你的手怎么样?”
重止淡淡道了两个字:“无妨。”
看着他冷峻的脸色愈发沉重,我心中不由地泛起一阵慌意。他是不是生气我破了他的结界,还在他离开之时闯了泗泾海,惹下大罪。
我整了整凌乱思绪,想想管他呢,如今他的伤才是最为要紧的事,便伸出手探一探他的脉搏,可就在指尖刚刚触及他的静脉时,他却忽地把我搂住。
一瞬之间,重止薄凉的唇角贴在我的耳廓后,炽热的气息伴着他轻柔的动作在我耳廓边拉开一抹红,我脑门跟一团浆糊一样黏糊混沌。
须臾半刻,我才注意到我背后蔓延出一星半点冰凉来,乍一看,重止的手臂渐渐溢出血色。
我心里卡了卡,这不像是被妖物所咬,到像是被刀剑划伤所至,但依照我对重止娘炮的了解,这四海八荒能近得了他身的人不多,而他应该不至于去听了一回论法大会,便被人砍得这么严重。
琢磨再三,原因只有一个,他为着我能逃过龙霄宝殿上的那一劫,故意为之。
一切事情始末我都料理清楚后,心里凉了半截,便将重止反扑在床上。祁宋曾告诉我,我的性子偏激动,可激动它其实不是个好东西,因为总会让人的大脑发懵,做出一些惊人之举。
神思回归,在我之下的重止愈发地讶然,但不过半晌,那一抹神色便消失在他深邃的眼波中,风平浪静。
我卡了卡:“娘炮。一定很疼吧。我房里有几颗从太上老君那里得来的丹药,很补血,我拿来给你。”思忖几秒,又觉得光是这丹药有点不够,遂又补上一句:“我去帮你炖鸡汤,你喜欢放红枣还是淮山还是枸杞?还是还是……”
重止嘴角扬起笑容,始终无言。
我见他还是跟吃了哑药一般没回我,便生气道:“喂!你倒是说话呀。”话毕,我欲要起身,可怎料重止却一个翻身,将我反压而下。
彼时,我被他灼灼目光望得心头一顿,握着他左臂的爪子突然一紧。
我这个发懵的动作,竟然引得他蹙眉闷哼一声。我觉得有点奇怪,我一向也晓得重止肿得跟萝卜似的右臂碰不得,遂便一直不敢多碰,可刚刚我明明是拽住的是他的左臂,又怎么会激得他疼起来。
房中的烛光摇曳不休,碎碎剪影落在他的脸上。
“现在不想说话。有点痛。你陪着我呆一会。”听到重止回话,我一颗吊着的心终于安了下来。
原来他刚刚是痛得说不出话来,不是生气,可我甚是奇怪,不过就是右臂被砍个几剑,至于连脸色都有点泛青了吗?疑惑至此,我轻声道:“娘炮,你脸色不大好,是有事瞒着我?还有我今日能逃过诛仙台那三百神鞭,是否是你做的手脚?”
重止将我搂了搂,沉沉的气息落在我的额角上:“我无事儿瞒着你,至于你今日能躲过一劫,不过是因为我把我所有的运气都给你了,所以你想不幸运都难。”
我怔了怔,觉得运气这种东西,就像是空中的尘埃,飘渺得很,你抓得住便是你的,抓不住便不是你的,但重止却说运气这东西竟然还能给予,真是稀奇得可以。
不过,回头一想,这些是他为了哄着我,胡诌罢了。
因着这个疑惑,我睡得并不踏实,是以半夜我爬起来扒开他的外衣,想是检查一下有没有别的伤口,没有最好,有的话,我便趁着他睡着,好给他上一回药。
传闻中,人的大脑若处于沉睡状态,一般四肢的痛楚不易察觉,这话说得忒有道理了。因我悄悄地将重止右臂的药布给扒了,他没醒,帮他上完药重裹了,他也没醒。
唔,这传言真是忒真理了。
然,我欲要动手扒开他外袍时,重止长如稻穗的睫毛掀起,瞳眼里全是波澜笑意:“原来你晚上有个癖好,晚上喜欢扒我衣服?”
我脸一红,直接用一侧的云被把自己裹成球,滚进墙角。
身侧重止的柔柔声音响起:“嗯?不是癖好,那你也忒心急些。怎么说,这种事情还是男人主动最好。”
“……”
最你大爷!老子被你抱了三个时辰,动弹不得,全身都发麻了,不过想着半夜给你上药,你倒是觉得我图谋不轨了。
“还装睡?”
我破口而出:“我睡着了。”
“嗯?”
本来想装睡来着,可我竟然生出几分睡意。房间中一股昙萝花香蔓延,沉得像一首无词的歌谣,重止整了整我的额发:“司蓁,过几天跟我去见一个人好不好?”
迷迷糊糊之中,我嗯了一声,之后脑袋发沉得要紧便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执念深种
第二天,我大战泗泾、盗取红珊、在诛仙台上受刑的事迹被偲宸宫的同窗们传得沸沸扬扬。四海八荒都晓得比翼鸟一族的司蓁女君是一条为朋友纵四海、走江湖、打不死的铁骨干云汉子。
我觉得事情倘若这么无止境地扯下去也就罢了,可百晓生却一不小心在传言中忽略了我的性别,以至于一些不知就里的女仙僚都以为我是个丰神俊朗、义气干云的汉子,故而对我思慕之心渐渐膨胀,是以托人将情书一封封往我这送。
几个胆子忒大点的美人竟然三更半夜爬上我的床,但发现我的属性不对,最后都哭得很是伤情。
这桩乌龙事儿过后,重止怕我成为情债里的冤大头,遂以我俩受伤为由,向夫子请了三日的假期,因此我得了些清闲的日子。
可自从之后,重止却闭门处事,日理万机起来。
对于此事,我甚是疑惑,听说天帝晓得重止受伤,便免了他处理朝堂之上的诸事杂务,但卫离却不停地将一沓一沓的折子送进重止书房,且一颗胆忒肥,竟然挡在门口不让我进去瞧上他一眼。
可终究越是隐瞒的事儿,却越发让人好奇。
若依照我原本的性子,定然要把卫离抽一遍,再破门而入问个清楚,可我听闻男人在处理政务之时,身为他身后的女人如果做不到为其分忧,至少也不应该妄自打扰。
是以我压住一颗好奇心没能破门而出,但要憋着一颗心不管不顾,也不是我的风格,遂这便展开了私下暗查的计划。然,重止却以怕我烦闷为由,将近日大病初愈的伊人请来宸天宫陪我,故此,我的探案计划在中途生了一回岔。
尽管如此,我却也不亏,得了一个解惑的好时机。
伊人是个懂事感恩的仙僚,对我为她所做的一番恩情铭记于心,且很是感激涕零,但又不知何以为报,搞得她很是头疼。
我咳咳一笑,便叫她同我说说她与我那哥们魔界少君的一段神秘情缘,她目光深远地点了点头。
听着伊人回忆过往的种种,我终才晓得原来在四万年前,老魔君湮灭而逝,群龙无首的魔族十君为争夺魔君之位相互厮杀,搞得魔界血流漂杵、四分五裂。
然,事情演变到极致的坏,总会有突发性的转折。
老魔君独子无幽,虽年纪轻轻,可却极是不凡,不过一月,便以其超凡的武功和卓越的治族才能,结束群魔割据的纷乱局面。
此后,无幽名正言顺地承了老魔君的衣钵,坐上了魔界之主的位子。四海八荒的人、魔、神无不对他敬仰三分,就连刚刚在巫山上由一朵七叶瑶草孕育成灵的伊人也不例外。
可见,敬仰这个东西,就像鼻血,积淀多了总会喷涌而出。
譬如,敬仰到一定境界,生出几分思慕的伊人,终于在一个风光明媚的黄道吉日,鼓足勇气下了巫山,前往魔界,同无幽告了一趟白。
不过思慕是一回事,对方愿不愿接受又是一回事。
伊人的这一番情窦初开,终归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因着魔界少君无幽一向以拓展本族宏图大业为目标,于儿女私情上还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划安排,遂生生拒绝了伊人。
但俗话说得好,女人认真起来谁都阻挡不了。
自无幽一番无情拒绝之后,年纪轻轻的伊人便从此跟魔界扛上了,誓要将魔界少君此等英雄人物追到手,于是她便待在魔界展开追魔大业。
漫漫的三万六千五百多年,伊人这条路走得甚是辛苦,却很是坚定。
最后,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心如铁石的无幽终于有所动容,而这段情缘虽起了一个好苗头,却恰逢无幽坐下的十位魔君叛乱而被生生熄灭。在那一场史无前例的魔族流血政变中,以雷诺为首的魔界十君以奸计诱五万魔将倒戈,并以上古风魔刀偷袭无幽,搞得他身受重伤。
当时是,魔界风云四起,犹如炼狱。
无幽无奈之下,只得先拼死将伊人护出魔界,把她安置在魔界外围的一座安全的小山峰上,并允诺五日之后处理魔族一切事务,定回来接她。
之后,无幽便一人独回魔界,面对一切。
然,世事总是无常,伊人在山峰上等了无幽整整五天五夜,始终还是没等到无幽安然归来。是以伊人便打扮成小魔兵,混入魔界探查他的消息,哪料刚刚混入魔界的她却只得来一个令人震惊伤情的消息。
无幽已于五日前,与魔界五万魔将一战,肉身尽毁,魂都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