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离心神不禁为之一紧,此人跟自己素不相识,只不知他如此大费周章又是为了什么?于是沉了声道:“原来是云大人,本宫倒是失敬了,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云若谦只着了寻常锦袍,并未穿官服,是以莫青离也误将他当成了太后的禁脔,云若谦转身面对着莫青离,正了神色道:“在下近来夜观星象,忽觉玄武星暗,宿五势危,今日见了娘娘,才心知此种征兆的由来,娘娘近日还是少些出门,以免应了此番劫数。”
若说平时,这等怪力乱神之说莫青离是不会信的,但是前世地府的一番遭遇历历在目,方知这世上无奇不有,便连之前不信的鬼神传说也是当真存在的,于是戒备之心顿起,只淡淡回道:“多谢大人好言提醒,本宫记下了,不过既然太后娘娘不在,本宫这便告辞,大人请自便。”
莫青离言罢转身掀开障目的帐幔朝外行去,一颗心却莫名地惴惴不安,恰时玲珑推了门进了来,见主子脸色发青,直接目不斜视地越过自己疾去,一时也不晓得出了何事,只得紧紧跟上,却在门口拐角处听屋内一男子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娘娘两世沉浮,一心得偿夙愿,苦心经营,难免会有所迷失,在下奉劝娘娘即便以后遭遇大难,也望能不忘初心。”
莫青离脚步不停,直待回到了念伊殿才发觉早已是惊出一身冷汗。一见那云若谦便有一种无形的压迫之感,直让她透不来气,又听他最后一句“两世沉浮,不忘初心”,莫青离脑海里竟然浮现出当初地府中冥王御以玉作警示的一幕。
☆、第37章 凤灵一度疑天恩
莫青离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似乎记得钦天监的主事并不是今日碰到的云若谦,这突然冒出来的翩翩公子是从哪里来的?偏偏又是在太后宫里遇到的,觉着甚是蹊跷。
玲珑见主子自福寿宫回来后一直蹙眉沉默,略显担忧地问道:“娘娘这般发愁可是因为在福寿宫偏殿的男子?”
莫青离正想事情想得入神,被玲珑这样一问,却是斜睨了她一眼:“你给本宫记好了,福寿宫里本宫从来不曾遇见什么人。”
玲珑自知说错了话,只得满是惊惶地垂了头,又听主子问道:“颜安的伤势可好些了?”
“回娘娘,安公公已经能够勉强下地了,今儿早上俞清姑姑还在替他换药来着。”玲珑回着话儿,已经没有了适才的拘谨。
莫青离心下烦乱,只挥了挥手:“你去将那串佛珠给太后送去吧,让俞清带颜安过来。”
当时遣玲珑回来便是取佛珠的,不过后来也不曾等到太后,二人便回来了,此时佛珠还在玲珑怀里,怕是都捂热了呢。玲珑见主子怏怏不乐,只打了千儿退出去了,去了公主寝殿寻了俞清便匆匆赶往了福寿宫。
再说那太后一大早便乘了凤辇来到了东凤宫,恰巧遇上了皇帝派来收取凤印的卫承德,见了卫承德手中托盘上莹白无暇的玉髓凤印,瞬及沉了脸色。
那是她算计了半生都没能得到的东西,本以为终究是属于她元氏女儿的,不想如今这么轻易地便被皇帝夺了去,即便早已练就的宠辱不惊,此番境况下也是显出了几分怒意来。
只见太后神情倨傲,扬着头也不看一眼躬身立在殿侧的卫承德:“还是卫公公办事麻利,难怪皇上这般器重于你。”
卫承德见惯了宫里主子们的脸色,也知道太后这番话并非当真是夸赞自己,于是又压低了头回道:“太后谬赞了,老奴不过是奉了皇上的口谕罢了,哪能居功呢。”
太后闻言只一声冷哼,神色间满是不屑:“谨遵圣谕自是没错,若日后哀家发现谁背地里撺掇皇上尽干些不着调的事儿,哀家定不轻饶。”
这话倒是说的不重不轻,撺掇皇上可是大罪,太后如今定是以为皇上收了皇后凤印乃是受了小人的蛊惑,或者也只是胡乱说来震慑下人的罢了。
卫承德心中自有决断,面上却依旧恭敬:“老奴记下了,皇上还在龙阳殿等着,太后若没什么吩咐,老奴便先去复命了。”
说了这会子话,太后已走过了好几步,卫承德抬了头偷看着太后的背影,只见她头也不回的继续朝内殿行去,只好又行了一礼浅笑了一声出了东凤宫。
皇后刚交出了凤印正暗自着恼间,却听外间通传说是太后来了,随即整理了思绪起身相迎,这次太后却不曾如往常一般亲昵地去扶跪地行礼的皇后,而是担了侍女的手,径直上了内殿宝座。
元皇后知道自己这位姑母的秉性,当年自己还是昶王妃的时候便晓得她精于算计,擅长背后伤人。
当年还是元妃的太后偏爱幼子赵子恒,想要废黜新立的太子赵子霈改立云王赵子恒上位,并勾结了当时的凌宰相意图逼宫废太子,好在赵子霈事先得了先机,先发制人,若非如此,自己早已随昶王碧落黄泉,更别说今日的皇后位了。
再念及这等机密要事,元皇后还是会觉得胆战心惊,如今太后依旧将云王留在宫中不肯让他去封地就任,不晓得这太后可还存了其他什么心思?
正想得入神,却听太后略带着怒意的声音传来:“蠢货,哀家早就警告了你不可轻举妄动,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太后很少动怒,即便是心中有所怨气,也总是面露笑意隐忍不发,皇后心中也是委屈,当即抽泣了起来,哀哀道:“姑母有所不知,当年皇上赐沁儿‘凤灵’香,沁儿还以为皇上终究心里是有我的,可是谁想到,那香却是一剂绝子香,原来这些年来并非沁儿肚子不争气怀不上皇子,而是皇上他一早便没打算让沁儿有孕。”
皇后说完,哭声竟是越来越大,太后脸上的怒气略消,屏退了所有宫人,才步下了宝座亲手去扶委地恸哭的皇后:“你都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姑母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皇后抬起一双泪眼,哀怨地仰视着眼前的太后。
太后思量了片刻,终是长叹一声,似是于心不忍地说道:“自你当年进宫做了皇后哀家就知道了,只是当时你已经用了此香好些时候,香中含有的麝香早已渗进了你的肌理,即便从此后停了也于事无补了。”
听着太后语气中的些微安慰,皇后只觉得更是恶心,虽然同为元氏,元沁明白,若不是如今赵子霈得了皇位,而自己贵为皇后,自己这位姑母定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一并铲除了去,如今这般,不过只因为在姑母眼中,自己还是有些价值的罢了。
太后见皇后沉默不语,拨了拨手里的佛珠:“哀家当初也是不得已才瞒着你,担心你知道了真相会受不了,不过没孩子便没孩子吧,如今将陌儿过继了来,陌儿的生母是被青妃所害,我们好生利用,未必不如亲生的强。”
当真是担心我会受不了么?元皇后心里一声冷叹,当时姑母选择继续隐瞒真相,该是担心自己知道了那凤灵便是绝子香会冲动率性从而失去皇后凤坐吧,便如今日失去凤印一样。
原来说到底还是为了权力,原来自己不过只是一颗巩固势力的棋子,终其一生都要为家族利益所累,什么时候才能够为自己而活一次?
太后看着皇后一脸颓然,依旧默默地流着泪不肯开口,手上一用力,串着佛珠的银线应声而断,浑圆的沉木刻珠“咚咚咚”地滚了一地,在这寂静的寝殿中显得格外响亮。
“你可知你这是在自掘坟墓?”太后斜睨一眼跌坐在青石地面不肯起身的皇后严肃道。
皇后知道太后指的是什么,当时知道真相又听宫人来报说青妃被皇上接回了宫,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便想着将这凤灵赐予念伊殿,也让那青妃也尝尝再不能有孕的痛。
可是不想皇上竟对此香这般熟悉,不想皇上竟对青妃用凤灵一事这般在意,皇上恼青妃用凤灵,难道仅仅是因为青妃逾矩么?皇后不禁冷笑一声,说到底青妃才是皇上心里最在乎的那一个,争了这么多年,其实早已猜到了结果,到头来却犹不死心。
元皇后面色灰败,缓慢地挪动了身子变坐为跪重重磕了个头,凄然道:“母后息怒,儿臣一时糊涂做出这等错事,请母后责罚。”
不再是那句“姑母”,这句“母后”却是将二人的距离生生拉开了许多来,太后不禁摇了摇头,拢了手打算再拨那佛珠,才发觉佛珠已然断了,散了一地再也找不齐整,又叹了一声才道:“事已至此,怪你又有何用?便如这断了的佛珠。想我元氏一族本是皇室后裔,却落得这般任人宰割的局面,如今哀家身为太后,我元氏的女儿贵为国母,若此番依然不能借势崛起,便只能是没落结局了。”
“儿臣明白了”,元皇后躬身再拜,眼中业已多了几分决绝,“儿臣日后定当好生教导皇子,不负元氏族人与太后所望。”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伸手去扶皇后起来,看着皇后脸上突然生出的疏远神色,太后心中也是莫名地一滞,却很快地又恢复了过来:“莫青衣这次回宫定然不会甘愿偏安一隅,皇上虽然降了她的位份,我却终究看不透皇帝的用心,新进来的那个王贵人身子一直不好也指望不上了,好在我们还有盎秋,她如今已是秋答应,让她多使些手段,留得住皇帝,怀上了龙嗣才是正道。”
元皇后听着这话却觉得极是刺耳,正宫皇后不能生育,却要依靠一个宫女来承宠受孕,当真是可悲可叹。
却听皇后温顺道:“儿臣明白母后的良苦用心,儿臣定会好好调教盎秋,让她能牢牢抓住皇上的心。”
太后怒气渐消,看着眼前凄怨无助的皇后,却想到了当年不得宠的自己,这么多年勾心斗角最终才爬到了太后的位置,可是这一切当真便是自己想要的吗?当年一心期盼的帝王心,却原来自己也不过只是别的女人的影子,是不甘,不是愿,还是本心里源自于皇族后裔的仅存的尊严?
卫承德捧着沉甸甸的皇后凤印,见皇帝正皱着眉在批阅奏疏,心想定是又遇见什么棘手的事端了,皇帝向来讳莫如深,从不喜形于色,近来却总是愁眉不展,饶是他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也看不透皇帝的心思了。
“皇上,今儿可是传青贵姬侍寝?”卫承德例行公事的问道。
“青贵姬”?赵子霈却是一愣,或是忘记了青妃已被降为贵姬的事,“贵姬一路舟车劳顿,朕今儿便不去了,去传王贵人来龙阳殿。”
☆、第38章 美人翘首盼天恩
王禹君虽然被封了贵人,却依然宿在“仙灵”院内,这在宫里来说还是大姑娘上花轿,算是头一遭。
仙灵院的掌事也一时间为了难,仙灵院皆是尚未得皇帝召幸的官家女子,这王禹君既封了贵人,又不赏赐宫院,继续留在院内于礼不合,不留又无处可送,本是一个顶香的饽饽,如今却成了烫手的山芋。
于是只得碍着位份,仙灵院的掌事特意另僻了间屋子出来让她单独住着,这一住就是一个来月。
眼见着皇帝之后一次也不曾再传召过这位王贵人,仙灵院的那些无缘得见天颜的千金小姐们终日里唯一的谈资便是这位只得一夜恩宠的王贵人。
“家事显赫又如何?有个官拜大将军的哥哥又如何?还不是被皇上忘在了这里?”一粉衣少女拈着一支新开的腊梅,眉眼间尽是不屑之色。
旁边的另一个女子随身披着一件素色大氅,双手拢在袖中捧着一只间或冷却的暖炉:“言多必失,英儿妹妹还是少说些为好,免得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惹祸上身。”
“蔷姐姐病了这一场真是越来越胆儿小了呢”!李梅英侧过头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周映蔷微笑道,“姐姐刚进宫那会儿说什么来着?说王禹君那副清高模样摆明了就是装出来给人看的,可不是么,皇上第一个便是召见她,可是召见了又如何?不是依然跟咱们一样被困在这仙灵院么?”
周映蔷清亮的眸光一闪,只一瞬又回复如常:“皇帝喜欢古灵精怪,有性格的女子,如王禹君那般温婉贤淑的,宫里有个青妃就足够了,所以王禹君不得圣宠,也是意料中事。”
李梅英闻言若有所思,两颊红扑扑得,正如那支怒放的腊梅:“蔷姐姐从不曾出过仙灵院,不过对皇上倒像是很熟悉呢!”
周映蔷看着不远处高高的青砖宫墙,眼中尽是消散不尽的愁绪,李梅英侧头凝视着周映蔷秀美的侧脸,一时间竟觉着陌生。
她们二人都是来自衢州,周映蔷的父亲不过只是一方商户,因常年与宫里往来,才打通了关系将女儿送进宫来想要攀龙附凤,飞上枝头,谁曾想这周映蔷却是个娇弱身子,刚一进宫便病倒了下来,近两天才见好转。
那李梅英却是官家出生,母亲乃是顾氏旁系分之的嫡出长女,自幼也是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是以对素来低调行事又有幸得皇帝召幸的王禹君颇有微辞。
“姐姐怎么了”?李梅英看一眼沉默不语只盯着遥遥皇城的周映蔷,赧然而笑道,“可是在想那传说中英明神武的天子皇帝了?”
周映蔷睨一眼犹在嫣然巧笑的李梅英,垂眸低声叹道:“宫里危机重重,处处都是陷井,英妹妹还是少说几句。”
李梅英努努嘴,对周映蔷的话充耳不闻,正打算开口再讥讽几句,却见对面的周映蔷不动声色地使了使眼色,随后竟是曲了膝行了见面礼,李梅英虽然娇纵惯了,不过进宫几个月来倒是也学会了察言观色,见周映蔷如此,也已经猜到了来人身份不低。
待她转身看去,却见龙阳殿的管事刘全昂首阔步得远远而来,这一愣神儿间,刘全已是来到了身后了。
刘全本是奉命前来宣王禹君的,却无意中将二人适才的话悉数听了去,他孰知宫里的冷暖炎凉,他知道王贵人如今的处境,可是而今皇上既然又想起这位贵人来,而这王氏又有将军府做后盾,想来前途也不会很差。今日若能替她解了围,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刘全一副精明样,此时端起了架子,神气十足:“琴嬷嬷是如何教你们规矩的?进宫这么久竟连尊卑也不分了么?”
仙灵院执掌宫规典仪的琴嬷嬷早已听得通传赶了来,远远的听刘公公如此斥责,只斜了一眼立在一边闷不开口的周、李二位御女,才规整得行了见礼道:“公公息怒,奴婢日后定会好生教导院内的御女,还望公公莫要声张,替奴婢多担待着些。”
琴嬷嬷说着从袖里攒出一定银钱悄悄儿地塞到刘全手里,这刘全虽然只是小小的八品管事,却是皇帝跟前儿的人,是以各宫里都会给他几分薄面,何况仙灵院这样一个权利还不曾开始的地方。
李梅英看在眼里,却极为不屑,看刘全麻利儿地将银子收进怀里,更是嗤之以鼻:“果如传言那般,都是些唯利是图下贱没种的东西。”
“这位御女叫什么?杂家看你倒是清闲得很,昨儿浣衣局来报说人手不够,卫公公正发愁呢!”刘全气急败坏,眯着细小的眼睛,微仰着头说道。
琴嬷嬷一听李梅英这话,早已气得耳鼻生烟,又听刘全提到了这一茬,也不免替二人捏一把汗。
平日里周李二人没少给过她金玉赏钱,因此其余不得面圣的御女都分配到了宫里各处当值,周李二人却被独独留下了,可是如今眼见着李梅英不识抬举,也是恨铁不成钢。谁都知道刘全刘公公他是睚眦必报,今日得罪了他,怕是没得好果子吃。
周映蔷并非出生官家,又是庶出,自幼便懂得小人难养的道理,她了解李梅英只是心直口快直肠子,自己又跟她同上了一条船,今儿想要全身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