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什么事,微臣要去查沈姑姑之死的真相了。”王禹少偏头用眼角的与余光看向青妃,却见她正呆立在身后注视着自己的背影,瞬间喉头微动,压制住想要回身抱她的冲动,只坚定得正了头。
莫青离看着他头顶七梁高冠上犹在乱颤的东珠,迷乱的神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如今自己是皇帝的宠妃,而他是大睿国的权臣,此生只能殊途,终究不可能同归。念及此,莫青离半低着头讪讪一笑:“将军不妨从雅致居开始查起,或许会有所收获。”
王禹少一听“雅致居”虎躯不经意地震了震,凝眉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道:“多谢娘娘提点,微臣定当会给皇上娘娘一个交代。”
莫青离不忍再做这些无为的纠缠,只又深深地看一眼他倔强的不肯转身的背影,也慢慢回过了身:“这件事本就是因本宫而起,且本宫只是将所知的如实告知罢了,并未帮上忙,将军不必客气。”
王禹少见话已尽,多留无益,只迈开了步子继续走向院外,神色间尽是颓然,却又是想起一事,于是边走边开口道:“舍妹初入深宫,还请娘娘能凡是从旁照顾一二。”
他一母同胞的妹妹王禹君,那是太后一开始便看上的女子,莫青离小时候是见过她的,只记得她是个面容精致性子安静的姑娘,总是自己一个人躲在闺房里看书,或是钻进林子中练舞。
那时候的王禹君虽然也是王氏的掌上明珠,却总会让人忽略她的存在,后来渐渐长成,却再不容有谁泯灭了她的珠玉之光,一度成为京中的第一才女,据说是沉鱼落雁,贵美无方。
他不说,莫青离都快将她忘记了,当日借故吃醋离开皇宫,后来才晓得那晚陪赵子霈下棋的女子竟然会是一直抱病不出的王禹君。
只这一走神儿间,王禹少已出了院门消失在了门外的拐角处,莫青离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也不愿再动弹。直到身后玲珑的声音响起来,才落落地回了神。
“娘娘,进宫的时辰到了,卫公公已经等了好些时候呢。”玲珑抖开玉色的狐皮大氅披在青妃肩上,瞬间将寒冷挡在了身外。
莫青离抬头看一眼晴空万里的天,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此再入那深宫后院,再不会有如今这样的自由。只是当初在冥府,即选择了这样一条不归路,便要硬着头皮走下去,没有回头路,不能后悔言。
摸出腰间从不曾离身的那方白玉珏,那是当时离开冥府的时候冥王御所赠,也是警告她不可胡乱伤人性命的铁证。她不明白这块小小的玉牌会有多大的法力,可是她却知道,若是她存心害人,不但对方不会致死,还有可能让自己灰飞烟灭。
即便生无可恋,也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大仇未报,真相未明,贸然行事,只会功败垂成。这一点她明白,所以即便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杀了赵子霈,她也都清醒地告诫自己不能太过冲动。
俞清抱着赵昀凰乘车跟在青妃轿辇后面,那宫车乃是大内御用,也是气派恢弘,华丽宽敞。昶王府位于皇城正北,是以此次进宫直取北宫门。
这日皇城北面的广场之上骤然加派了几队亲卫。北宫正门为玄武门,青妃虽是深得帝宠,却终究只能从玄武门边上的偏门进宫。对此莫青离倒也不甚在意,这一世本便不是为了权力,关键是能进得来,至于从哪里进又有什么关系?
莫青离最后看一眼皇城外的天,只觉心中一片默然,伸手揉了揉酸涩的眼角,不让那漫过眼眶的泪滑下来,今日是赵昀凰百日喜,宫中规矩,若是皇子,可大肆操办,若是公主,便要等到抓周之日方可欢庆。
然而皇帝却在今晚宴请群臣,同贺公主百日之喜,莫青离明白,皇帝这般做只不过是想做给那些个无视皇权企图染指帝王家事的大臣们看的,只是这样一来,青妃在宫里恃宠而骄的名声怕是做足了,这样大张旗鼓地回去,太后、皇后那边,怕是免不了一番说辞。
既来之则安之,左不过还有对青妃宠爱有加的赵子霈,再不济,还有被皇帝宠上了天的赵昀凰。
念伊殿一如既往,宫人们一日不敢懈怠,整日里都如平时一样将整个宫室收拾得井井有条,就好像青妃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样。
青妃回到念伊殿的时候已是过了申时,宴会定在酉时半刻,是以青妃刚一回宫,便被告之龙阳殿的人已在前殿等候多时了。
一路风尘仆仆,莫青离一听是龙阳殿的人,心知定是赵子霈派来传话的,当下也不忙着沐浴更衣,吩咐了身边的小婢去将人传了进来。
偏殿内暖意融融,莫青离虽然不喜用熏香,然而莫青衣却是极推崇的,总以为能用得上熏香的,必是出生高贵的,说到底,便是莫青衣自己也对自己的出身不以为然,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对自己那歌女出身的母亲也极是不屑的吧。
可是即便满身凝香,也一样改变不了既定的命运。莫青离一扫适才的阴霾,情绪愈渐好转了些,闻着镂雕八宝铜炉里酝出来的香气似是与之前有所不对,不禁皱了眉头问道:“这是什么香?闻着倒还好,只是觉得呛得慌。”
身边的小宫女弓着身子小声儿回道:“回娘娘,这是内侍府听闻娘娘回宫特意送过来的,叫‘凤灵’香,说是只有皇后的东凤宫能用,还是当年皇上亲赏的呢。”
莫青离一听不觉唇角一扬,这宫里上下哪个不是跟红顶白?如今看青妃正得盛宠,都紧赶着上门来巴结,殊不知那皇后用的熏香岂是寻常妃嫔能使用的?只不知道这一出当真是内侍府的人无心只想一味奉承,还是哪些个旁人有意?
“将这香收了吧,太过浓郁了本宫闻不惯,告诉那内侍府,以后还送本宫平日里用惯的‘合离’香来,莫要弄混了。”莫青离缓步上了殿内的玉阶,恰好这时候龙阳殿的内务总管刘全被带了进来,见了座上的青妃,立马堆笑行礼。
莫青离广袖一挥,客气道:“刘公公多礼了,这大冷天儿的,公公亲来可有什么事?”
☆、第34章 帝妃比肩群臣怒
龙阳殿总管一职一直空缺,是以身为内务总管的刘全俨然成了一个香饽饽,刘全见青妃言语间也及时客套,心中不由得一阵得意,面上却是恭敬地回道:“娘娘哪儿的话,皇上自今儿一散早朝就一直惦记着娘娘,特命奴才前来看可有什么却的,也好及时补齐喽。”
莫青离晓得这是皇帝有心,又或许是有意巴结的刘全又从中添了油加了醋,只听她道:“公公可回去回了皇上,便说本宫这里应有尽有,让皇上宽心。”
那刘全自是乐得清闲,只是若青妃不缺什么。自己一番小心思倒是所寄无门了,当下也只好说道:“娘娘宅心仁厚,体恤宫人,奴才们深暗大恩,不过奴才今儿来还有一事。”
到这里才算是说到今日的正题上呢,皇帝几日前就在着手青妃回宫的事宜,又怎会漏了什么来?适才刘全的一番问话,不过是他想投青妃所好罢了,聪慧如她,又哪能看不出?
“哦?公公请讲。”莫青离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来。
刘全再次颔首笑道:“皇上遣奴才来告之娘娘,说宫宴于酉时半刻开始,届时皇上会在龙阳殿候着娘娘一同赴宴。”
向来只有帝后能够同进同出,皇帝这般算是给足了青妃面子,可是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今晚过后,后宫各宫对青妃的怨愤怕是又要重了几分了。
念及此,莫青离讪讪地摇了摇头,闲适的堕马髻上并无多少珠翠步摇,显得简单又清丽:“本宫知道了,劳烦公公走这一趟。”
说着朝身边的玲珑使了个眼色,玲珑一欠身转头进了内殿,不一会儿又转了回来,手中已是多出了一个精致的锦囊,只见玲珑扯开了锦囊束口的袋子,伸手进去一抓,竟是一把黄灿灿的金叶子。
刘全自小行走在宫中也是见过世面的,一看玲珑手里拢着的金叶子也不免两眼放光,这金叶子工艺精致,成色又足,刘全本就贪心,又怎会不心痒难耐?
只见他将拂尘往怀里一插,伸着双手,嘴上却推辞道:“娘娘这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替皇上娘娘办事,那是天经地义,哪能让娘娘破费?”
那玲珑也是见不得他这般做作模样,只上前一把端稳了刘全拢着的双手,将金叶子悉数王他手心里一洒:“既是我们娘娘赏的,公公就收下吧,免得惹娘娘不高兴。”
刘全看着到手的一把金叶子,赶忙跪了谢恩,莫青离赶了大半日的远路,此时也觉着有些疲惫,于是遣退了刘全,换了寻常的宫服往后殿的兰汤浴池行去。
除了东凤宫,寻常嫔妃宫里是不设单独的浴池的,唯独当年为迎接莫青衣进宫的时候,赵子霈特意命人引了东凤宫的温泉过来,建了这“露华池”以示恩宠,两年过去了,这份皇宠却是有增无减,当年背后嚼舌根的一众位份较低的嫔妃再也不敢明里暗里地胡乱揣度了。
距离宴会还有不到一个时辰,莫青离只匆匆地泡了一会儿便起了身来,玲珑早已拿了玉梳候在铜镜前等着为她梳髻,见青妃在一众宫娥的拥簇下出了浴池,赶忙迎了上去。
青丝犹凝着一些水汽,梳起来却更是顺当了些,玲珑比划了片刻,像是举棋不定地咂了咂嘴,虽然声儿极轻,还是被青妃听了去,只听她闭着双眸问道:“怎么了?”
玲珑索性垂了手回道:“娘娘恕罪,只是今儿是娘娘和公主大喜的日子,奴婢本想替娘娘梳个贵气些的朝天髻,可是娘娘穿得这般素净,玲珑一时倒拿不定主意了呢。”
青妃一听“噗嗤”一下笑出声儿来,这小蹄子跟着自己久了,倒也动起这般小心思了来,只是自己的心意她又如何明白?皇帝如此高调,自己若再不晓得一切从简,怕是真要引起众怒了呢。
莫青离不禁也打量了一番自己亲自挑选的这件襦裙,很明快的鹅黄色调,也是引用了当下时兴的高腰设计,腰间依旧只佩戴了那块玉珏,流苏换成了沉稳的紫色,与那腰间的束带不谋而合,长长的裙摆处辍以大小不一的数十粒东珠,宛若春日里娇俏香花中凝着的晨露。
“本宫这样不美么?”莫青离看着铜镜中俏丽的容颜抬眸巧笑。
玲珑梳着及腰的垂顺长发赞道:“娘娘即便素颜示人也是极美的。”
莫青离闻言却敛了笑,果然莫青衣的这幅皮囊是最美的,当年赵子霈一心想要娶她,也不是毫无道理的:“既然如此,就梳那飞天髻吧,与本宫今日选的服饰倒也相配。”
玲珑见主子面有不快,也不再有所质疑,灵巧的双手在青妃发间穿梭飞舞,又插以珠钗步摇,七尾羽凤斜贴在鬓间,更显娇媚。细粉匀面,青娥描眉,唇染樱色,额贴花甸,最后趿上菱花重台履,配上素色半透纱质披帛,才算妆成。
莫青离转身对着身后的落地大铜镜,也觉着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娇俏可人儿,饶是谁见了都会心动,何况是阅尽人间春色的皇帝?正怔忡凝神间,却见俞清抱了大病初愈的赵昀凰进了来,于是一抬手接过了焕然一新的亮粉色的襁褓。
只看了一眼,莫青离便皱了眉:“公主今儿怎也这般素净?”
俞清见主子问话,看了青妃身后垂手静立的玲珑一眼才道:“娘娘恕罪,奴婢听闻娘娘今儿选了黄色宫装,想着小公主与娘娘着同一款总不会错,因此才选了这件。”
那声儿愈渐不闻,莫青离轻叹,本也不曾打算深究,看着俞清缩着显得极是委屈的身子道:“起来吧,不怪你。只是今日是公主的大日子,自是要喜庆些,本宫不愿太过张扬,然本宫的女儿却是要尊贵一世的。”
酉时刚过,龙阳殿偏殿里便闹了开来,几天前还为着青妃进宫和公主百日,分成两派分庭抗礼,争得面红耳赤的大臣们此时也都换了脸孔相互闲聊着,全然忘记的先前的不快。
这便是朝堂,既然不能力挽狂澜,便只能欣然接受,说到底,都是皇帝自己的家事,无关强国固本,无关祖制礼仪,继续为着这点小事惹得君王不快,实属不智之举。
赵子霈一身明黄常服,任宫人为他套上一件同色的对襟长袍,高高的皇冠上一颗硕大的东珠赫然醒目,称得年轻的皇帝一派威严。
青妃被几名宫女拥簇着姗姗而来,台履轻点,步步生莲。赵子霈远远地便听着了动静,见青妃一进殿门便欠了身,急忙赶上几步,在青妃屈膝的瞬间阻住了她的下跪之势。
“臣妾见过皇上。”莫青离抬眸看着近在眼前的皇帝灿然一笑道。
赵子霈一手覆上青妃的双唇,做了个禁声的姿势:“没有外人在,我依然是青儿的七郎。”
莫青离任皇帝将自己一双微凉的手握在掌中,微侧了螓首动容道:“七郎这般待青儿,当真要羡煞其他姐妹了呢!”
赵子霈看着青妃甜美的笑颜,却显得有些愧疚:“后宫佳丽三千,我有青儿一人足矣,只是若七郎不得已伤害了青儿,但愿青儿能理解七郎可好?”
莫青离看皇帝渐渐凝重的神色,心知赵子霈如此不像是玩笑作假,定是有什么隐情,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猜疑,却只温言道:“青儿醒得七郎的难处,不会让七郎为难。”
赵子霈抱着青妃入怀,眼中却尽是不舍,莫青离听着皇帝起伏不定的心跳,心下的焦虑有重了几分。
卫承德看一眼殿里硕大的沙漏,宫宴的时辰快到了,皇后早便遣人来报,大臣们已经入席只等皇帝了。
“可是时辰差不多了?”赵子霈见卫承德支支吾吾一脸为难,问道。
卫承德顺势拱手回道:“回皇上话,皇后遣人来报说人已经到齐了。”
赵子霈牵了青妃的手,只觉她不经意地朝后缩了缩,顿时加重了力道,将那柔弱无骨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皇上,这不合礼数。”莫青离泪眼漓漓,如此携手,明儿朝堂后宫怕是又会有一番动荡。
赵子霈却依然固我不以为然:“今日是朕的家宴,没有君臣,没有帝后,只有公主的父亲和母亲,况且青儿今儿的装束,倒跟朕极是般配呢!”
莫青离看看皇帝的一身明黄,又瞧瞧自个儿的衣裙,也被逗得一乐:“不过是凑巧罢了,皇上真是会说笑。”
“不是凑巧,是心有灵犀。”赵子霈拍了拍她的手背,直牵着她走向了龙阳殿的偏殿。
大臣分为文武分列大殿两侧,见了皇帝驾临,皆出列跪拜,又见与皇帝并肩的青妃,顿时议论了开来。
赵子霈脸色一沉,看了看跪在玉阶边的元皇后一眼,将掌中青妃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走向玉阶的路很近,莫青离却感觉甚是漫长,身后一双双凌人的眼睛直让她如芒在背,莫青离扬了头,掩下心中的慌乱,第一次与皇帝同步比肩,第一次离那权势那么近。
“启奏皇上,青妃不过是后宫嫔妃,又是戴罪之身,如此与皇后分庭而坐,于理不合。”一人起身出列,言辞严厉,直指青妃面门。
☆、第35章 皇帝一怒雷霆威
莫青离眼中精光大盛,看向殿下出列直言的大臣,此人名叫夏守道,官拜礼部左侍郎,平日里行事守旧,迂腐至极,却为人胆小怕事。此时起事弹劾,若非胆大妄为,便定是有人指使。
莫青离冷眼看着殿下跪着不肯起身的文武大臣,不觉轻蔑一笑,今日这帮人旧事重提胁迫皇帝,如何能够两全,还看皇帝如何抉择取舍。
但见赵子霈亦不着恼,只悉心地扶了青妃一步步上了高高的青玉石阶。直待二人落座了,赵子霈才腾出一手伸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