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远早已觉出异样,此刻只好依言出了“青园”。
王禹少心中烦乱,只定定得立在床边端详着眼前的女人,青离的笑靥充斥在脑中,却怎么也不能与眼前的青妃重合,如此迥异的两个人,自己又怎么会觉着青离便是如今的青妃呢?
☆、第18章 不了情(一)
两个时辰转瞬即逝,不知不觉竟已站了这么久。
王禹少怔怔地站在床边凝视着依旧昏迷的青妃,遥想当年成国公夫人亲自上门来退婚的时候,自己不过十七岁,也是轻狂无惧的年纪,只以为是两家的政见不和殃及了他与青离的婚事,当跌跌撞撞地奔到成国公府青离的园子的时候,才知道青离已经不愿意再见自己,才知道退婚其实是青离自己的意思。
许是药效过去,床上的青妃动了动,王禹少回过了神,借着昏黄的烛火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室内一片寂静,却听青妃低唤一声:“将军。”
不再是让自己心神荡漾的“少哥哥”,而是一句疏离的“将军”,王禹少深心里一凉,只不知道伤重时的她与而今再次清醒的她,哪个才是真正的青妃?
见青妃正挣扎着要起身来,王禹少愣了一瞬,终于还是伸出了手托住了她险些栽倒的身子,只觉青妃不经意地避了避,神色间尽是让他心痛的陌生。
莫青离见他如此,心中也是愧疚不已,只记得当时沈姑姑狰狞的面目,本以为他终究不肯出手相救,没想到在那最后一刻他还是来了。
看着王禹少直视自己的眼神,莫青离的心也跟着一慌,急急地转过头避了开去:“多谢将军救命之恩,本宫定当禀明了皇上,以尽心意。”
王禹少嘴角微微一翘,眉目间却是道说不尽的怅然:“娘娘当真不记得昏迷之前说过什么了么?”
莫青离芳心里一震,莫不是自己昏睡的时候乱说了什么话露出了端倪?
王禹少见她只白着一张脸抿了唇不语,万般疑虑却也无从问起了,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又终究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可笑,却听她惊呼一声:“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将军府。”王禹少沉了声,心知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无知少年,只是面对她的淡漠还是觉着心焦气燥。
莫青离一听如今自己所在的地方,来不及顾及王禹少细微的表情变化,情急之间又是牵动了伤口。
王禹少见她只是倔强的拧着眉,一声“痛”字也不肯说,又是想起了前世的傲娇不肯服输的青离,可是眼前的人,又确确实实是那青妃。
青妃手抚着胸口,待那阵刺痛缓了些,才歪了头看着王禹少:“将军糊涂,本宫这次私自出宫已是犯了大忌,如今又伤重出现在将军府,皇上若误会起来,怪罪本宫倒也罢了,只恐怕会牵连将军府。”
本以为王禹少只是一时未察才冒然带自己回府,可是看着他凝视自己的眼神,却像是早已料到了其中的厉害,却根本不计较后果一般。
只听他柔了声道:“你这是在担心我的安危么?”
莫青离一滞,几乎不敢相信王禹少竟会有此态度,却又见他上前一步,正视着自己道:“青离,若真的是你,你可以告诉我,可以信我,可以像昨晚一样,等着我。”
看着王禹少看中荡漾着的期待,莫青离鼻端一酸,泪滑落的那一瞬间,王禹少挣开所有桎梏一把将青妃揽入怀中,直如半生的等待,终于等到了再见春日桃花开。
“将军误会了”,莫青离哽咽难言,却强忍心间的酸楚断断续续地说道,“本宫是皇帝的后妃,莫青衣。”
王禹少抱着瑟瑟的青妃,感觉却很是熟悉,这感觉自与青离退婚后再不曾感受过,只觉得一切都静止了,只觉得宁静安心。
“既然你是莫青衣,既然我已经放过了莫青成,你为什么还要故意赌气出宫,为什么要去沈姑姑那里?”王禹少也颤了声。
莫青离两行细细的泪痕犹在,依在王禹少的肩头,却再不能真心相待,原来他都是知道的,原来自己出宫的时候开始,他已经明白了自己故意而为的目的。
可是他又怎会晓得自己便是不甘转世,重生而来的莫青离?一切不过只是他自己的猜测,自己又何必庸人自扰。
念及此,青妃冷声道:“青成平日里被惯坏了,却不至于逼死人命,我不想你因为这件事误会莫氏,与我为敌。”
“所以你去找沈姑姑,你想知道真相,可是你当时可曾想过自己的处境?”王禹少语气中透着几分责备。
莫青离赧然而笑,却是那般凄然:“我知道你一直跟在身后,我想你亲口听听沈姑姑的计谋,我故意激怒她,让她得意时疏忽道出真相,可是后来,我真的没有把握,我以为你不会救我。”
王禹少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生怕如今感受的一切不过只是错觉:“是少哥哥来晚了,才让你伤得这么重……”
不待王禹少说完,莫青离却感到一丝不安,使出全身气力将他推离,她清楚地知道她重活一世的目的,她不能沉溺眼前让她迷乱的柔情误了正事,又再一次害了他。
“将军说什么?本宫不明白。”
王禹少不忍再看她眼中的凄楚与疏离,闭眼轻叹,她终究还是不愿说的,既然她不愿,又何必让她为难。
若她真的不明白,又怎会一度沦陷在自己的怀中?若她真的不明白,又怎会碍于如今的身份,突然之间生出咫尺天涯的距离?
他懂,只伤于她的不信赖,隐藏得那么深,也自伤得那么深。
王禹少心中了然如镜,自公主满月那晚第一次见到她,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充斥在心间,一次次的明察暗访,一次次的不甘试探,终于在那一句“少哥哥”的时候彻底了然,原来那熟悉的神态,却是前世的淡忘不了的迷离。
莫青离不忍看他沉默的颓然神情,横了心开门见山道:“将军可否看在妹妹的份儿上暂时莫要与本宫为敌?”
王禹少眉间掩不去的心疼更浓,却只淡淡回了一句“好”。
莫青离不免惊讶回眸,看着他眼中的坚定,突然又想起那日他把自己弄丢了,后来自己一觉醒来便看到了他一副焦急又后怕的神情,只执了自己的手,半大的孩子却异乎寻常的情深:“少哥哥来晚了,再不会有下次。”
“将军大恩,本宫定不会忘,当年本宫对妹妹所做的一切,终有一天本宫会给你个交代。”莫青离回了神,往事如云烟,冥冥有注定,何必再牵扯前世的纠缠?何必再执着眼前的绚烂?
王禹少只看着一步开外的青妃笑了,笑的那般释然:“但愿娘娘莫要忘了适才的承诺,莫要忘了惨死的青离。”
看着王禹少眼中瞬间腾起的冷漠,莫青离定了定神,且不论他是否已开始怀疑她的来历,这次出宫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皇后想利用王家,赵子霈也已看到了将军府的价值,想要借王禹君来拉拢,自己身后只有一个不能完全依赖的莫氏,想要与之抗衡当真是太单薄了,只要王禹少保持中庸,鹿死谁手便犹未可知。
已是子夜时分,成国公府中却是灯火通明,人心惶惶。天阴偏逢连夜雨,在下人们发觉青妃失了踪迹焦急万分的时候,皇帝却意外亲临了。
莫谨言身为一品朝官,已是风闻了一些关于青妃出宫的传言,正匆匆回府打算详细询问的时候,却发现青妃已不在府中。
随即出动了所有人找了一天却无半点消息,正一筹莫展间,门童却急匆匆奔来说“皇上亲临”了。
莫谨言此时跪在厅内,看着皇帝阴沉着的脸,后背冷汗直冒。依然穿着官服的莫谨言满是惊虑:“皇上莫急,微臣定会平安寻回青妃。”
赵子霈冷眼淡淡地瞟了一眼忧心忡忡的莫谨言,怒道:“青妃思念亲人,朕不过许她回家小住几日,这才一天不到竟出了这样的事,你该当何罪?”
莫谨言惊惧难耐,这护卫不周可是杀头的大罪,听皇上丝毫不曾怪罪青妃私自出宫,只道她是奉了皇恩回家小住,便明白皇帝终究是爱惜青妃,不忍心重责的。青妃若真的有何不测皇上迁怒下来,即便是对社稷有功的国公恐怕也担待不起。
当年凌丞相一脉一夜之间被灭门,莫谨言深知赵子霈的雷霆手段。
自青妃离宫,赵子霈便一直焦躁不安,眼前不断浮现青衣与青离的模样,直让他再端不了身份。
当卫承德说“莫如皇上亲自去成国公府治青妃不敬之罪”的时候,皇帝想都没想,即刻起驾出宫,直奔成国公府。
如今青妃却失踪了,皇帝又哪能不懊悔心急?卫承德见皇帝动了真怒,亲卫军也已经出动去找人了,显然是极在意青妃的,而成国公好歹也是青妃的生父,青妃如今生死不明,闹僵了总不太好。
于是看了一眼莫谨言上前劝道:“皇上息怒,依奴才看,如今还是找人要紧。”
赵子霈心下烦躁,眼看着天就快亮了,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难不成她真的已经遇害?真的就这么离去了?
“青妃若有不测,拿你莫氏一族陪葬。”
皇帝说的坚决,莫谨言也是当了真,伴君如伴虎,一朝拂逆帝王意,生死祸福难自持。
正当两相胶着间,却听门童通报说将军府的王少将军到访,一时间厅内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只不知那早已与莫氏断了往来的王将军这时候来访是为何事?
☆、第19章 不了情(二)
王禹少早在国公府门前就已下了马,看着眼前气派堂皇的门额,心中一片怅然。想当年这里便像是自己的家一般,三天两头就会往国公府里跑,算算时间,童年时候在国公府逗留的时日倒是比在将军府的还长一些。
如今他已是定北大将军,位比三公,军功赫赫,守门的门童早已大开了朱漆正门,莫谨言虽与王禹少品级相当,却只是徒有虚衔,若论起实权来,还是输了一筹。只碍着皇帝在不曾出门相迎。
只见王禹少身着一品九蟒服,头顶朝天东珠冠,脚踏四方描金靴大步流星行来,众人只觉一股英气迎面而来,年纪轻轻竟已让人觉着不怒自威。
王禹少见皇帝正端坐主位,于是双膝下跪,行了叩拜大礼,听得皇帝道了声“平身”,才起身退至一边。
赵子霈心系青妃的安危,一时间对王将军的突然到来也是失了兴趣,只淡淡地问道:“爱卿这么早匆匆赶来,可是有要事与国公相商?”
皇帝不过随口一说,那莫谨言却是变了神色。要知道朝官不得暗自勾结,否则便是谋逆的大罪。
王禹少觑了觑成国公胆小怕事的神情,轻蔑地转过了头看向座上的皇帝,双手一揖道:“皇上误会了,微臣素日里与国公以礼相待,往来甚少,今日贸然来访,不过是听说圣驾在此,故来面圣请罪。”
赵子霈闻言抬了眼,当年自己与诸皇子争夺储君之位的时候王家便一直保持中立,虽然不曾出手相助,倒也没有从中为难,只是因着当年王禹少与莫青离的关系,赵子霈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眼前这位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
“爱卿护国有功,又是我睿朝将来的肱骨之臣,何来请罪一说呢?”赵子霈识得王氏的影响,也是凝了神。
王禹少听皇帝的口气甚是客气,那意态间却满是疏离,于是又行了君臣之礼才道:“微臣昨儿无意中救了郊外远足的青妃娘娘,见娘娘伤重,情急之下不急进宫禀报便带回府中救治,是以特向圣上请罪。”
那边厢莫谨言一听青妃被王禹少带回了府,心里惴惴,朝臣与后妃私下接触已是不合规矩,如今青妃又被带去了外府,生怕皇帝动怒,治自己个护卫不周不说,还要加上一个教女无方的莫须有的罪名来,当真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
赵子霈微眯了双眸一言不发,厅内一时间静得可怕,众人皆垂着头等着皇帝表态,只不知道如今皇帝又是要如何决策。
但见赵子霈冷冷地看一眼众人,才慢悠悠地起了身,行至大厅中央亲手扶起跪着的王禹少,嘴角微微一勾,道:“爱卿既是救人有功,又何罪之有?青妃若不是遇上爱卿怕是早已香消玉殒,朕感激爱卿尚且不及,又哪会治罪呢?”
众人听闻皇帝如此一说,皆大大地松了口气,莫谨言更是浑身一松,心道皇帝终究还是顾念青妃的安危重一些。
王禹少早已设想了几种可能,如今皇帝的态度倒也在意料之中:“微臣不过是偶然遇上,不敢居功。”
赵子霈面带薄笑,这是青离去世了后第一次再踏足莫府,朝着当年青离产子的柴房的方向,赵子霈神色悠忽变得凄然,本以为毫不在意的,却原来早已刻在了心底,只是当时不明白,只是如今已是不敢再触及。
只不晓得今日急匆匆赶来莫府,当真是放不下青妃莫青衣,还是不舍青妃眉间愈发接近青离的一丝傲然神情?
皇帝秘密转到将军府的时候已是午时三刻了,青妃却是因伤口感染,发着高烧正厌厌地睡着,平日里鲜嫩如樱桃的双唇苍白地翘着干裂的皮,赵子霈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心里也是阵阵心酸。
当日也不过是在气头上,那些女戒她不看也罢,又何必负气出宫?若不是出得宫来,也不会伤得这么重。念及此,皇帝不免自责一番,却听身后似是有人进来了,回身一看,却是那许太医许文远。
“王将军倒是有心,竟请了你来为青妃治伤。”赵子霈不咸不淡地轻声说道。
许文远弓着身子,宫里当差这么多年,却琢磨不透皇帝这句话的意思,当下也只好如实回道:“娘娘的伤势不轻,寻常医官怕是回天乏术,是以将军才会找到微臣处。”
“哦”?赵子霈扬了眉,显得有些惊然,“朕听说许太医乃再世华佗,不想却真的是有些过人本事呢,只不晓得太医有什么过人的医术呢?”
许文远听着皇帝声气中隐隐的不信任,心知皇帝定是有所怀疑,只是对于青妃为何会在将军府一事,自己当真是不知情的,于是擦了汗回道:“倒不是微臣医术高明,而是微臣祖传有一药方,有镇痛麻醉之功效。昨晚娘娘情势危急,不得不冒险将插在胸前的匕首拔出来,微臣担心娘娘会吃痛受不住,因此也是用了些家传秘药的。”
赵子霈见许太医神色间的惊惶与诚恐,颇是满意地微微一笑:“太医多虑了,此番救护青妃有功,朕自当论功行赏。”
许文远磕头谢恩,心里只盘算着皇帝不要治罪便好,当真是不敢居功的,正思忖间,又听皇帝问道:“青妃如此昏睡,当真无碍么?”
“娘娘高烧不退,微臣已重开了消炎退烧的方子,娘娘服下后若能在明日天明之前退烧,定能无碍,否则……”许文远话说一半,偷偷地抬眼看着神情清冷的皇帝,后半句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说了。
赵子霈寒了眸眼,负手看着青妃苍白如蜡纸一般的容颜,恨声道:“否则什么?”
许文远也是知道皇帝对青妃的在意之心的,当下连着磕了三个响头:“皇上恕罪,微臣亦是尽了全力了。”
皇帝双目一阖,终是长叹一声,生死有命,今日若当真失去了她,失去那渐渐回归的熟悉的长夜眷恋,也是怪不得人的,当日莫府柴房外背离抛弃青离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已再没有了拥有真情的资格。即便贵为天子帝王,也终究只能是孤家寡人,寂寥一世。
“你退下吧。”赵子霈颓然跌坐在宽敞华丽的楠木雕花大床边,隔着重重织金绣花帐帘帷幄,颤颤地伸出了手,却不敢再碰触青妃那一副熟悉又让他觉得陌生的脸。
见她干裂的唇轻启,他侧耳细听,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