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所以一等车厢并排停在站台两侧,而且,距离很近。”
“对。在那边可以清楚地看到这边的情况。”
“刚才您说基本上相同,那么,不同之处是什么?”
“不同的是五号车厢。‘山彦194号’的五号车厢是对号入座的,‘朱鹮418号’的五号车厢不是对号入座的。不同之处只有这一点,其他完全相同。”
“明白了。请问,‘朱鹮418号’几点几分从新泻发车?”
“二十点零六分。”
“‘山彦194号’呢?几点几分从盛冈发车?”
“十九点整。”另一个乘务员回答说。
“发车时间不同,但到达上野站的时间差不多,而且是停在同一站台的两侧,对不对?”吉敷竹史问得非常详细。
这时候,负责现场鉴定的搭档船田法医到了。
“哟!吉敷竹史,早到啦?”船田法医和吉敷竹史打了个招呼,就在尸体旁边蹲了下去。他凑近死者的嘴唇用鼻子闻了闻,马上说:“氰酸类毒药!见效快,但服毒者非常痛苦。这个车厢里乘客很少吗?”
“是的,一等车厢,乘客很少。”
“哦,是吗……还有体温,死了也就一个多小时吧。”
吉敷竹史把掉在地板上的死者的上衣捡起来,掏了掏内兜。从左边的内兜里掏出一本蓝皮的教员证件。翻看证件一看,里边写着:盛冈第一中学,二年级二班班主任,小渊泽茂。
看来死者是一个中学老师。
接下来,从右边的内兜里掏出一个钱包,里边有十一万日元。没有发现遗书之类的东西。
“是自杀吧?”老乘务员木村问道。
“现在还不能断定。”吉敷竹史回答说。
船田拿起放在窗台上的啤酒罐,也用鼻子闻了闻:“肯定是喝了这个以后死的。”
“啤酒里混入了毒药?”
“也可能是把毒药抹在罐口。这种易拉罐,喝的时候与嘴接触的位置是特定的。不过,如果是自杀的话,没有那样做的必要。把毒药放进嘴里,用啤酒冲下去就行了。”
“我认为,如果是自杀,最常见的还是在啤酒或可乐中掺入毒药。”吉敷竹史说。
“我也这么认为。”小谷在一旁插嘴道。
船田小心翼翼地把啤酒罐放进塑料袋里。
吉敷竹史对船田说:“如果这边没有什么事情了,咱们去看看‘朱鹮418号’一等车厢里的那具女尸吧。”
“可不是嘛,还有一个呢!”船田说着站了起来。
“朱鹮418号”就停在附近,一等车厢里的女尸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乘务员们也跟着警察们过来了。
“最早发现尸体的是哪位?”吉敷竹史问。
“也是我!”木村举起右手回答说。
吉敷竹史盯着死者的脸看了很长时间。死者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妆化得也是一丝不苟,眼睫毛上涂了很厚的睫毛膏。长相不能说丑,但也说不上十分漂亮。年龄大约在四十岁上下。从表情到化妆到服装,都有几分酒吧女的妖艳。
船田凑近女尸的嘴唇闻了闻:“这也是氰酸类毒药!”
座席前边的小桌上也放着一个啤酒罐。吉敷竹史注意到,这罐啤酒跟刚才在“山彦194号”上看到的那罐啤酒是一个牌子的。
“木村先生,在到达上野站之前,您没注意到这个女人已经死了吗?”吉敷竹史问。
木村觉得自己受到了警察的指责,不由得低下了头:“对不起,从她身边来回过了好几次,没有注意到她已经死了,我以为她睡着了。”
“一等车厢乘客很少是吗?”
“很少。别的车厢人挺多的,这里大部分座席都空着。”
“这个女人是在哪儿上的车,您还记得吗?”
“记得。是在新泻上的车,发车以后我就开始查票,所以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她身体还好吧?”
“啊,还好。”
“情绪是否显得有些消沉?”
“这个我没看出来,一般吧。”
“这罐啤酒一直放在这里吗?”
“这个吗……记不清了。好像是一直放在这里。”
“明白了。现在,我来问‘山彦194号’的乘务员几个同样的问题。那个男的是在哪儿上的车?”
“盛冈。”
“嗯,俩人都是在始发站上的车……啤酒呢?盛冈发车的时候就放在窗台上吗?”
乘务员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想不起来了。”
“也是发车以后马上就查票吗?”
“是。”
“那时候他是否有什么不正常?”
“没有。没有感到他有什么不正常。”
“哦。”
接下来,吉敷竹史打开了女人随身携带的包。没有发现遗书一类的东西,但在一大堆化妆品里边,找到了她的驾驶执照,从照片上可以断定就是这个死去的女人。
驾照上的名字是岩田富美子,生于昭和十八年(1943年)十月二十六日,本人住址写的是岩手县盛冈市中之桥街三町目十一区九号。
“盛冈?”吉敷竹史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身问乘务员,“这边是‘朱鹮418号’吧?”
乘务员们一齐点头。
“始发于新泻,从上越新干线过来的,对吧?”
乘务员们还是一齐点头。
“嗯?”吉敷竹史陷入了沉思。这么说,“朱鹮418号”上的这个女人,“山彦194号”上的那个当中学老师的男人,都是盛冈市的人,为什么其中之一坐的是新泻发车的上越新干线呢?
“这边这个女的,也是喝了啤酒以后死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船田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啤酒罐放进塑料袋里。另一个负责现场鉴定的警察立刻在塑料袋上贴上标签。
“详细结果很快就能鉴定出来。不管怎么说,先让这一男一女亲亲热热地到咱们的巢鸭法医院去吧?”船田轻松地说着俏皮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吉敷竹史被船田的俏皮话触动了:“亲亲热热……亲亲热热……”吉敷竹史小声念叨着。
“就这样吧。”船田说着就要下车。
这时,那个叫木村的说话了:“对不起,我……”
吉敷竹史赶紧中断自己的冥想,把脸转向木村。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木村显得有些扭扭捏捏不好意思。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您是不是还注意到什么了?”吉敷竹史问。
“我听说在破案的时候,不管多么细小的事情都可能成为重要的线索。”木村说。
“您说得太对了。不管多么细小的事情都是重要的,有时候会成为意想不到的证据。请您一定说出来。”
“明白了。我发现这个女的坐在这里不动,摇晃她的肩膀的时候……”
“像这样摇晃吗?”吉敷竹史摇晃着女尸的肩膀问道。
“对,就是这样。我摇晃她,她一动也不动,可是,从她的肩膀后边飞出一只蝴蝶来。”
“蝴蝶?”吉敷竹史不由得叫出声来。
见警察对这种小事如此重视,乘务员们都感到意外,全都不知不觉地笑了。木村的话和吉敷竹史的反应引起一阵骚动。
“对不起,我也许……”木村更觉得难为情了,说话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吉敷竹史苦笑了一下,继续问道:“请您接着说,那只蝴蝶……后来呢?”
“啊,那只蝴蝶还在呢!”突然,羞得满脸通红的木村指着车厢一角说。
车厢里又引起一阵骚动。
座席后面的车厢一角,落着一只小蝴蝶。翅膀是深褐色的,最初吉敷竹史还以为是一只蛾子。
“不就是一只蝴蝶嘛,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一个乘务员在嘲弄木村。
“可是,不管多么细小的事情……”
“喂!大家能帮我们捉一下吗?”吉敷竹史大声说。
“啊?”乘务员们一齐转向吉敷竹史,都以为警察是在开玩笑。
“有没有捕虫网和装蝴蝶用的小盒子?”吉敷竹史认真地问。
见吉敷竹史这样认真,大家才知道警察不是在开玩笑,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起主意来。
“捕虫网倒是没有,不过,我那里有个蝈蝈笼子,可以吗?”
“可以可以。”
“赶快拿过来吧!”
最先说话的乘务员跑出去拿蝈蝈笼子去了。
“咱们用帽子当捕虫网吧!”木村说着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快把车门关上,别让它跑了!”木村说完蹑手蹑脚地接近了蝴蝶,照准了用帽子扣下去。
没想到那蝴蝶还挺机灵的,啪地展开翅膀飞了起来。小蝴蝶飞起来以后是金黄色的,犹如一团火焰在跳跃。
乘务员们纷纷摘下帽子捉起蝴蝶来。一等车厢霎时变成了昆虫采集场。
03
这是一起令人费解的事件。
第二天早晨。在警视厅搜查一课刑警队办公室里,吉敷竹史翻开了列车时刻表。
“山彦194号”晚上七点整,也就是十九点整从盛冈发车,走的是东北新干线。那个叫小渊泽茂的中学老师坐的是这辆车。
“朱鹮418号”晚上八点零六分,也就是二十点零六分从新泻发车,走的是上越新干线。那个叫岩田富美子的女人坐的是这辆车。
这两辆车都是从日本东北部南下,开往东京的。所不同的是,一辆从太平洋一侧发车,一辆从日本海一侧发车。先后到达东京都内的上野站的时候,一男一女分别在各自乘坐的列车里死亡。喝的是同一个牌子的啤酒,死亡原因都是因为喝了氰酸类毒药中毒。
两个人乘坐的列车从大宫开始走同一条铁路线,分别于二十二点二十六分和二十二点三十分到达上野站,前后相差四分钟。一辆停在十九号站台,一辆停在二十号站台,也就是一个站台的两侧。
很可能是自杀。船田和乘务员们虽然没有把“自杀”这个词说出来,但从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都是这样想的。
难道说,这一男一女死在各自乘坐的列车上,到上野站停在同一个站台上,是偶然的?
不,不能这么说。这一男一女都是盛冈人,两个人的尸体几乎在同一时刻到达同一站台,无论如何不能说是偶然的。
那么这两个人是不是关系非常密切呢?如果是的话,是不是殉情呢?
殉情?也不好理解。这样殉情的还没听说过。殉情,一般都是同床共枕。分别死在两辆列车上,有这么殉情的吗?
要是殉情,两个人应该在上野站见面以后,手拉手到两个人都喜欢的地方去一起自杀。
吉敷竹史把在小渊泽茂的座席上放着的那本书拿了起来。那是一本很厚的书,重量不轻。书已经很旧了,看书的人好像不大爱惜,皮革做的书脊有些地方已经破裂了。
先看目录。标题很多,半数以上是短小的故事。吉敷竹史扫了一眼,立刻发现这本书中关于殉情的故事占有相当大的比例。
第一篇是《曾根崎殉情》,接下来是《殉情两枚绘草纸》《殉情重井筒》《高野山女人堂殉情万年草》《殉情刃乃冰之朔日》《二郎兵卫于今宫殉情》《嘉平次生玉殉情》《纸屋治兵卫殉情天网岛》《殉情庚申夜》……
在这些关于殉情的故事里,《殉情两枚绘草纸》用铅笔画了个勾。吉敷竹史翻开了这一篇。
非常难懂的古文。看了一段,不知所云。好在文章不长,吉敷竹史静下心来反复阅读,结果还是看不懂,简直就像在读密码本。
吉敷竹史把《近松世话净琉璃全集》放在一边,决定向继续搜查小组的中村请教。中村喜欢江户时代文学,办公室跟吉敷竹史不在同一层。吉敷竹史拨了一个电话,马上就找到了中村。
“我是吉敷竹史。”
“哦,有事吗?”中村是个非常爽快的人。
“近松门左卫门的作品《殉情两枚绘草纸》你知道吗?”
“啊,题目倒是知道。你要是问《曾根崎殉情》啦,《殉情天网岛》啦,我就知道得更详细了。”
“那些我不需要,我只想知道《殉情两枚绘草纸》的内容。”
“这个嘛,我说不准。”
“没关系,不用太准确,说个大概的意思就可以了。”
“你怎么回事?没头没脑的,怎么想起问近松门左卫门来了?”
吉敷竹史把昨天晚上在上野站发生的来自上越和东北的两辆新干线列车上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死尸的事件详细地跟中村讲了讲。
“原来如此。这是一起殉情事件吗?”
“不好说。盛冈和新泻方面正在调查两个人的身份,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目前还不清楚,还不能下结论。”
“哦。”
“要说是殉情,你不觉得有点儿奇怪吗?两个人坐的新干线都是开往上野站的,为什么非要死在半路上呢?很快就能在站台上见面了嘛!”
“嗯,要说也是。”
“见面以后,再找个两个人都喜欢的地方一起死,不是挺好的吗?”
“你的意思是说,殉情是假象,实际上是杀人事件?”
“还不能确定。上野警察署正在为设不设搜查本部犹豫呢。”
“要是殉情,以前都不验尸。这回,那一男一女亲亲热热地进了法医院,是吧?”中村的话跟船田一样,“那样的话,俩人的尸体肯定是并排摆在一起,这是他们可以预想到的。这样说来,殉情也不能完全排除。”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嗯。我虽然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但好像《殉情两张绘草纸》,说的就是殉情的一对男女,约好卯时,也许是酉时,我记不清了,当寺庙报时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一起死去。”
听中村这么一说,吉敷竹史吃了一惊:莫非死在两辆新干线里的那一男一女,演了一出现代版的《殉情两张绘草纸》?
中村接着说:“所谓殉情,就是男女都确信对方会跟自己一起自杀。可是,在《殉情两张绘草纸》里,女的死了,男的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种说法是男的也在某处自杀了,还有一种说法是男的逃到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隐居起来了,所以出了两张绘草纸。”
“什么叫绘草纸?”
“就是当时的报纸,相当于现在的号外。不管怎么说,发生在上野站的这个事件,也许是一个风流的殉情事件,两个人死在两条船上。”
“船上?”
“嗯。上越新干线,东北新干线,就好像从越后地区和东北地区流向东京的两条河,不可以这样比方吗?”
“嗯……”
“这两条河,在大宫合并到一起,然后流到上野站,形成一个Y字形三岔河。”
“哦,这么说,‘朱鹮418号’和‘山彦194号’,就是这三岔河上漂浮着的两条大船。”
“正是!这一男一女不用掌舵也不用划桨,两条大船就能把他们的尸体一起送到上野站。然后呢,还会有人把他们送到位于巢鸭的法医院去,并肩躺在验尸台上,对不对?多么风流的殉情啊!他们一路都可以听到三岔河的潺潺流水声呢!”中村在电话里侃侃而谈,陶醉在自己编织的风流故事里。
04
放下电话以后,吉敷竹史心头闷闷不乐。现在大致明白了,死在上野站的那一男一女也许是殉情。但是……但是……
吉敷竹史有些不以为然。
他不能完全接受殉情的解释,甚至有几分被人耍弄了的感觉。他觉得殉情只是一种表面现象,有明显的加工痕迹。在看上去也许是殉情的尸体旁边,放着一本以写殉情故事着名的剧作家近松门左卫门的全集,而且在那么多关于殉情的剧作目录里,单单用铅笔在《殉情两张绘草纸》上画了个勾,而这出戏的故事呢,跟这一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