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吉敷竹史没有多说话。
“对,笔记本。那个笔记本,是自杀了的木山秀之的,对不对?”
“对。”
“我知道她放在哪儿了。”
“你知道?”
“我知道。我跟由佳里住一个房间,所以……”
“你等等!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是谁?”吉敷竹史问。
“我叫杉本。”小女孩儿说道。
“杉本小姐,你是这个旅馆的服务员?”
“不是。我是利用署假来这里打工的。”
“哦,是这样啊。你跟由佳里住一个房间?”
“对。昨天晚上睡觉之前,我看见由佳里把那个笔记本当做宝贝似的看着。刚才听见你们两个的对话,我认为那个笔记本,就是木山秀之留在由佳里那儿的笔记本。是个黄色封皮的笔记本吧?”
“封皮是什么颜色的我不敢肯定,不过,很可能就是那个笔记本。”吉敷竹史犹豫着说道。
“绝对是!”
“真想看看啊,那个笔记本对侦破案子非常重要。听由佳里的口气,我真担心她把那个笔记本给扔了。得赶紧想办法。刚才我擦鞋的时候,一直在想办法。”
“我给您把它偷出来。”叫杉本的姑娘满不在乎地说。
“偷出来?”作为一个警察,这样做可不合适,“这……不太好吧?”
“没事儿,看完以后,趁她不注意,再放回去。”
“那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再过一会儿由佳里就该睡觉了,等她睡着了,我就偷出来,送到您的房间里去,等您看完了,我再放回原处。她绝对发现不了。”
“这……能行吗?”吉敷竹史有些担心地问。如果让鸟越由佳里知道了,肯定会伤害她。作为一个警察,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就是被骂一个狗血喷头,连一句话都没的说。
“这能行吗?”吉敷竹史说话的声音有些可怜。
“放心,这事儿您就交给我吧!”杉本信心十足地打着保票。
除此以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吉敷竹史只好同意杉本去偷由佳里的笔记本,自己在客房里等着。
半夜十二点刚过,杉本来敲门了。
“警察先生,是这个吧?”杉本递给吉敷竹史一个黄色封皮的笔记本。
“啊……肯定是,快给我看看。”吉敷竹史抢似的把笔记本拿过来,走到床边坐下。
杉本也跟着过来,坐在吉敷竹史身边。
吉敷竹史先快速翻阅了一下。笔记本里几乎毎一页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宇,还有图画什么的。那是一个横格本,横格是浅灰色的。
“你,你坐在这儿不回去行吗?”吉敷竹史担心万一由佳里醒来,发现杉本不在了,就会起疑心。
“没关系,由佳里睡者了,小孩子,睡着了就不容易醒了。”
“可是……”
“出来出去的,弄不好反而会把她惊醒。”衫本笑着说。
没办法,吉敷竹史只好在杉本的注视下,研究起那个笔记本,从第一页开始认真地看起来。
笔记的内容,大都是一些天真无聊的琐碎小事:昨天晚上家里发生的事情,买了些什么东西,想坐什么车,诗一般的散文,班里的同学和老师的肖像画,甚至还有漫画。
时间不充裕,不能看得太仔细,一页一页地往下翻看,翻到一半的时候,发现了被撕掉一页的地方。吉敷竹史站起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从木山法子那儿借来的秀之的遗书。
吉敷竹史把遗书铺平,用遗书的参差不齐的那个边,去对笔记本里被撕掉的那一页剩余的部分。严丝合缝地对上了,遗书的笔迹跟笔记本里的也完全一样。写遗书用的纸,就是从这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至少有了一点收获。
收好遗书,吉敷竹史继续看着笔记本。又翻过数页之后,那张画着“Y”字形的铁路的图出现了。
“就是它!”吉敷竹史在心里兴奋地叫道。
在《把我想杀死的人毒死在新干线列车里的计划书》的标题下边,用很小的字写着如下内容:老师和岩田雄治欺人太甚,我实在忍受不了了。我要杀了他们!我想出一个计划,照此实行一定成功。
八月十六日,或者十七日、十八日,三天之中的任何一天都可以。我先邀请他们到新泻去。至于邀请岩田的理由,我还没想好,不过邀请老师的理由巳经想好了。老师喜欢岩田他妈,我就对老师说,岩田和他妈去新泻了,咱们到新泻找他们去玩儿吧,老师肯定乐意去。
总之,我必须把他们两个引诱到二十点零六分始发于新泻的上越新干线“朱鹮418号”列车上,理由虽然还没想好,但他们不用花钱买车票,跟我一起上车,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我的计划是:在“朱鹮418号”上把他们两个毒死,毒药就用你们镀金厂的氰算。我把氰酸混在果汁或唓酒里,骗他们喝下。“朱鹮418号”二十二点零五分到达大宫站。停车以后,我背着岩田的尸体下车,把他放在站台上的椅子上,看起来像睡着了的样子。
“朱鹮418兮”载着小渊泽茂老师的尸体出发以后,我就背着岩田的尸体乘坐8分钟以后到达大宫的“山彦194号”。对了,此前我还得买一张从盛冈到上野的车票,岩田被毒死以后,把这张车票塞进他的口袋里。
把岩田的尸体放在座位上以后,我就到别的车厢去。这样,小渊泽茂老师的尸体将在始发于新泻的上越新干线“朱鹮418号”列车里被发现,岩田的尸体将在始发于盛冈的东北新干线“山彦194号”列车里被发现。所以,如果警察认为,这是杀人事件的话,也不会认为是一个人干的,会认为凶手是两个人。
我呢,当天夜里坐飞机赶回盛冈。如果夜里没有飞机的话,我就坐第二天一大早的飞机。你觉得我的计划怎么样?
计划书的下边是Y字形铁路。
吉敷竹史继续往下翻,再也找不到跟杀人计划有关系的内容了。看完笔记本,吉敷竹史开始怀疑自己的推理了。
这哪儿像杀人计划书啊。如果照此实施的话,早就露馅儿了。首先,如果岩田雄治的座席从盛冈到大宫一直都空着,列车乘务员检票的时候,早就发现了。“山彦194号”的乘务员发车不久就检票了,肯定知进那个座位上没有这个人。
其次,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把尸体从“朱鹮418号”列车背到“山彦194号”列车上去,只不过是无视现实的纸上谈兵。光天化日之下干这种事情,肯定被人发现。还说要把尸体放在站台上的椅子上,不引起站务员的怀疑才怪呢。
等等,事件发生那天不是下大雾吗?在浓雾中也许不会被人发现,不对,不管有多大的雾,背着死尸换车都是不可能的。看来这确实是一个孩子写着玩儿的杀人计划书。整天被人欺负,心里有气没处发泄,通过写这个杀人计划书,发泄一下内心的郁闷,因此,他根本没有想过去实行这个计划。
吉敷竹史心想:自己过高地估计了木山秀之这个少年。一直以为这个少年写了一份叫大人看了瞳目结舌的杀人计划书,有人实行了杀人计划。可是,现在看到了所谓的“杀人计划书”,才发觉这是非常幼稚的,不可能实行的荒唐消化。
吉敷竹史把笔记本合上,还给一直坐在身边的杉本:“谢谢你,对我帮助很大。”
“不用再看了?”杉本感到有些吃惊。
“不用了。你能在不被由佳里发现的情况下,把它放回原处吗?”
“没问题。”杉本很自信地说。
“麻烦你了,我在此表示感谢!”吉敷竹史说完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杉本走出房间以后,吉敷竹史又小声说:“谢谢你,晚安。”
“晚安。”杉本也小声说。
吉敷竹史冲杉本微笑了一下,关上房门。然后关掉电灯,表情十分严肃地躺到床上,静静地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04
窗帘虽然拉好了,可是还有一点缝隙。眼睛习惯了周围黑暗的环境以后,那点缝隙透进来的光,就显得越来越亮,渐渐地,感觉整个房间都亮了。吉敷竹史把头枕在手腕上,仰面朝天地躺着,静静地思考着。
木山秀之的笔记本,虽然让人感到失望,但实际发生的事件,跟笔记本里面的杀人计划书极其相似,也不能不说是事实。事件是八月十八日发生的,木山秀之的杀人计划书中也说,要在八月十六日,或者十七日十八日,三天之中的任何一天实行计划。因为“山彦194号”是临时列车,只在这三天运行。正因为是临时列车,才产生了“山彦194号”跟“朱鹮418号”相差仅四分钟到达大宫站的现象。
吉敷竹史一直认为,凶手选择在“山彦194号”和“朱鹮418号”上作案的理由是:这两辆新干线列车,将停靠在上野的站同一站台,按照木山秀之的笔记本里的杀人计划,理由应该是这两辆新干线在大宫站最为接近。
不管怎么说,看过木山秀之的笔记本以后,收获并不大。那个杀人计划书,只不过是一个孩子的空想,并不值得重视。
但是,话又说回来,实际发生的事件,跟笔记本里的杀人计划书,确实很相似,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恐怕是凶手在那个基础上,又加上了大人的智慧吧。木山秀之的杀人计划太不现实,必须加以修改。那么,是谁修改的呢?只能是木山秀之的父亲木山拓三。
实际发生的事件,跟笔记本里的杀人计划有几个不同之处。其中最大的不同之处是被害者。笔记本里的杀人计划,要杀的人是小渊泽茂和岩田雄治;而实际死亡的人,却是小渊泽茂和他的情人、岩田雄治的母亲岩田宫美子,而且被伪装成殉情。这一点尤其使人感到是经过大人修改的。特别是非常周到地在身边放了一本近松门左卫门的剧作集,还在目录里《殉情两枚绘草纸》这个剧本上用铅笔画了个勾。
这一定是真正的凶手在看了笔记本里的杀人计划书以后,认为这样的话就会被人当成近松戏剧的现代版,于是凶犯就对原计划做了改良。
还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那就是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是分别从盛冈和新泻出发的,这一点有列车乘务员的证词。这就很难说是对原计划的改良了。可以说,凶手完全放弃了秀之制定的计划,从根本上对杀人计划进行了翻天覆地的大改造,只留下了利用两条“Y”字型新干线的想法。
“不对!木山秀之的杀人计划,真的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只是一个孩子幼稚的构想吗?只要把那个计划稍微修改一下,不就可以想出可以达到我所知道的那个目的的方法了吗?这个方法是什么呢?”
吉敷竹史自言自语地说着,觉得好像受到了某种启发,大脑深处,一个声音正在喃喃地说,那个方法是存在的。
假设凶手按照木山秀之的杀人计划作案,会是怎样实行的呢?
当然,被害者不是岩田雄治和小渊泽茂,而是岩田雄治的母亲岩田富美子和小渊泽茂,这很明显是对原来计划的修改。撇开这一点修改不谈,先看看按照原计划毒死这两个人,是否有可能。
按照原计划,岩田富美子和小渊泽茂就不应该是分别在新泻和盛冈上车,而应该是同时在新泻上车。
两个人同时在新泻上车,一点儿也不勉强。岩田富美子带着儿子搬到新泻的亲戚家去了,小渊泽茂想见她,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两个人见面以后,一起乘坐“朱鹮418号”去东京。凶手呢,也跟他们一起上车,在车上用混入了氰酸的啤酒,把两个人一齐毒死。
为了不引起被害者怀疑,可以用注射器,把氰酸毒药注入啤酒罐,以保持拉口完整。被害者亲手拉开拉口喝啤酒,不会想到啤酒里有毒。这时候,凶手也应该在一等车厢里,陪着岩田富美子和小渊泽茂一起喝啤酒,当然,凶手的啤酒里当然没有注入氰酸了。
就这样,岩田富美子和小渊泽茂被毒死在“朱鹮418号”的一等车厢里。列车于二十二点零五分到达大宮,凶手把小渊泽茂的尸体背下车,等“山彦194号”进站,再偷偷地把尸体背上去。
不用说,采取这种行动,是非常困难的。背着一个人上下车,而不引起站务员的怀疑,这有可能吗?
对了,那天下大雾,而且是罕见的大雾。凶手可以利用浓雾的掩护,完成上述行动。
总之,上述行动完成以后,晚上二十二点二十六分,载有岩田富美子尸体的“朱鹮418号”列车,到达上野站第十九号站台,四分钟以后,载有小渊泽茂尸体的“山彦194号”到达相邻的第二十号站台。
这里面还有问题。什么问题呢?这样推理的话,小渊泽茂在到达大宫之前是在“朱鹮418号”上,而不是在“山彦194号”上的。但是,“山彦194号”的乘务员说,从盛冈发车不久检票的时候,他就看见小渊泽茂了。单从这一点来看,木山秀之的杀人计划也是不能实行的。
等等!吉敷竹史突然睁大了眼睛。并不是完全不能实行,办法还是有的——找替身!也就是说,让小渊泽茂的替身在盛冈上车!
虽然,“山彦194号”的乘务员说,从盛冈发车不久,检票的时候,他就看见小渊泽茂了,但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小渊泽茂,谁也说不清楚。坐新干线不是坐飞机,不需要看证件对照片。那么多乘客,乘务员只能记得小渊泽茂那个座位上有人,不可能记得他具体长什么样。如果有一个男人穿同样的衣服,坐在那个座位上,充当小渊泽茂的替身,就可以弥补这个漏洞。
是的,只要对木山秀之的杀人计划做某些修改,就可以实行。那么,谁去当小渊泽茂的替身呢?当然是木山拓三。
木山拓三当了替身,问题又来了,谁在“朱鹮418号”上毒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呢?当然是木山拓三的妻子木山法子,其他人没有作案动机。
这是一个有着充分可能性的推理。躺在黑暗中的吉敷竹史,用他那冷静的头脑思考着。
思考来思考去,吉敷竹史越想越觉得:木山秀之的杀人计划,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其实,刚刚看完木山秀之的笔记本时,吉敷竹史很不以为然,因为他不能理解那个杀人计划的效用。在那个计划里,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的工作准备得很不充分。也就是说,按照那个计划去毒杀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凶手无法逃脱。
在那个计划里,两个人分别被杀死在两辆相距很远的新干线列车里,很容易被认为是两个凶手做下的。木山秀之只想让警察认为不是一个人干的,但这有什么意义呢?只要警察怀疑其中任何一起死亡事件为他杀,就会追査到底的。那个计划只不过是作为一个铁路迷的木山秀之,偶然发现分别始发于新泻和盛冈的两辆新干线在大宫合流,然后一前一后驶向上野的现象,这种现象毎年只在八月十六、十七、十八日这三天出现。于是出于好玩,制定了那样一个杀人计划。这根本就称不上计划性犯罪。
但是,只要修改一下,那个杀人计划就具有了计划性犯罪的性质。利用上越和东北两条新干线,巧妙地把杀人伪装成徇情。为了实现杀人计划,窬要一个替身,而这个替身,当天去了北海道,故意制造了一个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替身木山拓三的老婆木山法子,确实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如果有的话,反而让人觉得不自然。一个家庭妇女,独生子刚刚上吊自杀,一个人憋在家里不出门是很正常的,有了所谓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会被认为是故意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