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灰坛掉进粉碎机全力转动的齿轮中,霎时成了粉末与尘埃,我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骨灰坛中那些灰渣随风飘出很远,还有一些被我吸进嘴里,这些颗粒很硬,扎得咽喉很疼。
“华雄英救我!”
我喊完话明显听到粉碎机中传出一声呜咽,像哭声又像笑声,让我捉摸不透,脊背发凉。
我双眼死盯下方粉碎机,它离我有三米左右,离地面足有四五十米。
“坚持住!我上来了!”
华雄英声音距离我非常遥远,我有些绝望,而且我臂力一贯不太好,我不清楚自己能坚持多久,何况下方粉碎机在变化,是的,它在变化,不是它本身改变,而是一股黑色的气流,从它快速旋转的齿轮中升腾起来。
黑气速度惊人,我眼见那种黑色缠绕住我一只脚踝,攀附在牛仔裤上,然后绕紧。
我感到这种触感非常真实,它变得紧凑,牢牢缠住我一条腿。
倏地,一阵凉风骤然吹散了我眼下那团黑气,使一个人影原形毕露。
那是一个丑陋不堪、干巴巴的人形怪物,乍看去就像块细细的灶糖。
它头发非常稀薄,抬头向我看来,眼部是两个深邃无底的黑洞,它朝我咧开嘴笑,嘴中一样是个黑洞。
“啊!”它突然开始怪叫,我也对它尖叫。
我两脚乱蹬要把它踹下去,可它非但没被踢中,反而双手齐上,一左一右抓牢我两条裤管向上爬来。
我疯狂摆动身体,还是阻止不了这个怪物,它很快爬到我胸前,双手抠紧我两边肩膀,抬头向我尖啸。
怪物指锐甲利,力量蛮横,手指细长像一根根白蜡烛,掐得我肩膀疼极了。
“武佩!”
华雄英能及时赶来,我感谢上苍,因为我就要抓不住了。
由于运输带还在工作,华雄英只能像我一样悬下来,两腿伸进底部框架,倒挂身体用一只手抓紧我那个手腕,确保我不会掉下去,然后举枪对准怪物一阵猛射。
高空中枪声传出很远,七发子弹掠过我胸前也洞穿了怪物,在怪物头上接连深嵌出七个大洞,然而这家伙没有反应,不会疼,依然向我鬼叫。
华雄英将手枪飞过去敲它的头,我眼见手枪将怪物头部横横撕开,然后飞了过去,可它就像一张可以复原的白纸,撕开也能重合。
“是幻影!你别怕,它是假的!”华雄英叫了起来。
我也知道怪物是幻影,但我现在处境难道不真实吗?我悬在半空,两边肩膀疼得厉害,头顶运输带在嗡嗡运作,脚下是金响连连的粉碎机,眼前又是一个干瘪可怕的怪物,我承受不住了,要崩溃了!
“我要死了!”我彻底绝望,这声嘶吼将是最后的宣泄。
“喂!”突然,一个清脆冷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独自一人,站在与我们高度相当的一座垃圾山顶端,我的对面。
我虚弱望去,只见一颗强光源在他手中亮起,瞬间向我照来。
我被光束刺得睁不开眼,倒是怪物触及光束,仰起面来一阵尖啸,身体如被光束灼烧起来一样腾起烟雾。
同时,粉碎机和运输带也跟着间歇停止,翻来覆去一阵最终故障停了下来。
一刹那间,我身上变得轻松,眼见那个怪物溃散开来,烟雾一样随风飘远。
华雄英搀我回到地面,那个救命恩人也从垃圾堆上滑下来。
我头昏脑胀,感觉两条手臂又湿又黏,无力蹲到地上。
这时我看到一双陌生人的腿,他穿的白色牛仔裤,两条裤管不一样长,一边七分、一边盖过脚面,脚上一双很精致的圆头黑靴子。
“他肩膀被那玩意抓伤了,快回诊所。”他声音清响如泉,对华雄英说道。
☆、第九章 一个欠揍的面瘫男人
回到车上,我颓废在副驾驶位上,华雄英沉下脸开车,一手扶着我肩膀,一句话没有。至于我那位救命恩人,则骑着一台越野摩托车跟在旁边跑,透过车玻璃我能清楚看到他。
他肤色很白,一件卡腰坎袖牛仔服,金色卷发及腰,面颊尖细而精致,蓝眼睛,高鼻梁,烟瘾导致的烟色薄唇微微勾起始终在笑。
“岚泉,中俄混血儿。”华雄英忽然提醒我。
我听后很惊讶,心想原来他就是岚泉,那个让老萧失去水准的“硬手”。
我说:“老萧说他是硬手,那他一定很厉害了?”
这功夫,华雄英沉默,倒是岚泉抬手捋开吹乱的长发,扭头望向我。
他还是眉尖上挑微笑着,好像从我见他,这种微笑就没变过。
“他老笑什么?”我蹙眉问。
华雄英深吸一口气,解释说岚泉只有微笑一种表情,就算参加他妻子的葬礼,也无法改变这种高贵的笑容,总之吃饭会笑,睡觉会笑,杀人也在笑,面瘫一样。
“岚泉其实很好相处,但你要记住,千万别夸他好看,如果你一不留神说出来,那他就不是厉害的硬手了,反而狂病复发,对着镜子连看带摸好几天,到时什么都耽搁了。”
我们抵达私人诊所已经是午夜,这家诊所我清晨来过,当时是陪老萧包扎伤口。
诊所开在一个高中附近,设备还算齐全。
我们停在诊所接待处,岚泉打电话给老萧,电话中也没寒暄,看来他们事先照过面了,所以岚泉才会去汽车垃圾场。
诊所值班医生一个四十多岁男人,金丝边眼镜,谈吐诙谐,表情风趣,和华雄英特别熟,爱笑。
他为我处理伤口,将酒精棉敷上两边肩膀,那里各有五个指印子,深得见血。
岚泉他们陪在一旁,华雄英说我在汽车垃圾场特别勇敢,我有点沾沾自喜,想掺合两嘴却又很困,况且才经历生死关头,精神松弛的不得了,眼睛倦了就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八点醒来,我精神焕发,又活蹦乱跳的了,而岚泉他们就在我这间诊室内摆弄那个笔记本电脑,老萧也在,顾忌到鬼新娘,他是清晨赶亮来的。
岚泉精于数码设备,一套工具将笔记本拆成一堆部件,每个进行反复检查,最终在光驱里得到一把钥匙。
诊室光线充足,钥匙在岚泉手中,银亮光彩异常摄人。
诊室里只有我们四个,岚泉微笑着,把玩钥匙道:“这应该就是老不死藏得东西,只是老不死放它在光驱里,也不怕那傻瓜见光驱卡碟,再把光驱扔掉。”
也许是昨夜才勇敢过,我人也变得有脾气了,一听岚泉这话,那傻瓜分明是指我,当场就要发作。
华雄英扫了岚泉一眼,眼神很无奈,像是站在我这边。
老萧苦笑起来,说:“岚泉你把话说难听了,应该是牧北了解小佩,小佩细心,就算光驱不好用也会好好检查,当然不会丢了钥匙,至于现在,我们应该想方设法查出这是何处的钥匙。”
岚泉听后,忽然扬手把钥匙扔了出去,这一幕吓得老萧不轻,老萧一个病号,撅着屁股去接钥匙很让人同情,然而始作俑者居然笑出声来。
我怒视岚泉,倒是他把腿一翘,二郎腿姿势上下打量我。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为打架做准备,我握紧拳,死盯他一双嘴皮,只要他嘴中再吐出不着边际的话,我指定揍扁他。
“一个小孩眼神那么狠,我好怕呀!”他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微笑模样,我怒火更甚。
只是在我即将爆发的时候,岚泉突然递给我一样东西,我的麦林枪。
他手臂纤长,枪的握把向我,道:“这是一把好枪,只是后坐力有点不适合你,我简单做了调整,削弱了杀伤力但你会用的顺手,这样它会和你更般配,拿回去吧。”
我纠结在原地,有些受宠若惊,又余怒未消。
可当我接过来手枪,我才知道自己又错了,因为他一弯眼睛,笑着说:“孩儿你真乖!”
我气急之下反转枪口指向他,华雄英和老萧被我吓到,先后蹭地站了起来。
但岚泉依然狂妄,那右手一抖,修长的五指之间突现一把飞刀,那寸芒柳叶形状,闪亮无比,透发出一种未知冰冷。
“傻瓜我告诉你,我虽然没有枪,但我这把刀也不见得比你那枪慢,要不要试?”
试试就试试!我心念一闪,脑袋里什么都没想,果断向他勾动扳机,咔的一声,枪却没响,因为没有子弹。
这功夫,我亲眼目睹岚泉眼色骤变,那蓝色眼眸中,瞳孔霎时紧缩成两个细微的颗粒,但他并没对我出手,反而收了飞刀哈哈一笑。
“你这小狠毒果然不一般,怪不得能去追那个骨灰坛,我很欣赏你,走啦,我们去吃早点。”
离开诊所时,岚泉骑着越野摩托为我们这辆车开道,他一直笑着回头向我们招手,反而我心里很懊悔,现在冷静下来一想,万一刚才那枪打出去怎么办?他会不会死?我会不会成为一个凶手被四处通缉。
“小佩你不要乱想,就算你那枪打中岚泉,他也不会死,别看岚泉瘦弱,强悍却像头牛。”
老萧卡着墨镜依然挡不住笑意,回过头来开导我,我坐在后面放眼窗外人很多的街道,心中还很不是滋味。
见我不吭声,华雄英开车途中也偏过头来看我,最后一阵好笑。
就餐之前,我们先是去了一趟服装店,将我和华雄英两身破衣服换掉。
因为服装店档次殊高,我没得选择只能看一些黑西装。
岚泉笑着说我太瘦,撑不起来西服,穿龙袍也不像太子,最终勉强找一套合身的才去吃饭。
饭局开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几人对钥匙的事只字未提,怕影响食欲。
岚泉谈吐潇洒,嗓音也很动听,在餐馆引尽眼球,美女们都抢着凝视他,连我也沾光被看了几眼。
老萧在一个恰当时机将那把钥匙摆在餐桌中间,看向岚泉,意思让他做主。
于是岚泉做出分配,指派老萧和华雄英去查钥匙出自何方,我与他则去对付鬼新娘。
我们同时做出反对,结果统统遭到驳回,我说要回姨妈那里,岚泉竟痞痞说不放我走,威胁我可以再试试看。
“撞鬼这档子事,小狠毒比你们有经验,你俩敢说不是吗?”岚泉点燃一支烟,毫不在乎头顶吸烟罚款的警示牌。
“你和小佩一队我认为非常不妥,何况你们才有过分歧。”
“行了你,罗里吧嗦的。”岚泉站起来截住老萧的下文,白了他俩一眼。
“走吧小狠毒,咱们出发。”岚泉转身走向门口,临走前还把烟灰弹在我餐盘里。
“去吧小佩,岚泉应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老萧黑着脸看岚泉走出餐厅,那家伙走路姿势拽得不行,从头到脚都在摇,一副我最摇摆、唯我独尊的模样,生怕别人不注意他。
☆、第十章 岚泉的狂病
我走出餐馆,华雄英和老萧谁也没出来送,就坐那里吸闷烟。
我在门口担心望向他们,正想该如何让岚泉改主意,就听他喊道:“小狠毒过来帮忙!”
我看去,见岚泉一个人架起摩托车,正往华雄英那辆车上抬,赶忙过去帮手。
我以为岚泉打算变更交通工具,将摩托车交给华雄英保管,可我又错了。
岚泉手里转着一串车钥匙,我认得那是华雄英的,但我记得他们在饭桌上没有过多交流,更别提借车。
“看什么?我趁熊瞎子不注意偷来的,上车呀!”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和他满城市跑,先是到建材市场采购一捆铁锹,然后顺路去中心医院,到医院门前之后他让我在车里等,待他从医院出来,手上就多出一拎包血袋。
我格外诧异,但没问要血袋做什么。
这之后我们又到劳保市场,这里他熟得很,取了两套特警防护服还有作战背心,及半盒军用燃烧棒、半盒军用荧火棒。
这些东西加上车内原有的武器弹药,我不得不狐疑他要干什么,他开车时很专注,信口回答要带我去野营,结果还真开车到郊外,上了高速公路一道疾驰。
整整一天我们在高速公路上度过,遇到收费站检查点就绕过去,他不在乎耽搁时间。
天色入暮,他把车停在一片野地里,开启后备箱拿出油桶来加油。
“小狠毒你听着,从现在开始我给你个任务。”他忙着加油,声音平静若水,看都没看我。
我目询向他,夕阳下他微笑灿烂,道:“今晚我们要赶夜路,而你不论如何也不能睡着,一定不能睡着,我们正在接近鬼新娘的窝,它和我一样警惕。”
我如他所言一夜没合眼,头顶内饰灯一直亮着。
天亮之后,我困得不行,眼睛看向哪里,哪里都是双影。
待阳光彻底露头,他准许我休息,我一觉闷到下午一点,醒来见他还在开车,那张笑脸上眼睛格外明亮,我担忧他疲劳过度,慰问了一下,不巧他没听见一样沉默。
傍晚来临前,我们已经不知路过几个城市,他把车开进一间公路旅馆,在前台要了一间房,进门倒下就睡。
这里人气火爆,杂七杂八的人很多,连走廊都躺着酒鬼,然而他在这种环境下休息的很好,趴在床上将脸埋进床单中,靴子也不蹬掉,若死尸一样安静。
我搬过一把椅子抵住门,坐在那摆弄麦林枪,闲来无事一遍遍装子弹。
枪在手中,听着门外那种喧嚣依然安心。
我不知不觉睡熟了,良久,一阵怪笑又让我惊醒,我下意识看向床铺,发现岚泉没在那里。
我慌张四顾,见洗手间门虚掩着有一条缝隙,怪笑声正从里面一阵阵传出来。
我双手拿枪对准洗手间,举步慢慢靠过去定睛一瞧,惊见岚泉背对我,面向镜子阵阵冷笑。
灯光下他赤身裸背只剩一个底裤,衣裤散落哪都是,腰间缠着白布,各式各样的飞刀深嵌布中。
他双手分别放在脸上、腰下,细细摩挲每一处肌肤,笑声越来越兴奋,用几个单一刺耳的音调无限循环,老人一样沙哑,听得我心惊肉跳。
“岚泉?”
我叫了一声他没回应,我暗忖,原来岚泉有疯病,就算避开华雄英所说那些词汇,依然会触及雷区,和这种人在一起太危险了。
我关上洗手间门,在房中来回踱步,心里想着离开,可一走了之又怕他会怎么样,不走还惴惴不安,一时半晌拿不定主意。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有人在走廊大喊让我们这里安静,不识相的话就要我们好看。
那人喝多了直打饱嗝,骂骂咧咧的。
我正愁要不要开门让酒鬼安静,卫生间那扇门突然被岚泉踹开,门是向内推的,岚泉硬是将门踢倒在地,随后慢步走出来,脚掌压得木门吱嘎一阵好响。
他脖颈处一条十字架银链格外醒目,很有宗教气息。
他表情还是咧着嘴笑,目无焦距向门口走,我紧贴墙壁给他让路,好在我一点不壮,他那模特步并没挨上我。
他走到门前抬腿踢门,我亲眼看着那条腿明明没怎么往起抬,却是一股绝大力道砰然踢开房门。
房门是向外开的,门没有脱离门框,而是一刹功夫甩到一旁,摔得当一声闷响,像是撞倒什么东西。
我暗叫糟糕,心知是门撞到人了,立马凑过去瞧情况。
这时走廊吵了起来,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打口哨,还有人疼得直叫,而岚泉是闪了出去。
我将麦林枪背在屁股后面,探头扫了一眼,只见房门右侧躺着一个酒鬼,那脸跟血葫芦似的,整个面门被拍平了,完全找不到鼻子。
我再一看岚泉,他径直走向围观人群,步伐很是有力。
我知道不能再捅娄子,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跑过去拖住岚泉。
他猝然驻足,慢慢转过笑脸来看我,我们身高差距很大,毕竟他是混血儿,这时我才发现他眼眸中瞳孔形状特殊,是上午我用枪对准他那种细微颗粒。
我急中生智,举枪对准他白瓷一样的面孔,喝道:“岚泉!”
麦林枪一亮相,围观人群顿时散了,倒是他看向枪口的瞳孔开始扩散,慢慢恢复正常。
“小狠毒?”他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