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崎先生,上次冒昧打扰您,真对不起。”栋居找机会同井崎打招呼。井崎这才发觉栋居也在场。
“啊,是你呀!”声音里充满了惊奇。栋居连忙先发制人说:
“我就是在大陆时期受过您照顾的栋居的儿子。父亲的健康不佳,今天由我代表父亲来迎接您,欢迎您回到日本。”栋居话中有话,用目光示意着说。
“二谷父亲的葬礼他也来参加了。”智惠子的插话正是时候。
井崎从栋居的目示和智惠子的插话中意识到栋居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他马上掩饰了惊奇的表情。
“爸爸,您一定累了,这就上旅馆吧。要谈的话到旅馆慢慢说。嗳,丈夫去开一个非参加不可的会,脱不开身。直接上旅馆吧。”
大部分乘客都同接客相遇了,三五成群地走出长廊,分散而去。
在去旅馆的公共汽车上,智惠子始终不离左右,没有同井崎谈话的机会。到旅馆后,办好住宿登记手续,进入房间,智惠子说:
“爸爸,丈夫不一会儿就要来的,一起吃饭吧。”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就更没有谈话的机会了,栋居心里急不可待。井崎说:
“我同栋居君有些话要说,说完再吃吧。”
“嗳,栋居先生也一块吃吧。”
“不不,稍微打扰一会儿就行。”
井崎似乎从栋居的神情中明白了什么。
智惠子聪明地退出房间。井崎催促说:“您好象有什么话要说。”
“我对您女儿什么也没说,因为智惠子同这个案件毫无关系。”
“太感谢您了。”
“今天突然来找您是想打听一下,您是否记得一位叫前田让司的人?”栋居抓住关键,单刀直入。
“前田让司!你难道认识前田了!”井崎惊骇万分。
“总算让我找到了。前田让司,就是停战后审问你的G2审问官,是他介绍你到美国弗都·戴多利库去的。”
“是这样。不过,前田他怎么啦?”井崎收起了惊讶的神色,问栋居。
“其实我一直在查前田的材料。前田当年担任了审问‘731’干部的任务,被审的这些人中也有千岅义典吧。”
“我记得千岅也在内。因为从石井部队长、北野部队长,直到各班的班长都受了审问。”
“前田让司的儿子同千岅义典的女儿结了婚,您知道吗?”
“前田君的……没想到,真的吗?”井崎的惊愕不象是装的。
“真的。我要马上同前田取得联系,您知道他住在哪里吗?前田早已上了年纪,还不知道他是否健在。”
“前田君身体好着呐,现在已经回日本了。”
“在日本?!”
“他已经回到家乡金泽,我曾经收到他二、三次信。”
“他也是金泽人?能把他的地址告诉我吗?”
“可以,我也想去会会面,很久不见啦。”
井崎打开了备忘录。
终于从井崎良忠处查到了前田让司的住址,他还健在金泽。停战时,前田是G2审问日本人的官员,他在美军同“731”的交易中起了桥梁的作用。前田的儿子成为在朝党派——民友党干事长的女婿,这使人感到战后三十七年中,美军和“731”罪恶关系的尾巴始终没有斩断。
栋居思忖,能不能从这个罪恶的关系中找到进攻千岅和前田的突破口呢。不过,这种突破口即使有,也很小。
传说“731”同美军有过密约,只要让美国独吞“731”研究成果。“731”的全体队员一律免问战犯罪。开始时传说是偷偷地暗中流传的。最近杨雷震的文章已经使它成为公开的事实。
对“731”成员来说,这种交易无疑妨碍自己的前程。731部队在三千多名马鲁他身上反复进行了人体试验,其残酷在人类历史上是前所未闻的。但它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它的成员还用在“731”学到的技术和积累的研究成果,维持战后生活,擭取财富和名声。同太平洋战争中无数牺牲者相比,“731”应该对日本国民感到歉疚。
难道是这种歉疚的心情带来了一反常态的婚姻吗?
第二十六章 为保密而婚
箄一节
从井崎良忠那儿打听到的前田让司地址,是一个叫做“金泽市小坂街”的地方。一看地图,在金泽市东北一侧,它的街道同金泽市之间隔着山。前田住在一幢名叫“白云庄”的公寓里,该公寓在小坂街上的“野间神社”附近。
三月十一日,栋居踏上了去金泽的旅途。这次去北陆①已是第三次。第一次是同横渡刑警一起到富山县八尾镇查黑人青年被杀案件,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第二次是访问友禅染画师桥爪。
栋居在白云庄前下了车。雨已小得多。白云庄十分陈旧,壁上的涂料已经一片片脱落,雨水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条纹。从窗户的数目判断,整幢楼约有十二室,但空置的房间好象不少。一楼窗下,空酒瓶和啤酒瓶丢得一地,叫人看了刹风景。大门前栽着八角金盘树和南天竹,由于缺乏养料而显得枯萎,给现场増添了衰败凋零的气氛。八角金盘树边筑着一个小狗窝,往里一瞧……冷不防一只长毛狗同栋居戏闹起来,可能是饿了,它不认生,向栋居亲热地撒起娇来。长毛被雨一淋,沾满了水。栋居为难地撤到它的脖颈链条够不着的地方。
注:日本本州岛西北沿海一带,包括福井、石川、富山、新泻等县。——译者注
同狗窝并排堆放着几十张茶色的瓦片。可能屋顶漏水,近期里要维修。消防署早就要求拆除这幢破旧的沿街公寓,同它并排的是一幢新建的“金泽市第二消防团小坡分团器械库”,两者排在一起,形成绝妙的对照。
从公寓大门走到前面一看,中央是走廊,两旁是房间。走廊深处黑幽幽的看不清。公寓入口处是一块一坪大小的洋灰地。左边有木屐箱,右边是联合信箱,箱上放着一架红色的电话,电话上记着正确的号码,栋居马上把它抄下来。一看信箱,其中一格明确无误地写着“前田”。栋居松了一口气,他总算还住在这里。
不知从何处飘来厕所间的臭气。这里好象是公用厕所,目前已经很少见。栋居朝房间里大声询问:“前田住在哪里?”靠大门最近的一间房门开了,出来一位男子,大概是公寓的管理员。
“对不起,前田先生住在哪一间?”栋居性急地问。
男人睡眼惺松地说:“啊,您问美国爷爷吗?”大概前田在这里被人称为“美国爷爷”。
“对,就是这个人。”栋居点点头。
“他在神社下围棋。”
“您说的神社是不是附近的野间神社?”
“不错。”
经管理员的指点,栋居走出了公寓。野间神社在一片杉木林中,周围雾雨迷蒙。大牌坊的旁边竖着一块长着青苔的大石碑,上面刻着“乡社、野间神社”。青苔中可见“明治三十年建立”的字样。一旁还有一个用青铜葺盖屋顶的净手间。登上石梯,有一块经过漫长年代天然形成的石碑,上刻“阿北郡总代”五字。此外还有车马纪念碑和青铜制的铜马。这些陈迹使參拜者体会到神社的古雅风格,感到神社的历史如同脚下的土地一样悠久。
整个神社境内松柏亭亭,枝叶苍郁,遮天蔽日。透过浓密的枝叶飘撒下来的雨雾,象一片片烟雾弥漫在林中,使人感到深邃、幽幻。
穿过一对石灯,又是一段陡石梯。登上石梯就是座落在杉树丛中庄重的本殿。左侧有涂朱漆的小庙。右侧是白木制的宫司居室,看来里面还兼作氏子的集会场所。
天阴,再加上树枝遮盖,室内显得更暗,点着暖融融的电灯。门开着,栋居喊了一声,希望有人来领自己进去,但室內传来热闹的谈笑声和收拢围棋子的响声,没人回答他。似乎里面聚着的人正兴致勃勃地评棋。
栋居提高嗓门再喊,里门终于听到了:“请进来吧。”对方大声回答。
穿过走廊,来到大声喧闹的房间。一开拉门,霎时,栋居感到一股暖气拂抚着自己冰凉的脸。室内有五、六个男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看来宫司的居室成了老人们下棋的场所。
突然闯进一个陌生的栋居,嘈杂的谈笑声立刻停止了,大家都向客人投有疑惑的目光。
“冒昧来打扰你们。我叫栋居,这儿有一位前田让司先生吗?”
被栋居一问,大家的目光立刻从栋居移向一位老人。只见这位老人身形似鹤,瘦如枯木或木乃伊。一张刻着无数皱纹的脸上布满了老年性褐斑。几丝白发象破棉絮似的贴在脑袋上。他只要闭上眼,就同死尸没什么两样。但是,他那张旱地似皲裂的脸坚定、沉着、坦然。这是一张经过长期风霜吹打、磨练的脸。一眼看出他是高龄,但多少岁数却猜不出来。而且长得不象前田良春。
“我就是前田,你有什么事?”老人的目光慢慢地离开棋盘,移向栋居。
“打断了您的棋兴,真对不起,我是……”为了不使大家扫兴,栋居只向前田一人递上名片。但是,前田好象没有领会栋居用心似的,透过老花眼镜,满不在乎地念起名片上的字来:
“嗯——,警视厅曲町——警察署、栋居弘一良……嚯,警察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呀?”
人们都围住棋桌和前田老人,其中一个身材魁梧、脸色红润的老人说:“你们要是有话谈,请到神社办公室来吧。”这位老人就是宫司。
第二节
栋居怀疑是前田良春杀害了奥山。但是,大概没有一个父亲会提供对儿子不利的证言。不下功夫诱导前田让司,栋居就得不到需要的材料。栋居的目的是从美军和731部队的罪恶关系中找出揭举千岅义典和前田良春的突破口。
在神社办公室里,栋居首先告诉对方,你的地扯是井崎良忠提供的。
“嚯,井崎良忠说的。井崎君身体好吗?好久没同他见面了。”前田眷恋地说。
“现在已经回到日本啦,女儿夫家的父亲去世了,大概是来参加葬礼的。”
“回日本了吗?那好,一定要去会会他。”
“井崎先生也想采拜访您,他很快就会同您联系的。听说停战时您是美军统帅部第二参谋部的审问官,审问过井崎先生以及其他部队的干部。”
“是有这么回事呀。”前田老人凝视着远方说。
“您审问过的‘731’干部中有没有千岅义典,就是现在的民友党干事长。”
“说不定有,为什么要查那么久的事呢?”前田老人的视线转向栋居,他的眼色温和,但从眼窝里射出的目光却很尖锐。
栋居讲了千岅在“731”女文职人员被杀案中的疑点。前田仔细倾听了栋居的叙述后说:
“栋居先生,这种过了时效的事情现在为什么还要追查呢?”
趁栋居一时没有回答,前田紧接着说:“你一定知道我儿子做千岅的女婿才来找我的吧。”
“知道。”
“知道后,你想叫我谈些什么呢?我的证词或许对千岅没有好处。”
“我只想了解你和千岅之间的关系,还不知道这是不是对千岅不利。我还要讲清楚的是:我们对千岅的个人秘密不感兴趣。由于涉及到侦破工作的机密,我不能详细告诉您。不过,女文职人员被杀案件确实过了时效,但它却在最近发生的一件事上拖了个尾巴。”
“最近的事情……”
前田一边回味栋居的话,一边思忖着。栋居心想,如果前田问“最近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那就只好把他儿子的嫌疑讲出来,但一讲出来他就不肯协助了。前田要是不肯协助,破案的关键就不知道能不能解决了。栋居等待对方作出反应。
“千崎义典确是我审问过的‘731’干部中的一个。你想打听千崎哪一方面的事情呢?”片刻,前田让司好象下了决心似地问。
“您的儿子是千岅的女婿,我想这是您当时审问他时结下的姻缘,或许当年您给千岅提供了什么方便。”
栋居干脆抓住中心提问。美军和731部队之间的交易已经查明。栋居认为前田让司和千岅义典之间或许还有什么交易。前田对栋居露骨的质询,报之以嘴角一丝淡淡的微笑。
“千岅把女儿嫁给良春,为的是保密呀。”
“保密?”
“千岅的辫子在我手里攥着的太多了,所以他要把女儿嫁给我儿子,这样就可以封住我的口。”
“他把女儿当保密费使用,那您一定掌握着很大的秘密啦。”
意外的收获使栋居十分兴奋。
“千岅发展下去很可能掌握日本的政权,按他现在的势头看,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为了日本的将来,我并不希望象他这种人执政。不过,今天即使我重提往事,也无法阻止他了。”
“您刚提到关于千岅的那些事情,有没有根据呢?”
“我已经八十出头了,不知哪一天就要入土。把秘密带到坟墓去的话,这包袱也太沉了,千岅杀害了女文职人员,但已过时效,听你说在最近的一件事情上又露了尾巴,如果这新出现的尾巴能结束他政治生命的话,对日本的将来来说,是一件大好事。我不拘父子关系的私情,只要我的证词有用,我就说。”
前田让司说的内容大致如下:
——前田让司明治三十三年(一九〇〇年),出生于金泽市。大正八年(一九一九年),十九岁时燃起了到外国干一番事业的野心,只身来到美国。以后,他刻苦学习,三十一岁时经济独立,在洛杉矶市经营起一家小贸易公司,该公司以日本和中国为对象,大量销售杂货、衣物、陶器等,生意做得很顺手。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日美开战,前田从此遭厄运,日本人在美国财产全被冻结,全家被强制收容在日本人集中营。一九四二年一月,妻子病死在阿肯色州的罗尔瓦集中营,只剩下前田和当时才十三岁的儿子良春。一九四三年,该收容所关押的人已经多得挤不下。一九四四年把其中的日本人移到东部沿海一带。前田在买卖中曾经认识了第二十七届总统威廉·塔夫脱的儿子,在他的帮助下来到了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市,以后便寄居在塔夫脱家里。有一天从华盛顿打来电话,问他肯不肯到美国国防部的战略情报局去工作。
栋居已通过美国联邦调查局彻底调查了前田让司的经历。他的出生地、家乡的亲戚关系、来美的前后经过、职业、收容所里的言行、同妻子结婚的经过以至蜜月旅行的去向等等,联邦调查局调查力之强,内容之详细使栋居惊叹不已。
当时美国有一个叫JIC的情报机关。JIC是联合情报委员会的简称。
联合情报委员会的下面还设有海军情报部、陆军情报部、空军参谋总部情报部、国务院战略情报局等各自独立的组织。在日本偷袭珍珠港前五个月,威廉·J·多诺迈上校(后来晋升为少将)受命于罗斯福总统,广泛吸收民间的经济、语言、工程学等方面的专家加入这个新建立的组织,形成了一个秘密新型的情报机构。
形式上是邀请,但不答应不行。如果拒绝邀请,就会彼贴上“敌性国民”的标签,剥夺一切就业资格以及当时才十五岁的良春的就学资格。在这样的情况下,前田让司心想:
“日本是我的祖国,但美国作为养育自己的国家,也有养育之恩。日美两国交战好象我的生身之母同育身之母在交战,对我这个作儿子的来说,是很大的不幸。我要为结束这场战争贡献一份力量。”
于是,前田决定加入战略情报局。
一开始分配给前田的任务是用收音机听短波广播,把有关的消息报告上司。通过收音机,前田知道日本当时正处于贫寒凄惨的苦难之中。
一九四五年四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