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妹妹也怀疑宪兵杀了山本,他被抓进‘731’后,得到了确凿的证据。”
“证据?!”
“妹妹知道谁是凶手。”
“怎么会知道的?”
“就是这份材料,由我私人保存的材料……”雷震意味深长地说。
“按您这么说,您妹妹也掌握这个材料?”森永心想,雷震的私人材料可能是从杨君里那里获得的。
“有一次,妹妹偶然看见了弟弟写在单人牢房上的‘遗书’。”
“遗书?您妹妹是否告诉您,弟弟有没有在遗书上写凶手的名字?”
“按理说遗书是不会让君里看到的,被她发现,完全是偶然的,说不定关君里的单人牢房曾经关过志敏弟弟。”
“这份遗书一定保存在您这里。”
“对,这也是偶然到我手里的。”
“不是您妹妹给您的?”
“不,不是的。”
“能让我看看遗书吗?”不光因为受过栋居的委托,森永自己也对此发生了兴趣。
“行啊,尽管我认为时效已过,再查出来也没有意思,但你说君里在日本不明不白地死去,而且死因同遗书有关,那我就不想继续保存它了。而且,它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我的东西?您是指遗书?……”森永被雷震这句意外的话弄糊涂了。
“对,是你的。所谓遗书就是你的胶卷。”
“胶卷?”
“你留下的胶卷中,最后一张拍的似乎是收容马鲁他的监狱的墙壁。”
森永想起来了,在“731”末曰将临,从平房撤退时,森永曾被命令执行挖坑作业,这是为了让工兵引爆特设监狱时放炸药。森永第一次进特设监狱就被单人牢房墙壁上的血书口号深深感动,用仅剩的一张底片拍了下来。难道这张底片记录了证实凶手的材料吗?
“还是边看实物边说吧。”雷震起身走进隔壁的书房,取来十几张照片。
“这些照片就是用你拍的胶卷印制的,有问题的是这张,还没有回想起来吗?”
这张底片记录了三十七年前一个夏天噩梦般的一瞬间,——被屠杀的马鲁他的尸体已运出,空荡荡的监狱里充实了刺鼻的酸碳味,潮润的夏风吹过走廊。虽然光线不足,但涂在单人牢房墙壁上的巨大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土共万岁!”仍然被清晰地拍摄下来。斑斑驳驳的混凝土墙上,那紫黑色的血字里,凝聚着多少恨啊!这悲壮、凄惨的情景震动了摄影者。虽然照相机性能差,胶卷感光度低、照明暗,拍摄条件差,但底片上所留下的足以反映按快门时现场的实景和气氛。
“怎么样,确实是你拍的吧。”雷震从森永的表情中得出了肯定的结论。另外几张拍了“731”的相扑比赛、盂兰盆会的民间舞以及内务班队友合影。森永来不及去怀旧,他急于询问自己感兴趣的事:
“确实是我拍的照片,但是这些照片怎么能证实杀山本的凶手呢?”
“大血字旁边,‘打倒日本音国主义!’的右下处,还有几个小字,不容易看出来。”顺着雷震的手指,森永辨认出了这些小字,但字太小,看不清。
“这是小字部分的局部放大照片。”雷震取出一张单独放大小字的照片。这次可以看清了,——单手鬼杀害山本正臣!
读了这几个字,森永凝神思索起来。从照片上看,这几个字似乎也是血写的,同口号相比,字体不大,但它表现的仇恨却同口号没什么两样,一笔一划都清楚地显现在发黄的印相纸上。
森永没有料到这最后一张底片竟记录了如此重要的揭发材料。有关单手鬼的情况,在“731”时期,曾无意中听到过,据说是个“魔鬼宪兵”。不知道把杨君里抓进“731”的是不是这个单手鬼。
“我刚发现这几个字时大吃一惊。山本正臣不就是妹妹的相好吗。日本人姓山本是很多的,但名字叫正臣的却少见。”
“这几个字到底是谁写的呢?”森永自言自语地说。
“志敏写的呀,虽然只有九个字,但笔迹还认得出来,因为山本正臣是‘妹夫’。志敏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后,就在墙壁上写下了凶手的名字,而且还用这几个字表达了自己被非法冤杀的原因。志敏的‘遗书’被妹妹发现过,后来又被你的照相机记录下来,最后到了我的手里。”
“这么说……”森永声音有些哑了。
“把志敏抓进‘731’的原因只有一个,这就是志敏目击了单手鬼杀死山本的现场,因此必须杀掉志敏灭口。但是,也许因为志敏还是孩子,或因为现场上有其他人以及其他宪兵在。反正有困难,不能在杀山本的同时杀掉弟弟。这才把志敏抓进‘731’,以试验材料的形式,永远封住他的嘴。志敏才十三岁,这么年幼就被无辜杀害,他写下这几个血字表达了自己的冤恨。全靠你呀!这件冤案今天终于水落石出了。现在时效已过,凶手就是检举出来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了,但我要把凶手找出来。请你转告日本警方,君里的死肯定同单手鬼有关系。也可能就是单手鬼直接杀害了君里。君里到日本来一定是为了追查单手鬼,这才被暗害的。如此看来,单手鬼新犯的罪行就有时效了,所以我希望查出杀害君里、志敏和山本的凶手!”
尽管雷震原先不打算检举,但说着说着,亲人的被害激起了他心头的旧恨。如果杨君里真是被害而死,那么,旧恨未消又添了新仇。
“我一定替您转告。”森永同样觉得不能饶恕这个单手鬼。
“731”对中国、以至对整个人类负有巨大债务,而且是永远无法偿还的债务。单手鬼为了抵赖旧债,很有可能重新又欠下新债。
决不能铙恕单手鬼。
“最近我得到了弄清单手鬼面目的重要线索。”雷震怕让别人听见似地小声说。
“您说的线索是什么?”
“我被日本报刊杂志报道、采访后,可能是对方也看了报纸,有人挂长途电话来打听,询问我私人掌握的凶手证明材料是什么内容?”
“来打听的人不是警方或新闻界的人么?”
“肯定不是,都不肯说出姓名。”
“您说‘都’,可见来打听的人不止一个啰?”
“是二次,都是男的声音,一个是从日本挂来的;另一个是从美国国内的马里兰州的弗拉特利克市打来的。我回答说,不通报姓名决不说,加以拒绝。日本的那个自称是‘东京前田’。而美国国内的不肯说姓名,就此作罢。”
“您告诉‘东京前田’了吗?”
“我要求对方报地址,对方说由于某种原因,不能奉告。于是,我就拒绝了,什么也没有告诉他。”
“您没请国际电话局帮助查一下吗?”
“我去要求过了,但因为美国和日本的主要城市之间是拨号通话区,查不出。”
“那您怎么知道其中一个来自弗拉特利克呢?”
“我先听到一位小姐的声音,她说接线员很快就接通,弗拉特利克有人同您通话。”
“不是拨号的吗?”
除了一部分岛屿,日本全国都是拨号通话。在机械文明上,日本已部分赶上欧美。
“虽然是拨号通话区,但是象饭店或公司企业这种地方,通话要经过私设交换台。后来我非常懊悔,如果到那儿去打听一下,只要好好问一下接线员就行了。”
“对方不愿意说出身分和地址,大概是因为自己在良心上受到谴贲吧。”
“只好这么解释了。”
“我认为最关心这份材料的是凶手。而且,如果凶手又向您妹妹下了毒手,这就无所谓时效了。凶手也知道,警方要是从山本被害得到线索,再把山本之死同杨君里之死联系起来。他就不能再用时效做挡箭牌了。那么,为什么有两个人挂长途电话向您打听呢?”
“有可能是凶手单手鬼的同伙,也可能是关心这个案件的人恰好也挂电话来询问。”
“在弗拉特利克会有人来关心三十多年前发生于中国的案件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雷震摇摇头。弗拉特利克市是美国东部马里兰州角落上一个小城市,位于纽约西南偏西四百公里,日本人对这个偏僻的城市几乎都很陌生。然而这种地方却有关心“琼·莱辛”保存的私人资料。
打电话的人隐瞒自己的身分,一定是对山本正臣被杀以及杨君里之死感到心亏。总之,东京的前田和弗拉特利克的匿名人,就是雷震所说的“重要线索”。
但是,东京姓“前田”的人多如牛毛,而且还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弗拉特利克的匿名人也无从查起。“重大线索”,确实没有说错,但要把它作为破案线索,还是靠不住。
窗外,天不知不觉地黑了,一踏上旧金山的土地就开始谈话,一直到现在没有停歇,三人都说累了。特别是森永,昨天傍晚刚从东京飞来,几乎一夜没合眼,现在更是疲劳不堪。
“不管谈多久也叙不完的,先沐息一下吧。”被雷震这一说,森永脑袋里似乎爬来了千万只瞌睡虫。
第二十三章 魔鬼般的逃亡者
第一节
森永从美国带回的材料使栋居非常兴奋。杨君里弟弟志敏的血书指明了杀害山本的凶手。志敏临死前的掲发有力、庄严,是无可辩驳的确凿证据,它可以确证单手鬼的犯罪事实。
但是,单手鬼是谁,在哪里,他的真面目还隐藏得很深。雷震提供的线索是“东京的前田”,但这毕竟太渺茫。“731”战友会的名单里也没有“前田”。
栋居试着找了一下电话簿,姓“前田”的人多得数数都嫌麻烦。栋居又打电话询问调查中认识的“731”人员,问是否有人知道关于“前田”的情况。
没有人提供线索。正在失望之际,去年年底园池陪着一起去访问过的篠崎打来电话,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有线索吗?”栋居急切地问。
“我好象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
“叫‘前田’的人可多着呐。”
“不,我好象觉得是在某个场合从‘731’人员嘴里听到的。”
“‘731’人员……”
“你等一等,我马上就可以回想出来,以前脑袋里一直有这个印象的。”篠崎觉得对方一定急不可待地等自己答复。
“真抱歉,实在想不出了。说不定等一会突然想起来,要是能想起来的话,我立刻再打电话告诉你。”
电话听筒里沉默了一会,篠崎终于还是挂断了电话。
然而,挂断电话几分钟后,篠崎重新打来了电话:“想起来啦!”听筒中传来篠崎的声音。
“太感谢了!他是……”栋居把听筒捏得更紧了。
“是前田良春。‘前后’的‘前’,‘田地’的‘田’,‘优良’的‘良’,‘春夏’的‘春’。是千岅义典的秘书!”
“千岅的秘书!”
“在三、四年前的一次精魂会上,此人曾代表义典出席会议,负责保管队员献给牺牲者亡灵的钱。”
栋居连感谢篠崎的话都忘了说,他站在电话前,入神地听着。千岅的秘书叫“前田”。东京姓“前田”的人虽然多得难以计数,但栋居认为同雷震私人材料对得上号的无疑是这个前田良春。而且,毫无疑问,前田是受义典意志支配的。
前田也可能是假名字。但栋居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只说“东京前田”是查不到的,没有必要谎报假名字。
栋居查阅了国会手册,上面以千岅秘书的身分记载着前田良春。国会手册上记的都是第一秘书,根据国会法规定,第一秘书的工资从国家经费中支付。无论哪个议员,都让身边最可靠的心腹当第一秘书。
千岅对雷震的私人材料、即山本正臣被杀一案很关心,他这么做,不就说明同单手鬼有瓜葛吗?
栋居进一步调查了前田良春。他是千岅的女婿,千岅的次女就是前田的妻子。前田现年五十二岁,昭和二十七年毕业于东京一流私人大学经济学系,以后进一家大公司任职。在大学读书时与千岅的次女是同一年级的同学,昭和三十三年与该女结婚。昭和四十二年辞去公司工作,担任千岅的秘书。
随着千岅逐步得势,前田也崭露头角。目前,在十几个公、私秘书组成的秘书团中,前田是名副其实的头面人物。他已经成为千岅手下能干的亲信,成为千岅身边必不可少的人物。
前田集千岅的信任于一身,掌握实权,被称为千岅的“管家”和影子。前田是千岅阵营中的实权派,谁要是被前田监视上,这个人的一切陈述都无法上报至千岅。要向千岅申诉什么事,必须通过前田、而且非迎合前田的意愿不可。
前田本人早就怀着有朝一日承接千岅基业、蹬上政治舞台的野心,千岅似乎也已物色他当自己的接班人。
千岅的亲信为什么要打听雷震的私人材料呢?是不是千岅同山本被杀有牵连呢?查出千岅的过程就是复查换婴的过程。要换婴,必须有病理解剖班协助,于是查出了冈本班的驯鹿泽。接着从驯鹿泽口中了解到命令他换婴的是千岅义典、以及千岅义典可能同伺侯过他的寺尾春美被害案件有芥蒂的迹象。
看来奥山谨二郎和杨君里当时也知道上面这些事。当年的千岅义典处于“731”中枢的地位,参与该部队上层人物贪污事件的可能性极大。为了调查贪污事件,富有正义感的新闻记者山本正臣死在哈尔滨的魔窟——傅家甸。凶手单手鬼把目击行凶的杨志敏骗进“731”当作人体解剖的材料。从这里还可以判断单手鬼同千岅义典之间有联系,千岅是按照单手鬼的嘱托命令石川班解剖杨志敏的。
由此看来,千岅关心雷震的私人材料就不奇怪了。栋居已经推测出一张源于“731”的关系图,但还没有材料来证实。唯一的证据就是雷震提供的血书照片。而且,为了使它生效,还必须弄清单手鬼的真面目及其下落才行。
第二节
栋居意识到手头的材料太少,光靠这些材料很难推进侦破的深入。他决定直接质询前田良春,只要观察对方的反应,或许可以得到某些心证。
栋居向那须警长汇报了自己的想法,那须赞许地点点头:“去试试吧。”又接着补充说:“要谨慎一些,对方是民友党干事长的第一秘书。”
当栋居请求会见前田时,果然不出所料,对方说同警方没有相干的公事,加以拒绝。栋居坚持说,哪怕“第五秘书”接见一下也行,这才同前田通上电话。栋居说要询问一些同去年五月访日的中国女译员有关的事。前田又拒绝说对此案一无所知,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前田先生,您最近是否挂国际电话给旧金山的杨雷震先生,并向他打听过什么事?”
栋居向对方摊出一张王牌,从电话中听到对方“啊……”地吃了一惊,好象在毫无防备的地方突然受到袭击似的。栋居认定“东京前田”就是前田良春。
“我根本没向旧金山之类的地方挂电话,对杨某这个人也一无所知。”对方很快镇静下来,为了掩饰一瞬间的惊惶,他矢口否认,推得干干净净。真不愧是千岅的亲信。
“那好,没打过就行,我再到国际电话局去调查。”栋居虚晃一枪。其实,到电话局去查询是很麻烦的,因为通讯秘密受宪法保护,公众电气通讯法也有“确保秘密”的规定。但是,栋居这一招奏效了,前田的口气马上软下来,让步说虽然不了解什么情况,好歹见一见面吧。
前田指定的会面地点是赤坂饭店的休息厅,时间在翌日午后二时。说休息厅6号桌已事先预约好了。
栋居按约定的时间、地点前去赴会,前田已先到了。他的身材属于长痩型,目光敏锐,脸庞被阳光晒得黝黑。身穿一套裁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