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不会说,而且我无话可说。如果要逮捕的话请出示逮捕令,并请马上联系盂买或加尔各答的日本总领事馆。作为外国人,我认为这种程度的人权还是可以要求的。”
“你是伪装身份入国的军人。就算无视你的人权,也不用担心会使英日关系更加恶化。”
“你应该担心。这是忠告。”
“我确实听到了你的忠告。所以我再说一遍,你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说出该说的,大约三天后接受流放国外的惩处。我以个人名义劝你选这条路。到时候,你会在此以小罪的名义被捕、进入德里警察拘留所。”
“另一条呢?”
“光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男子夸张地抖动着身体,皱着眉头说道,“你会人间蒸发。”
男子走近窗,掀起帘子、俯视后巷,吹了声口哨。柴田听到了汽车开门的声音和数人的脚步声,穿着军靴的脚步声。
他们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柴田沉思到。计划的哪个部分泄漏了,哪个部分平安无事?那些家伙到底抓住了什么,又想要追查什么?不管怎样,胜负就在这几日。这几天不管受多大的苦,都要坚定意识,守口如瓶。
白人男子从窗边回过头,偏着头,再次确定柴田的意思。柴田冷笑了一声。
03
安藤启一他们到达法属印度支那北部河内郊外的吉阿拉姆机场时,是十一月二十九日下午一点。
从横须贺到鹿儿岛省的鹿屋基地,直线距离约九百公里。虽说气候恶劣,但属国内飞行,不必在意燃料的消耗量。两人一鼓作气用两个半小时飞完了这段行程。为避开低气压,他们一度经由九州北部进入了鹿儿岛湾。
翌日,直到午后天气才转晴,他们于下午一点飞离鹿屋基地。鹿屋距台湾西南部的高雄基地约一千四百公里。他们一边俯视着西南诸岛一边飞行。因为有长距离的海上飞行,所以他们一度控速,即便如此,他们到达台南航空队基地时也已是下午六点。
二十九日早上七点从高雄出发。
高雄、河内的直线距离约一千五百公里。但是要避开英军驻守的香港,必须要在东沙群岛的南部向正西方向飞行,所以实际飞行距离大约为一千七百公里。此外,海上并不像鹿屋高雄间有日本所属的岛屿相连,因此高雄至海南岛的海口基地这一段距离,他们一直小心谨慎地飞行着。
安藤他们到达了吉阿拉姆机场,一下飞机,就被印度支那的热浪包围了。湿度过高,无论何时下雨都不会感到奇怪。身穿冬季飞行服,但觉汗如雨下。天空中有薄云,一丝风都没有,空气好像停滞了一样。
在停机场上,并排停着十数架全新的零式舰上战斗机。这里驻扎着在云南昆明方面从事俘虏歼灭敌军作战的第十四航空队的零式舰战部队。第十四航空队在今年九月末才由海南岛进驻此地。
基地司令上松道男大佐出来迎接安藤大尉和乾一空曹。
上松大佐说道:“你刚到任可能会感到吃惊,新的调动命令下来了。”
安藤假装不知,问道:“从这里又要去哪儿?”
“你们的老部队,汉口的十二空。”
司令传达着这一命令时,不知何故,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什么时候?”
“明天出发。”大佐看向安藤他们的零式战机,“既然要去十二空,为什么故意让你们绕这么远呢?直接飞往支那岂不是更好?”
“您肯定感到疑惑吧。可能是中支的形势剧变。虽然只能停留一晚,但还是请您多多照料。”
“今天也进行了长距离飞行,肯定累了吧。我为你们准备洗澡水,好好休息!”
“请您帮我们检修下飞机。需要检查发动机、更换润滑油。”
“我马上下令。”
当天傍晚,安藤和乾与第十四航空队的飞行员们见了面。一到集会室,基地司令就让安藤和乾起立,向聚集在会议室的飞行员们介绍他们两位。他认为,对待从内地不远万里飞行而来、且级别不低的飞行员,这种程度的礼遇是必要的。
司令说:“今年九月零式战机队在重庆上空击破敌机二十七架,他们便是当时的驾驶员。原本决定来我们第十四航空队就职,但是在到任前,接到了去第十二航空队的调职命令。”
汇集于二人身上的惊愕的目光一闪即逝。聚集在一起的飞行员们互相交换着颇有意味的眼神。一声感叹与赞美都没有,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憋住笑,也有人露出轻蔑的神色。
理由安藤是知道的。他们一定知道不管到哪儿都会惹麻烦的那个安藤和乾是海军中的两个累赘。对前些日子在上海受到宪兵队的调查、接受回国惩处的事情也一定有所耳闻。
飞行员的世界,是一个比海军内部有着更紧密联系的男人友爱会。大部分人物的消息都以飞机飞行的速度传播到全航空队。更何况是海军中首屈一指的以击坠战斗机数目自夸的中队长和同队二号机的驾驶员呢。安藤一览无余地看了下坐在圆桌前的驾驶员们,发现一个都不认识。
不知是谁故意用安藤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是那个机枪出故障的大尉先生啊。”
悉悉索索的笑声响了起来。乾挤出微笑,小声说道:“受到如此欢迎可是史无前例啊,饭看上去很不错哦。”
安藤也带着微笑说道:“我们还是回十二空吧。这类欢迎肯定没完没了。”
安藤和乾装作没有觉察到航空队里的异样气氛一样,结束了寒暄。
吃完饭,安藤和乾来到了飞行指挥所旁边的凉台。没有时间去消除飞行员们的误会,也并不想解释。明天就要出发飞向柏林了。这里如果有编成小队的需要,那另当别论,总之现在最好把这些肤浅的见解当做耳旁风。
两人坐在竹椅上,沉默地眺望着西方的天空。天空阴沉,黏糊糊的热气如同沉淀物一样笼罩着平原,纹丝不动。毫无疑问,明天飞行时会遇到一片雷云。原本是打算乘凉的,但是凉台的背阴处也没有那么凉快。
“终于到最后关头了。”乾望着西方的天空说道。
“嗯。要开球了。”安藤附和道。
到目前为止的飞行,目的地都是友军基地,虽说曾有两次跨洋飞行,但都在日军势力范围以内。但是,这次的吉阿拉姆机场是最前线的基地。明天一旦起飞,马上就会进入敌军领空。不管是中国领空还是英国领空,进深都难以预测,无论驾驶续航距离多长的零式战机,都无法一口气通过。明天以后的飞行,与其说是通过,不如说是突围。
“英国战斗机驾驶员很厉害吧?”乾问道。
“厉害。”安藤回答道。
“您回答得可真干脆啊。”
“想想,那些家伙,最后竟然击退了德军的猛烈进攻。戈林的话只不过是吹牛,他们不可能不厉害。”
凉台后传来了脚步声。回首,只见一位年轻的士官满怀顾虑地走了过来。是位才二十三四岁的中尉,好像是其中的一位战斗机驾驶员。
年轻的中尉询问道:“大尉,我有话想对您说,可以吗?”
“什么话?”安藤从竹椅上直起腰,问道,“我在这里受到了你们热烈的欢迎,非常感激。”
安藤的讽刺,让中尉年轻的脸上染上红晕。
安藤继续说道:“我们最近非常有名。不管是去哪儿,都有人知道我们的名字、清楚我们的军历,一听到我们的名字,大家都会退避三合。”
“将流言飞语当真的人也是存在的。”中尉说道,“刚才的事,对大尉你们太过失礼了。安藤大尉和乾一空曹好不容易才来我们基地。”
“关于我的评价我能想象得到,不用你告诉我。如果这就是你要和我说话的内容的话。”
中尉来到坐着的安藤的身侧,轻轻地坐了下来。不知为何,就像是被拉到提督面前的新水兵一样,他看起来很紧张。安藤觉得有些奇怪。
乾很快活地叼着香烟。
中尉两颊绯红,说道:“关于大尉的传言有很多。虽然大部分都是些无聊的话,但是我并不相信。可是有一点,您和柯蒂斯战斗机决斗的事迹让我很感动。所以我觉得自己能被航空队选中非常荣幸。”
又是这件事。
安藤摇摇头。只要自报姓名“十三空的安藤启一”,海军的飞行员们肯定都会想到这个传言。不,不仅仅是飞行员,即便是那位大贯少佐,首先也是用那件事情来确定安藤身份的。那件事能够如此勾起人的好奇心吗?
安藤慎重地回答:“我也听说过这个传言,不过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
“是吗?乘坐九六战机的大尉和柯蒂斯的美国飞行员的决斗这件事,在霞浦也有传闻。有些学生对这件事感到愤慨,但是我却觉得,这才是飞行员的战斗,这才是空中的武士道!”
“这个决斗什么的,都是子虚乌有。”
“您也是用这种方式对社会公开情况的吧。但是事实肯定不是这样的。您能告诉我那天的详细情况吗?那是真正的决斗吗?如果真的像传言那样的话,简直能和李希霍芬男爵的故事媲美了!飞行员之间的决斗,就应该像那样啊!”
安藤不耐烦地说道:“行了,你想想看。在十三空,我上面还有中队长,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决斗呢?”
“我听说装备兵非常聪明伶俐。大尉在上海从一位中国男人手里接到了信,打开一看是封挑战书。寄信人肯定是大尉依照武士精神宽恕了的美国飞行员吧。听说了这件事的装备兵们在为顽固不通的中队长装备飞机时,偷工减料了。当天中队长的飞机折了机脚,无法起飞,迫不得已大尉担当了中队指挥官,飞往安庆上空侦察敌人。我还听说,除了大尉之外,其余所有飞行员都知道决斗的事情。”
“这是别有用心的传言,没有那回事。如果真是事实的话,我早该上军事法庭了。”
“是的,知道的只有当事者,包括大尉在内的五名飞行员和敌方的飞行员们,还有数位装备兵。因为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你们肯定统一了口径。但是,这样的故事是绝对不会让人缄口不言的,所以肯定有人宣扬了出来,并逐渐广泛地传播开来。”
“我说了几次了,”安藤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一切都在飞行记录上。除此之外没有可以追加的东西,也没有能够说给你听的有趣而奇异的故事。”
中尉到底还是露出了扫兴的神色:“有一个传言,肯定是真实的,大尉。”
“什么传言?”
“安藤大尉是个非常乖僻的军人。”
安藤问道:“中尉,你驾驶过多长时间的零式战机?”
“我吗?前几天刚去上海领了回来,还只开过二十个小时左右。”
“击坠的机数呢?”
中尉垂下眼帘,小声回答道:“还,没有遇到过敌机。”
“你想成为击坠之王吗?”
“不,不是的。”中尉抬起头,“作为帝国的军人,我只是想在击破敌国空军的战役中粉身碎骨。”
安藤听到这司空见惯的稚嫩的语言,不由得苦笑。
“中尉,作为一个积累了一点经验的前辈,我有几句话要送给你。”
中尉眸子放光,在椅子上端正了坐姿。乾依旧很快活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安藤盯着中尉,说道:“我想说的话非常简单。在作战行动中,不断地注意身后!如果撞上了敌军部队,避免单独的格斗战。天空已经不适合进行高雅的决斗。要想活命的话,变胆小点儿!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格斗这种事在梦里都别想。”
中尉瞪大眼睛盯着安藤。安藤的话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中尉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从大尉这儿听到这样的话,我想都没有想过。‘变胆小点儿’?”
“我是一个容易被误解的男人。被直属上司看做是缺乏敢斗精神的军人,被羽翼还未丰满的小鸡们误以为是勇敢无双的战斗机驾驶员。不管是哪种,都是用自己的眼睛对我的行为作出解释。你是不会理解我的。”
中尉用难以置信的眼神凝视了安藤好一会儿,好像正在猜测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反话。最终,他的脸上明显地表现出了失望。
中尉站起身来,敬军礼:“感谢您的教导。”他的脸色苍白。
“身后!注意身后!”年轻的士官走开了,凉台上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乾对安藤说道:“这些家伙,好像都单相思着中队长啊!”
“‘薄情的战斗机驾驶员’,也有人这么说过。”安藤答道,“刚才自以为是充满关照地给了他忠告……”
乾将带着火星的烟头扔到了地上。
两人就这样在凉台上遥望着西方的天空,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羽蚁开始在空中飞来飞去,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打扰他们乘凉。
04
翌日,安藤启一和乾恭平一在上午七点三十分乘上了各自的零式舰上战斗机。
天空与昨天一样,阴霾密布。这个时候,早上的凉气已经没有了。是南国的花果香吧,强烈甜美的芳香飘荡在飞机场上。一只鸽子大小的红头鸟从停机场飞过。一位地上工作人员,向战斗机上的安藤他们递上了午饭包裹。
一坐上驾驶席,安藤就把降落伞腰带和降落伞绑在一起,目光投向燃料计量器。燃料计量器显示主箱和翼箱都是满罐,再加上落下式增槽的燃料,现在零式舰战饱饮了八百公升的航空燃料。
安藤把燃料切换杯安装在翼箱的位置。在巡航飞行完成后,切换到增槽,飞行过程中增槽燃料用完后再用翼箱,最后再用主箱燃料。
他一个接一个地操作着操纵装置,确认辅助翼、升降舵、方向舵,这些操作都已非常熟悉。看向左侧,只见乾也同样在确认操纵装置,辅助翼在上下摆动。
安藤确定了主段器还未连上,向地上工作人员大声说道:“离开前部!关闭开关!启动惯性装置!”
右脚卷住操纵杆,将其拉到面前。启动时,如果没有采取适当的上升操纵法,飞机头部就会碰到地面,但是离陆时两只手都忙不过来,所以不得不动员脚控制住操纵杆。
他感觉到地上工作人员在机体下转动了发动手柄。惯性启动的转动声马上达到了最大。
“连接!”
安藤插入主断器,拉动右前方拉手,将惯性启动机与发动机轴连在一起,螺旋桨开始转动;左手迅速地移动节流阀,只打开了一点,在发动机中点火。中岛制荣发动机的十四个气孔内部开始响起细微的爆破音,发动机发出了一声被呛住了的声音。好像追逐着螺旋桨的转动一般,发动机轴也开始转动。可靠的爆破音响了起来。排出的气体流入了驾驶室。对安藤来说,带有汗味儿的内燃机的味道比任何果实的味道都香。
安藤戴上了面具和眼镜。戴上眼镜之后,才发现计器盘的上部贴着张纸片,上面写着:祝武运长久。安藤不喜欢带护身符啊幸运物之类的东西,即便是别人送的,也没有拿到飞机中来过。这个纸片,实在是猜不到从哪儿来的。
他没有动纸片,用指尖触摸着计器盘,浏览着油压计、油温计、吸入压力计、燃压计、转动计、筒温计,没有异常。由暖气驾驶转到发动机测试,操作燃料喷射装置,确认助推计和转动计的指数,进一步确认左右两个发电器的状态,确认脚与折翼的作动油压,没有异常。
安藤伸手往无线电话中装入电源,在面具中说道:“乾,情况怎样?”
马上得到了回复:“非常好。没有发现问题。”
“我的操纵席上有奇怪的东西。”安藤用手指弹了下计器盘上的纸片。“有张‘祝武运长久’的贴纸。是谁贴的这个,你知道吗?”
“我这儿也有同样的东西。”乾说道,“我们的声望,看来即使是在这前线基地,也扔不掉啊。是基地上谁的心意吧。”
“是那个新人中尉吧。”
“不是。是某位装备兵。”
“你好像很确定。”
“请别忘了,我是水兵出身,曾经是操纵练习生。虽然击落敌机的数量比不上大尉,但是在他们中间可是英雄。这里的装备兵们,昨晚几乎没睡,为我的飞机做装备工作。很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