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带传出地雷爆炸的巨响。瞬间的光景历然浮现在眼前,一起前往现场担任收容部队的土屋,紧紧闭上了眼睛。眼里浮现的,只有高崎的笑容。他强忍着溢出的泪水,不让它滴落。现在什么都还没解决,要哭也是之后的事。在场的每个人都这么觉得。
录音带传出教室内充满震撼的骚动时,关说话了:
“或许各位不太熟悉,但以爆炸的规模来看,我想应该是加强过的压力型伤人地雷。”
伤人地雷的目的不是用来杀人,而是使敌人受伤、让他们因处理伤势而分散人力,进而达到减少敌军人数的效果。
录音带传出亚矢子与野村的对话。亚矢子冷酷地讲完一段话后,枪声就响了。
关暂停了录音带,说道:
“副班长在最后一刻讲的,‘天花板的四个角落——’”
弦间插嘴表示意见:
“获救的那个女孩也有提到,在天花板的四个角落,似乎有大概这么大的东西,以白色胶布贴在白色墙壁上。”
弦间又插着手问道:
“关,你怎么想?”
关睁大了眼。
“会是炸药吗……”
“不会吧……”
小田切喃喃自语了起来,但关的表情很认真。在场的每个人都想起不久前,自己身旁轰然响起的地雷声。已经知道嫌犯设置了地雷,如果说她没准备爆炸物,似乎说不太过去。弦间催促着关继续播下去:
“放一下影带。”
“是。”
关点了点头,对土屋使了个眼色。土屋透过紧急准备的两台电视,播放潮田与柴田以数位摄影机拍摄的画面。不知是生气还是兴奋,柴田的手抖得很厉害。
画面上出现以不同角度拍摄、从窗户看到的亚矢子脸部。低头看着地面的她把脸往正面转过来时,土屋按下了暂停。运气很好,护目镜的反射消失了。看得出她的眼神。
“她是近藤亚矢子,错不了的。也给黑田确认一下。”
说着,小田切把找到的亚矢子履历表与辖区警局FAX来的情报,一起交给弦间,其他人则拿到复本。从上头附的大头照来看,嫌犯确实是近藤亚矢子没错。年龄四十五岁……来到私立宝岩高中服务,已经快二十年。说起来算资深教师了。
“嫌犯在平常的私生活中,是用别人的户籍与居民证,不让自己曝光。更详细的资料,现在正请他们尽速确认中。”
小田切说完,在关的示意下,土屋继续以慢速播放两部影片,在某个地方又停了下来。亚矢子的手上,牢牢抓着一把手枪。
“是手枪。这画面已经截取下来了。”
关一边说明,一边靠近屏幕。所有成员都站了起来,围着画面。
“那,麻烦你了。”
操作屏幕的人收到指示,把画面的某个部分放大。反复操作几次后,画面变成不清晰的手枪特写。
“现在提高解析度。”
原本模糊的轮廓,渐渐变成清楚的形状。大家都探出身子,看着鲜明化处理后的画面。关环视伙伴们的脸,平静地说明道:
“虽然无法判断原产国,不过我想应该是马卡洛夫……”
“可以装填几发子弹?”
弦间问道。关迅速回答:
“弹匣里通常是八发。若再加上膛室里的一发,最多可以到九发。从留在副班长体内的子弹去查,应该就能迅速知道过去有没有刑案和这把枪有关。”
弦间面对大家说道:
“黑田目前正在帮获释的林小织做笔录,记述她的详细证词。现阶段已经知道的是,嫌犯只有近藤亚矢子一人……她拿刀子割学生的喉咙、用手枪射穿学生的头。她对刀枪的使用非常熟悉,即使面对身为警察的野村时,也一点儿都不慌张。连防闪光护目镜、地雷、监视器都准备好了。从这样无懈可击的状况来看,林小织所看到、副班长想告诉我们的,在天花板四个角落的可疑物品,应该可以判断就是爆炸物。不过这实在很难想象是一介教师所为,就是……”
全员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中,无言以对。弦间努力装着若无其事,补充道:
“无论如何,今后别再把对方当成单纯的生手。还有,教室里的爆炸物到底是定时炸弹还是遥控炸弹,还无法判定。嫌犯似乎想以二十四小时为期限,挟持人质。如果从这点来判断,就有可能是定时炸弹,时间或许就是明天正午。但如果是有开关在手就能引爆的遥控炸弹,那么这时断定它为定时炸弹,又会是相当危险的事。还有……若假设它是遥控炸弹,就可能会和我们的无线电波产生反应,而不小心引爆。因此,为求谨慎起见,从现在开始,一律严禁在新校舍范围内使用无线电。”
全员深深点了头。
“土屋,以上这些事,请你稍后转告黑田、潮田和柴田,要他们务必做到。”
“是。”
弦间看了看天花板,又一个个看了四个人的脸,再度开口,眼底反射出强烈的光芒。
“嫌犯提到‘二十四小时’,如果把她对学生的怨恨当成动机,搞不好是想在明天中午之前,对全班同学行刑。假若这是她的目的,那么她就应该没有什么想和我们交涉的事情了吧。这样问题就会变得很棘手。”
不光是弦间,在这儿的每个人,表情都充满忧虑。心情正沉重的当下,尖锐的电话铃声偏偏在这时响了起来,让人更不由得精神紧张。办公室里所有的电话,好像都忘记要停下来似的,不停地响着,里头可能也有恶作剧或开玩笑的电话。不过,当媒体开始报道这所学校的人质挟持事件后,警方就忙着对此做出回应,一刻也不得闲。
弦间把大平叫到身旁。在特警一班里,他算是要接野村位置的人。现在野村既然退了场,大平肩上所负的责任,想必也就更大了。
“等这次的事件告一段落,再联络高崎的家人。”
“知道了。”
“如果有什么万一,联络的事就交给你了……”
太平瞠目看着他。弦间还是一样的表情。“万一”是指弦间自己的“万一”……弦间这种有所觉悟的想法,像风一样吹拂着大平的胸口。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大声叫了起来,划破现场的混乱。
“班长!”
弦间隔着成员们的头,伸长脖子,露出脸来。有个辖区刑警一看到弦间,双手压住电话听筒,以僵住的表情继续说道:
“嫌犯打来的。”
他的声音很低,淹没在周遭的嘈杂中。不过看他的嘴形,弦间可以很清楚知道他在讲什么。
“肃静!”
弦间说着,成员们也分头把基地里的各种杂音排除掉。安静下来后,大家看着弦间与紧握听筒的刑警。从刑警的表情判断,并非等闲小事。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弦间连忙走了过去。其他打来而尚无人接听的电话声此起彼落,是这时唯一的背景音乐。
弦间站在刑警前方说道:
“你确定吗?”
“对方提到她放走一个女学生。”
弦间的眼神变了。这是外面的人肯定不会知道的讯息。
弦间的右手小指立了起来,这个暗号代表了嫌犯。无言的紧张感很快扩散开来。大家迅速准备录音,谁也没有出声。特警班成员们慌张地把塞耳式或头戴式耳机戴上。
隔了好一段时间,弦间接过听筒,开始讲话。
“喂。”
“录音工作准备好了吗?”
她那成竹在胸、厚颜无耻的声音传了过来。弦间并不回答,反问道:
“你是近藤亚矢子老师吗?”
“听你这声音……我记得你好像是……警视厅的……弦间先生吗?是你透过校内广播对我喊话的?”
“没错,我是弦间。”
“引发爆炸的人,是你的伙伴吗?”
稍微隔了一下,弦间回答道:
“那是我的部下。”
“伤势如何?”
“很遗憾……”
对方也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
“造成这种憾事,真的很对不起。”
她低沉的声音真的充满了悲伤,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感觉。成员们不知不觉面面相觑。哪个才是嫌犯真正的面孔呢?她该不会是多重人格吧?大家被困惑的波浪所吞没。
亚矢子又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好了,言归正传,我要求赎金。”
突如其来的正面进击。大家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动机是钱?
“你们听到了?”
“……听到了。”
“现金五亿元,请准备不连号的万元旧钞,然后用铝合金提箱装好。”
没有过度妄想,是十分具体的金额。亚矢子的声音飘然持续着。
“五亿元对二十几个人质来说,算是很便宜的赎金了吧?每个家庭也不过两千万元上下而已。这所高中明明水准很低的,却只有学费水准不输给其他高中。所以这些学生的家庭,理应过着不错的生活,存款如果没有到两千万元的程度,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我知道了,就这样吧,凑个整数,请每位学生家里准备两千万元好了。”
“请等一下。你这样讲,这里也无法马上回复——”
亚矢子不愿听弦间说完,直接打断:
“你们可别搞错。我不是在请你们帮忙,而是命令你们。我有必要等你们回复吗?”
讲完,她的声音激动了起来。
“我认为,孩子的教养确实还是父母的责任。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逐步累积起来的人类最根本的部分,如果父母不教,是要让谁来教?”
接着,她又以不容辩驳的语气,斩钉截铁说道:
“他们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收这点钱,算便宜了。”
弦间连忙看着手表,确认时间。
“还有十分钟就三点。银行要关了。”
亚矢子完全不当一回事地说道:
“那么,就请警视总监、财政部长或是首相或随便谁都可以,请他们直接联络日本各地的金融机构,把营业时间延长到三点以后,怎么样?不是有所谓超乎法律规范的措施还是什么的吗?啊……还是说这种程度的东西,不应该用那么夸张的字眼来形容呢?反正就是这样。社会的规矩或制约,都和我无关。马上就要他们去准备吧!期限是……唔……今晚七点好了。在这时间之前,要亲属们带着钱到学校集合。然后,再准备三个铝合金提箱、一辆Range Rover休旅车,把油加满。对了,车上可别装什么能够追踪地点的GPS、那种类似发报机的东西哟。有劳你们了。”
亚矢子一直随心所欲讲着自己想讲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胸中交错着不甘愿与愤怒,弦间低声咕哝着什么,像变了个人似的,手发着抖,差点没把听筒捏碎。一个平常温和亲切的人,表情竟变得这么严峻,格外让周遭的人感到害怕。不过,特警班的成员都认为,弦间体内那股充满愤怒的热风越是吹过来,就越让人觉得他是个靠得住的班长。
弦间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他脸上高涨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
“那么……至少让我们把地面上的遗体运回来吧,可以吗?一直那个样子躺在那边,实在太可怜、也太残忍了。你不觉得吗?”
“……”
“求求你。请让我们把遗体运回来。拜托你。”弦间带着恳求的语气。
亚矢子回答道:
“你们要不要去查一查,这些学生以前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搞不好弦间先生会完全改变刚才的想法喔。”
敌人的声音好像在下达最后通牒,突然变成读不出情感的单调语气。
“从今以后,请不要再用校内广播做什么呼吁了。让我的头嗡嗡作响,只会增加心里的不快而已。因为这种事而害学生没命,应该也不是警察的本意吧。以后都由我主动联络。还有,包括窗户与走廊两侧在内,没有我的允许,严禁靠近本教室。你们警察如果擅自做出什么举动,只会害学生少活好几年而已。你们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就让我好整以暇地坐在这儿,观赏接下来的骚动吧。啊,不快一点的话,银行就要关门了,事情会变成无法挽回哟。要找有力人士帮忙,我想动作要快一点儿了。如果有什么万一,被骂的可是你哟……弦间先生。”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
弦间到最后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不只是他,特警班的其他成员,也都在准备重听电话录音前,在脑中反刍着嫌犯刚才的指示。
——铝合金提箱三个……她确实是这么讲的,而且似乎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这应该是因为她原本就对于箱子多大、多重等等,早就有了相关的知识。赎金也肯定不是单纯突然想到才讲出来的。
还有一个地方让人觉得怪怪的。她明明对人质讲过“二十四小时”这几个字,但面对警方,她却把交付赎金的时间定在不上不下的晚上七点。这代表着什么意义呢?她只是单纯想利用这种策略,让警方没有充裕时间吗?确实,现在即便来得及联络金融机构,也不会有足够时间记下钞票号码当线索。
小田切冷不防自言自语起来。
“……观赏……骚动……”
大平看着小田切,他的表情好像是想不通什么事情一样。小田切常会有一些与其他成员不同的观点,弦间对此相当赞赏。这可说是他与生俱来的特质。弦间认为,以小田切的才能与实力,已经足以在不久的将来,率领特警班。这么优秀的部下冒出来的话,弦间一向不会不当一回事。听到小田切的这些话,弦间似乎也在沉思着什么。大平的心里闪过一阵无边的不安,反复在脑中想着小田切的话。
嫌犯在拉紧窗帘的教室里,要怎么观赏、观赏什么?她能看的,顶多只有D班前面走廊上的监视器吧?想到这儿,大平停止了思考。监视屏幕……屏幕的画面……难道上面看得到电视?看得到吗!?
几台报道用直升机在校舍上方不厌其烦地盘旋着,接二连三发出来的噪声,让一行人震耳欲聋。
第六章
亚矢子微微一笑,将手机从耳朵上拿开。接着,她把这支五颜六色的手机放进脚边的垃圾袋。这么多手机,用也用不完,她完全不缺少与外界联络的工具。
亚矢子一面用手枪前端搔着太阳穴,一面露出灿烂的笑容,看着学生。
“我已经向各位的父母亲要求赎金了。现在我很期待,不知道到底能收到多少钱。期限是今晚七点。只有那些真的想救你们一命的父母,才会奋不顾身,拼死拼活去筹钱吧。”
亚矢子恶作剧般地微笑着。
“这班上到底有几个同学的父母,是真正爱自己的孩子呢……这样应该就能弄清楚了吧。”
龙彦咬牙切齿,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她是想害我们抬不起头来吗?竟然这么嚣张,让那种臭老爸出这个钱,谁受得了。讲什么恩不恩情的,狗屁啦!他紧紧握住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手心里。
另一方面,进太郎还是一样冷静。就像精密的机械针对每个点做细密检测,他也让眼睛与耳朵全面启动,试着推测自己目前所处的立场与状况、什么事正如何进行着,以及亚矢子真正的阴谋究竟何在。不过再怎么想,“自己仍与死亡为邻”这点,似乎没有变。但是反复在脑中想着各种可能性,其实就等于在思考如何才能活下来。
直子闲得发慌,小小伸了个懒腰。亚矢子锐利的目光看到了。
“你很悠闲嘛,金泽同学。”
“还好啰。”
亚矢子的右手悄悄抬了起来。直子看着枪口,很难得变为乖巧的眼神说道:
“你知道,如果我受伤的话,你会怎么样吗?”
“你说呢?”
“你会被杀的哟,会无处可逃的。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一定会有人把你找出来杀掉。他们很难缠的。”
“……你在说你爸嘛。”
面对亚矢子短短一句回答,直子装出一脸恐吓的表情,看着她。
直子的话让全班同学吓了一跳。以前从来没人问过她的出身或她家人的事。听过关于她的传言,大家都会没来由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因此都有默契,不去乱问。但此刻的直子却出乎意料,自己讲到有关父亲的事,连邻座的进太郎也感到意外。
“你这样说也对。确实,你爸爸在另一个王国里似乎很有地位。原来如此……”
看起来亚矢子并没把直子的威胁当一回事,陷入思考。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