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儿子的内心造成了很深的创伤,对此深感不安。
分居时,和妻子之间的约定之一,就是早濑不得主动去找裕太。只有妻子或裕太想要见他时,他们才能见面,但裕太可能察觉父母之间发生了甚麽事,知道和父亲见面会造成母亲的不悦,所以不可能主动提出要见面。事实上,在和妻子分居后的两年,他都没有见过儿子,只从妻子口中得知,他就读了本地的一所中学。妻子也是因为儿子在入学时,需要由他办理一些手续,才会告诉他这件事。
没想到他在意外的状况下再度见到儿子。有一天,他的手机接到了妻子打来的电话。妻子在电话中说话好像在放连珠炮,而且说话的内容毫无条理,他迟迟无法了解情况。
在他追问几次后,才终於知道发生了甚麽事,同时觉得情况很不妙。他的腋下也忍不住冒出了冷汗。
裕太因为偷窃被抓了。他在家电量贩店偷了蓝光DVD。
他难以相信。虽然没有和裕太同住,但他自认为了解儿子,相信儿子不会做这种事。
听妻子说,儿子否认自己偷窃,宣称不是他偷的,但他的反应反而让店家的态度更加强硬,扬言要报警。
早濑没有时间迟疑,对妻子说,马上会赶过去。然后立刻挂上了电话。
他来到家电量饭店的办公室,看到妻子和儿子都在那里。裕太比他最后一次见到时长高了,长相也比之前更成熟,但他没有正眼看赶来的父亲。
早濑向店长表明了身分,要求店长说明情况。店长原本露出怯懦的表情,但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强势。可能得知小偷的父亲是警察,心里更加火大了。
店长说,裕太准备离开时,店里的警报器响了,但他继续走出店外。警卫追上前去叫住了他,把他带回店内,检查了他的手提包,发现里面有一张全新的蓝光DVD,而且用铝箔纸包了起来,明显就是这家店里的商品,警报器感应到上面的防盗标签,所以才会发出声响。
“他是故意偷窃,”店长咬牙切齿地断定,“他以为只要用铝箔纸包起来,警报器就不会感应到,可惜我们店里的防盗系统没这麽简单。”
裕太用力摇头。
“我不知道,我没偷这个,相信我,我没偷东西。”
店长恶狠狠地瞪着裕太。
“因为金额不高,如果他坦承偷窃,向我们道歉,我也会给他一个机会,没想到他死不认错,我就不得不公事公办了。偷窃真的令我们伤透脑筋。”
但是,裕太仍然不承认,他哭着抗议,自己绝对没偷东西,一定是有人把东西放进了他的手提包。他提了一个男用托特包,别人的确很容易趁他不备,把东西塞进去,而且他正在用耳机听音乐,即使有人对他恶作剧,他也可能没有察觉。
早濑请店长给他看店里的监视录影,因为如果裕太没有去DVD卖场,就可以证明他是无辜的。
但是,他的期待落了空,录影的影像中清楚地留下了裕太出现在蓝光DVD卖场的身影,而且裕太背对着摄影镜头,似乎拿起了商品。
早濑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况且,商品就在裕太手提包里这个事实摆在眼前,根本无法抵赖。
店长扬言要报警。
“本来就应该这麽做,警方要求我们,即使遭窃物品的金额再小,也一定要通报。你也是警官,应该了解吧。”
因为的确如此,所以早濑无法反驳,然而,一旦报警,裕太就会留下偷窃罪的前科,不知道会有甚麽后果,搞不好连早濑的工作也保不住了。
妻子向早濑露出求助的眼神,可能觉得他这个父亲该做点甚麽,但是早濑想不出甚麽好方法,低头看着垂头丧气的儿子。
他很希望儿子赶快认错。因为商品的金额并不高,只要下跪道歉,应该可以获得店家的原谅。难道要叫儿子先道歉吗──?
就在这时,店长接到一通电话。店长在说电话时,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讶,挂上电话后,对早濑他们说:“警方想要了解你儿子的事。”
早濑的心一沉,难道店长以外的人已经报了警吗?
但事实并非如此,听店长说,附近发生了一起伤害事件,警方在调查那起伤害事件,想要向他儿子了解情况,而且,那起伤害事件似乎和这次的偷窃也有关。
“到底是怎麽回事?”早濑问,店长也偏着头纳闷。他似乎无法消化前一刻的愤怒情绪。
早濑他们搞不清楚状况,等了一会儿,辖区警局的刑警出现了。他听店长和裕太说明了偷窃骚动的经过后,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这样就合情合理了。”
刑警说,一名老人在离这家店五十公尺的人行道上,遭到两个年轻人殴打。目击者立刻报了警,但警官赶到时,两名年轻人已经离开了。老人在跌倒时撞到了腰部,无法动弹。救护车立刻赶到现场,在前往医院的途中,老人向护送他前往医院的警官出示了手机的画面,上面拍到了两个逃逸的年轻男子。警官问老人,是不是被那两个人殴打,老人回答说:“对”,而且还说出了更令人意外的事。他说,此刻附近的电器行应该有一名少年被怀疑偷东西,那名少年是无辜的,是那两个逃走的年轻人偷了商品,放进他的手提包。老人去追那两个年轻人,在路上警告他们,其中一个年轻人恼羞成怒,殴打了他。
“所以,”刑警笑着看向裕太说,“他并没有偷窃。”
眼前的逆转简直就是奇蹟,裕太并没有感到高兴,而是一脸呆然,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妻子终於忍不住放声大哭,紧紧抱住儿子。店长一脸茫然地摸着头。
误会澄清后,裕太终於重获自由,表示想要当面向老人道谢。早濑和妻子也没有异议,向刑警打听了老人所住的医院后,立刻去了医院。
那个老人就是秋山周治。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上贴的湿布遮住了一半的脸,但他精神很好。
“是吗?终於澄清误会,证明不是你偷的,太好了。”
听秋山说,原本他以为是朋友之间在玩耍。两个年轻人从货架上偷了商品,放进了另一个人的手提包。秋山以为他们等一下会告诉那个年轻人,让他吓一跳,但在仔细观察后,发现拿手提包的少年似乎并不是他们的朋友。不一会儿,那名少年走出店外,警报器响了,被警卫叫住。那两个年轻人躲在店内看到了这一幕,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秋山终於发现那不是游戏,而是恶劣的恶作剧,不,是犯罪。
“但是,即使我向店家证明,也拿不出证据,甚至可能被怀疑和这个少年是同伙。最重要的是,我无法原谅那两个人。於是,我就追了上去,想要抓住他们。没想到反而被他们攻击。”秋山说完,笑了起来。
早濑觉得他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人。换成是别人,恐怕会担心惹上麻烦而转身离开,即使是有骨气的人,也只会向店家说明实情,很少有人会去抓真正的小偷。
裕太连连鞠躬,说一定会报答地,但秋山摇了摇手,皱着眉头说,不必考虑这种事。
“以后要小心点,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对陷害他人乐在其中,实在很令人痛心。”
“我会记住。”裕太一脸乖巧地回答。
那两个年轻人很快就被抓住了。秋山拍的照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因为其中一个年轻人身上穿着高中制服。两个人想要确认用铝箔纸包起防盗标签是否有效,所以把商品丢进刚好在他们旁边的裕太的包里。如果裕太顺利走出电器行,他们打算威胁裕太,把商品抢回来。但因为警报器响了,所以他们一脸事不关己地走了出去,没想到被一个陌生的老人叫住,命令他们回去电器行道歉,於是就火冒三丈,动手打了老人。
自从那次去医院后,早濑没有再和老人见过面,但听妻子说,裕太写了感谢信给老人。
如今,那个老人被人杀害了。
早濑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记事本。一打开,看到自己潦草的记录文字。上面记录了命案现场的情况。
听监识人员说,凶手并非强行闯入,所有的窗户都从内侧锁住了,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从大门走进去的。听老人的孙女说,他经常不锁门,任何人只要有心,都可以轻易走进老人家中。
死者在中午十二点多时和孙女通了电话,尸体的发现时间是下午四点三十分左右,发现尸体时,距离死后至少超过两个小时,所以研判行凶时间是下午一点到两点三十分之间。解剖后,可能有助於进一步缩小范围。
目前无法断定凶手是不是熟人,也可能是陌生人谎称借厕所,进入老人家中后,才露出强盗的真面目。因为秋山抵抗,才动手杀了他。
室内完全没有找到现金、银行存摺和提款卡之类的东西,可以认为是凶手拿走了,但目前无法证明只是单纯的强盗杀人。
矮桌上放着茶杯和一个保特瓶,保特瓶里的茶还没有喝完。上面只有被害人的指纹,茶杯中留了三分之一的茶。
侦查员赶到命案现场时,榻榻米上放着蛋糕店的盒子,里面装着松饼。目前已经知道那是他孙女带去的,奇妙的是,矮桌旁的座垫湿了。尸体虽然有漏尿现象,但座垫离尸体很远,而且也确认座垫上的并非尿液。虽然猜想可能是宝特瓶中的茶,只是眼前还无法了解正确的情况。
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他觉得眼睛有点痛,於是阖起记事本,放回桌子上。他用指尖揉着眼皮,转动着脖子,听到关节喀答喀答的声音。
只能说,这个世界很不公平,很多坏蛋很长寿,像秋山这样充满正义感的人却遭遇不幸。
他突然想起秋山的孙女说的话。我爷爷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
早濑觉得很有可能。有强烈正义感的人往往也要求周围的人不可以做不公不义的事,然而,真正能够做到的人少之又少。也许在秋山眼中,周围的人都很不诚实。
不知道我在儿子眼中是怎样的父亲。早濑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很快摇了摇头。自己只是名存实亡的父亲,根本没资格想这种事。
6
“……所以,本公司的宿舍和其他褔利方面,都绝对不会输给其他企业,甚至可说有相当高的水准,这也是本公司引以为傲的地方。我刚才也再三强调,在对外关系上,公司方面也会尽最大的努力,不会让员工感到抬不起头。因为目前处於非常时期,所以会有不少闲言闲语,但并不会立刻关闭所有的设施,所以,本公司的存在价值完全没有下降,衷心希望各位同学可以用积极的态度加以考虑。”戴着眼镜的男子流利地说完这番话,巡视了整个教室后鞠了一躬。他的头顶有点稀疏。
“有没有甚麽想要问的?”坐在角落的教授问。他说话有一口大阪腔。
但是,教室内有十几名大学生和研究所学生,没有人举手。
教授不满地皱起眉头,“怎麽?没有问题吗?不可能吧。”
於是,一个学生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震灾后,不,应该说,褔岛核电厂的意外发生后,请问贵公司有多少人离职?”
讲台上的男子露出困惑的表情,教授也面露苦色。
“我不了解正确的人数,但每年都有一定人数的员工离职,只是并没有因为那次意外造成离职潮。”
“所以说,还是有几个人辞职了。”身旁的藤村在苍太的耳边小声说道。
之后又有两名学生发问,都是有关核电厂意外造成的影响。戴眼镜的男子一再强调,因为和本公司无关,所以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这名男子是专门制造、管理核电厂配管设备公司的人,今天来苍太他们的大学说明公司的情况,目的当然是为了徵才。
苍太从第二物理能量工学系毕业后,目前正在读研究所。所谓第二物理能量工学系,简单地说,就是以前的原子能工学系,为了听起来不刺耳,所以改成目前的名称,可见招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才会需要在系名上动脑筋。苍太入学时,核能被认为是前途无量的行业。石化燃料的时代已经结束,太阳能和风力发电也有限,再加上减碳这张王牌,成为促进核能发展的动力,所以,当初苍太也因为“这个领域未来充满希望”,选择就读这个系。
但是,之前的那场震灾和核电厂意外,完全撕毁了这张通往未来的地图。许多学生似乎都有同感,以前这个科系的学生都会在教授的推荐下,进入核能相关企业工作,如今有越来越多的学生想要进入和核电厂无关的公司,这种趋势恐怕会持续,所以,有些相关企业开始进入校园积极徵才,这次的说明会也是如此。其他系的学生都因为毕业后找不到工作而发愁,比起来实在很讽刺。
说明会结束后,苍太和藤村一起走去大学附近的定食餐厅。
“蒲生,你有甚麽打算?”藤村停下筷子问他。
“你是说找工作吗?”
苍太问,藤村点了点头。
“我爸妈希望我找和核电厂无关的公司。”
“是啊,现在大家都这麽想。”
藤村喝了口茶,撇着嘴角说:
“我们读了好几年的书,都在学核能,居然要去完全无关的行业上班吗?感觉很可惜,又好像很空虚,我无法接受。”
苍太吃完豆皮乌龙面定食后,把免洗筷丢进大碗中。
“我虽然也有同感,但考虑到将来,就无法说这些话了。毕竟大家对核电厂太排斥了,如果以后结婚,还会在对方家人面前抬不起头,一旦生了小孩,也会担心小孩会被欺负。到时候你能够忍受吗?”
藤村皱起眉头,“说到底,还是要考虑这些问题。”
“我们被骗了,国民虽然也觉得受骗了,但我们是最大的受害者,甚麽梦想核燃料循环,根本没有梦想,也没有希望。”苍太气鼓鼓地说。
“蒲生,你也打算和核能断绝关系吗?”
“当然啊。”
“是吗?那我们都浪费了时间,早知道就不该进研究所。”
“那倒未必,我们读四年级时还没有发生那场地震,所以如果大学毕业就找工作,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进入核电厂相关企业,这样不是更惨吗?”
“对,也可以这麽想。”
苍太和藤村早就已经大学毕业了,目前正在读研究所。硕士课程已经修完,打算攻读博士。大震灾和福岛核电厂意外就是发生在这个时候,他们感觉像是因为不知道未来该怎麽办,才继续留在大学内。
“但是,像我们这种特殊技术人员能够找到工作吗?”藤村露出窝囊的表情。
“只能找找看了,反正就当作和其他人一样就好,其他系的学生也都为了找工作拜访很多家公司。”
“那倒是,只能努力找找看了。对了,你打算回东京吗?”
苍太轻轻呻吟了一下,对他来说,这个问题更难回答。
“考虑到工作的问题,回东京应该比较有利,但这麽一来,离老家很近,让我心情有点沉重。”
“你几乎很少回家,”藤村一脸很受不了的表情,“这麽讨厌家里吗?”
“不是说讨厌,只是觉得合不来,可能犯冲吧。”
藤村笑了起来。
“怎麽可能有这麽可笑的事?那是你从小长大的家,和家人不是有血缘关系吗?怎麽可能合不来?”
“就是会啊,我也说不清楚。”
“是喔。”藤村似乎无法接受,频频偏着头纳闷。
和藤村道别后,他踏上了回家的路。苍太他们的学校位在东大阪市,他租的房子离大学有两站的距离。
当初他决定考这所大学时,很多人问他为甚麽要读大阪的学校。尤其母亲志摩子坚决表示反对。
“考虑到日后就业问题,很多外地学生都来读东京的大学,你为甚麽偏偏跑去大阪读书?”
“因为我想读核能方面的科系,那所大学最好啊。而且,我想要了解一下东京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