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乐曲开始了,以业余乐团的独创乐曲来说,算是不错的音乐,只是和〈Hypnotic Suggestion〉相比,就显得太平凡了。更何况苍太已经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乐曲上,在演奏过程中,他的双眼始终盯着键盘手。
演奏终於结束,乐团成员走去后台。
“没有安可曲喔,”梨乃告诉他,“他们说,要正式出道后才会这麽做。”
这个乐团似乎决定即使受到观众欢迎,也不要得意忘形。
“你不去见他们……乐团的成员吗?像是打招呼之类的。”苍太问。当然是因为他自己很在意乐团的某位成员。
“不用担心,即使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很快会走出来。”梨乃看着渐渐离去的观众说,很快露出喜悦的表情。“知基,”她大声叫了起来,“知基,我在这里。”
一个瘦小的年轻人笑着走向她,看起来像高中生,但可能实际年龄稍微大一点。
两个人开心地聊了起来,苍太站在墙边,心不在焉地巡视周围。当他看向舞台时,发现乐团成员不知道甚麽时候走了回来,正在收拾乐器和器材。业余乐团在表演后,所有事情都要自己亲自动手。
但是,并没有看到那个女人──键盘手的身影。苍太觉得很奇怪,转头看向旁边,忍不住吓了一跳。因为她就站在那里,正在把甚麽东西装进大包包内。她个子很高,头发很长。
苍太走了过去,从正面看着她的脸。虽然她长大了,但自己绝对没有认错。多年前的夜晚,在牵牛花市集发生的一切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不一会儿,她似乎也察觉了,抬头看着他。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凤眼令人联想到猫。
她倒吸了一口气,但下一刹那,她移开了视线,继续低头做事,完全没有把苍太放在眼里。
真奇怪。苍太心想。难道她没有想起自己吗?
他鼓起勇气走向前,走到她面前说:“好久不见。”
她缓缓转头看着苍太,面无表情,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感情。
“请问你是哪一位?”她用冷漠的语气问。
“是我,蒲生苍太。”
“蒲生……先生?”她微微偏着头。
苍太不知所措地问:“你是……孝美吧?”
她皱起眉头。
“你好像认错人了,我不叫这个名字。”
“但是──”
她伸手制止了苍太,看着舞台的方向说:“雅哉。”
正在舞台上的主唱抬起头。
“对不起,我今天要先走了。”
“啊?为甚麽?不去庆功宴了吗?”
“我临时有事,要先走一步。改天再找机会吧。”她充满歉意地对主唱合起双手。
贝斯手的年轻人嘟起嘴,“为甚麽?我原本还很期待呢。”
“没办法啊,”主唱说,“好吧,那就路上小心,辛苦了。”
“辛苦了。”看起来就是伊庭孝美的女人对其他成员鞠躬道别后,抱着行李快步走向出口,完全没有看苍太一眼。
他呆然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梨乃和那个叫知基的男生一起走了回来。
“他叫蒲生,是有一点交集的朋友,我请他陪我来。”
“是喔,是甚麽关系?”知基笑着问梨乃。
“该怎麽说,算是金巴利苏打关系。”
“金巴利苏打?”
“我们刚才去了表参道的咖啡店。”
“表参道?你们还特地过来,太谢谢了。”知基做出敬礼的动作。
因为苍太都没有答腔,梨乃忍不住问他:“你怎麽了?”
“那个女键盘手叫甚麽名字?”
知基露出困惑的表情,“刚才介绍她叫景子……”
“她的本名呢?”
知基问了正在舞台上的主唱雅哉。
雅哉说,她叫白石景子。
“她怎麽了?”梨乃问苍太。
“没甚麽,只是和我认识的人很像……”
“那你应该当面问她啊。”
“我问了,她说不是……”
“可能只是长得像而已,你上次见到那个人是甚麽时候?”
苍太偏着头想了一下,“差不多十年前。”
“十年?那时候根本还是小孩子嘛。女大十八变,女人的长相变化会很大。”梨乃一笑置之。
15
虽然辖区的后辈刑警说他要去,但早濑还是自己拎着纸袋走出了分局。他想出去透透气。这一阵子,从早到晚都窝在搜查总部,整天和满脸严肃的上司在一起,都快要窒息了。
西荻洼独居老人强盗杀人案的侦查进度完全陷入胶着,既缺乏有效的目击证词,又无法从遗留品中找到任何线索,遭窃的物品也下落不明,侦查员都认为侦办工作走进了迷宫。
早濑自己也渐渐对破案不抱希望了。回想起来,其实一开始就有这样的预感。正确地说,当初在分局见到死者家属时,就有这种感觉。死者家属对死者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据死者的孙女说,死者的说话对象是花。不和他人交往的孤独老人在家中被人杀害,财物遭窃。在如今这个时代,很少有这麽简单的犯罪,但是越简单的犯罪线索越少,所以也越难侦破。
裕太的声音在他耳朵深处响起。爸爸,你要代替我这个儿子报答秋山先生──
自己原本就没脸见儿子,这麽一来,就更不敢见面了。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
转了几班电车后,早濑在调布车站下了车。从车站走到“久远食品研究开发中心”要十五分钟左右。天气不太稳定,他打算走去计程车招呼站,但立刻改变主意,决定走路过去。今天不是办案,不能浪费车钱。
纸袋的绳子深深卡进手指,里面是秋山周治工作期间的职场名册和他在当时写的报告。案发后,为了掌握秋山的交友关系,去向秋山任职的公司借了这些资料,今天要去归还。
建筑物出现在前方。特别强调建筑物的白色墙壁,是因为想要强调清洁感吧。走进走出的员工也都穿着白色制服。
他在警卫室表明了身分,接过访客用徽章。建筑物内有接待柜台,要在那里报上拜访的部门和对象。上次来的时候见到了褔泽室长,但今天只是归还资料,无论是谁都没关系。
走进玄关的玻璃大门,正准备走向柜台时,斜前方的走廊上出现了一个之前见过的身影。早濑立刻躲在一旁的柱子后方。
对方并没有看到早濑,大步走了出去。他只有一个人。
他怎麽会来这里?
因为几天前才刚见过,所以不可能忘记他的长相。他是警察厅的蒲生。
早濑想起那天蒲生也多次问及秋山周治的职场。难道是早濑他们的回答有甚麽问题吗?难道自己的侦办工作有甚麽疏失吗?
早濑走向柜台说明了来意。柜台小姐用内线电话打去他要拜访的部门后,面带笑容对他说:
“『分子生物学研究室』的褔泽马上就来,请您在这里稍候片刻。”
早濑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候,身穿工作服的褔泽走了过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对不起,打扰你工作了。”
“不会不会,你不必特地送来,只要邮寄给我们就行了。”
“不,这怎麽行?万一遗失就糟了,谢谢你。”早濑递上纸袋。
褔泽接过纸袋,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怎麽样?这些资料对办案有帮助吗?”
“目前还不清楚,希望日后可以发挥作用。”早濑在回答时,觉得自己的话听起来很虚伪。事实上,这些资料中无法找到任何线索,今后也不可能派上用场。
褔泽可能并没有察觉刑警内心的想法,开口问道:“有没有找到可疑的嫌犯?”
“不,目前还没有,正在逐渐缩小范围。”早濑随口回答道。
“是吗?现在治安越来越让人无法放心了,希望可以早日抓到凶手。”
“当然,我们会尽全力完成这个目标。”早濑打官腔说道,“对了,我可以请教一个无关的问题吗?”
“甚麽问题?”
“今天是否有警察厅的人来这里?”
“呃……”褔泽微微张着嘴,他似乎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果然有来过吗?因为我刚才在那里看到认识的人。”
“喔,原来是这样。”褔泽僵硬的表情稍微缓和下来,“既然你已经看到了,就只能实话实说了。没错,他才刚走,只是他叮咛说,不要让第一线办案人员知道他来过这里。”
“请问是为了甚麽事而来?”
“他没有说明详细的情况,只说是为了调查,和办案没有直接的关系。”
“调查?”
“他问了我侦查员问了哪些问题,以及侦查员的态度和问话的情况,我隐约觉得有点类似监查工作。”
不可能。这并不是蒲生所在部门的业务内容。
褔泽看到早濑陷入沉思,似乎产生了误解,慌忙摇着手说:
“别担心,我的回答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
“他还问了甚麽?”
“还问了关於秋山先生的工作内容,详细了解了秋山先生以前研究了哪些植物。我问他和警察厅的工作内容有关吗?他笑着说,只是个人的兴趣。”
这才是重点。早濑心想。所谓调查,只是蒲生的藉口而已,他真正的目的是想了解秋山周治投入的植物研究。
只是早濑无法了解蒲生到底有甚麽目的,到底想要干甚麽。
“早濑先生,我刚才也说了,因为他叮咛我不要告诉侦查员,所以,千万别透露是我告诉你的……”
“好,我知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打扰你工作了,谢谢。”
他对褔泽鞠了一躬,走向玄关。
16
梨乃走在街上时,接到了那通电话。因为是陌生的号码,原本不想接,但铃声响个不停,最后只好接了起来。电话接通之后,听到对方的声音,她有点惊讶。是刑警早濑打来的。自从案发当晚见过之后,彼此就没有再联络。梨乃想起当时似乎留了电话号码给他。
早濑说,有事想要请教,可不可以见面?详细情况见面再谈。
梨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也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因为警方完全没有通知他们家属目前的侦办进度。
早濑说,越早见面越好,於是决定三十分钟后,在附近的芳邻餐厅见面。
梨乃走在路上时,思考着早濑找自己到底有甚麽事。如果是重要的内容,也许该通知蒲生苍太。自从上次一起去听“动荡”乐团的演唱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他应该已经回大阪的大学了。
她认为蒲生苍太值得相信。不光是外表,他的为人处事也很诚实。知识渊博,很值得依靠,唯一令人担心的是和他哥哥之间的关系。听他说话时,总觉得他们兄弟的关系似乎很敌对。听说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是他们的敌对并不是因为这个关系。可能有甚麽原因,但蒲生苍太自己也不了解,所以更令人匪夷所思。
她先去书店逛了一下,然后走去约定的芳邻餐厅,刚好准时抵达。她正在饮料吧挑选饮料时,身穿灰色西装的早濑走了进来。他立刻发现了梨乃,挤出了笑容,向她微微欠了欠身。
他们在角落的座位面对面坐了下来,女服务生送水上来,早濑瞥了一眼菜单,点了冰可可。他点的饮料和粗犷的外表很不搭调,梨乃忍不住对他说:“原来你喜欢甜食。”
“不,只是我懒得在点饮料上花时间。”说完,早濑笑了笑,但随即露出严肃的表情向她鞠了一躬,“对不起,今天让你特地跑一趟。”
“没关系,反正我很闲。”
“是吗?我以为你练习会很忙。”
“练习?”
“这个啊,”早濑双手做出划水的动作,不知道为甚麽,他做出蛙泳的动作。“你在游泳界很有名吧,对不起,我之前完全不知道。”
警方似乎也调查了梨乃的背景,但仔细想一想,就觉得那是必然的。
她微微闭起眼睛,摇了摇头,“我已经引退了。”
“喔,是吗?”
“对了,你找我有甚麽事?”因为早濑提到游泳的事,她说话时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不好意思。”早濑打了声招呼后,拿出记事本。
“案发的六天后,你曾经向警方通报,秋山周治先生家的花被偷走了。”
原来是这件事。“没错。”梨乃点了点头。
“我想请教详细的情况。请问是甚麽时候被偷的?”
“我当时也说了,”梨乃忍不住皱起眉头,事到如今,还在问这种事,“就是案发当天……我爷爷被杀的时候。”
“案发当天?”这次换刑警皱起眉头,“不是案发之后,而是当天被偷走的吗?”
“应该是。”
“但是,”早濑低头看着自己的记事本,“接获通报后赶去现场的警官说,是在案发后,也就是现场保存解除后失窃的。”
“不是,我已经告诉他不是这样,那个警察果然不可信。”梨乃咬着嘴唇,想起当时的警官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冰可可送上来了,但早濑没有伸手拿杯子。
“既然是案发当天失窃,为甚麽一开始没有说?”
“那时候我还没有发现。看了爷爷家的院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况且,当时心慌意乱……事后才想到那盆花,不知道那盆花怎麽样了。於是,我就在葬礼结束后去爷爷家察看,发现花不见了……因为这些情况,所以我没有立刻通报,但无论我怎麽解释,赶来了解情况的警察都不当一回事。”
“你为甚麽会在意那盆花?”
“我在案发后也说过,那是在我爷爷手上最后绽放的花,我爷爷很高兴。”
梨乃在说话时犹豫起来,不知道该透露多少关於那盆神秘黄花的事。之前和蒲生苍太约定,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那可能是梦幻的黄色牵牛花这件事,因为他们认为,不能忽视蒲生要介要求她“不要和那朵花有任何牵扯”的警告。
但是,如果对办案有帮助,是不是该告诉刑警?
“那是甚麽花?是甚麽特殊种类的花吗?”
“不知道。”梨乃姑且这麽回答,“我爷爷没有告诉我。”
早濑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
“你很了解花的名字吗?”
“不,完全不了解。”
“你曾经在其他地方看过相同的花吗?”
梨乃觉得没必要说谎,於是摇了摇头,“我以前没见过。”
“有没有查过图监或是网路?”
“有,但还是不知道。”
虽然那是蒲生苍太调查,而不是她调查的,但她没有向早濑提这件事。
早濑点了点头,把杯子拿到自己面前,看着半空,喝着冰可可。那不是在品嚐的表情。
梨乃忍不住思考,为甚麽他现在问这件事?即使当初通报时来做笔录的警官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但蒲生要介也是警方的人,应该会告诉搜查总部那盆花被偷的事。
“请问,”她开了口,“为甚麽现在突然问我那盆花的事?那盆花和命案有关吗?”
早濑用极其缓慢的动作放下杯子,似乎在为自己争取时间,思考该怎麽回答。
“和命案是否有关……目前还不知道。不瞒你说,目前案情陷入了胶着,所以决定回到原点,重新检讨目前蒐集到的所有线索,结果发现那盆花被偷的事有很多疑点,所以就来向你请教。”
早濑说话时直视梨乃的眼睛,很有耐心的说话语气反而让梨乃觉得不对劲。
暂时不要提蒲生兄弟的事──她暗自决定。既然对方不说真话,自己也没必要亮底牌。如果自己掌握的消息真的有助於破案,之后还有机会发挥作用。
“关於那盆花的事我都说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要先离开了,因为我约了朋友。”
早濑眼皮下垂的眼睛仍然看着她,似乎对和年龄不到自己一半的小女孩耍的心机没有兴趣,不一会儿,他单侧脸颊露出笑容。
“不好意思,占用了你这麽长时间,那我最后再请教一件事。这件事……也就是那盆花被偷的事,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梨乃直视着他,摇了摇头,“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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