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下陷入僵局,李冉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再回来找杜妞妞索命就糟了,可用什么办法保护妞妞却是个难题,报警显然是不行,先不说警察能不能对付的了鬼,就算可以,妞妞也得偿命,可要说找个道士和尚,谁也吃不准人家会不会不举报,再说,有能耐抓鬼的人我们也不认识。
一屋子人沉默了许久,直到杜鹏飞的烟盒空了之后,我爸忽然站起来说:“带上妞妞回老家吧,让航航的爷爷试试。”
杜鹏飞诧异道:“老爷子能抓鬼?”
“不知道,不过暮云生航航的时候难产,我爸说有个小鬼要抢着投胎,他出医院呆了半个小时,暮云就生出来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给那个小鬼烧了点纸钱求他放过我们家,当时我也没在意,只当老人家迷信。现在发生这种事,咱们就死马当活马医吧,再不济回了老家,那个叫李冉的女娃娃也鞭长莫及,对吧!”
这一番话打动了杜鹏飞,就算是鬼也分个地盘,他说回了老家就在祖坟搭个棚子让妞妞住进去,看看是李冉厉害还是他杜家的老祖宗人多,至于说我爷爷能不能帮上忙,谁也没报这个希望。
先前说我爷爷是旧社会的毒瘤,并不是说他是个道士神棍,传播了封建迷信,而是他喜欢古董,他爸是清朝的举子,虽然穷,但也好玩个风雅,爷爷就遗传了他喜好古董的基因,当年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本来是没他什么事,可他用家里的田地跟村干部私下里换了不少抄家来古董,有一天村干部欺负别人家媳妇的事露了馅,村干部为了戴罪立功,就给我爷爷套了个大帽子,让他也体验了一下被批斗的感觉。
后来古董被没收了,他就老老实实的当农民,再没做过出格的事,十里八村也就渐渐忘了这个老头,当然,从始至终就没传说过他有抓鬼的本事。
有了计划,大家说动就动,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给杜妞妞身上裹了两床被子就扛上车,我都准备倚门而立跟他们说早日归来,我爸一脚把我踹进车里。
他担心没了妞妞,李冉回来找我的麻烦。当然,他还有更深的担心,担心等他回来,我惹出一堆麻烦。
对于回老家我是打心眼里抗拒到极点,并不是说我这种城市里的孩子数典忘祖,或是嫌老家破败,而是实打实的不想见我爷爷。
每次见到爷爷,我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那种感觉发自内心,没有理由,却无以伦比的剧烈,以前回老家我都哭天喊地的不回,我爸骂我是白眼狼,我也从不辩解,平心而论,将来我有了孩子,他要是敢对我说:嘿,我看见你爹就幕拧N揖园颜庑⌒笊笏馈�
后来我明白为什么怕爷爷,就像是老鼠见猫,青蛙见蛇,任何一种生物见了天敌,总是发自内心的畏惧。
爷爷有三个儿子,我爸排第二,他们叫方文,方武,方义,用我爷爷的话说,文物双全,有情有义,方家要发达了。
他的话说对了一半,这三个儿子混的确实不错,却没有做到有情有义,用我们这里的话说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他们见面时还和和气气,坐下后就吵吵闹闹,喝上酒便咋咋呼呼,回了家仍骂骂咧咧。
据说是和我奶奶的死有关系,自那以后,三个兄弟就不睦了。
不管父辈如何,我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我们处的倒是极好。
整个方家第三代,就我一个男孩,所以备受疼爱,爷爷见我就笑,满脸的褶子挤到一起,一棱棱岁月留下的丘壑没有展现出睿智与豁达,反正在我眼里,那是怪兽才有的模样。
车还在奔驰,杜鹏飞不停的唉声叹气,可他和我爸到现在对水鬼的事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刚出太原的时候,杜鹏飞还怀疑妞妞是不是害了人导致精神分裂。
说起精神分裂的时候,我笑了,我爸扭头就是一巴掌。
“爸,妞妞现在也遇见鬼,我告你们个事吧,不过你们发誓不能外传,不然我跳楼自杀。”
两家父母将信将疑的保证了,我叹着气将大峡谷碗子村的事说了一遍,隐去与左红莲有约的誓言,主要把表哥的事情说了:“爸,告诉你们这些不是想洗刷我的冤屈,只是为了让你们明白,我从来没有说谎,更不会拖累表哥,是他这样决定的,以后多帮着二姨家点。”
一路上,四个大人再没说话,明明开着空调却满头大汗,显然是被这超乎常理的事给吓着了。
为什么我现在如此不要脸?十七岁的小孩,心里装着大人都承受不了的秘密,没干犯法的事已经算是内心坚强了。
高速上走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到了老晋南家,我爸从副驾驶上跳下去脱下外衣披在路边的那个老人身上,关切道:“爸,你怎么在这等着,夜里湿气重,你腿脚又不方便,说找个人照顾你,你还嫌麻烦……”
爷爷蹲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抓着烟袋子,露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角,看这架势是在这里呆了一晚上,我爸说他腿脚不便纯粹是按年纪瞎说的,那块青石少说一米高,腿脚不便的人能上去?何况爷爷见了我们很利索的跳下来,并未回答我爸,而是磕磕烟袋向我走来,脸上又带着招牌式的笑容。
“狗,你不念书了?怎么忽然跑回来找爷爷了?”
老家的称呼很特别,爷爷辈的老人都称孙子为狗,这种称呼很多地方都有,给娃娃起个贱名方便长大,不过老家没有阿猪阿猫,全是一群狗,孙子则称呼爷爷为“伢”,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字,反正发音相同。
爷爷要过来摸我头,我急忙闪到一边,又担心他难过,便应付道:“我爸不让我上学了,嫌我捣乱。”
“没事,学好学不好,吃饱算拉倒!不念就不念了,这次回来多陪爷爷住几天,带你上山打兔子去。”
我们回老家的事并没有告诉爷爷,只是打给一个亲戚,不过我这个小叔通知了爷爷,可他们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回来,而爷爷也不问,只顾得跟我说话,等上了车才看见杜鹏飞。
杜家与我们家不是近亲,我爸弟兄三个去太原的时候叫上了他,爷爷对他不算亲热,只是点点头打招呼便不再多说,甚至对后座上裹了两层被子,像个还在茧里的大白蚕一样的杜妞妞没有一点好奇,就是规规矩矩的坐在我身边,生怕弄脏了车里。
到了爷爷家,守夜的大狼狗爬起来呜呜的呼号,它没有汪汪而是呜呜,让我颇感兴趣,这家伙本来是睡着的,只是杜妞妞被抱着进来时才开始呜呜,声音有种恐惧又带着警告,都说狗通灵,我觉得它是感觉到了什么。
农村的狗养着简单,主人吃啥,它们就吃剩下的,后来爷爷告诉我,虎子之所以能察觉到妞妞身上的危险,也是因为吃的简单,五谷杂粮天生天养,并没有祸害了它的狗鼻子,城里的那些狗不叫唤,并不是因为城里没有鬼,而是宠物犬已经退化成大傻逼了,一身肥膘,鬼出现在它们面前,这些狗都想上去尝尝好不好吃。
第十三章 坡池
爷爷家就是普通的农家小院,黄泥和砖垒起来的院墙,木头门,门上钉着木栓子,房子也是最普通的那种,青石瓦顶,黄灰色的墙面,还有几根干稻草贴在上面,破旧的木门油亮油亮,一看就被摸多了的,院子里倒是雅致,栽了一棵我叫不上名字的树,当时是盛夏,还记得有许多蚊虫绕着树飞来飞去。
我爸有钱,可爷爷从来不乱花,他的吃食除了种地就是院子里的几头猪,栅栏里的几只鸡,牛棚里的一只老黄牛。
我妈和妞妞妈收拾了几间屋子,我爸让爷爷去休息,可他搬了个小凳坐在院里,说不困,熬个夜倒是不算什么,还问我爸这么晚回来有什么事。
我爸迟疑了一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杜鹏飞把事情说了,有些遗漏的我立刻补充上去,还说了一些自己的猜测,每当这时,爷爷就冲我笑笑,脸上说不出的怪异,搞得我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等一切原委说完,爷爷低头抽了几口烟,僵化的老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打算,妞妞爸妈都面色凝重的等下文,爷爷这副样子应该是有办法,如果束手无策,他应该直说,而不是摆出谁都能看出很为难的样子。
“明天你们就回去吧,航航和妞妞就留在这里,等没事了再让他们回去。”爷爷抽了半天烟,我都快被蚊子吸成人干了,他才幽幽吐出一句话。
妞子爸妈立刻欢喜起来,忙不迭问爷爷准备怎么办,可爷爷就是一言不发,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后来我爸急了,说妞妞是我以后的媳妇,爷爷这才有些动容,先是看看我,然后对我爸说:“你们也别住了,现在就走吧。”
这一下所有人都呆住,爷爷是个正常的老头,以前见他的时候虽然有些沉默,但也普普通通,可儿子和儿子的朋友大老远跑回来求救,他居然撵人家走,这是谁都料不到的,当时我爸就急了,软硬兼施磨了爷爷半天,最后爷爷火气上来,进了屋子砰的关门,嚷出一句话:“要么你们现在走,要么带着女娃娃一起走把孙子给我留下,不过我告诉你们,女娃娃离开这里,回不到城里她就没命了。”
谁也不敢拿妞妞的性命开玩笑,带她回去是不敢,可留在这里,又不太相信爷爷,最后还是杜鹏飞鼓起勇气,隔着门道了几句谢,拉着我爸走了,毕竟鬼身这种没头脑的事,如果大家都束手无策,还是听老一辈的话吧,毕竟他们那个年代,这种事多。
其实我爸带我回老家,就是准备留下我在这,一来省的回去惹事,再一个也是照顾爷爷,反正等我长大也是要继承他的小公司,上不上学无所谓,可我不想留下,撒泼打滚折腾了半天,换来一顿皮带和一万块钱,杜鹏飞又给我留了一万,拜托我照顾妞妞的好处费。
我爸开车走后,爷爷就出屋,解开老黄牛的绳子让我坐上去,他在前面牵着慢悠悠的出门,尾随着我爸。
“爷爷,咱们回去睡觉吧,我爸他们都走远啦。”我在城里长大,伢这个称呼实在叫不出口。
“没事,咱们跟着就行,送他们出了村口,晚上路不太平。”
有啥不太平的,人家一车四个人,我爸还是二百多斤,就算有劫道的,最好的下手对象也是我们这一老一少,外加一头不停摇尾巴的老牛,这一路的车程我实在困到极点,而且一条看不清前路的乡村小道,我总觉的有些渗人,说不定这一路走下去,终点就是阎王殿,我便说:“那我能不能回去睡觉啊?”
“不行,你就趴在牛身上睡吧,老牛年纪比你还大,懂的照顾你哩。”爷爷扭头,咧开嘴对我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荒郊野岭的村子,一个人睡觉不安全,后山上的妖精就喜欢你这种白白净净的小后生呢,一口咬下去香喷喷,他们最喜欢哩。”
我惊悚道:“山上还有吃人的妖精?那咱们赶紧回去呀,妞妞还在呢。”
“爷爷可不管她,山魈喜欢就叼走吧!”
我干笑两声,不自觉就有些委屈,我爸把我留下到底是正确的嘛?怎么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出了村口,又向前走了几百米,到了来时他接我们的石头附近便停下脚,看着一片黑暗中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对什么事终于放心,我骑在黄牛身上总担心有跳蚤爬到裤裆里,便催他:“爷爷,咱们回去吧,我有点冷。”
“好嘞,可别把我家狗冻坏了!”
说着,他便牵着牛往回返。
村口有个小池塘,以前听我妈说过,小叔小时候不上学,他妈打他逼他,他就以死威胁说要跳破池,然后他妈就不敢再逼了,我问我妈什么叫破池,她也不知道,只说破池似乎是原子弹级别的威胁,小叔就算上吊,他妈都把他弄下来打一顿扔学校,惟独这个跳破池无人可挡。
现在亲眼见到传说中的破池,我无比憧憬又失望,憧憬为什么我家门口没有,这样我连小学也不用上了,失望是破池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深坑里面全是水,水面飘着绿幽幽的水草。
破池不大,也就和小学的操场差不多,深浅倒是不知道,我也没兴趣下去游泳,失望的看了几眼刚准备转头,忽然看见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游动,速度不慢,黑戳戳的一个影子,溅起些许水花。
水花声打破了盛夏的宁静,我还好奇大半夜谁在捕鱼或是游泳,爷爷忽然扭过头盯着坡池,闷雷一样的炸喝响起:“滚。”
我惊在黄牛上,这声大的差点让心脏不跳。
“滚,不然老子下水收了你。”
又是一声,还是如平地响雷的震撼。
月光映的水面一片惨白,破池中的黑影忽然就不动了,过了几秒,居然一点点冒出水面,黑色的头发,泡的发白的脸,然后是紫色的泳衣……
我怔怔的望着李冉站在水面上,大张着嘴脑袋一片混乱,金悦湖离这三百多公里,她居然跟着来了。
洁白的胴体,艳色的泳衣,只该出现在繁华都市的泳装丽人从荒芜的小池塘里冒出来,我不单单觉得恐怖,还有种奇异的错愕感。
李冉看着我,嘴角慢慢向上扬起,她笑的很甜美,与生前被老师表扬时的笑容一样,可落在我眼里却总有一股嘲讽意味,带着笑容,她抬起手指着我,还没等做出什么动作,爷爷忽然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破池里忽然弹出一根水草缠在李冉白玉似的脚腕将她拖进水中,再也没有冒出来,甚至她入水的时候,都没有荡起一圈涟漪。
这时我才失声叫起来,啊啊了半天,直到屁股下的老黄牛梗着脖子发出更大的一声哞才回过神,我跳下牛,紧紧靠在爷爷身边,盯着波澜不起的水面说:“爷爷,那个是我的同学,淹死的就是她。”
“我知道,破池里的鬼不会穿那种暴露的衣服,哼,不检点的小丫头,该着她死。”
“爷爷,你把她赶走了?”
“对。”
“就用一块石头?”
“对。”
我捡起地上的石头看了又看,还是不明白:“我拿石头砸她,她害怕不?”
爷爷爽朗的笑起来,十足的中气根本不像老人:“当然不怕,我砸她,她也不会受伤,只是知道我能伤着她,这才跑了。”
“你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
“回家吧,你不是累了?”爷爷不回答,摸摸黄牛的牛角,老牛温顺的跪在地上等我上去。
我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扭执的不肯走,虽然害怕爷爷,可也确信他不会跟我生气,便耍开小脾气,爷爷劝了半天不管用,便说我要是回家,就把坡池的秘密讲给我听。
我不屑的说一个破池塘有什么秘密,听名字就知道不带劲,可爷爷却感叹道,破池不是破池塘,只是口音的问题让人误会了,其实是坡池,意思是坡上的池子。
“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要是不思上进往低处走,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如果所有的人都往低处走,这个世界就乱套了,水也是这样,若是水向高处流,你家住那么高,还不让水淹喽?水不讲道理,那些火啊,树啊都开始捣乱,死了的人活过来,活着的却死掉,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说坡池,别糊弄小孩。”
爷爷嘿嘿笑两声,老黄牛也哞哞起来,我狠狠磕了一下它的肚子,别人笑你也笑,有没有点创新,怪不得一辈子当牛。
“水往低处流这是老天爷定下的死规矩,就像人死了要去投胎一样,不能破坏的,如果坏了一条规矩,连带着很多事都会变,你看咱们出村这条路的地势是高是低?”
“进村由低到高,出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