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列科娃低声说:“冯,我但愿他是被抓了!”
我愣了一愣,说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金列科娃叹了口气,并不解释。其实她不解释,我的确也明白。浩二,毕竟是日本人!
日本人的性格之两面化,全世界都没有第二种人比得上。一方面他们的思路极其柔软,体现在学习方面,头脑聪明,手脚敏捷,往往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另一方面他们的思维却异常僵化,即使现代科技已经发展到光怪陆离的今天,日本死不认错的特性,臃肿的机构,官僚的作风和犹豫的态度仍然令许多研究者都十分头疼。所以当年美国驻日占领军司令,“日本太上皇”麦克阿瑟曾经有句名言:日本人只有12岁!
但我想了一下,还是坚决地摇摇头,说:“不能这样推测我们的同伴!我相信浩二在这个问题上可能会有犹豫。毕竟是直接和日本人斗争,我们也特意留他回避。但我相信浩二不会为了偏袒族人而出卖我们,他不是这样的人。”
金列科娃幽幽说道:“二战的许多日本士兵,本来也是勤恳而朴实的日本青年。”
我说:“但当时日本全国都在推行军国主义教育。现在则并不是,尤其浩二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我相信他会渐渐树立自己的思想。如果关东军的后裔们强行给他洗脑,应当会激起他的反感。他之所以从日本逃出来加入我们,也就是因为这种思想上本能的孤立主义。放心,不要怀疑浩二,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全!”
突然意识到我和金列科娃、浩二三个人之前分属亚洲战争的三极,彼此或战或和,打得不可开交。因此一旦我们这个群体承受压力的时候,这种历史上的分歧就总会不自觉地显露。我现在在安慰金列科娃,但在新加坡的时候我自己也表示过对浩二的反感。只有阿奎斯这个人身份比较超然。这个问题如果不被最终解决,始终会成为我们的一个隐患。好在正这样想的时候,刘山远过来叫我,黄先生有请。
我过去的时候,陈二先生也在,似乎在和黄先生谈着什么,见我来了,都点头致意。这两位加起来至少150岁了,我自然只有更客气。闲聊几句,黄先生就说道:“冯,我正跟陈老聊天。有件事想请教请教你。”
我说:“怎么敢当?”
黄先生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我们的机构建立时间虽然比较早,但因为历史的原因,资料损佚很严重。你们军情九处当初的成果,只怕比我们还全一些。以你所见,龙的现实存在,还有多大可能?”
我愣了一愣,说道:“龙的实际存在不是已经证实了吗?”
黄先生摇摇头,说道:“只能证实1934年尚有活体存在。从那之后,再没有过可资验证的目睹经历。”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回忆一下,摇头说道:“我在九处时读过不少资料,不过里边的确没有关于中国龙的记载。西方龙的记录倒是有不少,最多的是罗马尼亚,一直到1960年还有发现。”
黄先生说:“但西方龙和中国龙名虽似而实异。他们的龙有可供飞翔的翅膀,而且形象狞恶。”
陈二先生接口道:“那是自然,蛮荒妖兽,怎么能跟我们中华神龙相比?想当年刘备和曹操青梅煮酒,就曾以龙为题而论。龙能大能小,能现能隐。大则须弥,小则芥子,那是英雄之像!”
陈二先生可能是目前在世的目睹过真龙里辈分最高的人。其他一些目击者,当时大多还不过是孩童,而且陈家的确近百年来都在龙骨上得到过好处,所以老先生对神龙的尊崇信仰也是神圣不可侵犯。黄先生虽然已经60多岁,在陈二先生眼里只有“小黄”的份儿。年纪既轻,思维也活跃得多。他和我的初衷相似,应当都是试图在科学范围内解释龙的真实存在。
但陈二先生在此,我们也不好再往下谈“灭绝”的事情,老先生一定会发火。而且即使是龙珠能愈人重伤,龙骨能延人寿命这些现象,其中的原理,目前也难以知晓。黄先生岔开话题,问道:“陈老,上次您讲了龙骨被日寇夺走的事情。那些龙骨后来的结果如何,您知道吗?”
陈二先生道:“自然知道。”
张先生被酒保太郎杀害之后,陈德中携带龙珠远走高飞,后来参军入伍,抗敌救国,一直做到国军上校。在这期间,陈二先生陈德民也没闲着。他们兄弟虽然天各一方,但经常还有书信联系。陈德民的胆略身手,在陈家村里也只次于陈德中而已。所以陈德中一走,追踪龙骨下落的责任自然就落到陈德民身上。为了追查龙骨,不久之后,陈德民就起程去了伪满新京即今长春市,全力追查龙骨下落。据他回忆,酒保太郎押送龙骨入新京的时候消息还很轰动,龙骨也顺理成章地交到了伪满兴农部下属的水产研究所,但不久就被秘密转移,去向不明。陈德民在长春一边打工,一边追查,始终没有龙骨的下落,却偶然发现了酒保太郎的行踪。那时他已经是关东军司令部的一名高级参谋,官拜大佐,离将军只差一步之遥。但就这一步之遥,酒保太郎还是没能上去。不久之后,他挂冠解职,成为了“满铁”的一员。
这个机构,对那段历史不熟悉的人可能不太了解。名义上属于商业机构,实际上和关东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多原关东军的参谋军官后来都进入了满铁,起着经济和情报双重保障的作用。战后追究责任的时候,满铁也揪出不少战犯。所以酒保太郎虽然卸职转进满铁,其实对他可能是一个进步的机会,在满铁可以和许多日本军政要人搭上关系。但这对陈德民来说,也恰好是个机会。因为满铁虽然性质特殊,毕竟不是现役部队,人员管理上要比关东军司令部松懈很多。陈德民也充作杂役混了进去,始终不离酒保太远。当时的陈德民就只有一个信念,盯住酒保,龙骨就跑不了。因为以酒保的处境,他也非拿龙骨作为晋身阶梯不可。
这次追踪,一直持续到伪满灭国前后,在这期间,陈德民始终暗暗盯着酒保,他发现酒保和一个人交往很密。出人意料的是,官迷酒保太郎始终跟着的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军界政界的大腕儿,而是一个科学家,叫做对马仁三。
陈二先生说到这里,黄先生示意后打断了一下,问我:“冯,关于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我说:“很惭愧,一无所知,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黄先生点点头,说:“并不奇怪,军情九处不以亚洲二战史为材料收集的重点。这个对马仁三,我们也的确费了好大工夫才查到。他在日伪政权里主要是一个电气工程师,专业是无线通信。伪满无线电报网的建立,这个对马仁三出了不少力。他在日本国内有一个单独联系人,这个人的名字,你一定知,仁科芳雄!”
这个名字,当然知道。如果说对马仁三籍籍无名,那么仁科芳雄可以说是名满天下。他在日本科学界尤其物理学界的宗师地位,可以相当于海森堡之于德国。日本迄今为止几乎所有的物理学领域都能和他扯上关系。但对马的地位相对他,根本不上台面。他们之间竟有秘密的联系。我想了一想,说道:“二战中后期,美国海军也曾经请动爱因斯坦!”
黄先生点点头,说:“我们也这样想,对马仁三作为伪满政府有专长的专家,一定是遇到不可索解的技术问题,才会越级向仁科芳雄求援,而仁科芳雄亲自揽上这件事,自然也是因为军部的压力。”当时日本国内的环境,倘若不得到军部支持,任何研究都无法开展,仁科芳雄这么做也情有可原。
我说:“那这个人战后的结局怎么样?”
陈二先生低声道:“他没活到战后!”
抗战进行到1945年,日军败局已定。这年1月份,日本的一艘远洋邮轮阿波丸号从旅顺起航,搭载了大量日本或伪满的高官家属和专家,其中就包括酒保太郎和对马仁三。不但如此,上面还装载了日伪政权若干年来所搜集的无数珍宝。当时太平洋海战美军已占尽上风,日本的运力被压制到最低限度。这艘邮轮从旅顺起航,并没有立即返回日本本土而是转道东南亚,继续运载东南亚的日本人回国。这年4月1日,这艘邮轮被美国潜水艇击沉在中国福建牛山岛附近海域,船上人员仅一人幸存。
陈二先生陈德民那时候探听到了日本人的撤退计划。其实不用探听,溃败已经是公开的了。但他当时没有能力赶上敌船,只能辗转发信给当时身在大陆西南的大哥陈德中,让他想法拦截。陈德中接信之后,不顾抗战胜利后锦绣前程,毅然离队,只身前往东南亚试图拦截“阿波丸”号,但不久就传来“阿波丸”号被击沉的消息。陈德中几次设法打捞,都告失败。一不做二不休,就索性留在东南亚,自己开起公司,专门钻研船只打捞配套的各项技术。这一留,就是整整65年!
我也是直到这时才明白,为什么陈明达醉酒之后失口说他去德国是为了潜艇技术。
陈二先生叹道:“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几乎可以肯定,那龙骨就在‘阿波丸号’上。我大哥当初虽然没能截到,但据他打听,也证明上边的确有东西。可惜这些年来,龙骨深藏海底,不见天日。不过现在我老头子也想开了。龙归大海,虎踞深山,才是它真正的归宿!我和明达说了,不要再去捞它,就让它在海底安宁吧!”
他把往事说完,我也不禁慨叹一声。想起陈家兄弟当时少年英雄,而为了一条龙完全改变了自己的一生。其间多少可歌可泣,可惊可叹!中华民族虽以神龙为图腾,但能历经千年而不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陈家兄弟这样不计代价的爱国志士。正想说几句话,对老人家表达我的敬慕之情,突然间一件事袭上心头,我和黄先生对望一眼,都失声道:“不好!”
因为我们已经同时想到,“阿波丸”号沉在海底,并不是秘密,中国政府已经组织过几次打捞。但因为打捞难度极大,成果并不显著,“阿波丸”的吨位是一万一千吨。即使在60多年后的今天,中国军民双方舰船里超过这个吨位的也并不多。中国南海地貌复杂,打捞工作难上加难。陈明达的父亲陈德中花了一辈子时间,都不能成功打捞‘阿波丸号’。如果那些关东军后裔目的是为了打捞海底龙骨,他们随时可以着手进行,完全不必拖到陈老先生逝世,龙珠出世。而他们的目的如果是龙珠,那就说明他们极可能有通过龙珠反测龙骨精确位置的手段,不然单独夺取一颗龙珠,也没什么大用。
黄先生刚一想到这个,立即下命令:“刘山远!赶快联系军区,给福建发报,叫他们严密控制牛山岛海域!”
刘山远响亮地答应一声:“是!”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一道巨雷凭空在耳边炸响!刘山远的答应声瞬时被淹没了。陈家的所有玻璃应声粉碎!如果不是没有感觉到任何震颤,我们甚至怀疑一枚炮弹打进了屋子里。陈家的电闸也一起崩断,周围漆黑一片。然而就在这片漆黑之中,我们瞠目结舌地看到一幕令我们永世难以忘怀的画面。漆黑的夜空中无数蝙蝠一样的电光飞来飞去,不见月色,也不见星光,在电光闪耀下,映出一片连绵的雨!
滴水成冰的气候,中国东北在下雨!
混着冰碴的雨!
雷声一阵又一阵地不断响起。都没有最开始那声响亮,但闷沉沉地更令人心慌。阿奎斯和金列科娃也奔了过来,和我们聚在一起。我心念一转,说道:“明达!”黄先生遽然醒悟,说道:“是!快!”刘山远转身就走,不愧是顶尖特种兵,在这等黑暗之中行走全无阻碍。看来这几天他已经把陈家的建筑整个背了下来。黄先生及时拧开了一只小手电,我们从后追过去,竟然还没有刘山远摸黑跑得快。
陈明达倒还没有事。他这时候的伤势已经好了九成,不需要人专门看护。他躺在床上,此时也是惊疑不定。我们赶到的时候,正听见他喊:“关灯!快关灯!”黄先生立即关闭了手电。而夜幕中的电光越加明亮锐利。那云层仿佛离我们极近,云彩之中,似乎隐隐有东西翻动。就连刘山远那样的高手也不禁抬着头看愣了。
黄先生在这种局势下依然十分镇静,低声说:“失控了!必须立即联系军区!”他拔出手机,看了一看,往地上一丢。我拿出卫星电话,也是一点信号都没有。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被极强的电磁干扰中断了所有通讯。
陈明达指着夜空,低声道:“龙!”
我们都凝神望去,一片黑沉沉的云,什么都看不到,陈二先生显然同意侄子的结论。他也沉声道:“龙!”
陈明达说道:“是来找我们的?”
陈二先生道:“龙是神物!”
就在这时,我们都听到一声又一声绵长而清亮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极其悦耳,和曾经听过的任何音色都不相同,格外的悠扬宏大,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充满每个人的耳鼓。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那阵声音当中变得空灵起来,我似乎竟可以神游物外,超出身体的限制。这种感觉十分舒服,仿佛懒散地泡在温水当中。我忽然想到,说:“龙珠!”这句话说出来,就发现连自己都听不到一点声音,像是所有声音都被那宏大的声音屏蔽了。而后才发现或者并非如此,而是尽管我还保留着个人意识,我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在我视力可及的范围内,包括强如刘山远的所有人,也都像我一样,呆呆地维持着原状。
或者关东军后裔们的确没有能力硬攻我们夺取龙珠,但有一样东西有。龙有!龙现在来寻找龙珠了!属于中华的神龙,它并没有灭绝!
它就在天上!
那阵悠长而清亮,却令我们瞬间都消失了行动能力的声音,就是龙吟。
我知道陈二先生甚至陈明达,这时候一定以为这是神龙的神迹。其实不一定,可能只是一种声波攻击。人类正在研究的声波武器,威力有比这还要强大的。一想到这一点,突然像是想清楚了,仿佛许多个关于龙的难题都就此迎刃而解。霎时间,如果不是不能动作,我一定会欢呼跳跃,手舞足蹈起来。
在这时候听到有人说:“就在那里,拿过来!”
紧接着一个人从容不迫地走过来,从陈明达的怀里轻易取出龙珠,捧在手上。
这个人我认识,陈明达也认识。
她是碧姬!
我刚刚以为自己解开了一系列前所未解的科学悬案,顿时就又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夜色中的碧姬,仍然是在“财星号”游轮上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尽管我知道这种模样完全是出于伪装。她和在船上时唯一的区别,是耳朵上戴着一个仿佛以前的老式罩耳耳机一样的设备。或者就是这个设备让她可以无惧龙吟的威力而能自由行动。她取了龙珠,还转过脸来,对我抿嘴一笑。
紧接着她身后的人也走了过来。
如果说碧姬的出现虽在意料之外,还在情理之中的话,这个人的出现,更是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他就是在“财星号”上的七个赌术高手之一,被搅了决战的那个中国区“赌神高进”!
这个人望着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用略带东北味的普通话说:“冯先生好。鄙人就是酒保元次!”接着他缓缓拔出一把手枪,枪膛顶住我的眉心,“对不起,这里的各位一个也不能放过,否则我们的打捞计划会有阻碍!”
这时碧姬也拔出那把打伤过陈明达的小手枪,对准了黄先生。
自始至终,我们都在圈套之中。就连黄先生这样老谋深算的人物,竟也着了道!
现在,圈套收拢了!
我意识到我即将死亡!但在我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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