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还是一言不发。
浅井没有抬头,只是继续说着:
“‘要去确认尸体’,你用这个藉口,赶快走出大家都在的客厅,到储藏室去。门只稍微开了一点点,你就赶紧把打火机从门缝中给丢了进去。如果是这里的话,就算发现打火机也不足为奇;但是,你实在太着急了。‘其他三人马上就会从后面过来了,要是可疑的举止被看到了的话,那就糟糕了!’你这样焦急地想着。这股焦虑,让你立刻从门前离去。”
浅井闭上嘴之后,屋内只剩下冷气微微的声响。听着冷气的声音过了大约十秒钟,浅井又回到话题上:
“也就是说,你当时并没有看到井关的尸体;说得更清楚一点,你完全没有闲工夫去确认。但是,你相信它就在那里。不过,实际上它并不在储藏室里;它已经被佐田搬到二楼去了。
室内很暗,门又只开了一点点,就算尸体在里面,不仔细去确认的话,也看不清楚。既害怕又焦虑之下,你完全没有注意到尸体已经不在那里,就回到了客厅去。”
君子仍然没有回应;她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浅井没有办法,只好继续推理下去:
“你深信,除了我们四个人以外,房子里没有其他人,所以就连做梦都想不到,刚才看到的尸体竟会被搬到其他地方去,于是就顺口说出了之前看到尸体时的衣着模样。那时候,你在大家面前说,那是一个身穿黑色衬衫的人;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说,尸体穿的衬衫是什么颜色的。这就是你的确曾经亲眼看到过井关尸体的证据。
你根本想像不到,会有一个叫佐田的男人潜入屋里来。可是实际上,他不只侵入屋里,还把尸体给移动了。”
为什么佐田要移动尸体呢?浅井在此针对佐田的心理做了一番说明:
“佐田把尸体当作上好题材,想在日后藉此威胁昭子。这样一来,他就要把尸体的存在,变成他与昭子两人之间的秘密才行。他心中本来如此盘算着,但尸体却被我给发现了。于是,他十分着急地想要把尸体藏起来,并让我的证词变成幻觉。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将尸体搬到二楼的逃生门时,他看见了尸体的脸。看到意料之外的人,他不禁惊慌起来,让尸体掉了下去,并且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从而使得整个计划宣告失败。”
佐田之所以能够骗过四人的眼睛,顺利地运用极其短暂的空档,是因为他使用了窃听器,完全掌握了他们的一举一动,这部分的说明就先略过不提了。
“这样一来,瞬间移动之谜就解开了。当我一发现尸体之后,佐田马上就开始搬运尸体了;若是这样,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搬到二楼的角落。然而,你却说,看到了理应不在那里的尸体。虽然不是故意说谎,但就算事后想起来,也无法改口了。
如果用你作证说看到尸体的时间去计算的话,搬运尸体的时间怎样也合不起来——原因就在于,你的证词根本是错的。”
浅井鼓起勇气,凝望着君子的脸。
“你在我之前发现井关尸体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呢?我试着思考这个问题。当然是因为,你做了某件要是被人发现会很不妙的行为。在引起骚动之后,你知道有人侵入屋子里来。那会是谁呢?你以曾经听我说过的、打电话的男子为关键,猜想到了崎山老人的保镖身上。
然而,你是怎么追查出佐田这个名字的呢?这一点我目前无从得知。总之,你找出了佐田的住处。你应该是抱持着与昭子相同的理由,秘密造访他家的吧。也就是说,那天晚上你也在屋里的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井关有过接触。你所碰到的,是活着的井关,还是死掉的井关,这点我并不知道;反正,那是被人看到了,就相当不妙的场面就对了。
那天晚上,不论你或是昭子,在当下都相信自己和井关之间的行为,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但是之后,你们都知道那位前保镖曾经侵入屋里。
你抢在警方之前去找佐田,想确认他到底有没有目击到那个场景;不这样做的话,你就担心得不得了。你和昭子,都有着同样深刻的烦恼。
你见到佐田了。同时,你还知道他握有重大的秘密。于是你——”
浅井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将剩下的话说出口,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君子。这时,君子头一次用沉重的语气,开口回答说:
“你是说,我杀了他吗?” 棒槌学堂·出品
“关于这点,从头到尾都是我的假设,不过前后逻辑还挺符合的。”
“如果,是我杀了佐田的话,那么房间里的机关,也是我布置的罗!”
“嗯,只能这样想了。”
“如果我布下了那样的机关,那么回到原处,应该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吧!换句话说,我非得再到佐田先生的家里走一趟才行,对吧?”
“一般说来,是这样没错。”
“那,你回想一下,发现佐田先生尸体那天晚上的事吧!当时,我来到这里,然后缠着你,要你带我一起出去玩,你还记得吗?当时我也说,要跟你一起待到早上。如果我是凶手的话,因为有必要再到现场去一次,所以绝对不可能会说出那种话啊!”
“虽然很难过,不过一旦产生了怀疑,我便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你就是凶手。”
“况且,当我听到你推理说,侵入屋内的人好像是佐田先生的时候,还很热心地劝你赶快告诉警察啊!”
“你根本没有想过要再到现场去一次;你只是布置好机关,然后从一开始,就打算将它那样放着而已。”
“为什么呢?”
“为了设下陷阱。那个陷阱抓到的猎物,就是须永昭子。”
君子的表情扭曲了。
7
对君子而言,这可说是相当残酷的推理;不过,此刻的浅井却将迟疑给抛到了一边。他强忍着心中的痛楚,鼓起勇气,将剩下的推理说完。
经由同样的思考过程,君子和昭子查出当天晚上入侵者的真正身份是佐田,并且不约而同地造访了他家。井关的案子才发生不久,两人当然也很怕会引起警方注意。但是,她们还是想要早点见到佐田。这也是在相同心态下所做出的行动。
结果,就在同一天的几乎同一时刻,两人都出现在佐田的住处附近。但是,君子先发现了昭子;这一偶然,使得两人的命运产生了重大的分歧。
君子藏身在暗处,观察着昭子的行动。昭子站在佐田的房门前,但屋内似乎没有任何反应。很明显地应该没人在家,昭子于是离开了。
君子在那边继续等着。不久,佐田回来了。君子进到屋内。果然,佐田知道君子的秘密;于是,君子便转而实现了自己的杀意。“你知道,昭子会再回到这屋子来。另外,你又想到昭子喜欢使用诡计,可以善加利用这一点。于是,你把室内的瓦斯打开,布置机关,再把门的钥匙从窗户丢出去,没错吧!”
不久后,警察就会在窗户下面发现钥匙,并推论是被害者丢下去的,这也在君子的事先预想当中。为此,她也将放在窗边的书桌上,适度地弄出凌乱的痕迹。
从现场逃离的君子,可以的话,当然会希望警方能布下埋伏网。于是,她再到浅井那边,透过对话引导他的推理。幸好,浅井注意到了保镖的存在,君子于是马上劝他与警方连络。
“先前关于钥匙下落的推理,如果你人在犯案现场的话,那么一切也就相当顺理成章了。警方如果不赶快去找钥匙,赶快断定昭子就是凶手的话,你就无法安心下来。窗户下面有一辆脚踏车,这件事一定也是你猛然想起来的吧!”
现在想起来,当浅井的推理迟迟没有进展时,君子的确显得焦虑不堪。她想赶快让昭子就是凶手的说法定下来,这样她才能安心。也就是在这种心情下,明明知道安静闭嘴对自己会比较好一点,但她却还是忍不住,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君子的反驳已经完全停止了。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浅井又继续说明下去;他想把那些在胸中不断膨胀的事情,倾吐到连一点都不剩。
“至于,你为何对井关的打火机如此执着,我也在此说明一下。我想,那应该是你妹妹送给井关的东西吧!因为是妹妹的遗物,所以才想将它留在自己身边,是这样没错吧?”
君子微微地点头,用软弱无力的语气回答道:
“除了这点之外,另外也是因为,那是井关到死都相当珍惜的东西。这也可说是他对我妹妹怀抱的爱,到她死后也都一直持续着的证据。所以——”
声音虽然很低,不过君子的话中却隐含着重大的意义。这是代表,她已经承认了浅井推理当中的某一部分了吗?
“‘如果我没说中就好了……’,虽然我在说话的时候,一直不断这样的祈求着,但最后果然还是事与愿违。”
沉重的沉默,一直盘踞在两人中间。这沉默感觉起来,彷佛无限漫长一般。浅井愈来愈无法忍受这股苦闷。不管是什么样的内容,只要有开口,气氛多少应该会好一点吧!
“关于整个案件,我还有几个疑点。首先是栉田的案子。”
(干脆就将一切全说出来吧!)浅井带着半自暴自弃的心情,开始说了起来。
“昭子杀了栉田,而井关负责从旁协助。让我有点在意的是,那时候,井关到底有没有对昭子怀抱戒心?四年前,昭子把他们两个男人诱入了犯罪当中;而后,以灭口其中一人为目的而进行的杀人计划,井关应该也参与了其间运作。‘接下来该不会轮到我了吧;不,连栉田都被她骗来杀掉了,那我会不会也在被利用完了之后,顺便一起陪葬呢?’他难道不会这样提防吗?”
君子像戴着能面一般,面无表情地听着浅井的话语。
“接下来的疑问,是栉田和井关尸体上的状况——比如说伤痕之类——,跟昭子的犯行供述是内相吻合。”
留下一阵极其短暂的静默,浅井往第三个疑点推进。
“接下来则是关于须永家的储藏室。昭子说,当她把被杀害的井关尸体丢进去之后,她便确实地锁上了那扇门。但是,你却拿走了井关尸体上的打火机。
如果门有上锁,那你应该碰不到尸体才对。这样说来,打开门锁的,会是佐田吗?在佐田开门之后,你才接触到井关的尸体吗?这奇怪的顺序,总让我想不透。”
他想说的话,到此已全部说完了,胸中的滞塞感也全都消失了。
但是,就跟先前所想的一样,在他的心里,开始卷起了新的感情游涡。浅井把手伸向放在眼前的咖啡杯。
那是刚才君子从厨房拿过来的;在他说了这么久之后,已经整个变凉了。当君子把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在浅井面前时,还很幸福地喧閙着;但现在,君子的表情,也像那杯咖啡一般,冷冷地沉了下来。“现在一想,”些许的咖啡流过咽喉,浅井把咖啡杯放回小碟子上。“虽然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但我下意识中,彷佛在案件的深处,探索到另一处地下水脉——不,是一道具有猛烈爆发力的神秘熔岩流。”
浅井凝视着君子阴暗的眼神,率直地阐述着自己的心情。
“忽然,我抓住了打火机这个关键。说起来,这就像是地层脆弱的部分被破坏了一样。突然间,地底下的岩浆就从那里喷发出来。大概是因为在下意识里,蓄积了十分惊人的能量吧,那股岩浆,用连我自己都大为惊讶的气势,冲出了意识的表层。”
事实上,连浅井自己也预料不到,他居然能用这么快的速度,将整段推理给组织起来。推理的齿轮一个咬着一个,不断地连接了起来。
“就跟火山爆发一样吧!喷火口只要一开,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直到全部都说完之前,虽然是自己的嘴巴,却没有办法停止。”
浅井又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以电影来比喻的话,这声长叹就意味着尾声的到来。
8
“都只是你一个人在说而已。”
君子的视线射向浅井,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那是一道彷佛勉强扭曲着嘴角般,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寂寞笑容。
“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受不了她凝视的眼神,浅井移开了目光。他实在没有和君子四目相交的勇气。
“从四年前开始追溯起,我想你应该会比较容易了解才对吧!当井关先生因为火烧车命案而引起一片骚动时,我,确实是相信他死了。但是,我还是觉得有几点可疑之处,因此才接近你。”
君子说,因为自己想详细地听浅井推理,并取得相关的调查情报,在这契机之下,才开始与浅井交往。但是,就在一年之后,井关突然到君子的住处去找她。
“这让我感到相当意外,甚至惊讶到连话都说不出来。毕竟,我怎样也想像不到,他居然还活着。但是,仔细想想,那宗火烧车案件,的确总让人觉得有可疑之处。他把整个事情的经过,都一五一十地对我说明了。”
为什么井关要出现在君子面前,并且向她说明真相呢?一言以蔽之,就是太寂寞了。当然,酬金是很有魅力;而且当时,如果要把折磨他种种烦恼全都消解掉,那就只有把自己从这世上抹杀掉才是最上策;他对此深信不疑,并且加以实行。可是,随着时日一久,预料之外的情绪就逐渐萌发了起来。
(在这世上,知道自己存在的人,除了参与犯罪的两名同伙之外,一个人也没有。)井关的心中,不禁冒出如此难耐的孤独与寂寥感。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他想要有个可以倾吐秘密的对象,想要有个可以发发牢骚,或是商量事情的对象。
“他选中做为那个对象的人,就是我。对他来说,大概认为我是女友的姊姊,可以向我撒娇吧,不过对我来说,倒是非常的困扰。然而,我却囿于他的期盼之中,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他的存在告诉警方。”
井关就算女友时子已经过世了,还是一直追逐着她的影子。对于他那无法忘却妹妹的纯情,君子毫无抵抗之力。也可说,井关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吧!
“可是另一方面,我跟你的交往也愈来愈深入。说起来,我就像是被井关加诸了个秘密在身上吧!跟犯罪者在背地里有联系,要我在这种情况下跟你结婚,我实在是难以下定决心。”
君子感到相当烦恼。她诅咒着自己与井关之间的关系。但是,井关不只到现在都一直思念着去世的妹妹,还仰慕自己如同亲姊姊一般,要这样将他撇下不管的话,她觉得又太可怜了。于是,她与井关之间的孽缘,就这样一直藕断丝连。
然后,到了今年。某一天,井关又偷偷跑来,说是有个一辈子的愿望要请她帮忙。
他说,深夜时分,他要去昭子的家,有事要和她秘密见面。可是,因为昭子很冷酷,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所以为防万一,他想请君子暗中悄悄潜入现场。
“他说,如果昭子袭击他的话,就请我叫出声音并站出来;他现在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找我商量的。因为听起来很有犯罪的味道,所以我就强硬地拒绝说,‘不想介入这种麻烦事’;但是,到最后,我还是在井关的强硬态度下屈服了。”
正如井关事先拜托她的那样,那天晚上,君子潜入了昭子家中。井关说,他跟昭子约好要在院子角落的储藏小屋中见面。提早抵达的君子,藏身在小屋旁边的阴影里,等待着井关的出现。
然后,昭子便从主建筑物走了出来。在她手上,好像拖着一个很重的东西。察觉到那东西似乎是个男人的身体之后,君子不由得浑身发抖。昭子把那东西拖到小屋里;接着,从小屋里面不断传出用力敲打物体的声音。不久之后,昭子从小屋中走出来,又回到了主建筑物。
君子万般恐惧地,走进小屋里面察看;当她用手电筒照过去后,整个人不禁吓得缩成一团——后脑流血横躺在地上的,是她认识的栉田。
“没了气息的栉田先生,是昭子在小屋里杀死的,我是如此判断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