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地工作,我则是由爷爷抚养长大……几乎都是过着两人相依为命的生活。
爷爷很热心地照顾我,从小就一直说旧书中的故事给我听。因为他年轻时是旧书收藏家。关于旧书的知识几乎都是爷爷教我的……不过,那时候家里已经连一本旧书都不剩,全都拿去典当变卖了。
那时我虽然非常喜欢旧书,但都只是听爷爷说而已,完全没书可看。是一个想看书却无法如愿的小孩……」
听着听着,一阵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的生平有些地方竟与我如此相似。让我不由得感到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告诉你一件事……一件我不曾跟任何人讲过的事。」
田中像是兴致勃勃地挺起身子,双手撑在透明的隔板上。监视的员警虽然皱起眉头,不过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那本《晚年》,很有可能原本是我爷爷的收藏品。」
「咦?」
我双眼圆睁。那反应似乎让他感到很满意,他继续说道:
「我爷爷经常感叹……因为缺钱所以把未裁切的《晚年》签名书卖掉,不过却被低价买走了。相当不甘愿的样子!」
感觉好像稍微能了解田中对《晚年》如此执着的原因了。他把那本书当成是爷爷的遗物了吧!旧书除了书中的故事之外,那本书本身也拥有故事——这时我深深地体会到篠川小姐曾说过的这句话。
虽然,那本书已经荡然无存了。
(……嗯?)
我的心里突然隐约掠过一股异样感。五天前在医院屋顶上时也曾有过相同的感觉。
「话说回来,那女的如何了?还是老样子在医院里悠哉地看书吗?」
这时,田中突然不屑地说道。看来他好像还怨恨着把《晚年》烧掉的篠川小姐。我下意识地回瞪过去。
「……还在医院啊,造成这个原因的人就是你!」
这个男人没资格对篠川小姐说三道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话可说了,田中咂着舌,把脸镳到旁边说道:
「如果不那么做,她绝对不会交出那本书……我会这么认为,是因为那女的一看就是我的同类。只不过我搞错了,那女的并不喜欢书,喜欢旧书的人绝对不会那么做。」
「为什么你可以说得这么武断?」
不管是谁都可以看出,篠川小姐是非常喜欢书的人。我也知道这样的人,因为在我的家人之中也存在着「书虫」。
可是,田中敏雄并不打算否定自己的说诃。
「没错,我可以斩钉截铁地这么说。就我所知,收藏家是绝对不会烧书的,就算不择手段也要把书留在自己的身边才对。」
又这么说了,我虽然想要反驳,但又哑口无言。
(就算不择手段也要把书留在自己的身边。)
脑中那几股悬而未决的异样戚,好像突然相互连在一起。
五天前的那时——不,应该说更早之前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在店里等「大庭叶藏」上钩时也是,在那之前被告知《晚年》的事情时也是。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已经没有其他任何可能了。
「你怎么了?脸色很差喔!」
田中诧异地盯着我的脸,我则缓缓摇头。这是绝对不能让田中知道的事。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差点就脱口说出再来看你这句话,不过最后并没有说出口。只要没有坦白彼此血脉相连的事,我跟这个男人就已经无话可说了。之后也没有见面的必要才对,我向员警打了声招呼,打算离开会客室时…:
「上个月见面时,我就觉得了。」
田中在我背后出声说道:
「之前,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跟你说话时,很容易会不由自主地一直说下去……总觉得我们好像有过一段交情。」
一瞬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确有段交情,但是并非我们,而是祖父母那个世代。
「没有啊,我们是素昧平生的两个人。」
敲了一下病房的房门,但没人回应,我便直接打开门进入房间。
篠川粟子正闭着眼睛,躺在可调式病床的床垫上,膝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和我初次来到这间病房时的情景非常相似。
略带秋意的柔和阳光洒满屋内,她那滑顺的脸颊和手上的汗毛散发着白色的光辉。心想着她果然是个美人的同时,我将椅子拉近坐下。
椅脚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因为脑袋中想的事情太多,不觉有些疲惫,已经无暇保持安静。她慢慢地张开眼镜底下的细致眼睑。
篠川小姐发现到坐在旁边的我,似乎感到难为情,又急忙低下头来,假装调整眼镜来掩饰通红的脸颊。
「那……那个,对不起……因为……我没有听说,您……您今天会过来……」
「对不起,我是临时顺路过来的。」
她有点心神不定,眼神四处游移。不过,我觉得和一个月前相比,这样已经好很多了,她想讲什么也更容易了解。此时,正是她不知所措,感到害羞的表现。
想到接下来不得不说的事,我的心情沉重了起来。
「我今天和田中敏雄见了面!」
她的黑色眼眸一动,稍稍瞧向了我。这时一连串的事情突然涌进我的脑海……
「……是吗。」
她如此简短地回答。因为她没有问我到底谈了些什么,所以我只好继续说道,,
「他说篠川小姐喜欢书是骗人的。」
「……为什么呢?」
「因为妳把《晚年》烧掉了。」
「……关于这件事,五浦先生您有说些什么吗?」
「我问他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武断。」
「……那……那句话是在说什么事情呢?」
「当然是在说篠川小姐妳不喜欢书的事情,其他还会有什么事吗?」
「……」
她沉默了。我的神情和僵硬的语调已经道出来这里的原因了吧!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不过,还不打算向我坦白的样子。
「篠川小姐妳喜欢书对吧?」
「……我觉得是。」
那回答,像是已经把真相全都说出口了一般。
我指向放在架子下层的保险箱。
「可以再让我看一次那个保险箱里面吗?」
她默默地解开睡衣的钮扣,把手伸进胸口。不常晒太阳的她,肌肤看起来相当苍白,从胸口拿出的是一把小小的钥匙。我收下钥匙,打开保险箱。
保险箱里放着一个紫色绸巾的包裹。很遗憾地,一切都和我的猜测一样。
我坐回椅子,打开膝上的包裹,绸巾里出现了一本书,发黄的白色封面上,印着手写字的书名。未曾裁切的书页仍封在一起,当然书腰也在。
谨慎地打开封面后,衬页上以细毛笔写着字。全部都和以前看到的一模一样——「秉持自信而活吧 生命万物 无一不是戴罪之子」。
在我膝上的这本书,是应该已经烧毁的初版《晚年》。
「这一本是真的《晚年》对吧!」
我如此说道。这句话并非质问,只是单纯的确认。
「那时烧掉的书也是复制的假书。」
「……您为什么会知道?」
篠川小姐低声问道。
二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
正打算开始说明的我发出苦笑。这样的前言并不适合我。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诉说真相,而我只是聆听的角色——虽然立场颠倒,不过也只能继续说下去了。因为,这次的解谜者是我。
「为什么不报警处理?即使不报警,为何也不求助他人呢……就算有各种理由,但只凭我和篠川小姐两人独自去找出『大庭叶藏』还是太奇怪了。」
「……」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在五天前。之后我想了一下……当我寄出有危险的简讯时,为什么妳没有向医院的人求救。」
而且还特地逃到人迹罕见的屋顶上。明明只要逃到其他有人的地方,就可以不用受到那男人的威胁了。
「我觉得这一切可能都是妳精心策划的。选在没人的地方和『大庭叶藏』对峙……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妳要让他亲眼看到《晚年》被烧掉。为了不让异常执着的他再度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猎物消失,我有说错吗?」
我把话说到这里,等待她的回应,不过,只有凝重的沉默笼罩着病房。没有任何辩解的她令我感到异常火大。
「不过,无缘无故引他过来然后烧书,只会令人觉得不自然而已。所以,妳就设计了让他找到《晚年》的下落,再前来医院夺取的戏码…:
志田大叔说过,『笠井菊哉』并非本名的这件事,『在这个业界,只要是喜欢书的人应该都会察觉才对』,所以妳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当然,也早已推测出『大庭叶藏』和『笠井菊哉』就是同一个人。因此,妳就将计就计利用了他进出我们店里的事……」
话题应该已经切进核心了,但是她仍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沉默地低垂着头。她无动于衷的态度令我愈发怒不可遏。
「妳本来就持有好几本《晚年》的复刻版。告诉我复刻版的事情时,妳自己也说过曾买了『好几本』……所以妳准备了两种,一种是用来展示在店里的,另一种则是用来烧毁的,对吧?
展示在店里的那本,只是粗糙地随便伪装而已。如果连我和妳妹妹都能分辨……一定也会被『笠井』看穿,然后藉此让他向我打听真品,这就是妳的目的。相信他的我,很自然就把真品的下落告诉了他。
另一方面,妳却很用心地伪装要烧毁的那本书。把纸张加工成老旧的质戚,在衬页上模仿太宰的笔迹,写上一模一样的字句和签名……手边就有真品,只要道具齐全,要仿造成乍看之下没有破绽的相似物,并非难事。
那天傍晚,我们明明都没能看仔细,就完全断定那是真品……那是因为之前妳已经先让我们看过了粗糙的仿制品,所以我们才会很自然地断定那本用心仿造的复刻版就是真品。妳就是想要这样的心理效果对吧?我和田中敏雄完全被妳骗得团团转。」
一口气把话说完后,我才喘了一口气。我的推理应该没错,在这里的这本真《晚年》就是最佳的铁证。
原本在床上不动如山的她,突然间深深地低下头来。口中发出细若蚊鸣的声音说道:
「……欺骗了您,我很抱……抱歉……」
我转过头去。遭人如此欺骗、利用,当然令我相当生气。不过,我生气的理由另有其他,那才是最令我感到生气的原因。
「为什么妳要自己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
我开口说道。
「如果打从一开始就告诉我,目的是要保护真《晚年》,也跟我说『笠井』很可疑的话,不就可以不用冒这么大的险了吗?」
五天前,如果稍有不慎,篠川小姐或许就会被那男人杀害。如果事先让我知情,应该就可以更安全地引诱「笠井」前来医院,烧书给他看才对。明明如此谨慎地设下圈套,为何还要故意选择那么危险的方法。这点就是最令我感到生气的地方。
病房里鸦雀无声。我将双手放在膝上等待回应——不久,篠川小姐终于轻敢双唇。
「我原本以为,五浦先生您……可能不会帮我……」
那细微的声音如此说道。
「为什么?我不可能不帮妳啊!」
这一个月,我们应该搭配得天衣无缝才对。喜欢说书中故事的她和喜欢聆听的我,虽然只有一丝丝,但我们之间,应该已经培养出某种特别的情感。至少,我一直以来都这么相信着。
「因为……您并不是爱读书的人……」
她有点难以殷齿地如此低喃:
「……我以为,您或许芜法理解,就算不择手段也要把最喜欢的书留在身边的那种心情……因为只不过是区区一本书而已。」
有如遭到雷击般的心情。因为在医院屋顶上和那男子对峙时,我说得相当清楚——为了区区一本书,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那是深深刺痛她的一句话。刚开始在这里工作时,不能说我没有抱持那种想法。不管怎么说,我之前并不是经常接触书本的人,根本不了解珍视书本的人那种爱书的心情。就连这一点她也完全看穿了。
「虽然……我曾想过非得信赖您不可……」
听着她有如从远方传来的声音,我缓缓地站了起来。怒气早已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剩下的只是想要尽快离开这里的心情。结果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想和她顺利相处而已。
(因为书虫会喜欢同类,可能有点困难呢。)
果然就如您所说呢,外婆!
对这个人的事我完全不了解。到最后,我只是一个即使在紧要关头,也无法得到她信赖的人而已。
「那……那个,真的……非常抱……」
「我要辞去书店的工作。」
「咦?」
她睁圆了双眼。她如此惊讶反倒令我觉得意外。
「这个,还给妳。」
我把寄放的书店钥匙塞到她放在毛毯上的手掌里。接着,后退一大步和她隔开一段距离。
「五浦先生……那……那个,我还有话……」
我不理会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的她,深深地低下头来。我已经不想要再听什么道歉了,因为那反而只会令我觉得更可悲。
「虽然相处时间很短,承蒙您照顾了。」
第一卷 栞子和她的奇异宾客 终章
就这样,我辞掉了文现里亚古书堂的工作,只有再回去店里一次领剩余的薪水,不过,没有再见到篠川小姐。
再度回到了无业游民身分,对此最生气的人就是妈妈。
「才做了一个月就辞职,到底在想什么?这样根本就不知道那份工作到底是好是坏嘛。你知不知道啊,无业游民就跟米虫一样。人必须工作才能活下去。」
妈妈随自己高兴尽情唠叨完之后,看到我郁郁寡欢、沉默不语的模样,似乎也觉得讲过头了。隔天早上上班前,妈妈写了一张留言在厨房给我..
「你已经赚到了吃饭的钱,所以下个工作慢慢再找吧!」
偶尔跟我讲这么正经的话,也很令人困扰呢。
老实说,我无法好好解释自己为何要辞掉旧书店的工作。就算没有受到信赖又如何?只要工作领得到薪水,受到认可足以当个称职的店员,不就得了吗?或许是我太奢求了,希望自己和她之间的感情,能够超越店长与店员之间的关系。我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是恋爱,诉说书中故事的人和聆听的人,这样的关系到底该称为什么呢?
总之,我已经决定不再对职场的人有什么异常期待了,尤其要特别留意比自己年长的眼镜美女。我将这个教训铭记于心,重新开始找工作。
两个多星期就这样风平浪静地默默度过。我填了几张履历表,也参加了一些说明会,终于获得堉玉县食品公司的最终面试机会,说不定可以录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