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稍微思考一下才行,如果这算是比较谈得来,那么平常的情况应该相当不妙吧!
「那个……您该不会想要辞职吧?」
「咦?」
「因为我和五浦先生您……一起工作时比较顺……」
我的双眼紧紧地注视着篠川小姐,我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答案想都不用想——虽然她是一个非比寻常的怪人,不过,能受到她如此青睐让我相当高兴。
「我不会辞职啦,还可以听一些书的故事。」
对于想看书却无法如愿的我来说,这里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环境。虽然,多少会想要抱怨一下薪水。
「啊,对了!」
此时,我突然想起来这里是要讲书的事情,从纸袋中取出了志田拿来的彼得,迪金生的《行尸走肉》。
「今天志田大叔有来店里,他说要卖这本书,所以先寄放在这里。」
她略带畏缩的目光扬起,看向我拿出的文库本——眼镜下的双眼为之一亮,表情也变得容光焕发。和以前一样,就像被按下开关似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啊,是《行尸走肉》呢。」
下个瞬间,我手上的书立刻消失踪影,出现在篠川小姐的手上。她就像是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人一样,洋溢着笑容从各种角度欣赏手上的文库本。封面上印着的黑衣女子图案,就这么在我眼前转啊转地。
「志田先生是从哪里找到这本书的呢……有听他说些什么吗?」
「不……没听说。这是很稀有的书吗?」
「三丽鸥S F文库以专门出版书痴们才会喜爱的作品而闻名,发行了许多在日本鲜为人知的非英美系科幻小说和奇幻文学。不过,因为销量不佳,差不多在距今十多年前这个文库就已经停刊了。这个文库出版了许多独家的翻译小说,也有不少科幻书迷会收集这个文库发行的所有作品。」
整个人变得神采飞扬的她,口若悬河地向我说明:
「这本《行尸走肉》在其中属于发行数量特别少的一本,不但很少在旧书市场里流通,我们店里甚至到目前为止还不曾进过。」
好像可以稍微了解她之所以会这么兴奋的原因了。总而言之,就是相当稀少。可能和之前的那些文库本差不多珍贵吧!
「大概可以卖多少呢?这本书!」
「这个嘛……天地和侧边书口都没有泛黄,封面也很干净……所以大概五万圆以上……」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就这么一本文库本?居然是作梦都想不到的高价。这么稀有的东西,志田却说「就算是一圆也卖给你们」——这对旧书店来说可算是相当大的厚礼了。为了取得这本书,他一定花了不少工夫才对。
「关于小菅同学,志田先生有说什么吗?」
篠川小姐一边翻阅文库本,同时问道。
「思,他们之前好像兴高采烈地谈论过小山清的故事。」
把指甲剪和掏耳棒拿出来献宝的志田,看起来真的是打从心里感到高兴的样子。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吧!
「志田大叔有收到那个少女的礼物喔!那礼物是……」
「指甲剪和掏耳棒,对吧?」
她不假思索就说出正确答案,让原本还得意洋洋想继续说下去的我一阵愕然:
「咦?为什么……」
突然间一个想法闪过脑海,让我的问题问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在这里和小菅奈绪说话时,这个人就让小菅奈绪知道志田也喜欢《拾穗》,之后接着说——如果妳能够好好道歉,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对方,相信那位先生一定会原谅妳的。
如今想来,或许她便是设计好让小菅奈绪去送指甲剪和掏耳棒的。她推测如果这么做,志田就会高兴地原谅少女。
我注视着双眼散发着天真光芒的篠川小姐侧脸,回想起刚才在店里收下寄放的《行尸走肉》后,志田在临走之际所说的话。
「这次受你们照顾了,真的非常感谢!只不过……」
志田有点吞吞吐吐,脸上浮现正经的严肃表情说道:
「店长小姐本领这么强反倒令人担心,有时候脑筋太过灵活反而会出问题呢。她看起来不像是会注意到这些事的人,所以你再稍微提醒她一下吧!」
那时我觉得志田太过担心了,她不过是因为出于对书的喜爱才会这么做。不可能会引起什么麻烦吧!
虽然,我到现在想法也没有改变——不过,关于指甲剪和掏耳棒的事却让人有些在意。我很清楚她没有恶意,但也不能否认她试图将自己的想法强诸于人身上。如果,受她影响的人知道这件事,应该也会不好受吧!
如果以后还要继续和她一起工作的话,或许稍微提醒她一下会比较好。
继续翻阅页面的篠川小姐张开嘴唇,发出微微的气息。
似乎是想要吹口哨吧!但本人还是毫无自觉的样子。
第一卷 栞子和她的奇异宾客 第三话 维诺格拉多夫/库兹明《逻辑学入门》(青木文库)
因为敲了门后无人回应,所以我直接打开门进入病房中。
西晒阳光从窗外照进个人病房内,一时间我竟找不到病床,因为一半以上已经被隐藏在愈堆愈高的旧书高塔中。病床上也看不到病人——我的雇主篠川栞子小姐。
或许正在复健中吧!这个时间她常常不在病房里。或许是急着离开,笔电就这样开着放在枕头边,就算是在医院也实在太不小心了。明明床边的架子上就有一个小保险箱,不过,她似乎没有打算使用。
我弓着背钻进门里。最近的例行工作就是早上在店里看店,傍晚再把客人寄放的旧书拿到这里来请篠川小姐帮忙鉴定与鉴价,然后再拿回去跟客人交涉,若收购成功就放入店里贩售——我的工作就是像这样的循环。
「您……您好……」
一道轻声的问候传来,我回头一看,敞开的门外有一位身穿蓝色睡衣,还披着开襟针织毛衣的女子坐在轮椅上。女子长发飘逸,脸上戴着一副粗框眼镜,似乎对我的视线戚到不知所措,低下头来扭动着背。
「啊,妳好!」
我急忙退到旁边好让轮椅进入病房,推着轮椅的中年护士也一起进来。护士板着脸孔,移开障碍物,将轮椅推近病床。虽然她的动作不是很粗鲁,不过其中一个轮子撞到书盒,堆积在床上的《日本思想大全》高塔摇摇欲坠。
「啊!」
两名女子同时开口叫了出来。篠川小姐望着书,护士则望着轮椅,两人忧心忡忡地各自确认状况。
「……请把这里的书收一些起来,之前不是也说过了吗?」
护士边帮忙着篠川小姐从轮椅移动到床上,边严厉地提醒着。护士之前果然警告过她了,我也深戚赞同,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是的!对不起,我会注意……」
床上的篠川小姐郑重地低头道歉——她是否真会注意实在令人存疑,这个美女是个无可救药的「书虫」,看书对她来说就像呼吸般重要。之前提醒她时不也完全无动于衷吗?事到如今再多提醒应该也无济于事吧!
「你也多少注意一下!」
护士突然把矛头转向我。悠哉地看着两人互动的我,不由得挺直了腰。
「……我吗?」
「是的!来探病就不要拿这么多的书过来,不能因为是女朋友就这么宠着她。」
「咦……」
我无言以对。护士叠起轮椅后,尽可能地靠放在床边,又瞄了我一眼后才离开房间。病房里残留着尴尬的气氛。
「……还真是伤脑筋呢。」
我以暧昧又婉转的措辞打破沉默。
我们当然不是男女朋友——只不过,也并非单纯的店长与店员的关系。想和他人分享书的故事却无法如愿的她,能够海阔天空地与我畅谈:想看书却无法如愿的我,能够尽情地聆听书中的故事,这就是我们两人间互助合作的关系。
「就……就是说啊,还……还真是伤脑筋。」
篠川小姐在病床上挤出声音,连耳根都烧红了。
「……对……对五浦先生来说,我要是女……女朋友,会很为难。」
「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正要附和的我,连忙加以否定:
「我是说被误解很伤脑筋,不是我自己感到为难!完全不为难!我反倒觉得很高兴……」
我又是一惊,赶快闭起嘴来。还真是暧昧的发言,怎么感觉像在告白一样!
「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如此回答道。到底是哪里的想法和我一样呢?还真是令人想追问下去。是「被误解很伤脑筋」的这部分,还是一直到「我反倒觉得很高兴」的这个地方都相同呢——不过,就在我思考着该如何询问时,最佳的时机就已经溜走了。
「复……复健进行得如何了?已经可以顺利走路了吗?」
结果,我很没用地提起不相干的话题,刚刚的话题就这么敷衍过去了。
「……思……是的,可以……扶着东西稍微走一些……」
「出院时间决定了吗?」
「还没,好像是……下个月左右吧!」
「这样啊!」
我回答着。旁人看来这似乎根本不是什么热络的对话,不过和过去相比,这已经算是进步神速了,因为,这个人原本就不擅长谈论和书无关的事情。
差不多该渐渐进入工作的话题了,坐在圆椅上的我,从纸袋中拿出一本文库本递给她看。
「……请鉴定一下这本书。」
维诺格拉多夫/库兹明( Vinogradov; Kuzmin )的《逻辑学入门》,是相当旧的一本书,封面的边缘与书的边角都有磨损,状态不能说好。
「啊,这是青木文库呢!」
即使书况如此,她还是带着阳光般的笑脸把书收下。虽然说她的反应一如往常,不过真的就像换了一个人般的变化。就像抚摸小狗的头般,她轻抚着封面说道:
「好久没看到了!这个文库现在已经没有了呢!」
的确,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青木文库。这本书也是绝版文库吧?
「是可以卖到好价钱的书吗?」
「不是的……并非如此。」
她有些惋惜地摇摇头。
「咦?不过,这是很罕见的书吧!」
「虽然是本好书,不过并不符合旧书市场的需求……而且这本书的状态也不是很好,大概只能卖五百圆左右吧!」
我瞪大双眼。和之前背取屋志田拿来的三丽鸥SF文库相比,价格真是天差地别。
「青木文库是在一九五O年代开始,大约在三十年之间所出版的综合文库。很多社会科学的逻辑书、过去共产圈的文学作品等,都是出自这个文库。如同《逻辑学入门》这个书名一样,这是一本逻辑学的解说书,长期不断再版,是本长卖书……书主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这个嘛,大约五、六十岁,穿着西装……」
说到这里我就停住了,因为就算回想起那位客人,也没办法三言两语间就说清楚。
「……怎么了吗?」
「其实,有些事情想说给妳听,那个客人似乎有些奇怪……」
「奇怪吗?」
篠川小姐倾着头感到不解。
「嗯,这就说来话长了……」
时序都已经进入九月中,那个男人却还穿着整齐笔挺的西装,领带还打到喉咙附近;头发梳得服服贴贴,胡子也剃得很干净,看起来有如地方银行的分行主管,不过,却戴了一副深色的太阳眼镜,戚觉有些突兀。
男人进入店里后,没有左顾右盼直接走到柜台。他虽然长得高高瘦瘦的,不过,皮肤有点黝黑,看起来很健康。
「我想请你们买下这本书。」
对方以低沉响亮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清楚说着,同时将《逻辑学入门》放到柜台上。我在脑中稍微修正了银行员的印象,感觉他也很像是资深的播音员或解说员。
「因为负责人不在,所以书需要先在这里寄放到明天,这样可以吗?」
我总算能够不结巴地向客人说明了。经过这三个星期,已经稍微习惯接待旧书店的客人了。
「没问题!」
「谢谢!那请在这里填上姓名和地址。」
我将购书单和原子笔放到柜台上,以手指指向姓名栏和住址栏。男子拿下太阳眼镜,拿起笔后开始振笔疾书。他名叫圾口昌志,一九五○年十月二日出生,住在镰仓隔壁的逗子市。
男子虽然穿着整齐,不过字却写得不怎么样。或许是想要仔细写清楚吧—字还超出栏外。
这时,我不经意发现,圾口右眼眼角下有一道明显的伤疤,或许带着太阳眼镜就是想要遮住这道伤疤。
那不像是这几天才受伤的疤,为原本严肃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可怕。如此一看,更产生不同的感觉。穿着整齐的西装、一口异常低沉的口音、脸上带着伤疤的男人——整体的印象让人完全搞不清楚他到底从事什么工作,是怎样的人。而购书单的职业栏上,只写着「公司职员」。
「这样可以吗?」
「啊,可以!」
「收购价格多少都无所谓,不过要是卖不出去,我就想要带回去。」
「了解了。」
「我明天中午会再来这里一次,希望到时能够鉴定完毕,如果预定有变的话,到时候会再联络。我的话就说到这里,贵店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没有什么事要补充,甚至没事到让我隐约觉得不安。
「没有,我们这边没什么特别要补充的。」
「这样吗,那就拜托了!」
坂口再度戴上太阳眼镜,抬头挺胸地迈步走出文现里亚古书堂。
「……似乎是个相当有条不紊的人呢。」
当事情说到这里告一段落后,篠川小姐开口说道。
「是啊,非常有条不紊,不过却有点怪怪的……该怎么说呢,感觉似乎太过刻意了。」
圾口的行动并不怪异,但不假思索就立刻回答的这点却令人在意。感觉他似乎已经事先模拟好所有对话内容,该怎么回答也都想好了。或许,他只是一个说话极端有条理的人也不一定。
「您会觉得他很奇怪,应该还有其他理由吧?」
她的话让我吃了一惊——这个人的第六感真的很准。
「是的,还有下文。」
我如此说道。没错,问题就从这里开始。
「圾口先生回去之后,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
我记得当时应该是下午两点多没错。那时我正和出现在文现里亚古书堂的背取屋笠井交谈,他表示透过网路收到了旧书收购委托,不过,对旧书不熟的笠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虽然他已经先请志田帮忙,但是,也想麻烦文现里亚古书堂看看是否能协助,当然会给予适当的回报——
正当我觉得这笔生意应该可以做的时候,店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屡蒙关照非常感激,这里是文现里亚古书堂……」
拿起话筒,才刚自报名号时,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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