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比省道窄了不少,而且坑坑洼洼,一路颠簸。关森尚已经走过一次,并不觉得什么。宋廉专心地在旁边开车,关森尚心里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到马谷寨。
关森尚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车后面竟然多了一亮红色轿车。红色轿车一直尾随,全身都是刺眼的鲜红色。
关森尚还在纳闷,红色轿车突然加速超了上来,与吉普并驾齐驱。无论宋廉将车开快还是减慢,红色轿车一直保持在与吉普车同一水平线上,宋廉嘟囔着:“搞什么鬼?”
红色轿车慢慢从旁边靠过来,黑色的挡风玻璃滑了下来。关森尚倚在车窗上,眼睛一直盯着黑色挡风玻璃,玻璃终于全落了下来。
关森尚也看清了轿车里面的人。一对年轻的男女,男子正在专心开车,女子靠在男子肩膀上,闭着眼睛。一切都很正常,关森尚好笑地摇摇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突然,关森尚觉得脸上冷冷的,不自觉地转了目光,对面车里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望向关森尚。
女子面容很清秀,轻轻地向着关森尚微笑。关森尚礼貌地也对她笑笑,但这笑容只露出一半,就完全在关森尚的脸上僵住了。
关森尚目光凝望着女子秋水般的双眸下,有一颗红色的、鲜艳欲滴的胎瘤。
女字微笑的嘴突然张开,一个圆圆的、鼓鼓的东西滑了出来,灰白有绿的颜色,如同鬼火。
那是一颗玻璃弹球,关森尚脑海中再一次想起了那对神秘而诡异的老妇人和小女孩。小女孩沙哑的笑声仿佛又一次回旋在自己耳边。
玻璃弹球从对面女子的口中缓缓落下,在关森尚惊恐的注视中,飞向了关森尚。
“哧!”声音无比尖锐,几乎要将关森尚的耳膜刺穿,但这并不是小女孩的笑声,而是吉普车的刹车声。
关森尚最后望见灰白色的玻璃弹球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关记者,关记者,你醒醒,你醒醒!”关森尚听到身旁有人呼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片淡漠的日光,已经是黄昏了。
宋廉见关森尚终于醒了过来,摸着胸脯道:“你终于醒来了,真是太好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关森尚觉得自己脑子疼得厉害,不停揉着。身旁不远处是翻在路沟里的吉普车。
宋廉摇着头:“我没看清楚,好像有东西滚进了轮胎底下,轮胎打滑,我们就摔到路沟里了。可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却没看见,像是个圆圆鼓鼓的东西!”
“圆圆的,鼓鼓的?”关森尚突然想起了方才的一幕,自己吞下了那个灰白色的玻璃弹球。关森尚捂着肚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关记者,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关森尚站了起来,身体并无伤痕,看了下四周,“这个地方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不会吧?这路一直是你指的,不是去马谷寨的路吗?”宋廉吃了一惊,望着身旁越来越黑的荒野,心中担忧。
“你不用担心。马谷寨在正北方向,很好辨认。我们一直往北走,相信不会有多远了。”关森尚心里也没底,面上却故作肯定。
宋廉脸上神色好了点。吉普车深陷进路沟里,两个人的力量根本弄不出来。两个人收拾了下东西,手机已经没了信号,也无法找人帮忙,只能先步行到马谷寨再想办法。
幸好日光还算清楚,两个人没有迟疑,沿着公路一直向北走。
两个人一走就是三个多小时,宋廉不停地看着表,关森尚则不时地望着周围的景物,奇怪的是,周围的景物关森尚觉得越来越陌生了,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关记者,你看那里。”身旁宋廉突然指着旁边山冈,激动说道。
关森尚转了目光,公路一旁的山冈上竟有一处灯光,灯光在黑暗的山上显得格外诡异。关森尚并不记得这处山冈但既然有灯光,就应该有人。
两个人决定先找人求救。他们下了公路,向山冈爬去。一路棘草遍布,根本找不到一条上山的路。这让关森尚更是觉得怪异,如果有人,为什么会连一条上山的路都没有呢?
关森尚和宋廉都被划出了不少血口子,费了好大周折,才爬上了山冈。远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西山。而在两人面前出现的是一幢很古老的木制阁楼式院落。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几间木房,还有一座两层阁楼。灯光正是从院子正对的厅房里发出的。
两人走进院子,来到厅房。厅房比其他房间要大,尽头燃着一支粗大的蜡烛,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堂了许多。关森尚站在门外,先向着里面喊:“打扰了,请问有人吗?”
木房很空荡,关森尚的话引起了回声,一遍一遍地在房间里传递,渐渐消失,但没有人回答他。
“难道没有人住?”宋廉小声问。
“有人住。”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关森尚和宋廉的身后传来,把两人吓了一跳。回过头,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正站在院子里。看老人站的地方,应该是刚从阁楼里走出来。
关森尚小心地望着老人,她身上穿着一件纯黑的长衣,将身体全部藏在了宽大的黑衣里,一头银发在黑夜里闪着微弱的银芒,而老人的五官面目则一直藏在长长的银发下,看不清楚。
“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我们的车在附近出了故障,没有办法赶到目的地,所以想在您家里借宿一晚。您放心,我们会付钱给您。”关森尚一直想看清楚老人的面容,却一直没有办法。
老人走到关森尚面前,缓缓道:“你们跟我来。”
老人把两个人引到厅房旁边的一间木屋,木屋似乎很久没住过人了,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潮味,关森尚把钱递了过去,老人并没有接,转身向厅房走去,走了几步,老人突然停住,回过头望着关森尚和宋廉,一字一字地说:“晚上最好不要出门,也不要开窗,山上的风冷得很。”
关森尚和宋廉点头应着。关森尚面上突然拂过一阵夜风,透着一点刺骨的寒意,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转过头,木制阁楼上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了,正轻轻敲打着门帘。
两个人一躺下,才发觉一路走来身体已经是吃不消了,又酸又累。不一会儿宋廉已经打起了轻轻的鼾声。关森尚却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一闭眼,面前就闪现出那个神秘的小女孩,正在微笑着面对他,声音嘶哑如鸦。小女孩缓缓伸出手,一个涂满鲜血的玻璃弹球就在她的手里。
关森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有这样的幻觉,他睁开眼,望着旁边紧紧关死的窗户。突然,从木屋的门外传来一阵声音,声音不大,却很清楚地传进了关森尚的耳朵里。
“滴,答!滴,答!”声音逐渐变快起来,就像是玻璃弹球落在地上又迅速地弹起。
关森尚从床上下来,走近木门,想听得仔细些。
声音倏然消失了,关森尚听了好一会儿,再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宋廉的鼾声。关森尚摇摇头,转身重新躺回床上,叹息一声,关森尚闭起了眼睛。
心中突然一紧,关森尚猛地睁开眼。身旁紧紧关闭的窗户,竟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道缝,关森尚从那一道缝中看见一点惨白的颜色,是一个人在笑。
关森尚看见一个白衣的女子,长发飘飘,正在远处凝望着自己。而白衣女子所在的地方正是那幢阁楼的二楼,白衣女子就站在阁楼的阴影中望着关森尚。
隔着很远的距离,关森尚依旧能感觉到从女子眼中射出的目光透着丝丝寒意,面上不禁落下冷汗。
关森尚伸手去推旁边的宋廉,再回头时,阁楼窗旁已经没有了人。宋廉睡得熟了,被推得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沉沉地睡。
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但关森尚这一瞬间却感觉心中无比空洞,寂寞,孤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感受,如同着了魔一样,下了床,推开门,迎着刺骨的晚风,向小院另一头沉默如水的阁楼走去。
阁楼的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关森尚呼吸沉重,走进了阁楼。
阁楼里没有灯火,但关森尚在黑暗中待久了也可以看个大概。阁楼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有左边角落堆着一些木架,看不出是作什么用的。关森尚在阁楼里找了几遍,都没有发现通往二楼的楼梯,心中大为不解。
“滴,答……”那种怪异的声音再一次从阁楼里传来,就在关森尚的头顶上。
关森尚缓缓抬起了头,正上方竟有一个黑黝黝的洞。洞的另一头连着二楼,他努力地睁大眼睛,但黑洞里除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关森尚迟疑一下,从角落里搬过一个木架,踩着木架,将头探进了黑洞。
冷,一阵风从洞中吹下,将关森尚呼出的气瞬间冻结成冰冷白气。关森尚屏住了呼吸,洞里面传来了声音,这一次不再是单调的“滴,答……”的声音了,而是还伴随着另一种声音,一种女子的呻吟声,无比痛苦,悲伤,绝望,似乎所有的情感都凝结在了这呻吟声中。
关森尚觉得自己竟被这声音所感化,心情不自觉地也跟着悲痛起来。
声音再一次消失的时候,关森尚鼓足了勇气,猛地一伸头,他看到了。
木制潮湿的二楼楼面干干静静,除了一个破洞,没有任何东西。不远处阁窗被风吹地不停张开,又关合。一张木制的大床靠在最里面。床上很平整,没有人。
关森尚并没有看到那个白衣的女子,难道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就在关森尚要回身下去的时候,那个古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个声音并不是来自二楼,而是再一次来自关森尚的头顶。
关森尚慢慢地抬起头,在自己的头顶,赫然还存在一个黑洞。如同来自地狱一般,黑洞散发着无尽的黑暗和恐怖。
“咕噜,咕噜!”一阵杂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出,如同无数的东西瞬间滚向了黑洞旁边。
关森尚莫名地觉得浑身僵硬,他收平了目光,二楼本是无物的楼面上竟瞬间多出了无数灰白色的玻璃弹球,一个个静静地躺在楼面上,泛着死光。关森尚望着无数的弹球,无数的弹球也望着他,他恍惚觉得自己被无数只眼睛,冷冷地、静静地望着。
突然,无数的灰白色的玻璃弹球开始变红,如同一只只流下血泪的眼珠。
木制的大床突然下压,一个巨大的玻璃弹球缓缓地从床上滚落下来,关森尚睁大了自己眼睛,他无法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个白衣的女子正身处在巨大的玻璃弹球中,目光冷冷地望着关森尚,女子眼中不停地流出鲜血,一点点地将玻璃弹球染成了鲜红色。
“啊!”关森尚终于无可抑制地大喊一声,从木架上摔了下来。而同一瞬间,无数的玻璃弹球齐齐滚动,随着关森尚一同落了下来。
关森尚在黑暗中被压得喘不上气,胸口一片沉闷。无数滚动的红色玻璃弹球不停从黑洞中落下,堆积着,压在关森尚身上。
关森尚用尽力气也无法推动身上的重量。而已经一身鲜红血裳的女子正从黑洞中探下身子,目光幽怨地望着关森尚,巨大的玻璃弹球包裹着女子,如同一个被囚禁住的玩偶。
女子缓缓飘下,冰冷面目贴近关森尚。关森尚挣扎着摸索,突然甩出手去,一点锋利的光芒正刺在女子面前。
那是一支钢笔,关森尚用来作采访用的钢笔,笔尖锋利,泛着冷光。
钢笔尖锐的笔尖刺破了女子外面的玻璃球面,包裹着女子的巨大玻璃弹球一点点地碎裂、粉碎,挫骨扬灰。女子眼中的鲜血滴了下来,整个身体紧紧贴在了关森尚的身体上。
关森尚感觉一张寒冷如冰的面孔贴上自己的脸,他的目光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眸,里面是无尽的怨恨和鲜红,女子的嘴轻轻凑到关森尚的耳边,话声如冷风一样吹进了关森尚的耳朵里。
“你……也逃不掉的……没有人可以逃得开。”
女子说完,突然惨声笑了起来,而双眼则流出了更多的鲜血,一滴滴地落进了关森尚的眼中。
关森尚眼中的世界被一片鲜红、惨烈的颜色所取代,他绝望地反抗着,甩出手去。
“啪”的一声,关森尚手中的钢笔被打落,一个熟悉的话声传来:“关记者,你做什么?”
关森尚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阁楼地面上,身旁是宋廉。宋廉脸上有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关森尚擦着额头冷汗,茫然问道:“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你差点用钢笔刺进我的眼睛!”宋廉捂着胸口,显然方才被吓坏了。
关森尚看看落在地上的钢笔,笔尖处正闪烁着一点鲜红刺眼的光芒。
关森尚再抬起头,头顶的黑洞还在,黑色深沉如同一口生于天上的黑色古井。宋廉顺着关森尚的视线,发现了阁楼的古怪,好奇道:“真奇怪,怎么这阁楼没有楼梯,却有这么大的一个破洞呢?”
关森尚二话没说,一把抓过宋廉的手径直往外冲。宋廉差点跌倒,忙不迭问:“关记者,你这是要干什么?”
“离开这里!”关森尚四个字说得无比肯定。
两个人拿好东西,冲出木屋,黑衣老人正站在院子里望着关森尚和宋廉,不停地摇头,语气低沉,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老人突然将额头上遮挡自己面容的银发拉起,关森尚看见了老人的面目。一张皱纹纵横的面庞,竟然正是自己早晨在公寓外遇见的老妇人。关森尚惊讶得说不出话,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老妇人的左眼之下,一颗鲜红色、娇艳欲滴的胎瘤。
关森尚闭着眼睛拉着宋廉冲过了老人,老人并没有动,只站在原地不停地摇头。关森尚再回头望时,已经不见了老人的身影。
“丁零零!”关森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报社主编。关森尚激动地按了接听:“森尚,你搞什么?一整天都见不到你的人,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主编的声音似乎很生气,不容置疑地责备道。
关森尚纳闷地想要解释,电话里突然又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主编,您要的文件都整理好了,您看行不行?”
关森尚呆住了,手机中那个声音分明就是宋廉的声音。关森尚松开了手,回过头,面对着宋廉。
宋廉在微笑,平静而灿烂。
“你,你不是宋廉,你究竟是谁?”关森尚大声喝道。
宋廉的笑容在变大,不止嘴在笑,他的整张脸都在笑,笑得开始变形。
“真是可惜,正玩到最高兴的时候却被别人打扰了。”笑容收敛,宋廉的整个身形已经变化,一个青裙的小女孩正快乐而诡谲地望着关森尚,眼下的红色胎瘤,如同一朵怒放的红花,鲜艳而妖娆。
女孩缓缓伸出一只手,用沙哑刺耳的声音问:“你准备好赔偿我了吗?”
关森尚觉得面前的女孩就如同一个魔鬼般可怕。他不顾一切地开始往山下跑,辨不清方向,只是跑,跑了不知道多久,身上的衣衫都被棘草钩破了多处,一道道血痕无比醒目。
终于,关森尚跑回到那条公路。他沿着公路往来时的方向跑,一直跑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了,这才停住脚步,回过身,早已经不见了方才的山冈。
汗水已经将关森尚的衣衫完全浸透,他不停地喘息。公路两端在黑暗中无尽地延伸,完全看不到尽头。
夜在黑暗中静得可怕。
而就在关森尚停住脚步的片刻,一个悠远的声音从远处缓缓传来,是一个关森尚很熟悉,却死也不愿意再听到的声音。
“滴,答……”声音无穷无尽,如同洪潮般从夜的四面八方逼近关森尚。关森尚绝望地站立在公路中间,静静地等待着,那支锋利的钢笔再一次被关森尚握在手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无力而绝望。
关森尚脸上突然一凉,下雨了。雨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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