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美人果然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许美人,你实话说吧,这镯子是怎么来的?”邓禹看向了她。
“镯子,镯子……哦,是我捡来的!”许美人慌忙找了个答案,“怎么着,我捡个镯子戴还不行吗?邓大人就连这个也要管?要不要顺便管管我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你吃了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给我侄儿吃了什么!”郭况冲了进来,一脚朝着许美人踹了过去,“他只是一个一岁的孩子,你还有人性吗?”
哦,忠义候是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的。
许美人摔倒在地,蜷缩着身子,冷笑:“长秋宫的人果然霸道!有后台的人果然不一样!大家快来看,国舅爷打人了啊!”
此话一出,结果却是适得其反,几乎所有人都在讽刺许美人的惺惺作态。
她也不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无论如何,许美人都是刘秀的女人,她若是不承认,邓禹也不能对她用刑逼供,场面一下子便僵持了起来。
正闹着,忽然有人哭着跑了进来:“美人,美人,皇子英暴病了!快去看看吧美人!”
来人正是阿梅。许美人闻言,身子不动了。
良久,她仿佛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般直起身子问道:“暴病?为什么暴病!”
“今日,阴贵人在房中放了桃花!”阿梅跪倒在地,“美人,阴贵人明明知道皇子英不能接触鲜花啊。您和她密谋的时候,不是特意交代了,拜托过她了吗?”
许美人颓然倒地。然后,她从地上跳了起来,往长秋宫外冲去:“英儿,我的英儿!”
“拦住她!”邓禹立刻叫道。
“不,不,我的英儿!”许美人疯狂地喊道,“放我去漪澜殿,太医,药丞,太医令,邓大人,我求求你们,救救我的英儿,他只要闻到鲜花就会出事!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了!”
侍卫拦的死死的,许美人冲不出去,她哭的满脸是泪,突然,她双膝跪倒,不住地磕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我去看我的英儿。我错了,是我给太子下的毒,是我,是我!”
“你如今才知道太子被下毒我们的感受了吧?”郭况冷笑,“刚刚你的婢女说,你同阴贵人密谋?密谋了什么?”
“没有!”许美人厉声道,“没有,你们听错了,没有密谋!”
可是,殿内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反驳之词了。
“害太子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想着战场上万一有个不测,再没有了太子,皇位就是英儿的了。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不管别人的事情啊!”许美人哭着喊道,“求求你们,让我去看看我的英儿,让太医令去看看我的英儿,让……”
她突然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药丞慌忙上前,让她面冲天躺着,然后反复拍打。良久,她才缓过气来。
“许美人的身子不好,活不了几年。”药丞解释道,“心绞痛之症,最忌讳大喜大怒,心思过缜。”
“活不了几年?”郭况诧异了,“她的儿子身子孱弱,她活不了几年,岂不是说,她根本等不到儿子长大?且她乃宫婢出身,没有任何世家背景。就算……刘英也不可能啊!除非刘英能有世家背景……”
许美人躺在地上,突然听到这里,她凄厉喊道:“不要乱猜,毒害太子是我一个人做的!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不管阴贵人的事!不!不管任何人的事!我是看着太子身子比英儿好,我嫉妒!对,就是这样!凭什么他什么都比我的英儿好!”
正所谓,人永远爱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她越是这样说,殿内之人便越是相信此事绝对同阴贵人逃不了干系。
“美人!”阿梅大哭,“到了此时了,你还要隐瞒什么?若您真的背负了这罪名而死,皇子英该怎么办?他的生母有罪,他岂不是要受尽人的白眼?而且,美人啊!阴贵人不是不知道皇子英惧怕花朵,如今呢!美人!您还要隐瞒到几时啊!”
她说罢,怆然跪下,朝着邓禹磕了头:“我家主子已经傻了!她活不了几年,昔日皇后娘娘即将临盆,阴贵人将我家美人推到了皇后娘娘身上,险些让皇后娘娘的孩子……因此,我家美人不得不同阴贵人合谋。因她觉得当日之罪,皇后娘娘必不会原谅。我家美人给太子下毒,法子是阴贵人教的。你们想,我家美人哪里出得起金帛收买小黄门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微微点头,都信了。
许美人恢复了些正常:“阿梅,你下去,有罪的是我,与你无关。你要活得好好的,你要照顾好我的英儿,让他平安长大。”
她朝着邓禹磕了个响头,额上瞬时破皮流血,她丝毫不在乎:“阴贵人说要让我的英儿为皇,可是我是个婢,英儿身子又不好。我不敢奢想。我只图一点:我为阴贵人除了她的心头大患,她昔日诞下皇子,有机会风临天下时。给英儿一条生路。他能平安长大,我就满足了。凤血玉镯子!哼!”
她从腕上褪下那镯子,推到邓禹面前:“她给我的金帛都不是从她宫里拿的,上头没有什么记号。我为了事后她能遵循诺言,故意问她讨了这个。恐丢失了,日日夜夜戴在腕上。今日不知你们来的那般突然,竟忘了取下。邓大人,我已经交代清楚了。求太医令大人,药丞大人,求你们去给我的英儿诊治。求你们!”
邓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看许美人转向阿梅:“替我照顾好英儿,勿忘勿忘!”
然后她起身,猛然冲过去一头撞在了长秋宫的朱红色大柱之上。
骤然倒地,她唇边是一个释然的笑容:“皇后娘娘,对不起了……”
阿梅终于哭出声来。所有人都以为许美人在为太子的事情给郭圣通告罪。可她知道,不是!
今日将毒药交给那小黄门之后,许美人便藏了她在偏殿深处。且对她行了大礼。许美人说:“阿梅,此番之后,我同阴家必然不死不休。皇后娘娘虽给了我计谋让我能够安然脱身且无罪,可我不愿。我有心痛之疾,本就陪不了英儿多久。阴家势大,且代表南地氏族,纵是皇后也不能轻易将其扳倒。可我能!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我有一条命!我要用我的命为筹码,为英儿洗清我这个污点,还要狠狠地给阴家泼上这脏水。我要扳倒阴家!不为什么,只为皇后娘娘能看在我做的事上,日后能稍微看顾一点我的英儿。阿梅,英儿长大后,你不要告诉他,他的阿母是个婢女,他的阿母曾这般阴险毒辣。待他成年后,封了王,便让他离开雒阳。到封地去,到封地去……”
许美人触柱而亡,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她这一死,将所有的线索中断,他们再难以找出阴贵人的错来了。
或许,这也是为了保全那个孱弱的小皇子吧。
一个宫婢出生的女人,为了她的孩子,心甘情愿,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这样的沉重,让众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
良久,邓禹有些哽咽:“请太医令大人去……”
“不,”郭况道,“太医令大人年老体衰,走的太慢,我立刻去亲自将皇子英抱来长秋宫。在阿姐和姐夫做出决定前,便让皇子英住在长秋宫中吧。”
阿梅闻言,猛然转身,对着郭况磕个头:“多谢忠义候。”
郭况摆了摆手,他的眼眶也有些发红:“她是个好阿母。”
郭况转身疾步出殿,却一头撞在了李通身上。
李通抱着刘伯姬匆匆而入:“太医令呢!太医令在哪儿!伯姬,快来人啊!快!”
☆、第74章
在许美人走后不久;江女便指着地上的刘英叫出声来:“贵人,您快看!”
阴丽华便看了过去;只见刘英躺在那里;眼睑肿胀,开始打起喷嚏来。看上去仿佛得了急症般。阴丽华心头一慌:“快抱起来,是在地上着凉了?这要是出了事;岂不是我的责任了?”
江女慌忙上前抱起刘英;这下;仔细一看,她大惊失色:“贵人,这……这皇子英脸上出了好多红包。仿佛被虫蚁叮咬过!贵人!”
“慌什么慌?”阴丽华道;“不就是被虫蚁叮咬了?”
“可;贵人;这红包如今还在长;又冒出不少来了!”
阴丽华这下子坐不住了:“该不会是什么疫证吧?快抱远些!莫挨了我的身!”
“可是贵人;若他出了事……”江女有些犹豫。
阴丽华闻言面露嫌弃之色:“快去请太医令来吧;这身体孱弱的。万一出了什么事;赖我身上可不好。”
“贵人;太医署所有人如今都在长秋宫啊!”江女道;“请不来的。”
阴丽华立刻反应了过来:若她要给刘英请太医令。那么必须去长秋宫,可她自己又不想去那地方:“你叫人去长秋宫请太医令来吧。”
既然不想去,那么便做足姿态。
“难道许美人知道刘英会急病?”阴丽华突然想到,“不对,应该不是如此,她向来看中她这个皇子,那会是什么呢?江女,我心里头不知为何,始终不安啊!”
“或许是贵人太累了?”江女也想不出别的来,“要不,小憩片刻?”
阴丽华点了点头:“我开始便想小憩片刻,因为邓大人一行来的突然,应当是昨晚做了噩梦之故,有些不踏实。”
“贵人,据说梦是反的呢。”江女笑道,“应当是无碍的。”
“快叫人抱他下去,哭闹的我脑仁儿都疼了,”阴丽华道,“你也去洗漱一下,莫要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才好。”
江女应了一声,抱着刘英便走了出去。
阴丽华叫过一个婢女来,扶她去卧房休息,不提。
约莫过了一炷香,却忽然听到外头哗然之声。
阴丽华正要入眠,猛然被惊醒,怒火‘噌’地一下便燃了起来:“什么人?闹闹嚷嚷的成何体统!”
“贵人,是忠义候来了。”外间的婢女轻轻隔着门道了一句。
“忠义候?”阴丽华反应了一下,“郭况?!他来我漪澜殿干什么?”
“说是要抱皇子英去长秋宫问诊。”婢女道。
“谁去长秋宫请太医令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阴丽华起身披了外裳,汲了罗履,便下了塌,“叫江女来。”
刚说完便听到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贵人,那忠义候在外闹呢,要抱皇子英走。”
“你派了谁去请的太医令?”阴丽华立刻问。
“贵人,还未派人呢,我去洗漱换衣了,刚刚才好便听说忠义候来了。”江女道,“莫不是这漪澜殿,出了内贼?”
阴丽华已然收拾妥了,她拉开了门:“走吧,我们去会会国舅爷。”
阴丽华带着一行人到了前殿,便见郭况正在问人要皇子英:“皇子英犯了桃花彙D忝强煨┌阉挥栉遥裨蛲硪徊剑闶巧蓖返脑鹑危
阴丽华一愣:“桃花彙俊
这莫不是看着她前殿内摆放了桃花,故意唬她的?
郭况看向她殿中的桃花,冷笑:“贵人竟然不知?贵人不是这漪澜殿之主吗?竟然连皇子英有桃花彙露疾恢皇腔N遥俊
“忠义候又是如何知道的?”阴丽华冷笑一声,“莫不是,忠义候乃神医,没见到皇子英便已然知道他有桃花彙耍俊
“许美人已死,”郭况道,“她把什么都说了。”
阴丽华不明白为何郭况为何这般语气,她心头觉得不妙:“她说了什么?”
“她把该说的都说了,”郭况道,“这桃花彙匀灰彩撬档模笕嘶故歉峡彀研』首咏桓遥裨蛞浅隽耸裁词拢笕丝商硬涣烁上担
他这话说的极不留情,江女闻言便要发怒,阴丽华却先道:“快将皇子英抱出来,交给忠义候。”
无论如何,郭况有一点说对了:若皇子英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很难逃脱干系,可若是皇子英在郭况手中出了事,那可真就是太好了!
一个小黄门忙小心翼翼地将尿了裤子的皇子英抱了出来。
阴丽华忍不住伸手去挡,郭况的眉头已经皱的能夹死苍蝇。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子英。他一点都不像正常的八个月大的婴儿,那么小,小的和刘疆五个月的时候差不多大。仿佛是因为哭了太久,声音有些嘶哑。郭况冷笑:“贵人便是如此对待皇子的!真是闻所未闻!我一定会写封长信给姐夫,好好的说说这事!”
他从那小黄门手中夺过刘英,那小黄门立刻松了口气,仿佛扔掉了一个脏东西。
郭况一点都不在意手上的潮湿,他看着那襁褓中的小刘英。他像只刚刚出生的小奶猫,现在脸上全是红疙瘩,小小的嘴唇已经渗出了血。
这一眼,郭况总算是明白了许美人为何要殚尽竭虑地为刘英谋将来:他实在是太弱小,不说和刘疆比,只和寻常的婴孩想比,他都不如。
刘英现在的情况十分糟糕,因为无人照管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郭况立刻从怀中掏出汗巾为他清理口鼻。他打消了去给刘英换尿布的想法。立刻转身就走,连句告辞都没给阴丽华说。
阴丽华看着郭况走远,气的浑身发抖,倒在江女怀中:“真是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江女也道,“这样的人,竟然能做国舅,还做忠义候,简直是苍天不长眼!”
“罢了,快,快去找人探听一下,那个许美人到底在长秋宫说了什么!”阴丽华道,“我心里头始终悬得慌,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郭况这头正在发足往长秋宫赶。那头的长秋宫中,李通抱着刘伯姬挡在邓禹面前哭诉:“邓大人,能否先请太医令来为伯姬诊断,邓大人!”
“太医令大人正在为太子施火针逼毒,”邓禹深表同情,“不若,先使药丞帮宁平长公主问脉?”
李通无可奈何:“好,好!”
于是,李通便抱着刘伯姬和药丞一起跟着婢女去了长秋宫偏殿。
而大殿上,邓禹看着数十个小黄门正和婢女们将许美人的尸身收好,他轻叹一声:“先送到永巷吧。”
永巷,汉初时为后宫妃嫔所居之地,如今汉人说起皇宫后院时,仍会用永巷来代指后宫。但其实在后来,永巷已经不是后宫的意思。永巷分为两部分,东部为新入婢女的集中住所,西侧,便是失势或失宠的妃嫔幽禁之地。
当年吕雉便是在高祖死后,将戚夫人囚于永巷后做成了人彘。
如今永巷内自然是没有什么失势或失宠的妃子,邓禹决定在收到刘秀的命令前,便先将许美人的尸身放置于永巷西侧。
李通抱着刘伯姬去了偏殿,药丞把过脉后便是沉默不语。
半晌,药丞方道:“我才疏学浅,还是等太医令大人来问脉吧。”
李通的心瞬时冰冷:刘伯姬是今日午时发现不对的,那时候他推开卧房之门,见刘伯姬正一脸呆楞的看着襁褓之中的李音,忽然,她便大笑起来。
李通被她吓到,慌忙上前,却见她眼一闭,竟撒手倒了下去。
幸好是在床榻之上,并没有身磕碰,可是李通上前无论如何喊叫,她都是不应。
李通当时便喊了去叫太医令来。但管家却告诉他,太医署已然无人了。只能去民间医馆请了大夫,可大夫诊完之后只告诉他可以准备后事了。
他气的拔出佩剑要砍了大夫。
还好管家反应快,连忙拦住,然后劝他去找太医令,李通无奈,只能抱着刘伯姬骑马朝皇宫奔去。
如今药丞诊完脉,却什么都不说,李通想起之前那大夫的话,只觉得透骨的凉:太医署的人都是人精,他们不会如同民间的大夫那般有什么便说什么。所以药丞这个反应,恐也是不好了吧。怎么会这样呢?伯姬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呢?
这些日子,已经失去了长子的李通只觉得自己被上天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她难道也要……不,榻上这个女人,他明明是想要相守到老的啊。
他笑着伸出手去抚摸她的面庞,“伯姬,你快点醒来,音儿还小,不能没有阿母照料。你也知道我很粗心,粗手粗脚的,照料不好音儿啊。”
此时,老太医令正跪坐在太子刘疆的卧房,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同葵女聊着自己年少时的英雄事迹。至于刘疆……他还在熟睡着,其实把他脸上的妆容擦掉的话,便能看到他现在十分红润的脸色,葵女滴了几滴郭圣通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