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刘伯姬喝了一口温酒,“这竹若大师真有大能耐?”
“别的不说,”刘秀叹息,“他预言了我有真龙之气。”
刘伯姬大惊。
刘秀对着她不再隐瞒;便将当年河北之事托盘而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刘伯姬感叹连连;“原来郭氏女是必须娶;也是兄长求娶的;只是因了大局,才诳言说是河北所迫。”
她心里头隐约有了一丝对郭圣通的同情。
刘秀叹息:“我最对不起的便是郭氏女。当年攻打铜马军;已然无粮时;便是她用了自己的嫁妆……”
刘伯姬也一时无言,心头更有几分动摇,好容易忍住:“丽华,丽华也心系兄长……”
“莫,莫,”刘秀摆了摆手,“你我虽算南地氏族,又因南地氏族起家,可说实话,郭阴二人,阴实不如郭矣!我在攻打铜马,被毁粮草时,阴家却是写信同我哭穷。我还未开口找他们要钱呢。八成,是觉得我会输吧。”
刘伯姬一时沉默,在这一点上,她对阴家也怨恨无比。
“郭况得了造纸新术,出了新纸,半夜便来寻我,只为最快告诉我这消息。他说要给我九分纯利充盈国库。”刘秀又道。
“九分纯利?”刘伯姬皱眉,“这郭况,怎么会如此?”
“他不傻,他是商人,还知道要一分利,他主动给我利,为的是他阿姐。”刘秀叹息,便将当年郭圣通出嫁之事,同河北郭家的情况一一告知刘伯姬。
“郭主苦矣。”刘伯姬落下泪来,“阿父早殁,当年阿母一人将我们兄妹抚养长大,为了不拖累你和哥哥,故意不治病,为的便是不延误我们。”
“郭主不如阿母。”刘秀叹息,“阿母不会教出郭况和通儿这样的孩子。”
“是不如,”刘伯姬在知道当年的种种和郭圣通跑到真定朝堂上的大闹后叹息道,“只,郭主也不容易。她已很了不起了,毕竟世上有几个阿母?”
“对了兄长,那佛教之事?”刘伯姬道,“大姐如今甚信,竟已开始茹素。”
“竹若大师乃大神通之人,你看他预言的这些,无有不灵。”刘秀道,“另则,我曾许诺要将佛教为他发扬光大,让他在雒阳城中讲经传道。这佛家教义十分奥妙。讲求前世今生,想来,若能发扬光大,世上定会少很多暴民。”
刘伯姬细细一想,感叹:“是啊,佛教所谓因果,所谓向善,若人人都信,谁还作恶?”
“说来我也该抽空会会竹若大师了。”刘秀叹息。
“兄长,竹若大师曾言,郭氏是被小人所害,那小人……”
“还用查?”刘秀冷笑,“郭氏出事,谁获利最大?”
“兄长是说……”刘伯姬一阵沉默,“若不是呢?”
刘秀冷笑:“你道我为何要封郭况为候?为何要将新纸之事交给郭家?为何一直冷落阴家?郭况虽然憨笨,却从不会行小人之事。阴家呢?阴家君子,害死无辜商人。此是你与大姐亲眼见得,并非谣传吧。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敢用,而郭况不同。若他不变,我会重用,无关南北利益。只因此人不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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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圣通果如之前所言,问刘秀要了圣旨将认领遗物之事交给了湖阳长公主刘黄。
刘秀从郭圣通简单的叙述中想到了更多的东西。他立刻将这历次战役中士兵遗物和遗骨收拢来。同小长安之战的遗物放在一起。令刘黄刘伯姬二人来管理此事。并派人四处宣扬。
一时间,汉皇刘秀仁义之名传遍全国。而一些原已背井离乡之人也为了亲人遗物、遗骨再回雒阳城。更让刘秀觉得意外的是,蜀地竟也有不少百姓为寻亲人遗物、遗骨冒险来了雒阳城。
也因此,吴汉在攻打蜀地公孙述之事上,竟找到了突破口!
刘伯姬闻言后也不得不赞一声:“郭氏女,真乃贵人!”
刘秀笑道:“郭况也不弱于其姐。”
原因无他,如今这雒阳城不仅是寻亲之人齐聚之地,更是氏族读书人最向往的地方。因为这里有新纸,有圣贤书。而百姓,更是因为竹若大师的讲经之故,更加拜服汉皇刘秀。
一切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就连南地将士看到此处都不能再说什么诋毁之言了。北地出身的将士人不多,如今却个个昂头挺胸,骄傲无比。
远在河北的真定王刘扬也是骄傲了。
可惜,这次郭圣通对他早有防备。郭主对刘植这个当年说亲拉皮条的人深恶痛绝,自郭圣通越加坐稳皇后之位以来,郭主便再不礼让刘植,而是多方为难。刘植不愧是聪明人,很快便知道了问题所在。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之念。他便彻底投诚郭家。
郭圣通便让他密切监视真定,勿让人再传出什么刘扬要自立为皇,要攻打刘秀的乱闻了。
郭家一切上了正道,刘家自觉获名又获利,吴汉用了郭圣通的锦囊妙计,自污效果着实非凡,刘秀对他越加放心,而攻打蜀地公孙述之事也有了突破口。冯异受邓禹的指点,如今同刘秀关系稍有缓和,氏族读书人有了新纸,百姓安居乐业……
这样看来,所有人都很好。哦,不,也有人不好——
“大兄,阿母今日又上吊了。”阴兴短短数日,头发已然有些熬白,双眼下青黑一团,“大兄,阿弟也在胡闹。可如何是好啊!”
若说阴兴只是有些白头,那么阴识的头发便花白了许多:“母亲今日不绝食改上吊了?我不是让将屋子里头所有布料都收了吗?她用何上吊?”
“是亵衣,”阴兴脸色很是难看,“阿母光着身子上吊了。”
婢女推门送饭看到半空中花白一团吊在那里晃荡的时候,吓得几乎都魂飞魄散了。
董氏当然不会让自己真死,见婢女被吓住不中用,忙叫她过来快将自己抱下来。结果上吊没出事,‘下吊’的时候却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现在董氏卧房一阵阵的哀嚎就是婢女在给董氏上药呢。
“收了,收了母亲的亵衣吧。”阴识闭了眼。
“大兄,这恐不妥,”阴兴道,“阿母毕竟是长辈,岂可让长辈如此难堪?”
“我若不让她难堪,我若放她出来,阴家毁矣!”阴识双目布满红色血丝,“郭家如何,你岂不知?”
阴兴顿时泄了气:“郭家……阿姐在宫内的日子一定难过。”
“我阴家已如俎上之肉。”阴识叹息,“如今我阴家若想翻身,唯有让郭家出事!”
他手握得死紧:“真定王刘扬,鼠辈之人,当年为了一时太平,投靠王郎小人,后又用甥女联姻刘秀,无耻之极,无胆之极。郭家郭决,乃无耻小人,其子郭江猥琐之极。其女其妻也非良善。如今,我便要你去河北一趟,第一,要交好真定王手下重臣,以谋后事。第二,便是要激起这母女的仇恨,并想办法找到郭江。”
阴兴闭了眼,为了阴家,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谦谦君子了。
“只是,你不能暴露你是阴家之人的身份。”阴识道,“我让你嫂子准备了千金之数……”
“千金!”阴兴大叫,“大兄,不行!家里已无银财,这又是变卖大嫂的嫁妆得来的吧,我不能……”
“拿着,”阴识道,“此去河北非比寻常,我阴家成败在此一举。你今日便开始生病吧。”
阴兴落下泪来:“大兄,若不是小弟,若不是阿母,我阴家,何至于此啊!大兄,都是我……”
“阴识你这个狗娘养的!有种放老子出去!我要去告诉阿母你囚禁我!我要绝食!我要去告诉阿姐你……”阴就惯常的声嘶力竭之音传来。
阴识一阵无力。
阴兴慌忙扶住他:“大兄,您该休息了。”
“休息?”阴识摆了摆手,“阴家家产,阴家家业,许多族人已经开始闹了。休息,我哪里能够休息?我只怕,躺下去睡一觉,第二日起来,世上就没有我阴家了。”
“若不是小弟去各个铺子乱支钱,怎么会需要大嫂用自己的嫁妆……大兄,大嫂的嫁妆只怕也寥寥无几了吧。日后英儿出嫁该如何是好?”阴兴度步道,“莫若用阿母……”
他扇了自己一耳光:“我真是不孝,竟想着用阿母的嫁妆!”
阴识苦笑:“不能用,不敢用。当年亲母为我留下一些银财,如今还可以支持……”
“阴识你这个狗娘养的!天天就给我吃这些猪食?!拿开,我不吃,我不吃!”董氏中气十足的叫骂着,“你这个小妇养的畜生……”
‘哐’
陶器碎了一地。
“同……”阴识闭了眼,“同母亲……君陵,我不想听她骂我阿母。我的阿母是阿父的原配,不是什么小妇……”
阴兴抬头看他,只见他泪如雨下。阴兴心头苦涩:“诺,诺,大兄。你……”
他突然很不孝的想到,若是当年阿父不要娶他阿母就好了。这样阴识何至于此?
“阴识,你竟然给我阿母吃猪食!我要你的狗命!阿母,阿母我是就儿。阿母!阿母!你听到了吗?”
“大兄……”
“我回去睡会儿,”阴识摆了摆手,“片刻便好,片刻便好。”
☆、第46章
“来氏女美甚,美甚。”那白须老人笑抚自己的长髯,“仲华好福气啊。”
“叔祖;”邓禹一见到这个热衷给自己说媒的老人便觉一阵无力,“禹曾立宏愿,天下未定;便不成家……”
“得了吧;”那白须老人笑骂,“天下,终归是刘家的天下,你这般急吼吼地赶着贴上去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龙阳之好,对陛下有什么……”
“叔祖!”邓禹急道,“隔墙有耳,隔墙有耳。这话岂是乱说得的?”
“来五女甚美;我同你阿父说去!”白须老人站起身便要走。
“且慢;且慢。”邓禹道,“叔祖,禹实在无心成家之事,叔祖就放过禹吧。”
“小子,”白须老人叹息,“你阿父等着抱孙子等的望眼欲穿哩,他心疼你,不好逼你,说你。你好歹也要心疼心疼他吧。他可只有你一个儿子。自你阿母去后,怎样都不肯续弦。从小把你当眼珠子疼大,你做什么决定他都支持。当年随着陛下乱跑,他担心的要死,头发都熬白了还什么都不说。小子,你怎么光顾着自己安逸,不知道心疼心疼你阿父?”
邓禹一时沉默无比。
他阿父阿母青梅竹马,当年成婚堪称一时美谈。多年来,阿母无出,阿父却顶住了所有压力坚决不娶妾,直到他出世。阿母才终于松了口气。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邓禹阿母在他五岁那年离世。可他的阿父,却拒绝续弦,拒绝纳妾。一心抚养儿子成人……
“阿父阿母鹣鲽情深,”邓禹叹息,“叔祖,禹所愿也,便是如同阿父一般,一生只得一个女子。相伴终老。”
“荒谬!”白须老人脸色勃然大变,“我担心的便是这遭!邓家,邓家怎么就出了你们这两个异类?啊?多子多福乃大吉。你阿母当年能生下你已然是足够运气。差一点我邓家主家便要绝……我看来五女甚好,是宜男且多子之像。你若是不喜欢她,娶了之后再纳小便是。男人,多几个女人才是正常事。莫学你阿父。”
邓禹叹息:“叔祖字字句句皆是为禹好。”
“哼,你知道便好。”白须老人听了这话心头舒服了点儿。
“可是,我却深羡阿父。叔祖,你们以为阿父活的苦,其实不然……”
“不哭?”老人拍桌竖眉,“他那还不苦?苦巴巴的一个,半夜冷了都没人暖身。”
“阿父深爱阿母,阿母深爱阿父。他二人,本无法拆散。祖父除大母外还有七八妾室。生子十五六人。其中男六女九。七位早夭。白发人送黑发人。祖父已然尝过七次。再说大母。大母的身子骨便是活活被气坏的。而祖父,身子,却是亏空了……”
老人冷哼一声:“那都是女人不会伺候男人。若你大母聪慧能处理好家事,哪里轮得到那些女子争风吃醋坑了你祖父?”
“叔祖,大母早亡,两载后,祖父方仙去。”邓禹道。
叔祖一时语塞:“那,那是特例……”
“叔祖前些日子又纳一房美妾,”邓禹叹道,“那美妾,却同叔祖之子勇伯争吵……”
“那是竖子无礼。”
“一年前叔祖信内对那勇伯却多有夸赞。”邓禹叹息,“叔祖难道真的不好奇,为何那美妾刚刚归家,一向形象良好的勇伯便不断犯错?”
白须老人一愣:“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邓禹道,“只是感叹,若阿父同叔祖一般,如今只怕邓家已无禹立锥之地了!”
白须老人精神一振:“不会,梅娘不会骗我。梅娘如此温顺……”
“于是叔祖便因为美貌温顺的梅娘,便疑心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儿子。”邓禹道,“叔祖还是好好去查查你那美丽温顺的梅娘都做了些什么事吧。叔祖头上已然戴了多顶帽子。”
白须老人立起身来:“无论如何,我是为了你好。来五女真的不错。”
“多谢叔祖,只是,禹不愿同叔祖一般临老了,还被女色所迷。”
“你!”白须老人震怒。
邓禹不说话,他只是在想,若叔祖探查明白,发现自己头上的帽子有几顶还是自家妾生子给戴的,心情会如何。
比起世间人那‘正常’的夫妻关系。邓禹觉得还是自家阿父同阿母那种,更让他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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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人憧憬,相信,向往爱情,便一定有人对爱情嗤之以鼻。
前者说的是邓禹,后者说的便是郭圣通。
不,这话有些武断了,其实郭圣通也曾是相信过爱情的。
她不仅信过,还深信,且为之付出了一切。然后呢……然后成就了一对狗男女的千古佳话。自己沦为那千古爱情中陪衬。她和她的家族,为了刘秀的‘真爱’,付出了血的代价。
历史是由胜者书写的。纵使史官多清高,却也不能罔顾君权如实记录真实的历史,所以一部《汉书》便成了打她脸的最佳武器。
世人仿佛都忘了,在这段爱情中,她虽是第三者,却不是自己想要加入。她是王室贵女,却比任何人都身不由己,都危险。她活的单纯,十四岁便嫁给了刘秀,而那时,阴丽华已然年近二十。刘秀早已而立之年。
郭圣通早已发过誓,今生她要来写史书,定还历史一个真相。让后人睁大眼好好看看这个汉朝的‘仁君’到底是多么的‘光明磊落’多么的‘用人不疑’……
“娘娘,娘娘,”葵女见她发呆,便又喊了几声,“您刚刚还未说完呢,您对陛下……”
“葵女,”郭圣通道,“在这皇宫里头,要想活的好,有一样东西便永远不能碰。”
“是什么?”
“情爱,”郭圣通道,“同理,在这世上若想获得潇洒,永远不被人伤,便也不要碰情爱。不动心,便不会被伤害,不动心,便得清醒。男人如此,女人如是。我如今是看透了这些,方觉得自在了。而你若是有……”
“所以,我便也是通儿不能动心之人吗?”刘秀的声音突然响起,怒气熏天。
葵女浑身一颤,她慌忙去开了门,然后狠狠地瞪了站在门外守门的阿风一眼。
阿风浑身一抖,她是有苦难言,刘秀不让她出声音,她哪里还敢?
郭圣通跪坐在那里,不慌不忙地看向了怒气冲天的刘秀,手轻轻抚在小腹上,神态自若地勾起一个浅笑:“若我说,是呢?”
“你……”刘秀气结,“你好……很好!”
“文叔,不,纵然我再叫你文叔又如何?你早已不是我的文叔了,你是天下人的皇。”郭圣通不慌不忙道,“天下人的皇,自然就不能是我一个人的文叔了。”
“哦,”她做出苦笑状,“对了,从一开始你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文叔,还有阴姐姐。或许还有更多别的人。若我还将你当做我唯一的男人,只怕我如今便不能如此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了。你看,文叔,我终于不再是十四岁那个单纯愚笨在舅舅的前殿说那些无知之言的我了。我终于长大了,懂得顾全大局了,懂得设身处地为你着想了。你,不高兴吗?”
她的泪水扑簌簌落下:“我长大了,想通了,不吃醋了,不拘着你了。无论你有多少许宫人,许少使,我都会为你一一安置妥当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