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姬两辈子都没有凭借身份理所当然对人提要求。少年时她也曾愤怒,父母凭什么仅仅以“我是你爸(妈)”,就“我要你怎样,所以你得怎样”。现在她异地而处,以一个母亲的身份,也能这样心安理得,理所当然地对子女提要求。
“额娘,我想去……”
“你哥把你的想法告诉我了,只是你还小,额娘也还在,还不到你出面为自己搏前程的时候。皇宫深险,你是额娘娇宠长大的千金,额娘舍不得你去做人下人,去吃苦。”
“额娘……”珞琳哽咽,眼泪滚出眼眶,“额娘,阿玛和新月是不是……”
珞琳虽然天真一点,却不是傻的,加上雁姬和嬷嬷的调教,和一段时间以来管家接触世事,她已经学会对许多事去思考、怀疑、辨伪,新月关于玉缀子的解释,与其说是新月回答得很圆,不如说是珞琳选择去相信,但是人做下的事情,总会留下痕迹,珞琳管着将军府的俗务,关于努达海和新月两人私情的证据,她再选择忽视,也屡次发现端倪。
面对额娘和哥哥共同的沉默,珞琳的怀疑得到证实,“呜……”
骥远双手握拳,手上青筋暴起。男人不该顶天立地,忠君为国为家的么?阿玛携恩与忠臣遗孤有私,罔顾妻儿感受,是为……不忠不义。
骥远为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惊得浑身战栗。却无法自控。
“你们阿玛总是对得起你们的……”从前她作为离婚案女方的代理人,总是劝女方“为了孩子的心智健康,不要在他们面前说爸爸的坏话,哪怕你再恨”,现在她对努达海一点感情也没有,却也不想值此情势败露之劲为他说好话。果然作为旁观者,远远比当事人容易高大上。“至于额娘,只要你们兄妹前程无碍,额娘一切看得开。”
这是实话。雁姬熟知前情发展,知道新月与努达海私情最终暴露,新月与努达海为妾。届时将军府虽然会置于风口浪尖之上,但只要她自己嫡妻的地位不动摇,骥远和珞琳的前程所受的影响也有限。这也是雁姬不愿与努达海正面对抗的最大原因。剧情大神无法违逆,只能明哲保身争取最大权益。所幸真正的雁姬已经离去,愤怒和绝望也可避免。
骥远和珞琳再为自己额娘委屈,但将一切揭露并无济于事,只好隐忍下来。
珞琳虽然挂念进宫所能获得的利益,到底心疼额娘,也不愿再她伤病时远离,只好听从雁姬,打消主意。
母子三人说定,雁姬召见阿山。
努达海不愿亲身前来,却派了自己的心腹来向妻子传达问候,也不知算有情还是无情。
雁姬简单白粉敷面,淤青的伤痕更难免触目惊心。她没有搞隔着屏风相见那一套,阿山面见她凄惨的尊容,把话传达之后,不得不短暂地沉默下来。
从前将军恨不得把夫人捧在手心里,如今又恨不得把新月格格揣在怀里,竟把一个恩爱有情的旧人,冷落到如此境地了。
雁姬也不与他多说,不过让他给努达海传话“一切无碍,但请放心罢了”。
珞琳留在别庄为雁姬侍疾,骥远和阿山一同返程,走之前,骥远看到别庄管事孙行提溜着一中年汉子走过,为关心额娘计,便住了马问道:“孙管事,此人犯了何事?”
中年汉子不待孙行回话,先瘫倒在地磕头求饶,“少爷,我就是在山上做了几个陷阱,啥坏事也没干啊。”一边磕头一边哭嚎,面上涕泪交加。
孙行恨得不行,踢了他一脚,“少爷面前做这丑态作甚?闭嘴!”汉子抽抽噎噎收住哭嚎,孙行又肃面回答骥远的话,“回少爷的话,夫人让小的派人去清山道上捕兽的陷阱,守到这懒子鬼鬼祟祟地上山,问清楚山道上的陷阱正是他做的,便把人捉来问话。”
做下人的,自要体察上意。夫人在别庄上出事,虽然没有责罚他,孙行却战战兢兢,是以主子只交代他上山清道,他却难免多想,自觉派人蹲守,果然等到心虚的人。
骥远皱眉,中年汉子怕得不行,把头磕得嘣嘣响,“少爷,贵人,小人世代住在附近的东李村,家中以捕猎为生,我在山上放陷阱,是为了捕猎,不是故意祸害贵人啊……”
孙行又踢他一脚,“你是个什么东西,在少爷面前敢称‘我’……”
阿山勒马,居高临下的观察眼前事态,骥远着急回府,听得孙行又提孙二狗一家,便招手叫来自己队伍中的一个护卫,“你留下拷问,看是否有隐情……”未尽之语自然饱含意味。他生于此,长于厮,自然不比他的便宜娘有人道主义,“没有便罢了,该罚的罚,该逐的逐。”
护卫拱手抱拳,“是!”
骥远一行这才勒马远去。
雁姬听孙行来报告始终,便道:“骥远既然接手,就由他的人自行主张便是。”
另一头阿山向努达海回报,努达海听得他说“夫人面有重痕”,沉默良久,只道:“夫人没有伤筋动骨,我便也放心了。”
阿山心下一凉。
等他当值已过,返回自己家中的时候,对住卧病在床憔悴的妻子,心中生出比往日还多的怜惜来:“阿青,骥远少爷赏了我一支百年老参,我已经嘱咐大夫入药,你很快就要好了。”
阿青与他二十余载夫妻,也很有一点谋思,闻言不喜反惊:“是少爷赏的,不是将军?少爷是想……”单纯向阿玛的心腹示好,还是要撬墙角?
阿山沉默,拍拍妻子的手背,“你病中不要多思,我心中有数。”
夜里阿山提了一壶酒,找老朋友张一魁喝酒,“老哥,当年你在老将军跟前几多风光,小弟微末,是又敬又羡啊。”
张一魁灌下一杯酒,“你都说了是当年。如今我可比不得你。”
“走鸟尽,良弓藏,老哥是否曾有怨怼?”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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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姬与珞琳留在别庄,因骥远留意传达,消息比从前灵通。比如新月已经进宫,他他拉老夫人恼怒珞琳反复,努达海连日醉酒。
另,秋狩如期举行,骥远和两位表兄弟都如愿获得不错的名次,并得面见圣颜授予军职。
最石破天惊的,是武艺名不见经传的费扬古名列前茅,并得圣上青眼,赐封贝勒。
“未将对手底细尽数探明,是儿子轻敌失策。”骥远在信中如此隐晦表达会费扬古或封爵位一事的疑惑。
雁姬却明白,显然皇室这是为新月赐婚费扬古造势了。
费扬古出身勋贵,却家势没落,皇帝给他爵位,让他足以匹配端亲王府的嫡女,哪怕以后不给他实职,也足以掩住悠悠众口了。
雁姬不由庆幸,哪怕没有新月与努达海的私情在前,她拒绝太后对骥远的指婚也是对的:骥远或许会获封有名无实的高职,却绝对没有机会继承将军府历代在军队的积累,只待努达海老迈释兵权,将军府的没落指日可见。这对心有远大抱负的骥远来说,必将是痛苦的吧。
第18章
新月格格指婚费扬古贝勒,一时之间,成京中首谈。
哪怕骥远决心抛却前情,也难免抑郁难消。努达海更是镇日借酒浇愁,颓丧至极。骥远见此,心中竟有隐秘的快感:你抛却人伦礼仪,也不过求不得。
这份痛快,到了雁姬面前,却很快为担忧替代,“额娘,阿玛他已经向朝廷请旨,领命攻打十三军。”额娘纵然为阿玛移情伤心,更为他再上战场担忧吧?
然后他会被十三军打得屁滚尿流,兵败消息传来,新月留信逃婚私奔至战场,与努达海订下生死相许的誓言。雁姬心想道。
“额娘,”骥远吞吞吐吐,一狠心把未尽的话说出口,“此次阿玛领军出征,我也已请旨跟随。”
雁姬皱眉。纵然她理智上知道骥远想谋前程,只能上战场,但时至今日,她已经对骥远产生感情,虽然比不得亲生的母子情深厚,也是设身处地为他忧心了。想到战场上刀剑无眼,就难免心慌。
骥远当然明白额娘的担忧,“额娘,舅舅也说此次时机正好,儿子已经长大,得为前程奔走了。额娘且等着,儿子总有一日为您挣得一品诰命。”
“要是此次征战失败呢?”
骥远不以为然,“朝廷兵士精悍,且数倍于匪军,必然能歼敌凯旋。”
雁姬苦于无法说明,努达海此次征战,是被剧情大神安排落败了的。
乌拉齐和乌鲁兄弟正奉命来探病,两人从旁听了半晌,乌拉齐接话道:“姑母不必担忧,此战我们兄弟也奉命参加,届时我们与骥远互为倚助,哪怕万一战败,责不在下,我们这等小将领也当能全身而退。我阿玛的意思是,领军最怕纸上谈兵,我们三人既然出身军将之家,也只能于战场上谋前程,因此参与实战累积经验最重要,军功倒在其次了。”
雁姬无奈,骥远前程如此,她就是阻止得了他这一回,也阻止不了他下一回。爱之适之以害之,苍鹰她不能当成家雀来养。因此只能反复交代三人届时守望相助,留得性命安全为上。
珞琳也在一旁。满人没有汉人那样看重男女大妨,何况雁姬的壳内有一颗现代人的灵魂。
“额娘,阿玛要出征,我要不要回府?”亲爹虽然跟闺蜜精神出轨了,姑娘还是挺挂心他的。
“要回去,”老公和儿子都要出征,雁姬自己也不能再久避别庄,“只是不急在这一两日,免得你阿玛再把你送进宫。”陪新月。
努达海好像真的能做出这种事。
骥远和珞琳一起沉默下来。
乌拉齐见气氛陡然沉重,并不深究话中深意,便转了话题,没几句三个老表就约着天高地阔去跑马。珞琳也跃跃欲试。
乌鲁年轻直接,斜睨她道:“你行么?”
珞琳泼辣劲上来,不服气道:“比了才知道。”
乌拉齐笑着打圆场,“大家一处散心,就不要说比赛了。”
雁姬含笑看着他们,心下一动:珞琳和两位表兄血缘关系已经远了,有没有可能?
雁姬一直担心珞琳的婚嫁会受到努达海与新月的丑闻的影响,就算嫁出去了,也可能会遭受婆家的鄙薄,但嗣兄一家与雁姬利益攸关,又知根知底,并没有这种顾虑。
只是时人信从“娶媳低娶,嫁女高嫁”,以珞琳现在的内大臣、大将军之嫡女的身份,将她嫁入舅家,他他拉老夫人未必愿意。
但如果等丑闻爆发才表示联姻的意愿,又有一点求人救火的意思,哪怕嗣兄答应,雁姬的嫂子心里也未必舒坦。雁姬并不希望珞琳的婚姻还没开始,婆婆就对她心存芥蒂。
雁姬冷眼旁观,看不出珞琳是喜欢稳重的乌拉齐多一些,还是与爽朗的乌鲁更加志趣相投。这二人与骥远原定只停留一个下午,即时赶回承德。雁姬问明此时军队还没有立时积集,就留着他们多住了一个晚上。
等第二天雁姬和珞琳与三个小伙子送别,雁姬就直接问了自己的便宜闺女:“你觉得你两个表兄怎么样?”
珞琳听懂了,表情似乎空白了一秒钟,脸上现出一抹羞涩。
有戏。
雁姬直说了自己的顾虑,“当然,我们也不能因为顾虑还没发生的事就退而求其次,还得看你的意思。”
雁姬所顾虑的珞琳想到过吗?她并非对世事一无所知。在确认阿玛与新月有私情之后,珞琳为自己额娘不值、伤心,也为自己将遭遇的难堪愤怒:以后她出现在社交圈,旁人就会窃窃私语:她阿玛对和硕格格挟恩生情,她的品德修养也一定有亏……
“……我听额娘的。”
“不,这事我只提供建议,愿不愿意得你自己拿主意。”雁姬说道,“我可以直接要求你别进宫,因为继续跟新月纠葛并不明智,更因为我心疼你,所谓镀一层金嫁得更好更是无谓的,哪怕就是将来,以你的出身,嫁入宗室也没有问题——如果这是你更喜欢的,高门,显赫的身份和排场,那低嫁的好处在你看来就不算好处。我不会勉强你。”
“……额娘建议我考虑表兄的理由是什么?”
很好。雁姬赞许地笑了笑,“我娘家底蕴比将军府略差一些,却也是勋贵。你的舅父后来承嗣,与你舅母先贫穷后富贵,两人却始终谦逊温厚,这很难得,尤其难得的是,你舅父至今房里也没有小妾、通房,”雁姬看珞琳欲言又止,明白她的意思,“不是所有人都跟你阿玛一样不能从一而终的——不过说起来,哪怕能保持二十年,也比从来没有过更好不是吗?你的表兄们有父母的表率在先,自己也养出很出众的人品,这样的儿郎在当今很少见。据我所知,你大表兄待你大表嫂就是一心一意,你舅母在我面前也没有说过她一句不是——衣食无忧,夫妻恩爱,长辈爱护,这就是我认为的好姻缘,你愿意要吗?”
“……我听额娘的。”
雁姬笑起来。
珞琳脸红,索性跟额娘坦白,“我觉得二表兄人很好。”
在三个便宜侄子里,雁姬其实也最喜欢乌拉齐。世人向来看重长子,爱重幼子,次子则被忽略,乌拉齐在家中居二,却不见一丝阴郁,是一个很温厚很努力的青年。
“我会寻机跟你舅父舅母透信儿,只是这是一件双向选择的事情,也得看他们的意思,”雁姬道,“尤其将来你阿玛的事情要是败露……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但如果他们因此打了退堂鼓,这等人品,我也不乐意你嫁过去的。所以,你二表兄,也要多观察,免得你伤心。”
珞琳点点头。
雁姬有点不忍心,“你怪不怪额娘把话说得这样白?”把少女的天真和憧憬都打碎了再重建。
“额娘是为了我好。”珞琳摇头,“我明白额娘的意思,二表兄是个好人选,但也得等确定无疑了,再更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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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姬和珞琳离开别庄前,孙行已经按照骥远的意思,把雁姬在山上摔跤那日随行的仆妇及家人都打发了出去。孙二狗一家也在其中。那个在山上布陷阱的村民,不知是否是因为畏惧,在被放回去的次日,就连同家人一起离乡投奔亲戚去了。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规则。雁姬也不多说,由着骥远做主。
母女二人回到将军府,为出征的努达海和骥远送行。
甘珠扶着雁姬回房,“夫人,费扬古贝勒那里?”
“传信,让费扬古贝勒知道端亲王府的新月格格有多么高贵、美丽,让他接近她,喜爱上她。”
一个人有所求,有所盼,付出精力,如果不能如愿,失望和愤怒一定加倍吧?
当然,她希望他一切如愿。
第19章
此前雁姬避走别庄不久,他他拉老夫人还是发现了努达海与新月有私。也猜到了雁姬滞留别庄的用意,因此她顺水推舟,也不提醒努达海尽快将雁姬接回,使得新月寄居将军府名不正言不顺,最终果然等来太后令新月回宫的懿旨,他他拉老夫人这才暗松一口气。
孙子娶端亲王府的和硕格格是一门好亲,年近不惑的儿子勾搭孝期贵女可就是丑闻了。他他拉老夫人虽然看到努达海借酒浇愁,但也松一口气,并不揭破儿子的心思。后来又传来消息,太后给新月及费扬古贝勒指婚,老夫人心疼旁落的爵位,可是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不想努达海却难以承受打击,请命出剿十三军。
“额娘,我没有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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