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贾环见面礼之后,邢书芸带着几分疑惑问道:“不是还有一位宝哥儿……”
对面的张氏面色一僵,贾赦把头偏到一边倒是不知道是个什么神情,下头贾琏凤姐儿斜眼的斜眼,撇嘴的撇嘴。
邢书芸心里更是狐疑了,扫了一眼自己身旁的探春和贾环。只见探春面无表情的垂着头,贾环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直哼哼。更听到坐在自己身边的贾政,低声骂了一句“孽障”。
邢书芸心里一个咯噔,暗道:难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吗?怎么一提到先太太的那位哥儿,这些人的脸色就都一个个的全变了呢?
贾母到底人老成精,等闲儿也没什么事情能叫她变了脸色的,这会儿倒是神色如常的对着邢书芸说道:“听说邢家也是书香世家了,如今可见是不错儿的。”
贾母扭头对鸳鸯道:“去怡红院把宝玉叫来,给他母亲见礼。”
鸳鸯应声出去了。
贾母这才又招手把邢书芸叫到自个儿跟前儿坐下,拉着邢书芸的手没口子的在那里夸她“懂规矩”“识礼仪”什么的。
可是邢书芸却并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反而是愈发的心慌了。
过了不久,一阵噔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邢书芸难掩好奇的循声望向门口的方向。
只是,还没听到外头小丫头的通报声呢,就见门口的那方绣着万福纹样的帘子给人撩了起来,接着就是一个红色的身影直直冲了进来,嘴里还“老祖宗”“老祖宗”不停的唤着。
要不是自己的手把贾母拉着,邢书芸能给惊得跳上房顶。
邢书芸瞪着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和错愕。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是男的?
瞧这一身的装扮,串着南珠的红头绳,大红色绣着蝴蝶戏花的衣袍,颈上是一个硕大的金项圈,脚踩一双绣着百碟嬉戏的粉底靴……
邢书芸忍着太阳穴那处的抽痛,上上下下把眼前这人给打量了一回又一回。
☆、334、赵姨娘的忧心
艰难的咽下口水,邢书芸转动着被吓得有些僵硬的脖子,扭头看向贾母,试探道:“老太太,这位是……”
贾宝玉进门就直奔贾母怀里腻歪去了,一时之间倒是没有注意到站在贾母身边的邢书芸。这会儿听见了邢书芸的声音,贾宝玉方才注意到她这么个人。
“这是哪位姐姐?我怎么以前从没见过?”贾宝玉打量了一眼邢书芸,便扭头去问贾母了。
姐姐?!
邢书芸凌乱了。
贾政脸上开始泛起黑气,双手握拳紧了又紧,好险才克制住火气,没有直接吼出一声“孽障”来。
其余如张氏等人,则是在心里对邢书芸报以十万分的同情。摊上贾宝玉这么个口没遮拦的祸头子做继子,这位新的二太太也是有够倒霉的了。
贾母抿了抿嘴,压下心里头的不快。她作势捶了一下贾宝玉,嘴里半真半假的嗔怪道:“这是你父亲新娶进门的太太,你唤她一声母亲也是应该的。怎么,鸳鸯没跟你说吗?”
贾宝玉笑着替鸳鸯辩解道:“这也怨不得鸳鸯姐姐。是孙儿一听说老祖宗找我过来,心里欢喜的跟什么似的,立时就跑过来了,也没听鸳鸯姐姐后头的话。这不,孙儿衣裳还没来得及换呢。”
朝着邢书芸的方向努了努嘴,贾母示意贾宝玉给邢书芸端茶行礼。
别看贾宝玉说话不招人喜欢。行动规矩什么的他坐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
贾宝玉跪在垫子上,给邢书芸磕了一个头,又奉了一杯茶。唤了一声“母亲”。
礼毕,邢书芸想着,这位宝哥儿或许只是性子跳脱罢了,瞧着举手投足间的规矩还是好的。
可惜,邢书芸这口气松的太早。
贾宝玉站起身后,对着邢书芸道:“其实,我瞧着母亲的年纪跟我也差不了多少。叫母亲实在是把人给叫老了,倒是叫姐姐合适些。”
邢书芸呆呆的坐在那里。傻眼儿了。
贾政额上的青筋开始突突的跳。
便是老辣如贾母,也给贾宝玉这话给惊得忘记了反应。
贾宝玉却是意犹未尽的站在那里继续道:“这身衣裳也不配姐姐,姐姐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且依着姐姐的肤色。合该穿些鹅黄、秋香、藕荷之类的颜色才是。何苦委屈自己,做这等老气横秋的打扮……”
贾宝玉洋洋洒洒的发表了一番针对邢书芸穿着打扮的评论,顺便还提出了一些自己的见解。
“姐姐用的胭脂色也不好,我前儿个正好做了一些香粉和胭脂膏子,一会儿叫丫头送来给姐姐用吧。若是姐姐觉得用的尚可,日后用完了只管打发人来找我拿,千万别外道了……”
屋子里鸦雀无声,只除了贾宝玉一个人在那里嘚吧嘚吧说个没完没了。
这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啊?这些话也是他一个大家公子能对自己父亲的继室说的?
邢书芸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心里真是恨不得扑上去咬死贾宝玉了。
两人的年纪,瞧着确实是差距不大。正因为如此,才更要避嫌才是。这人倒是好了。偏还上杆子说些**不清叫人误会的话来。嘴上姐姐妹妹的乱叫,这是想给自己父亲头上的帽子染颜色呢?还是想坏自己的名声啊?
今儿个这番话若是传出去了一星半点儿的,自己也不要做人了。为证自己的清白,直接一根绳子挂梁上去倒是轻省了。
泪珠儿开始在眼眶里打转,邢书芸咬着牙死命忍着,才没当场哭出来。
贾宝玉的这番惊世言论把一干人等给震得半天儿没能缓过神来。倒是张氏。因为坐在邢书芸的对面,倒是把邢书芸脸上的羞愤看的真真的。当下就在心里头叫糟糕。
“你们全都傻愣在这儿干什么?没见宝玉又犯病了吗?还不赶紧把人给送回怡红院去,再打发了小子拿老爷的帖子去请王太医来瞧瞧……”
张氏镇定自若的指挥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架胳膊的架胳膊,堵嘴的堵嘴。这会子谁也顾不得冒犯不冒犯的问题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哭死的心都有了。
这位小爷说的话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不尊礼法的了,再由着他这么大放厥词下去的话,难保自己不会被主子们给杀了灭口什么的。
贾宝玉吱吱呜呜的被婆子们给架走了。
贾母心里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也没开口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张氏坐到邢书芸身边,轻声细语的拿话去宽慰她,贾母也道今儿个委屈了邢书芸之类的,话里话外的倒是坐实了贾宝玉有疯病的事情。
邢书芸的认亲礼,就这么乌龙的收场了。若干年后,每当邢书芸想起这一天,都免不了要咬牙切齿的诅咒贾石头一番,不过这是后话了。
二房一家子告辞离开了之后,张氏倒是去跟贾母请罪了。
到底是自己的子侄辈,自己一句话把人给说成了疯子,纵是不得已,张氏也不能心安理得的当做没事人一样。
张氏道:“我也是瞧着新弟妹的神色不好,心里头害怕着呢。老太太也知道汉人家的姑娘把名节看的比自个儿的命还要重要。新弟妹也是念过《女则》《女诫》的,要是回头为着宝玉的几句话悬梁撞墙什么的,二叔一家子可算是全完了。这刚刚进门的新媳妇,第二天就自裁了。这话就是咱们说没没什么,外头也是没人会信的。”
“要是再有人把今儿个宝玉说的那些话漏出去一星半点儿的,不说二叔再难续娶,就是三丫头和环小子也不用想着说亲了。谁家敢娶,谁人敢嫁呢?”
贾母除了一声叹息,再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马车突然停下来,惊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邢书芸。
“太太,到家了。”
邢书芸扶着微风微雨的手,下了马车,一路回到了主屋。
“叫人把咱们带回来的那匣子点心给赵姨娘送过去,叫她尝尝,也是个意思。”邢书芸一边解下披风,一边吩咐微风微雨道。
贾府的中秋家宴,赵姨娘因为身份不够,所以被留下来看家了。
邢书芸又命人备好解酒汤,等着贾政回来后用。
“叫门上的小子警醒着些,那府里的大老爷好像有事儿要跟咱们老爷商量,还不定老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微风打了温水来给邢书芸洗脸,微风这时候进来说赵姨娘来了,“姨娘说了,要亲自过来谢谢太太。”
只怕不仅是要谢那些点心吧。邢书芸心思一转,也能大致猜着赵姨娘的来意。
“请姨娘去西厢坐坐,我换身衣裳就过去。”邢书芸淡淡的说道。
赵姨娘被引进了主屋的西厢房里。自王夫人去了之后,赵姨娘也收起了一身的刺儿,不再那么尖酸刻薄。又加上这几年的养尊处优,倒也养出了几分气度,不过跟邢书芸这种正儿八经的大家子小姐相比,还是差了些。
赵姨娘客气的对微雨道了声“多谢”,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在那里静候着邢书芸。
帘子突然被撩起,邢书芸穿着一身的家常衣裳进来了。此时,她已然卸去了钗环。
赵姨娘忙站起来对着邢书芸福了一礼,又笑着谢了邢书芸打发人送过去的点心,“太太这节下的还能记着奴婢,可见最是慈悲不过的了。”
“不过是一匣子点心,也就应个景儿罢了。”邢书芸不以为意的浅笑道,“也值得你特特跑这一遭的?”
赵姨娘只道这是应当的。
邢书芸笑了笑。
赵姨娘觑了一眼邢书芸的脸色,这位新太太虽说年纪不大,却是个能端得住的,饶是赵姨娘也摸不透她的情绪。想着自己心里所求的事儿,赵姨娘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邢书芸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赵姨娘,心里也很不是个滋味儿。要说赵姨娘,比着邢书芸可是老了好大一截子的,又生养过两个孩子,偏偏还是一副扶风弱柳的身子,一张脸更是嫩的能掐出水来。因着是奴婢出身,所以赵姨娘极会温柔小意的奉承伺候,也难怪贾政那么道学的一个人也爱歇在她的屋子里。
“这一天下来,我也乏了。你要是没事儿,还是回去候着老爷吧,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邢书芸神色清淡的下了逐客令,又嘱咐道:“厨房那里,我已经吩咐他们备好了醒酒汤。老爷回来后,你伺候老爷用了。”
赵姨娘心里一急,踌躇了半天没敢说出来的话,当下也顾不得好歹了,张口就道:“三姑娘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可到现在还没说亲,再这么拖下去可不就成了老姑娘了……”
话未说完,微风微雨已是一脸要吃人的样子瞪过来了。
赵姨娘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连忙自己打了嘴巴两下,然后不安的瞅着神色愈发难辨的邢书芸,怯怯的唤了一声“太太”。
邢书芸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只是声音听起来比着平日要清冷不少。“三姑娘的事情,我记着呢。等过了这个节,我会去那府里跟老太太商量看看,能不能想个辙儿出来。三姑娘好歹也要叫我一声母亲,我自然不会白担了这么个名头,白叫她耽误了花期……”
☆、335、赌约
这一日秋高气爽,正是出门郊游的好时候。
大早上的,九阿哥一推开窗,清新中带着几分凉意的空气立时扑面而来。他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气,惬意的叹道:“今儿个这天气,真不错。”
扭过头,正看见雪莺在帮黛玉挽一个极复杂的发髻,九阿哥忙打断道:“给你们福晋梳个简单的。”
说着,九阿哥又扬声唤人去叫何玉柱过来。
黛玉一边对着镜子,眼神示意雪莺按着九阿哥吩咐给自己重新梳头,一边眼带不解的看向九阿哥,问道:“好好儿的,这是要做什么?”
九阿哥走到妆台边看了看,伸手从妆盒里拿了一支镂空雕花金镶玉的簪子出来,“节前不是说了,要带你去大相国寺附近转转的吗?今儿个天气不错,就今儿个去吧。”
黛玉一怔,这人真是说风就是雨的,大相国寺那里也不是抬脚就到的,这出行的一应准备总要提前做好才成……
白了一眼兴致正高的九阿哥,黛玉撇嘴道:“爷说的倒是轻巧呢,大相国寺那里离着京都有小半天儿的车程呢。爷这会子突然就说要去,还是马上就走,这出行要准备的东西呢可怎么说呢?我也没叫厨房提前准备些吃食啊……再者,听说大相国寺的厢房都是要提前打发人去预定的。这会子,爷是打算在外头风餐露宿吗?”
话未说完。已经又一个白眼丢了过去。
九阿哥倒是乐呵呵的满不在乎道:“又不是搬家,哪里需要准备什么?”
见黛玉的一双水眸瞪了过来,九阿哥立刻又道:“自咱们大婚以来。你也操持了那么些天了,今儿个你也好生歇息歇息。那些出行准备什么的,都有爷呢。一准儿不会叫你委屈了的……”
好说歹说的,总算是哄得黛玉有了几分笑模样。
“这可是爷自个儿说的,我今儿个可是只看着什么都不管的。”黛玉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别到时候叫我睡地上就成。”
九阿哥把手里的那支金镶玉簪子递给黛玉,桃花眼弯弯的笑道:“再怎么也不能叫福晋睡到地上去啊。”
水眸一睨。黛玉轻哼了一声。
九阿哥上前几步,凑到黛玉耳边低声轻喃了一句。引来黛玉不依的娇嗔和一顿粉拳伺候。
在屋子里伺候的雪雁和雪莺两个,有道一同的低头看着自个儿的脚尖儿,肩膀处微微耸动了几下。
九阿哥将黛玉箍在怀里,自是又一番的柔情蜜意。
过了一会儿。九阿哥方才清了清嗓子,吩咐雪雁雪莺给黛玉找件颜色素一些的衣裳换上,“好歹也是佛门清净地,总不好穿一身大红大紫的过去。”
想了想,九阿哥又道:“衣裳什么的,多带两件。咱们今儿个未必会回来。”
“不回来?”原本埋头在九阿哥怀里躲羞的黛玉,此时也顾不得脸上一阵一阵翻腾的羞红,忙抬头问道:“不回来,要住哪儿呢?”
九阿哥笑了笑。却是不答。
黛玉心思一转,嘟着嘴撇过头,自言自语的嘟囔了几句。
雪雁和雪莺的手脚很快。不一会儿就把东西都拾掇好了。正好,外头何顺儿也打发了个婆子进来传话,说是出行的一应准备都已经好了,问九阿哥预备着什么时候动身云云。
最后,那传话的婆子又道:“大总管还说,何玉柱出门去内务府的时候。正遇着了十爷出门去兵部。”
“嗯?老十回来了?”桃花眼半眯着,九阿哥问道:“知道你十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搁平时。这小子一回来准是要先到自己这里报备一下,才回他那个府里去的。
婆子道:“听十爷自个儿说是昨儿个夜里回来的。十爷听说爷要告假,便说自个儿帮爷跑这一遭就好了,何玉柱就被十爷打发回来了……”
九阿哥垂眸想了片刻,突然道:“出去跟何顺儿说,这就出发。”
去往大相国寺的官道上,三辆精致的雕花乌木马车不紧不慢的行驶着,前后左右共有二十骑护卫着。
此时,黛玉和九阿哥正坐在中间的那辆马车上。
“你有心事?”黛玉一直疑惑着,原本还从从容容的九阿哥,怎么听说十阿哥回来了,立刻就变的急匆匆的了呢?
九阿哥却道无事。
黛玉轻哼了两声,“骗谁呢?打从你听说十弟回来了,你脸上就不成颜色了。等着听说十弟要帮着你去内务府告假之后,你更是不容人说话,直接拉着人就走了。这样子还叫没事儿吗?”
“玉儿真是我的肚子里的虫子了。”九阿哥亲了亲黛玉的脸颊,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