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薛宝钗睃了一眼薛王氏。果然见薛王氏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薛宝钗心里一声冷笑,面儿上却依旧端庄温和的接着说道:“咱家置下的那些铺子一直不见进账,哥哥又是个不管不顾的,咱们娘们儿虽有心却也不好抛头露面的去打理那些个。不过是敲打敲打管事掌柜什么的。可这样又能管个什么呢?……长此以往,咱们岂不是要坐吃山空?”
“……女儿也是忧心家里。哥哥后头还要娶新嫂子,这聘礼席面什么的花费可是不少。再者,妈妈刚刚还说想着要给哥哥买几个颜色好的人放屋里去伺候,这就又是一笔开销。女儿可是听那些婆子说起过,外头那些经过特别调教的扬州瘦马,价钱可是不便宜的……”
薛王氏一瞪眼,“做什么买那些个玩意儿,找人牙子买几个模样好些的就是了……”
“妈妈这话可是偏了。”薛宝钗笑道,“若只是颜色好又能有个什么用呢?妈妈看看香菱就知道了。香菱算是极标致的了。虽说比不得林丫头,放到贾家那几个丫头跟前儿,也是不差什么的。偏她这样子的都拢不住哥哥。……妈妈若真想找个人管着哥哥收收心,这银子可是省不得了。”
薛王氏也没心思吃饭了,叹息了一声。便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你哥哥真真是我的魔星了。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了,这一世才修下这么个孽障来折磨我……”
说着,薛王氏颇有些欣慰的又夸赞了薛宝钗几句“懂事”“贴心”之类的话。
“只是,那些放出去的银子不会有什么事儿吧?”想起大管家说的被薛宝钗支出去的那些银子,薛王氏不无担心的问道,“那些人不会借了咱们的银子不还吧……”
“妈妈只管放心就是了。再不会有这样子的事情了。”薛宝钗胸有成竹的笑道,“琉璃厂里放利子钱的人家多得是,这么些年头了,也没见有谁赖账不还的。这俗话说得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谁还没个七灾八难的?再说了,咱家也不怕有人敢赖账。外头的人都知道有直郡王府和吏部尚书在咱家后头站着呢,谁敢昧下咱家的银子?真要有人如此,咱家只管给顺天府递状纸就是了……”
“可是,这不过是咱们对外这么一说罢了,真正的情况。别人不知道,咱们难道还能骗得过自己去?……”薛王氏始终不放心的说道,“唉——!我只怕郡王府和林家知道了之后,怕是会出来乱说些什么……”
薛宝钗勾起唇角,不无得意的挑眉说道:“妈妈快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的了。虽说咱家是这么放出风声的,但是谁还真的敢去跟郡王和尚书求证这其中的真假了?”
又道:“妈妈若是怕把事情闹到官衙去,咱家也不是就没人了的。咱们只管叫大管家带着府里的小子,出去挨家挨户的收账就是了。那些借了咱家银子的人,也不是没根没底的,家住哪里女儿都是查的清清楚楚的,不怕他们跑了的……”
薛王氏松了一口气,笑道:“到底是我儿有见识有谋略,比你哥哥真是强出一座山去了。”
压在心里的石头没了,薛王氏开始有闲情抱怨了。
“这京里的人真真是没见识过好东西的。咱们从南边儿带来的那些东西,好些都比着内务府进上的都要来的精致呢,竟是没一个识货的?咱家铺子里的那些胭脂水粉哪里又差了呢?还有那些珠花首饰,咱家以前还是皇商的时候,也都是进贡给宫里的人用的……这京里的人可真是土包子,连个好啊歹啊的都分辨不出的……”
撇着嘴一脸不屑的抱怨完了京都人,薛王氏又骂起来家里的下人,“铺子里的那些管事掌柜什么的,原也是跟着咱们从金陵过来的,都是家里做老了的。我原担心他们年纪大了,出去也找不到什么正经的营生,失了进项家里头不好过活……没承想,我这一片好心竟养出了一只只的白眼儿狼了。先头那几桩赔本儿的生意,我可不信他们没在里头作鬼……”
薛宝钗见薛王氏气得脸都红了,便笑着劝慰道:“妈妈何必跟着那起子小人一般见识呢。女儿已经使人出去打听查探了,那几桩生意若真是几个掌柜作鬼出的幺蛾子,咱们也不用跟着他们客气什么的了。他们中有些人不过是咱家的家生子,打了卖了不过是咱们的一句话罢了。还有几个虽是咱家供奉的,轻易打不得卖不得,呵呵,可咱家的供奉银子也不是那么好拿的。若是他们昧下了咱家的银子,只管抄了他们的家,再辞了他们这几个人就是了。总不过都是些挥挥手的小事儿罢了,妈妈为着这些着急上火的,可是不必了呢……”
薛王氏笑了,拉着薛宝钗坐到自己身边搂着好一通摩挲,“我的儿,没了你妈妈可怎么办啊……”
薛宝钗抿着嘴,轻轻柔柔的笑了。
“去打听打听,妈妈刚刚说的哥哥不好女色是个怎么回事?”一回到自己屋里,薛宝钗就吩咐莺儿道,“这事儿倒是奇了,我竟不知道的。”
莺儿自是出去找人打听不提,只片刻功夫也就回转了。
“姑娘,太太刚刚说的有句话,奴婢觉着很对的。郡王府和林家要是知道了咱家擅自打着他们的幌子做事儿,怕是不能善了呢……”莺儿一边伺候着薛宝钗洗脸梳头,一边不无担心的说着,“姑娘拉着郡王府也就罢了,怎么又非要拉上林家呢?他家不过一部尚书,还能比着郡王尊贵了?奴婢真是想不通,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莺儿喋喋不休的说着话,薛宝钗却是一直阖着眼没开口。
其实,那天见过九爷回来之后,薛宝钗便一直琢磨着要处理掉莺儿的。偏偏家里紧接着就接二连三的出了好几桩的事情,虽说那些事情不是因她而起,却仍是叫她跟着忙得焦头烂额的,一时半会儿的竟顾不上处理莺儿的事情了。
至于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跟林家拉扯上关系,薛宝钗暗自叹了一口气,脑子里浮现出那一回在韵古斋里的惊鸿一瞥,还有贾迎春添妆宴席上自己听来的那番话。
林翰,前程似锦,前途无量啊!
薛宝钗本就对着林翰有几分情愫在心里,虽然她原本碍着薛林两家的恩怨和林黛玉的关系,忍痛放弃了。可是自从那一日听贾敏说,林翰的亲事将由今上指婚的事情,再想起林翰的翩翩风度,薛宝钗的心里再也按耐不住,只觉得百爪挠心一般的煎熬。
林家大爷,瞧着就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样子,想来性子什么的也是极好的,定是跟那个尖酸刻薄的林丫头不同……
自己若能想法子入了林家大爷的眼,来日也定是可以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的……
薛宝钗幻想着自己嫁给林翰之后的美好景象,脸上不禁透出一丝红晕来。此时,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林家的那条“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了。
☆、234、贾元春的算计
菱花镜中的人影,面若银盘,眼含春水,顾盼生姿不比白日里的端庄,倒显出了寻常难得一见的妩媚。
偷偷睃了一眼铜镜,莺儿暗地里撇了撇嘴,心里生出了几分鄙夷。她一边梳着薛宝钗的长发,一边暗自腹诽着薛宝钗的见异思迁。这才多长时间啊,这位主子就看上旁人了?自己可是到现在还念着九爷的呢。
想起来那位妖冶惑人的九爷,莺儿忍不住暗自轻叹一声,那双灵动的眼中也渐渐染上了丝丝缕缕的少女哀愁。
好可惜啊!
自家太太和姑娘心气儿高,指着姑娘嫁进官宦人家好洗脱身上商家女的痕迹。九爷那样好的条件,却因其不是官身,只好白白放弃了……真真是好可惜啊!若是自己能得到九爷的一丝垂怜,便是折了自己的寿数,自己也是情意的……
一坐一立,一主一婢,各自做着一个不切实际的痴梦。
薛家的利子钱放得很顺利,来借银子的人也越来越多。虽说每个人借的数额不大,但是架不住这来借银子的人实在是多,薛宝钗原先预备的那些银子竟是不够支应的。
握着手里的那些借据,薛宝钗犯起了愁,到哪里再弄些银子来呢?
王家?还是不要想了。薛宝钗一想起她舅舅王子腾的那双厉眼,心里便是一个激灵,哪里还敢想着挑唆着王仁入伙呢。
凤丫头?薛宝钗一声冷哼,那就是个没半点儿见识,再冷情冷性不过的一个人罢了。自己念着她一家子被贾家分出去单过的苦楚,好心好意想拉扯着她一道赚银子贴补家用,她却是好了,倒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以为自己要害她呢。不过是想叫她出些银子,再者依着凤丫头的才干,若有她的帮衬。自己也不用再抛头露面的跟着那些穷鬼打交道了,这些又有着什么妨碍的呢?真真是搞不懂凤丫头在想些什么了。自己上门去找凤丫头几次了,除了第一次见着了人,后头竟是再也没见着的。只说是被贾母接回贾家养胎去了……总而言之,凤姐儿对着自己真是半点儿的姐妹情分也没有的!哼!
史家?除了一个云丫头,自己也不识得史家什么人。可云丫头失怙失恃的,手里哪有什么银子呢?
林家?或者说,林翰?……没几日他便要参加科考了,这事儿到底只是小节,还是不要打搅他的好……想起林翰,薛宝钗心里一暖,自认很贤惠的如此想着。
还有哪里可以弄到银子呢?
薛宝钗拧着眉毛思索了片刻,倒是真叫她想到了一个去处——直郡王府。当初可不就是那人给自己出了这么一个狐假虎威的好主意的嘛!
兰芳园的一处偏厢里。贾元春正拿着炭笔对镜瞄着两道细眉。
“主子,薛大姑娘来了……”抱琴附在贾元春的耳边低声说道。
描眉的手一顿,贾元春问道:“又要来见三丫头?”
抱琴心下一紧,忙侧头看了看门口和窗外,见无旁人。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的说道:“薛大姑娘不是来见贾庶福晋的……”
“啪”的一声,贾元春将手里的炭笔一扔,瞪着眼睛斥责道:“什么庶福晋?不过一个姨娘生的玩意儿罢了。值得你这么毕恭毕敬的?”
说着,贾元春倏地站了起来,狠戾的看着抱琴,慢条斯理的犹如毒蛇吐信一般的说道:“还是说。如今连着你都不待见我了,想着捡高枝儿去了……”
“主子这话真是要叫奴婢死无葬身之地了。奴婢打小就跟着主子,主子待奴婢好,奴婢怎么会不感念在心呢?”抱琴半蹲下身子,急急切切的表白道:“只是,老话儿说的好——隔墙有耳。咱们这兰芳园里。郭氏、钱氏、关氏和范氏,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要是叫她们听到刚刚……定又是一番是非。再叫她们一状告到福晋那里,可不就又给福晋借口折腾主子吗?”
贾元春默然的看着抱琴半晌儿,抱琴低垂着头死咬着唇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起来吧。”
抱琴无声的轻舒一口气,“谢主子。”
贾元春坐回到妆奁前。拿起炭笔重新描起了眉,“难不成,这一回薛大姑娘是专程来见我的?”
抱琴凑近贾元春,压低了声音说道:“回主子的话,薛大姑娘托了刘妈妈给奴婢带的话,说是有天大的好事儿要跟着主子商量,求着主子想法子亲自见上一见。”
贾元春神色不动的细细描着眉,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抱琴说完话,便后退一步站在那里静静的候着,却也不催的。
直到贾元春放下炭笔,对镜自怜了一番之后,这才开口说道:“见面?呵呵……薛大姑娘说的倒是轻巧呢,我好歹也是这府里的小主,也是她想见就能见得的?”
贾元春不给面子的嗤笑了一声,又道:“她人在哪儿呢?”
“在西边角门外头的马车里候着。”抱琴回道,“说是请主子移驾过去见见。”
贾元春一手托腮,一手在妆台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冷笑道:“敢情,薛大姑娘这是安坐钓鱼台,等着要我亲自过去求见啊……”
抱琴没敢接这话。
“我可是没那个闲工夫去见这些阿猫阿狗的,”贾元春看了看指甲,觉着这蔻丹似乎该重新再染一次了,“你去见见她吧,问问看到底是什么事儿啊,也值当她大早上的就这么蝎蝎螫螫的……”
直郡王府西侧的角门不远处,薛家的马车正静静的候着那里。
薛宝钗安坐在自家马车上闭目养着神,又在心里细细琢磨着等会儿见着了贾元春要如何哄了她跟着自己一道去放利子钱。若是能叫贾元春掺合进来,自家打着直郡王府的牌子也能稍稍名正言顺一些。
薛宝钗正兀自盘算着如何说话的时候,壁板自外头被敲击了两下,接着便是莺儿的声音传来进来。
“姑娘,大姑娘身边儿的抱琴姐姐来了。”
薛宝钗眉头一蹙,怎么会只来了个抱琴呢?她撩起车帘,对着抱琴温温和和的笑道:“怎么是你过来了?你家姑娘呢?”
抱琴对着薛宝钗行了一礼,“见过表姑娘。今儿个表姑娘来的不巧,前后脚的我家主子那里刚得了郡王的话,到花园那里陪着郡王看花听琴去了。我家主子打发我过来问问表姑娘,这么一大早的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呢?又说但有什么事情也只管告诉我,回头我再回了我家主子也是一样的。”
薛宝钗笑了笑,对着抱琴招了招手,道:“你上车里来说话吧。”
等着抱琴上车之后,薛宝钗笑道:“你家主子也是个大忙人,却是累了你过来跑这一遭了。”
抱琴笑道应该的,又问薛宝钗来找贾元春的缘故。
薛宝钗想了想,便道出了想叫贾元春跟着自己一道放利子钱的事情。
“……你家主子在直郡王府里也是要打赏人的。我虽不知道郡王府的月例银子有多少,但是总不能就这么坐吃山空吧。”薛宝钗一副掏心挖肺只为你好的样子,继续道:“我也知姨妈心疼表姐,定是给了不少的嫁妆的。可这些也不能生出钱来啊,总有用没了的一天。这利子钱回转的很快,又是十分利,生钱再容易不过的了。且这放利子钱又不需要你家主子亲自出面张罗,自有我家出面操持。一个月的时间清算一次,咱们三七分成。你家主子拿大头就是了。”
又道:“这要不是看在你家主子跟着我是嫡嫡亲的两姨姐妹,这种好事儿我再不会拉着她一道做的……只看看三丫头便知道了,我可有拉着三丫头一道做的?”
听完薛宝钗的话,抱琴欠了欠身子,只道回头会把这事儿说给贾元春知道。
“你家主子如此得郡王爷的宠爱,你又在你家主子身边儿伺候,什么好东西没见识过呢?”薛宝钗拉过抱琴的手,拍了拍说道,“你也是辛苦,要帮着我跟你家主子之间传话。这个你拿去。”
说着,薛宝钗塞了一个荷包到抱琴的手里。
“这有一百两银子,不值什么,你且拿去顽罢。”
抱琴瞳孔一缩,不自觉的捏紧了手心里的荷包。她飞快的睃了一眼薛宝钗,说道:“表姑娘若是无事的话,且在这里先等等罢。我回去看看,若是我家主子已经回去了,听说了表姑娘的话,有个什么回应也不一定呢。”
薛宝钗自是笑着应了一声好。
抱琴下了马车,匆匆而去。
等着贾元春听了抱琴转述的薛宝钗的话,直接就气得拍案而起了。
放利子钱?!
这可是要抄家的!
这个坑,可是自己挖个那个姨娘生的玩意儿的。如何会自己跳下去呢?
那个薛宝钗也不知道是真傻啊,还是装呆呢。不过一个闺阁儿女,居然连放利子钱这样子断子绝孙的事儿都敢去做的?!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