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有她这个女孩在场确实不合适。
其实容川是想跟耀晖多聊聊天的,想耀晖三年前去了陕西农村插队,至今一封信都没有。曾经,容川以为耀晖已经……如今看见,恍如隔世的同时又觉得聊上一天一宿都不够。可把王娇一个人留在这里,他确实不放心。
他心里想什么,王娇都清楚,晃了晃脚下的冰鞋,毫不畏惧地说:“你看,这冰刀多锋利,如果碰见坏人,我就用冰刀划死他!所以放心大胆的去吧,记得天黑前把我领回家就好。”
耀晖笑了,捅捅容川肩膀,“川子,你未婚妻还挺幽默的。”
容川和耀晖离开后,王娇把冰鞋换下来,换好棉鞋才终于明白脚踏实地的重要。她没去人多的地方,静静站在一棵柳树旁,手里提着两人的冰鞋,看着不远处被阳光照得灿烂的冰场。
周围人来人往,一片欢声笑语中,王娇忽听耳畔一个人用懒洋洋的声调说:“你还会滑冰呢?”
王娇回头,视线在纪北平玩世不恭的脸上停了一瞬,神色并不兴奋地说:“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纪北平晃荡着手里刚租来的冰鞋,反击一句:“这冰场又不是你们家开的,我为什么不能来?”
王娇懒得和他争执,转过头眼睛看向别处。纪北平抿嘴一笑,注意到她手上提了两双冰鞋,一大一小。左右看看,“李容川呢?去哪儿了?厕所?”王娇不说话,嘴唇紧抿,瞅模样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纪北平陪着她站了一会儿,见容川一直没来,便又问:“他人呢?”
他语气中带着一点紧张,王娇听出来了,便说了实话:“容川和一个叫周耀晖的人走了。”
“周耀晖?哪个周耀晖?是不是个子很高,皮肤有点黑?”北平比划了一下。
王娇点头:“嗯。差不多。”
“他怎么回来了……”北平语气中带着一丝强烈的轻蔑,似乎与周耀晖有什么矛盾。短暂沉默了一瞬,他对王娇说:“就算周耀晖找他,也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万一出点事咋办?”
王娇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被坏人拐走不成。”
“那可说不准,你这脑袋天生比别人缺根弦。”他斜倚树干,笑眯眯地看着她。见她瞪起眼睛,挥起手里的冰鞋,北平忙笑着换了一个话题,指指她手里的冰鞋,“走,滑冰去。”
王娇不动。
北平冲她挥挥手:“走啊,站在原地等多没劲,下来玩会儿。”
王娇尽量保持淡定的样子,刻意板起面孔说:“天气太冷,我不想玩。”
北平看了看她,忽而一笑,带着几丝嘲讽说:“是不想玩,还是不会玩啊。”
王娇翻了个白眼儿,北平没再难为她,三两步下到冰面,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开始如履平地向前滑行。别看他个子高,滑行时身体却异常稳健。滑到中间人少的地方,还做了几个漂亮的旋转,然后继续向前滑行,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消失在王娇视野中。
等人的滋味并不好受,若是在数九寒天的深冬户外,则是真受罪。
慢慢的,王娇身上越来越冷,手缩进棉袄袖子里,双脚不停跺着地面。容川怎么还不回来?她踮起脚尖望着容川刚才离去的方向,街道上人影绰绰,却不见容川的身影。日头开始偏西,王娇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度不安全感。
容川,不会把她忘了吧?
“王阿娇!”冰场上忽然有人叫她。
王娇回头循声望去,见纪北平不知何时滑回了这边。他站在冰面上,手里提着一个木板做成的冰车。
“过来!”他冲她招招手,把冰车往冰面上一放,“在那儿站着多冷,过来玩会儿!”
“从哪儿找来的?”王娇兴奋地跑过去。下到冰面时,北平伸手扶了她一下,“租的呗。”他很骄傲地说,“我们小时候常来这里玩,租冰车的人都认识我们了,这一个没要押金,厉害吧。”
“厉害!”王娇毫不吝啬赞美,对他竖起大拇指。滑冰她不会,冰车若是再不会,就成弱智了。拿起两根铁钳子,用力往冰面上一滑,冰车启动。王娇呵呵笑起来,有点傻,有点甜,北平看着她,也笑了。
“纪北平,滑冰难吗?”玩了一会儿,王娇渐渐对冰面没有那么恐惧了。
“不难。你要学吗?”北平从不远处滑回她身边。似乎是怕王娇丢了,北平始终没有离开她太远。往远处滑行一段距离,马上就调转回来。有时,还很调皮地绕着她转圈,晃得王娇一阵头晕。
“纪北平,你教我滑冰吧。”
他不乐意地撇撇嘴,“给什么好处啊?”
她抬手指指岸边,“一会儿请你吃烤红薯。”
这个交易倒不错,北平欣然接受。等王娇换好冰鞋,他伸手扶住她,“滑冰不能着急,越着急越容易摔跟头,得慢慢来。对了,你滑过旱冰吗?”
“滑过几次。但我平衡力不好。”正说着,王娇身体一晃,北平赶紧伸手扶住她。王娇的头撞到他胸口。这力道似乎把他的心也撞乱了,他忍着疼痛和心中那一丝奇妙的混乱感,数落道:“是够笨的。”
差一点摔倒,把王娇吓得够呛。终于站稳,她双手紧紧抓住北平的大衣袖子,身体颤抖,几乎是崩溃那样对他祈求道:“纪北平,你可千万别离开我。”
“什么意思啊?”他装做听不懂,双手作势要离开她。
王娇吓得开始大声尖叫,“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他单手扶住她,看阳光下王娇红扑扑的小脸,开着玩笑问:“谁啊?谁别离开你?说清楚点。”
“你你你!纪北平!”
“噢。”他双手赶紧扶稳她不停摇晃的身体,眼中全是笑意。
起初,王娇觉得纪北平遇到自己这么一个笨蛋学生,用不了多一会儿就会开始烦躁。但出乎意料,北平一直很耐心,就是嘴上不饶人。“对,就是这样,起滑时,身体向靠一点,重心移在左脚上,左脚,大姐!”
“噢噢。”王娇忙把重心从右移到左,抬眼看纪北平时,他满脸无奈,“你可真够笨的,左右都分不清。”
他说:“换脚滑行时,记得把冰刀外刃变成内刃。对,就是这样。身体重心由右向左转移。”
他说:“嗯,这次好多了。”
他又说:“多滑几次慢慢熟练就好了。不过王阿娇,你真的很笨很笨,比猪强一点,但有限”……
在冰面上滑行出一段距离,王娇的鞋带忽然开了。她正要蹲下身去系鞋带,北平忽然说:“你站着别动。”王娇一愣,反应过来时,见北平已蹲下身子,手套放在冰面上,修长的手指一勾鞋带,利索地系起来。
第85章 。085
后海岸边,王娇和纪北平一人手中捧一个热乎乎的大红薯,蹲在太阳底下吃。
吃着吃着,纪北平忽然笑道:“我们好像两只土狗。”
王娇瞪他一眼,“好好吃东西,别骂人。”
北平咬一口红薯,愤愤不平地说:“我就纳闷了,人比狗到底高贵在哪儿?为何骂人总用狗。论忠诚,狗比人不知强了多少倍!”
王娇翻一个白眼儿:“你喜欢狗,就形容自己好了,别把我带进去。”
北平点点头:“也对,你是猪嘛。”
吃过红薯,北平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似乎很满足。回头见王娇还慢慢吃着,模样颇为斯文秀气,就笑道:“吃东西真慢,跟绣花似的。”抬起头,见日头已偏西,就说,“不如跟我走,我送你回去。”
王娇摇头:“不行,容川一会儿回来找不到我,该着急了。”也是来到这个年月王娇才意识到手机的重要性。不过,也正是因为没有手机,才更加深切体会分离时的相思之苦。凡事果然有利也有弊。
北平蹲在原地抽了根烟,掐灭前又问了一遍王娇到底跟不跟他走。见她还是很果断的摇头。他似乎有些生气地把手里的烟掐灭,“那你等吧。如果他不回来,可千万别哭鼻子。”说着,起身离开,不一会儿高大的身影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王娇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跟纪北平说声谢谢。
就像商量好似的,他刚离开不久,容川就急急忙忙跑了回来。“阿娇!”隔着很远就开始喊,跑到跟前,想抱她进怀里,胳膊都伸出去了,猛然意识到这里是北京,不是北大荒,周围人多眼杂,不像兵团,就算出事,大家也能帮忙遮过去。安全起见,最后他的拥抱变成了握手,力道很紧,王娇差点“哎呦”叫出来。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他满脸愧疚。
其实容川一直注意着时间,只是耀晖在陕西这几年过得很苦,心中有许多话要与他讲,不然会憋疯。容川心里明白,耀晖从小性格腼腆,不爱说话,朋友就那么几个。自己算一个,剩下的那些有的去了云南,有的去了贵州,都是偏远地区,谁也联系不上谁。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他,耀晖自然要把委屈讲一讲。
“期间好几次想走,可耀晖情绪有些激动,他父母都不在身边,我怕他出事,就留下来陪他多聊了一会儿。阿娇,你等着急了吧?”他有点不敢看她,仿佛做错事的小孩。
王娇心里是很着急,但不是为自己,刚才来时坐公交车的路线她记在心里,独自回去不成问题,只是见日头偏西,容川始终不回来,她怕是不是半路出了什么状况,绊住他脚。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死缠烂打跟过去,大不了他们在屋子里谈事情,她蹲在外面等。
见他安然无恙的回来,王娇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以前妈妈常说,人了牵挂才知时间厚重。如今王娇算是体会到了。其实容川并没有离开多久,两个多小时而已,她却觉像等了两个世纪那么久。
掏出手帕帮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嗔怪:“瞧你,着什么急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丢不了的。”
容川握住她的手,摸一摸,很意外的,“这么热乎?”想她在户外待了这么久,双手应该很凉很凉了。
王娇扑哧一笑,把刚才遇见纪北平的事告诉了容川。不过,为了不让男友误会,她只说了一个大概。“……也没玩多久,然后我就请他吃了一个烤红薯。”
事实证明,容川压根没往别处想,一大段话里,注意力只放到了最后“红薯”两个字。“卖红薯?在哪里?”
兴许快收摊的缘故,红薯的价格比刚才王娇买时每斤便宜了一分钱。容川挑了一个最大的,刚拿到手里,顾不得烫,掰下烤地最焦最脆的那部分——红薯精华,然后抵到王娇嘴边,“快趁热吃!”王娇不含糊,张大嘴巴一口吞下。唔,好甜!
刚才与耀晖聊天,让容川心情有些沉重,没兴趣滑冰,就悄悄拉着王娇的手去不远处的银锭桥上看落日。
王娇有点遗憾,想昨天晚上容慧还特意提了一嘴,说这个大院的男孩里,滑冰技术最好的一个是容川,一个是纪北平。刚才纪北平在冰上的风采王娇已经领略过了,本想再好好看容川,结果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溜走。叹口气的同时,只能期待明年冬天再来北京时圆这个梦了。
一想到明年还来北京,以及知青返乡政策下发后,会随着容川来这座古老的城市生活,然后生儿育女,平淡幸福地过完这一生。王娇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好希望时间快些走,快一点到1976年。
似乎感觉到女友的手忽然握紧自己,容川眼中含笑。那时马路上没有很多汽车与自行车,又是夕阳西下快到饭点,几十年后北京最热闹的街区,此刻却像是陷入无人区,胡同里很安静,几个孩子围在白色的门墩旁玩耍,他们把门墩当成滑楼梯,一个个玩的不亦乐乎。快绕出胡同时,一个敞开的窗口传出菜刀有规律剁在案板上的声音。
duangduangduang!
容川对这种声音非常熟悉,捏捏王娇的手,笑道:“咱家今天也吃饺子。猪肉白菜馅儿。等看完落日,咱们早点回家,妈说了,今儿晚上就开一瓶泡好的腊八蒜。你在兵团没吃过,今天尝一尝。”
他说美食,王娇却想到以前看过的一个恐怖片,女主把丈夫杀了,然后也像这样duangduangduang把丈夫剁成肉泥……
与北大荒旷野上空辉煌盛大的落日不同,这里的落日给人一种安静温暖的感觉。金色的余晖像水一样,泼洒在古老的街道和灰色的屋檐上,照亮回家的路。不是“美”,是“美好”。王娇忽然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
回家下了公家车,路边正好有一个卖棉花糖的。许多孩子围在那里,容川也拉着王娇走过去。他们买了四个。王娇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制作棉花糖的机器,觉得很神奇。一个类似大锅的桶,中间一个空心圆柱体,只见老大爷把白砂糖倒进去,脚下踩一个踏板,就像踩缝纫机那样,不一会就出现了如棉絮一样的白色糖丝,大爷手里拿一根穿小木棍,将糖丝一圈圈缠绕在木棍上。半响功夫,一个又大又白充满梦幻般色彩的棉花糖就出现王娇眼前,咬一口,甜啊~
“估计回家吃不了饺子了。”今天吃那么多甜食,卡路里严重超标。王娇仿佛已听到体内脂肪迅速积累的声音,可嘴上还是停不下来。
容川说:“吃不了给我,千万别浪费。这棉花糖只在春节才有卖,去年回家还没碰到,快馋死我了。”
王娇心想,浪费?我恨不得把你那份吃了。
进大院时,小警卫故意拦住他们,指着王娇问容川,“川子,这是谁啊,不说清楚不让进。”
“我未婚妻,王阿娇同志。”容川才不怕这个,大大方方介绍。如果不是手里拿着棉花糖,他会搂住她腰更加亲密地作介绍。
他这样,小警卫反而不好意思,让开一条路让他们进去的同时,小声提醒容川这里住的都是领导,注意点影响。容川回他一个微笑,“谢谢了。”然后在王娇脸上迅速亲了一下。小警卫忙把头撇过去,想自己刚才是不是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你真坏。”王娇瞪了容川一眼。
“嗯。”容川不否认,这一天净在外面玩,好几次想亲她,都因一些突发情况中断。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他的地盘,自然要先宣誓主权。张开嘴巴咬了她的棉花糖一大口,他笑着在耳边吹气说:“刚才那个是小试牛刀,回家再好好亲你,记住今天晚上别锁门啊。”
“你——”王娇气得满脸通红,作势要捶他。
容川躲着她的拳头,嘴上不依不饶,“怎么,不好意思了?那昨天晚上是谁说让我上去暖一暖。”他说话声音虽小,只有他们两能听见,但王娇还是羞得不行。“你真坏,李容川!”两人一路追逐,迎着夕阳向远处跑去。
楼上,目睹全部过程的沈雪梅轻蔑地笑一笑。
“婶婶,吃饭了。”小保姆端着刚做好的肉炒豆角从厨房走出来。桌上还摆了三个菜,一荤两素。
今天纪如海在部队参加活动,不回家吃。北平洗了手,刚坐下来,就听母亲讥讽道:“容川找的那个女孩子可真是够疯的。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跟男人推推搡搡,一看就是没有家教的人。北平,回了兵团你可要离这样的疯丫头远一点!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北平没说话,低头呼呼吃着饭。
沈雪梅用审问地语气问道:“北平,今天你爸爸不在,我要好好跟你说一下,千万不要在兵团找对象,那些都是野孩子,没有家教,而且地位很低。如果你想找女朋友,妈妈的姐妹里有不少好姑娘,如果你愿意——”
“妈,您能让我好好吃顿饭么。”北平神色极冷,目光深处还有一丝厌恶。
沈雪梅觉得,儿子年纪越大,脾气秉性就越像纪如海。她很担忧,非常担忧,怕儿子走错哪一步这辈子就全毁了。比如像容川那样,找一个来历不明的疯丫头,长得那么漂亮,眼睛一转就能勾走人的魂。那种女孩是最危险也是最不安分守己的,如果北平找了那样一个女孩,他的一生恐怕就要毁掉。
只想想,沈雪梅就觉得要疯。还想说什么,北平把筷子一扔,“我吃饱了。”然后回了屋,关门时,还用了很大的力气,似乎抗议着什么。
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