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亲似有些动摇,崔颂斯再加把劲劝说:“爹,像缌妮这样好的女子,我们怎么能让她落入别人之手,而若是错过她,日后我还能上哪儿找像她这么聪慧的女子?”
做父亲的自然听出儿子话里的含义是--若是不让他娶卢缌妮,以后也别想叫他再娶任何女子。
崔翰心中一叹,他们这一房崔家子弟中就属自己这个儿子最聪明能干,偏偏他的心思也最难捉摸掌控。
他十七岁在殿试时被皇上钦点为状元,却谢绝了皇上的封赏,回崔家接管了被赵家逼得岌岌可危的生意,花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便重振崔家的威风。
这几年,在他的打理下,崔家的生意日渐兴旺,规模更比先前扩展了数倍。
崔家里大半都是文人,擅长赚钱营生的人不多,这也是颂斯被家里众人格外纵容的缘故。
连皇上也极为赏识他,屡次召见他。
皇上最宠爱的玉成公主也对他青睐有加,欲下嫁给他,可谁知,为了拒婚,颂斯竟不惜离开长安,躲得不见踪影,直到玉成公主出嫁后才再出现。
深知儿子的性子固执强硬,半响后,崔翰只得妥协地摆摆手,“罢了、罢了,随你们去吧。”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说服了父亲,崔颂斯与卢缌妮最后决定,两人的婚礼将在一个月后的黄道吉日举行。
在等待成亲之日这段期间的一日午后,崔颂斯在书房翻看着她前些日子写下的诗句。卢缌妮陪在他身旁,想起他上次提过赵家为了与崔家争夺客人不停降价的事,她问:“最近崔家生意如何?”
“门庭如市。”他抬起头简单回答。
“那赵家呢?”
“门可罗雀。”他展臂将坐在一旁的她揽入怀里,“你上次说的那个故事妙极了,将赵家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你希望我怎么赏你?”他抬起她的脸,啄吻了一口她粉嫩的唇瓣。
她笑睨他一眼,“你已经把自己赏给我,够了。”能拥有他,她已心满意足,可以的话,她情愿留在这儿陪伴他一生一世。
她从来不曾这么快乐过,这一切都是他给她的。
她的回答让他开怀地畅笑出声,“缌妮,你真是个妙人。”
他其实在等她坦承自己的来历。
上次白笙道长见过她之后,私下告诉自己说卢缌妮不是被妖精鬼怪附身,完全不同的她是来自于某个异域,他算不出详细的地点,只知她的灵魂取代了原本的卢缌妮,这是天意,毋需介意。
她一日不说,他就一日不问,等她主动开口向他坦承,这样也知道她是否完全信任自己。
她娇笑着枕在他肩头,骄傲地说:“算你慧眼识英雄,能娶到我算你走运。”
她戏谑道:“是你早已对我死心塌地,一心只想嫁给我。”
“谁说的?”
“你亲笔写下来的,”他指着她写下的字句念给她听。“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听他念出她写下的这几句张小娴写的文字,她羞窘地辩解。
“那是别人写的,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将诗文抄写下来而已。”
“这些文句难道不是代表着你的心意吗?”他轻笑着吮吻着她的耳垂。
她感到麻痒,下意识地缩着颈子否认,“才不是。”
在她得知自己的心意后,他也强势地宣告他要定她了,所以她跟他算得上是两情相悦吧,这句子一点也不同。她搂着他的颈子,反过来质问:“你才要老实说你是何时对我动心的?”
“我有说过对你动心吗?”他存心逗她。
“那你为何要娶我?”她撇嘴质疑。
见她娇嗔,他低笑出声,将她的手接在自己的左胸上。“是、是,我的好娘子,这里为你动得厉害呢。”
“哼,那表示你可能有心脏病。”她佯装生气别过头不理他,享受着对恋人使性子的特权。
“心脏病?”他妆模作样地点头,“每次想起你时,我的心都会跳得特别欢快,看来他果然是有病呢,改日该找个大夫来瞧瞧。”
她笑着轻捶他一拳,“好端端地看什么大夫。”
他握住他的拳头,正要偷个吻,不识相的管事却匆匆走了进来。
“四公子,有您的信,信差说那信很重要,须禽兽交到您手上。”
他横了管事一眼,那管事一脸无辜地抖了一下,他是被那信差逼着过来,是对方说事情紧急,不可耽误。他也不想打扰四公交工资的好事啊。
崔颂斯哼了声,“让他等着,我待会儿就过去。”
管事领命快速离去,卢缌妮推了推他,“别让人家等太久,也许真有什么急事。”
“遵命,娘子。”轻吻她一口,他起身整了整衣袖朝外走去。
出了房门,他却眉头微蹙,他大约猜得出那信是由哪里送来的。
第五章
接获信的翌日,崔颂斯便带着卢缌妮启程前往长安。
扬州正在为两人筹办的婚礼刚好便宜了崔督兰,他决定风光地以正妻之礼重新迎娶沈如茵,婚礼继续操办下去,只是新娘新郎换了人。
而原本打算留下来参加儿子婚礼的崔翰,则与二弟崔博一起留下来,待崔督兰与沈如茵完婚后再行回去。
卢缌妮只约略知道那封信是皇上密诏崔颂斯回长安,至于内容则是毫无所悉,事情牵涉到皇宫,他不愿让她知情,她也没追问。
终于来到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长安城,卢缌妮被长安城的恢宏巍峨给慑住。不愧是这时代世界最大最繁荣的城市,果然气势惊人。
就像扬州城有不少胡人和来自海外和西域的外国人,长安城也随处可见。
大唐的国力在经过安史之乱后虽已衰弱不少,但仍有不少异国商人、使者远道而来。
见她坐在马车里好奇地张望着外面的街景,崔颂斯唇边扬起宠爱的笑容揽着他的肩,“我们先回到府里,过两天我再带你出来逛逛。”他在长安城拥有一座自己的宅邸。
“好。”她兴奋地点头。自从与他相许后,她的世界充满欢乐。
她不再害怕必须独自面对这个她不熟悉的世界,因为她的身边有他陪着,她不是一个人,她的心里装满了他。
遇上他,是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她好感谢上苍让她来到这里,遇到了他。
对未来的生活她充满了期待。
想起什么似的,卢缌妮抓着他的手问:“会很危险吗?”
“什么事危险?”他一时不知她所指何事。
“皇上急着找你回来要做的事。”虽然他没说,但她明白皇上急召他回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他去做。他不说内情,他也不会多问,只想知道危不危险。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细看她好一会儿,轻笑着摇头,“你放心,不危险,只是有点棘手。”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会在长安住一阵子,我看我们就在这儿把婚事给办了吧。”这样玲珑剔透的可人儿,他迫不及待地想尽早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自个儿的妻子。
她仔细地端详着他,想看出他有没有隐瞒她,片刻后才放心点头,“好。”
牡丹酒楼的二楼包间里,崔颂斯斜倚着墙而坐,姿态悠闲。
“四公子上次匆匆回京向皇上讨了道圣旨,又匆忙离开,这会儿想必得意地带着美人而归吧?”坐在他对面的鱼朝恩出言调侃,他上回进宫向皇上求圣旨赐婚之事,已传遍长安城。
面对眼前这位权势滔天的太监,崔颂斯没有半分紧张,唇边挂着抹慵懒的笑意,对他的调侃丝毫不介怀。“拖鱼大人的福,婚礼就安排在半个月后,届时鱼大人可务必前来喝个喜酒。”
鱼朝恩本只是普通太监,但他得到先皇与当今皇上的宠信,赐封天下观军容宣尉处置使,因此人人皆尊称他一声“大人”。
要说当今朝廷权倾朝野者,除了鱼朝恩不做第二人想,他一手把持朝政、一手掌握兵权,专横跋扈。
然而他在与慧忠禅师一席对话后,却让皇上对他起了杀意。
当时皇上召慧忠禅师入宫传法。
鱼朝恩诘问禅师,何为无明。
慧忠禅师回答,“人快死的时候,满脸哀相毕现,这时即便是奴才也会问学佛法了。”
鱼朝恩一听,认为慧忠禅师是在辱骂他,不禁大怒。
慧忠禅师这时微微一笑,“大人,这就是无明,无明就是从此而起的。”
鱼朝恩听了更是高声怒斥,“你这个和尚竟然敢侮辱我,这天下大事没有不听我的,我看你是活腻了!”
这话听在皇上耳里,那还了得?因此对鱼朝恩起了杀意,然而顾及他的权势,皇上也不敢骤然下手。
这便是为何崔颂斯当日答应皇上的条件会是--设法帮他除掉鱼朝恩。
满朝文武有不少皆是鱼朝恩的原因,先打好关系,摸清底细,为日后铺路。
“既然四公子如此盛意邀请,届时本官就去讨杯喜酒喝。”鱼朝恩接着呵呵大笑,“拒闻皇上的圣旨送抵崔家时,崔翰大人十分震怒,四公子是如何说服崔大人的?”
崔颂斯只手撑着下颚轻描淡写地答道:“他老人家亲自前去扬州痛斥我一番,然而我三哥另有所爱,他不让我娶缌妮也不行,遂成全了我们。”
“崔大人为人风高亮节、学问渊博,乃当代大儒,崔家又以诗书孝悌传家,皇上突然间将已许给三公子的卢家小姐转而赐婚给四公子,如此不寻常之事,也难怪崔大人要生气了。”
清河崔氏是自魏晋以来的第一名门高第,历来子弟担任过宰相者逾数十人之多,太宗皇帝在世时曾对此表示不满,命史官将李氏推为第一,皇后一族的独孤氏排位第二,崔氏则为第三。
可即便如此,仍无法改变世人将清河崔氏列为第一高门的印象,且崔氏一族的子弟遍及朝野,纵使鱼朝恩权倾一时,势力庞大,也不愿与崔氏为敌。
因此他想了解皇上应崔颂斯荒唐的要求,下了那道圣旨,这其中是否另有他所不知的内情。
“四公子当日是用了什么法子说服皇上,让他下了这一道圣旨?”说了半响,这才是鱼朝恩今日来赴崔颂斯约的目的。
“这事说难挺难,要说容易么也挺容易,我送了皇上一件珍宝。”
“一件珍宝就能令皇上为你赐婚?”对他的说辞,鱼朝恩十分怀疑。
崔颂斯勾唇一笑,“若说那件珍宝是当年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的真迹呢?”
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据说已随则天皇帝一起葬于高宗陵寝而不可得,此件王羲之仅次于“”兰亭序集》的墨宝便显得十分珍贵了。
“不愧是四公子,竟能找来《快雪时晴贴》的真迹,不过这事怎么没听皇上提起,宫里也没看见这幅《快雪时晴贴》?”鱼朝恩有些狐疑。
“那是因为这件墨宝还未送进宫里,我昨日才从扬州带回,今日午后我进宫面圣时,便会呈给皇上,届时鱼大人就能瞧见了。”喝了口酒,崔颂斯慢条斯理再道:“说来我得到这件墨宝倒是因为一个奇缘。”
“什么奇缘?”鱼朝恩接腔问。
“有个西域来得商人,拥有一只神奇的水晶球,据说只要沫沫它,向它许愿,与它有缘之人便能实现愿望。”
“这世间哪有如此神物?”鱼朝恩丝毫不信。
“我本也不信,但听说去试过的人,有不少人都达成了愿望,那时,我得了个机缘,有幸从那西域商人手里得见水晶球一面,不过我当时认为这种事十之八九是穿凿附会、是无稽之谈,但那西域商人说我与水晶球有缘,劝我一试,我遂抱着姑且一试之心,在那商人为我作法引导之下,摸了摸它,结果……”他说到这儿刻意停下来。
听得兴起的鱼朝恩赶紧追问:“结果如何?”
“这事与《快雪时晴帖》有关,那时我刚得知它的下落,多次上门欲高价求购却求之不得,对方不肯割爱。岂知,在摸了那水晶球不久,对方竟主动上门表明愿意割爱,我这才得到这副《快雪时晴帖》,鱼大人说这事神不神奇?”
“如今那水晶球何在?”鱼朝恩诧异询问。
“那西域商人不久便离开扬州了。”
“可有办法找到他?”察觉自个儿的语气太过急切,鱼朝恩忙缓下语气,神色自若一笑,“四公子把那水晶球说得如此神奇,倒是让我想开开眼界。”
“我可以差人去找回那商人,不过尚须些时日,得请鱼大人再等等。”
“无妨。”
鱼朝恩问到了想得知的事,而崔颂斯也达成目的,撤下诱饵,两人再闲谈了片刻,遂一块起身离去。
“这《快雪时晴帖》是真迹还是伪造的?”皇城大明宫里,当今圣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摆在桌案上的那副字帖,久久无法辨出真伪。
“仿得很逼真吧,连皇上都瞒过去了。”崔颂斯笑答。
“这字帖是假的?”皇上抬眸讶异惊呼。
见皇上如此吃惊,崔颂斯勾唇一笑。
“连皇上都能瞒过,看样子要瞒骗过鱼朝恩应是不成问题了。今日我已告知鱼朝恩,我答应献上这副《快雪时晴帖》,才说动皇上下了那道赐婚的圣旨,想来不久他便会来要求观赏这副字帖。”
鱼朝恩权势极大,连大唐天子都不得不忌惮他三分,鱼朝恩届时若说要观赏,也没有理由可以推拒,自然得准备好东西,避免他起疑。
沉吟须臾,皇上开口问:“颂斯,你打算如何除掉他?”
鱼朝恩手掌兵权,跋扈又多疑,出入皆有层层护卫保护,连这皇城里也部署了许多心腹,因此这宫中自己能信得过的人没有几个,才会召来崔颂斯暗中帮他,想藉着崔家的势力来铲除鱼朝恩。
“诱饵我已撤下,如今只等鱼儿上钩,至于详细的情形,容我日后再向皇上禀明。”崔颂斯很清楚宫中有不少鱼朝恩的耳目,未免消息泄露,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轻易透露他所拟定的计策,即使是皇上也一样。
“你的计策可周全?你要知道一旦消息走漏,后果将不堪设想。”皇上不放心地问。他深知鱼朝恩有多狡猾,若不一定成功,只怕整个朝廷都要陷入一片混乱。
“皇上放心,我会小心行事,等时机成熟,我会将计策禀告皇上。”
说完了正事,皇上想起了另一件让他头痛的事。
“玉成准备要回长安了。”
“玉成公主是回来省亲吗?”崔颂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
“不是,她准备回来长住,不再返回驸马府。”皇上委婉地说。
崔颂斯立刻明白皇上言下之意--玉公主休夫了。
“玉成回来,若是得知你准备娶妻,只怕又要对你纠缠不休。”皇上叹了口气。当年玉成看上了崔颂斯,想招他为驸马,但他不肯,为拜托公主的死缠不休,他竟然离开长安,行踪成么、迷。
遍寻不到崔颂斯,她这才死心,下嫁给河东节度使,但两人婚后时常吵闹不休,玉成大怒之下竟休了驸马。
提起玉成公主,崔颂斯眸里微露一丝厌恶。“皇上不能总这么纵容公主。”他提醒。
“他那性子连朕也管不了。”玉成是他十分宠爱的女儿,对她的娇蛮任性他也不忍责罚。
听皇上这么说,崔颂斯挑起眉,语气微冷,“若是皇上不能约束公主,说不定我只好再离开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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