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璐轻叹一声,“妈妈别说了,我都明白的。就是没有前头这事儿,也到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澈哥儿从他娘那边回来后就去了他祖母那里。
老太太正在跟孙嬷嬷说话,见他满头大汗地进来了,就让丫鬟去打水给他擦脸,一边问他:“你娘见你了?”
澈哥儿摇了摇头。
虽然在意料之中,老太太还是挺失望的,便对孙嬷嬷道:“这小袁氏真是心狠,澈哥儿见天地往她那里跑,她就能忍心不见孩子。”
孙嬷嬷还没答话,澈哥儿就已经插丨进来道:“娘亲这是生病了,等她病好了,就会跟从前一样来看我写字打拳了。”
老太太看他要急,就顺着他说:“对对,是祖母说错了。你先去洗脸,祖母给你准备了绿豆沙,一会儿过来吃。”
澈哥儿被带下去以后,老太太又是无奈又是心疼,“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认死理。他哥哥姐姐都知道小袁氏这是故意的了,偏偏他就认准了。天天往那里跑,我这听着他连院门都进不去,可心疼呐。”
孙嬷嬷道:“哥儿是真的将夫人当亲娘的。夫人好的这半年多,对哥儿也是嘘寒问暖的。这母子感情渐深,也属正常。”
老太太又想起了什么,问她:“泓哥儿和汐姐儿呢?这两天都怎么样了?”
“看着都挺好的,”孙嬷嬷回想着,“只是听奶娘们说,泓哥儿晚上还是会多写两张大字。汐姐儿的话也少了。”
袁璐之前给泓哥儿定制减肥计划的时候,作为交换,让泓哥儿每天交她习字。泓哥儿每天做完功课以后,还会陪着她多写两张大字。
老太太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你说澈哥儿小、不懂事也就算了。怎么泓哥儿、汐姐儿也这样,难不成这小袁氏给他们灌了什么迷汤?”
孙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太太一眼,心想这也就是说别人,也不想想自己,一天八百遍地往门口看。以前夫人总往这里来的时候,嘴里还嫌人家烦。现在不来了,成天的就在屋里瞎转悠。
最终孙嬷嬷也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再说。
就在成国公府这一大家子人,几乎每天都在唉声叹气的时候,高斐快马加鞭,轻车简行,比预计的归期提前了一旬回来了。
那天老太太还在屋里闲磨牙,丫鬟急匆匆地进来了。
“没规矩的丫头!”老太太一声骂,通报的丫鬟就已经跪下请罪了,“老太君赎罪,前头门房来报,说咱们国公爷回来了。”
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又问了遍:“谁、谁回来了?”
孙嬷嬷已经在旁边给她拿过了拐杖,“是咱们国公爷回来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孙嬷嬷自然是了解老太太的,老太太听到儿子回来了哪里还坐得住,拄着拐杖就往外走。
☆、第60章 归来
老太太还没出院子门,高斐已经迎面过来了。
远远的,老太太都快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了。从前的高斐虽也是个宽肩长腿的,却没有现在这么强壮,这猿臂蜂腰的一身短打,看着不像个国公,倒像个普通练武的练家子。
等他走近了再一看,这脸孔上的变化就更大了。从前高斐皮肤白净,剑眉星目,是京城里排的上号的美男子,现在一看就是个黑炭。这黑漆漆的,五官都快看不清了。哪里还有什么美,什么俊。
高斐从远走近,老太太的眼睛就没眨过,实在是眼前这人跟她儿子过去的样子太不相同了。
高斐到了老太太跟前,庄重地跪下了行了个大礼,“儿子见过母亲。”
老太太身形不稳,被孙嬷嬷扶住了才站直,脸上的表情又像笑又像哭:“好好,你起来吧。快起来,在外头跪着像什么样子。”
高斐站起身,替了孙嬷嬷的位置,扶着老太太往里走。
老太太被自个儿子扶着,心里就别提都畅快了,“怎么提前了这么多天回来了?不是说月底才到吗?”
“儿子挂念着家里,归心似箭。”高斐一路将她娘扶进了屋里。
老太太赶紧让人断了水来给他擦脸。
高斐擦了满头的汗,将袖口的榜呆松了松,“儿子不在的这段时间,府里可好?”
老太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好,都好。”说到这儿才想起来让人去把三个孩子喊来。
没多久三个孩子就到了老太太这里,打头的是汐姐儿。她一进屋,就见到一个男子大马金刀地坐着,虽知道那人是自己的叔叔,却还是不禁惧怕,往后缩了缩。泓哥儿的反应和她差不多,也是一进来就盯着他爹瞧,看了两眼又觉得心里有些发毛,便垂着眼睛站到了一边。
澈哥儿跟他们的反应却都是不同,他先跑到了老太太那里,牵着她的手问:“祖母祖母,这是我爹爹不?”
老太太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可不就是你爹嘛!乖孩子,快叫人。”
澈哥儿撒欢似的又跑到他爹身边,绕着他爹跑了好几圈。
高斐笑了笑,身上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也正是这股气势震慑住了汐姐儿和泓哥儿不敢靠近。
澈哥儿在他爹身边跑了好几圈,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说:“爹爹,澈儿五岁了,今天已经开了蒙,千字文也学了好多,还跟三管家学了两套拳。每天功课都有乖乖地写,两位先生都夸我呢。”
见小儿子一脸“快来夸我”的自豪表情,高斐就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说:“好样的,不错。”
澈哥儿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下子低落了,明明他以前只要这样跟娘亲一讲,娘亲就会抱着他又亲又笑的,夸她的话都能说一箩筐。可这个“新来的”爹爹,一点都没有他娘可亲。
汐姐儿和泓哥儿对高斐的印象虽然都淡了,但是好歹小时候都是朝夕相对的,此时看他和澈哥儿说了几句话,便觉得熟悉起来,也不那么怕他了。
高斐对他俩招招手。他俩就乖乖上前了。
高斐先看了看汐姐儿,放柔了口吻道:“姐儿这两年来长大了不少。”
汐姐儿福了福身,“汐儿见过叔叔。问叔叔安。”
高斐又轻声细语地问了她两句,汐姐儿也都一一答了。
轮到泓哥儿,高斐脸上就没有之前的和善了,以寻常的口吻问他:“在家里有帮着照看你祖母和姐姐、弟弟吗?”
泓哥儿就规规矩矩地道:“斐儿有的。”
高斐就“恩”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和老太太说话:“家里劳您操心了。我从边关带了一些药材回来,您看着吃上一些,也好调理调理身子。”
一听到有药材,刚还耷拉着脑袋的澈哥儿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一本正经地对着他爹说:“爹爹,家里娘亲也生病了,你也给她一些吧。她都病了好久了。”
往日高斐和家里一直有通信,老太太这里出一封回信,高大另外写一封一起寄给他。因此高斐对家里的事情还是算清楚,听泓哥儿这么一提,想到自己回来这么久还没看到小袁氏,心里也挺疑惑的。
老太太就接话说:“对,给她送一些。让她早点出来吧。”虽然她已经知道这件事症结所在,但是要自己当婆母的去给儿媳赔不是,又落不下那个脸,便想着借这件事去讨个好。
高斐这见到自己老娘是这个态度就更奇怪了,自己的娘自己知道,老太太是个怎么样的浑脾气也是出了名的。从前的那个袁氏,她跟人家也是不冷不热的。怎么现在到了小袁氏这里,还变成老太太上赶着要对她好了?
那头袁璐也听说成国公回来了。
花妈妈就张罗着让人给她更衣梳头,袁璐却说:“妈妈不急,我对外就是称病不出的,也没必要因为他而破例。”
花妈妈有些犹豫地问:“这般会不会不太好?”
袁璐道:“有什么好不好的?上回娘亲来,不是已经都说好了吗?左右马上就要走了,多见一面少见一面的,也不用在乎。”只要不是关乎孩子的事儿,她还是十分清醒的。
这天袁璐院子里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只有她自己,反倒是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该干嘛干嘛。最多也就是黄昏十分让人去看看澈哥儿来没来。
但这天,澈哥儿确实没来。
袁璐也说不清心理是什么感觉,既是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
这天摆晚膳的时候,花妈妈见她还是性质不高,就说:“姐儿是不是没有胃口?不如您看想吃什么,我着人去准备。”
袁璐摆摆手:“妈妈不忙活,我只是这两日歇得太懒了,没什么精神,也不觉着饿。”
两人说话的功夫,突然碧溪急急忙忙地进来了,“夫人,国公爷带着两位少爷过来了。”
袁璐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什么过来了?到哪里了?”
碧溪道:“奴婢瞧见的时候,他们已经走进院子了。”
既然都来了,再换衣服准备也来不及了,袁璐索性只是快步走到镜前理了理发髻,就到门口迎他们了。
泓哥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爹,澈哥儿则欢喜地多,一蹦一跳的颠儿着了。
高斐亲自来,自然没人敢拦他。三个人进了院子,刚到廊下,袁璐已经迎出来了。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高斐身穿一件墨色玉锦夹衫,腰间绑着一根雅青色荔枝纹金缕带,一双眼睛如古潭一般波澜不惊,体型虽魁梧,却不显蛮壮。
袁璐穿了件蜜柑色印花团云纹圆领褙子,逶迤拖地牡丹色底滚边折枝牡丹马面裙,头上只插了一支缠枝银钗。漂亮是漂亮,可看着就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两人眼神不期而遇,然后又很自然地分开。
袁璐给她福了福身,见过礼。倒也没有尴尬之态。
澈哥儿见了她就迈着小短腿撒欢地跑过去了,“娘亲,你身子好了?什么时候好的?怎么不让人去喊我来?”
袁璐心道总不能说早上才好的吧,就摸着他的头说:“现在不是见到了嘛?这两日乖不乖?”
澈哥儿把脸埋进她的怀里,闷闷地说:“什么这两日?我都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你了。哥哥说你病着,我要是吵闹了,你就不会好了。”
袁璐顺着说:“对呀,你哥哥说的对。”说着看了泓哥儿一眼。
泓哥儿在他爹身边本事拘谨的很,也不知为什么,被她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不用她招手,自己就上前行了一礼,“问母亲安,这几日没来看您,您可还好?”
袁璐就不禁好笑起来,这好不容易把泓哥儿养的不那么文绉绉的老成了,怎么一个月不见,又变成这样了。
澈哥儿已经乖乖地牵上了她娘亲的一只手,袁璐带着他往里走,另一手往后一伸,泓哥儿就十分自然地牵上了。
澈哥儿欢喜得不得了,叽叽喳喳地说起来。三个人你牵着我,我牵着你,慢腾腾地进了屋。
高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们好像把他给忘了。
☆、第61章 衣裳
外头暑气未消,袁璐的屋子虽然只在角落里放了冰盆,但地上都洒了冰水,倒也十分凉爽。
袁璐拉着两个孩子走到了屋里,看青江和绿水等人都屏气凝神地在屋里站着,这才想起来她把成国公给忘了。
高手双手负在身后,脸上倒也没有什么不愉之色,正跟在他们屁股后头。
袁璐尴尬了一下,然后吩咐人奉茶,不过他们这里的人也不知道高斐喜欢喝什么,也就泡了屋里的六安瓜片。
这个时辰她院子里正准备夕食,桌上已经上了两道小菜。
澈哥儿坐下后眼睛就盯着菜不动了,要不是他那个不苟言笑的爹爹在旁边,他就要下手拈着吃了。他可真是饿坏了,一下午都在他祖母那里,听他爹和祖母说话。明明祖母平时最疼他了,隔上一会儿就要问他饿不饿,渴不渴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光顾着和他爹说话了。
泓哥儿虽然克制许多,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比他弟弟更容易饿,而且他过去这段时间一直是少食多餐,这一下午平时他都能吃上两顿了。
袁璐一看两个哥儿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肚子饿了,便想着开口让高斐随身留下来用饭。可这到开口,又觉得很别扭,她连高斐长什么模样都没记住,这一开口就得叫夫君……也太别扭了!
她犹豫再三,硬着头皮道:“这个时辰了,您和孩子都饿了吧?只是不知道您爱吃什么。”
高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只说:“随意吧。”
他惜字如金,坐在那儿慢慢地喝着茶。袁璐就问两个哥儿,“你们想吃什么?”
澈哥儿都快忘了这能点菜的日子了,“娘亲这里今天吃什么?”
“这两日天热,娘亲胃口不是很好,就让人准备了梅子炒饭,也不知道你们俩爱不爱吃。”说着又看向泓哥儿,“我知你爱吃甜的,不爱吃酸,想吃什么自己说。”
澈哥儿摇了摇她娘亲的衣袖,让她转过头去看他,“我就跟娘亲一起吃炒饭。再要一个素味莲藕,荷花彩卷。”
泓哥儿顾忌着他爹在旁边,也不敢说。
袁璐就说:“那让厨房给你拌一个冷淘吃,再做一个杏汁豆腐。”
泓哥儿点点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因为吃的简单,一桌子饭菜很快就准备好了。桌上虽然都是家常的菜肴,但是做工和食材却都是精细的。
冷淘,相当于现在的凉面,是由小厨房的厨子从发面开始都一路亲手做过来的。而且袁璐时不时冒点新鲜点子,厨子更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的。这天的凉面就是用鸡蛋面做的。
老太太是北方人,自己就爱吃这东西。只是京城地域偏南,厨子也是地道的南方人,做起这种北方粗狂的食物就不是很好。反倒是袁璐的小厨房,厨子是陈氏给精挑细选的,没有特别擅长的菜系,却每个地方的做的都不错。
高斐从战场上下来的,虽然是副将,却也是一路干粮吃过来的。现在对着这些家常吃食,倒比那些精致的东西更有胃口。
袁璐不知道他爱吃什么,就让厨子上了一大碟冷淘,一大碟炒饭。然后冷淘的碟子里放着一双尺寸比平时用的大一些的公筷,炒饭的碟子里放了一个大勺子。每人面前放一个小碟子,想吃什么就能自己选。
刚一端上来,澈哥儿就对着金黄色的炒饭咽口水。但还是忍着没敢动,等看到他爹给自己叉了一筷子冷淘,这才迫不及待地把碟子塞到她娘手里了。
老太太和高斐都不喜欢吃饭的时候有人伺候,袁璐就更是这样了,平时需要做的事本就极少,这要是吃个饭还得借别人的手,真把自己给过废了。澈哥儿的盘子刚递过来,他就给他装了一碟子冒尖的炒饭。然后又把泓哥儿面前的碟子也给装满了冷淘。
炒饭里打着妹子的酸甜,十分开胃,澈哥儿埋着脸吃的很是认真,泓哥儿也是饿极了,吃的动作虽然不大,但是速度很快。
袁璐给他俩都夹了几筷子小菜,一人碰了他们一下,“吃点菜,慢慢吃。”接着让青江上了井水里冰过的乌梅汁儿,就怕他们吃太快给噎着了。
料理完他们,袁璐才开始给自己盛饭。
这看在高斐的眼里,他就在想,这小袁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他听他娘话里的意思是,这小袁氏是称病躲起来不理事的,可他娘非但没有怪罪的意思,这话里话外的还故意赶着他带两个孩子过来。而眼前小袁氏对两个孩子的关心又不像是假的。
高斐不动如山,澈哥儿吃了半碟子炒饭,想跟他娘说说话又不敢。
袁璐一看他这憋屈样,就笑道:“快吃饭,不许啰嗦。吃完了再好好说话。”
泓哥儿努努嘴,小声嘀咕道:“我哪有啰嗦,我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