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白子明这般着急着找她,到底所为何事?
她起身走到门边,适逢一辆马车恰巧停在酒馆门口。
她正欲绕过马车行致对面的客栈,那车帘却忽然被拉开露出一张绝色孤傲的面容。
她的皮肤如上好的白瓷,透着莹润的光辉,双眼是分外勾人的丹凤眼,眼眸像是被清水洗涤过一般清澈无垢,玉鼻小巧而高挺,唇若花瓣般色泽诱人。
特别是眉间一枚火红的朱砂,当真给这张原本就绝美的脸增添了几分绝艳。
“傅小姐?”女子露出淡淡的笑容,“可否跟本小姐坐下聊聊?”
马车一看便不是凡品,这女子多半是士族大臣的子女,圣旨下达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出殷王府,准确说来没几个人见过她,可少女却十分精准认出她来。
傅之晓心生警惕,可对这张美丽的面容却也升不出排斥,只道:“恐怕不行,我的友人就在对面的客栈门口等着我。”
这句话透出的信息正好告诉对方,如果存了坏心思,是没那么轻易实施的。
少女似嘲非嘲地轻笑了一声:“若本小姐说今日一定要和傅小姐聊一聊女儿家的私房话呢?”
傅之晓一怔,当下后退绕开打算退到对面白子明能看见的位置上,可对方显然比她更快,几乎在同一时间,从车内窜出一道影子,傅之晓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腋下被莫名的东西抵住,那人的胳膊有力的扶着她的腰身,傅之晓抬头看去,女子看似平和,浑身上下却充满一股英气,她微微一笑:“傅小姐,我家小姐请傅小姐走一趟,傅之晓应当不会不配合罢?”
说罢,腋下的东西用力抵了抵。
尖锐的物体刺破衣料抵在肌肤上,傅之晓面色一沉,果真是抵着一把刀子。
“你……”
“傅小姐。”少女面色未变,坦然地微微一笑,“还是上车说罢。这下,傅小姐应当会乖乖上车了罢?”
傅之晓咬了咬牙,白子明就在对面,偏偏这一车挡得个严实,根本看不见。
“傅小姐还是乖乖上车罢?”架着她的女子胳膊紧了紧。
在外人看来,这极为像是傅之晓差点滑倒,而女子适时出手扶着她的动作。
又加之车上的少女仪态端庄,一脸温和的笑容。
是以,三人这几个来回,根本无人怀疑。
“上车罢,傅小姐。”女子声音隐隐透出威胁之意,腋下的刀子更有力的往前抵了抵,她只得僵着身子被她一路弄上马车。
而彼时马车与白子明的位置一前一后正好错开,白子明看不见马车头附近的动静,自然也是没有瞧见傅之晓被拐上了马车。
可方才那一晃之间分明似乎是看见傅之晓出了对面那间酒馆。
难道说——
白子明眉心一跳,当下就要往对面而去。
“走罢!”少女放下那一角车帘,马车夫一甩马鞭,马车扬长而去。
而暗处的两人,面面相觑。
“那是……柳小姐?”
“她拐走王妃做什么?”
“横竖不会是好事,可咱们总不能对柳小姐出手。”
“先跟着,别让柳小姐伤害王妃,否则殿下饶不了我两。”
提起简顷,两人不由自主后背一凉。
“快跟上。”
而白子明站在酒馆前,四下看了许久,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他走到酒馆前的台阶下,捡起地上一根草。
这根草枯黄似是秋日里的枯草,干得没有一点水分,一捏似乎就会碎掉。
外人看起来不过是寻常得杂草。
可白子明清楚这是什么。
这是——
罗刹谷里特有的,一种可以治疗风寒的药草!
刚才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从头到尾想一遍,方才最为有疑点的,便是那辆马车。
白子明面上阴沉不定,将那根草狠狠握进手心。
☆、第六十一章 久远秘辛
马蹄声哒哒,车帘似乎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车内气氛沉重而冷然。
“柳馨烟。”少女抿唇笑着抚摸着放在旁边的一把弓箭,“我的名字。”
傅之晓抿抿唇,眸光微凉,诚然,白子明是毫无欺骗陷害她的可能性,说到底,她和白子明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个是罗刹谷弟子,外界的“过街老鼠”,一个是“鬼医”,可以剖人腹取内脏,白子明不可能出卖她。
柳馨烟看着她深沉的表情,轻笑一声:“傅姑娘不用这般严肃,我想,你应当是听过我的名字才对。”
“……”听毛啊,这谁啊?
傅之晓的表情有点精彩,严格说起来目前她连殷王府的人名字都叫不全,委实不可能再去知道一个见也没有见过的外人的名讳,更何况——
这人似乎有点自我意识过剩,自信心很爆棚,说话间竟是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从目前马车内的物件精致程度以及对方的举止言谈来看,也许身份并不普通,可就算如此,她傅之晓又算不上正规大齐子民,委实没有必要看人脸色。
退一万步讲——
如今她亦算作半只脚踏进殷王府的殷王妃,能高高在上对她说话的,横竖也不过超过五个人。
傅之晓面色微沉:“你到底是谁?”
“……你。”柳馨烟微微惊讶,面上闪过一抹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失望的情绪,“你没听过我的名字?”
“很抱歉,没听过。”傅之晓干脆利落地道。
柳馨烟沉默了一瞬:“我的父亲是辅国大将军柳定方。”
“原来是柳小姐,幸会。”傅之晓微微颔首点头。
……事实上,她连辅国大将军的名讳也没听过,不过基本的礼貌她也是具备的。
顿了顿:“不知柳小姐此番邀请所谓何事?”
她咬重了邀请二字。
柳馨烟又岂不知她的意思,避重就轻:“我不过是跟傅姑娘有缘,想说几句女儿家的闺房话罢了。傅姑娘这般警惕,倒像是遇到了吃人的老虎一样。”
说罢她轻轻笑起来。
傅之晓沉默下来。
两人交锋,她一开始就落了下风,更甚,柳馨烟似乎对她了解得已有七八分,可她对对方仅仅是知道一个身份而已。
而柳馨烟找她的目的——
她心里隐隐已有了猜测。
马车一路拐进偏僻的小巷停了下来。
柳馨烟长舒一口气,给了旁边那女子一个眼神,女子会意,打了个响指,随即从炉子上提起一壶热水,就着桌上两个早已摆放好的被子斟上两杯茶,随即摆出一个手势:“傅姑娘,请用茶。”
柳馨烟自是无拘束地捧起杯子吹着气。
主动权一直掌握在对方手里不是办法。
傅之晓的眸光在车帘旁幽幽晃了一圈,微微一笑开口道:“如今事已成定局,柳小姐来找我,又是在渴求什么改变呢?”
对方一改常态,柳馨烟笑容顿了顿,眸光在傅之晓身上上下游走打量了一番,挑了下眉,也笑起来:“既然傅姑娘直言不讳,我也无须再打马虎眼。你——配不上殷王!”
果然如此!
傅之晓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垂下眸子。
呵呵……
这话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这种狗血场面傅之晓不是没有预想,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胆敢将她绑了去。
傅之晓本身自是没什么防身本事也不具备令人闻风丧胆的能力,可是——
简顷有。
是以在大楚京都被公然“绑架”多多少少有点不科学。
柳馨烟说完这句话,车内立刻安静了下去。
赤红微微蹙眉,对方既不害怕也不反驳,这么沉默着反叫人看不出情绪。
真是不上道。
她抬手又想将手中的匕首顶过去。
“省省力气罢。”傅之晓斜瞟了她一眼,遂看向柳馨烟,坦然地道,“天子脚下,纵然柳小姐乃世族贵女,强抢民女也是不应当的,于情于理,都不符合规定。至于柳小姐要征求的关于圣旨赐婚一事,恕我直言,圣旨是陛下亲自下达的,柳小姐若是对圣旨的内容有任何异议,尽管向陛下觐言便可,于傅之晓和殷王殿下……是没有半分影响的。”
柳馨烟一愣,莫名就被她这么一堵,的确,圣旨是断没有驳回去的道理,这岂不是叫陛下自打脸面。
而她同样没想到的是傅之晓竟然这般伶牙俐齿,之前有传言道她是大齐的朝臣之女,尔后却又澄清这只不过是个误会,柳馨烟并不以为意。
就算她是大齐朝臣之女,真以为到了大楚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两朝隔阂,可不是靠她一个小小的朝臣之女跟殷王殿下谈点小情就能消除的。
至于她若不是大齐人,这就更无须担忧了——
简家人口单薄,而大楚最为尊贵的女人都在宫里边,往外挑,不管是基本条件,还是身份地位,最能配得上简顷的,也不过她柳馨烟一人——
这就是柳馨烟这么多年一直执着的原因。
是以对着傅之晓,她是没由来肚子里一股邪火,好在自身涵养极高,才在看见傅之晓的时候忍住了将茶杯扔到她脸上。
这些——
傅之晓自然也是心里清楚的。
柳馨烟土身土长的大楚人,总不可能突然爱慕上简顷,必然是有好些个年头了,奈何那位主油盐不进,只得从她这里下手。
不过思及她又觉得有些可笑,这些在京都上层社会圈子里的人个个不是凡物,脑瓜子嘴皮子都是一等一的,却为这问题犯了糊涂。
威胁她又有何用?最终也不过是给自己添堵罢了!
柳馨烟当即冷笑一声:“你真以为本小姐动不得你半分?”她扬了扬下巴,眼里难掩的冷蔑,“你有没有想过如今殿下在这条路上需要什么,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罢!殷王殿下的情况,没有你想的和你看到的那么乐观!你当真以为看着儿子一天天强大,陛下会高坐庙堂没有任何防范措施?”
傅之晓不动声色颦了颦眉,她自然之道古代帝王家玩弄权术那一套,身在帝王家,只有皇帝和臣子,没有父子或父女。
是以初见楚皇帝和殷王,她是觉得十分违和的。
楚皇帝对待简顷,简直如同民间一个慈祥的父亲对待一个跋扈的孩子。
“殿下不曾有过半分要那把椅子的心思。”傅之晓避重就轻。
“呵——”柳馨烟冷笑中夹杂了几分苦涩,“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只是一会儿,她又恢复了凌厉的气势,直视傅之晓:“你以为殿下没有心思,陛下就会束之高阁么?从太后娘娘和陛下之间的恩怨注定了殿下这辈子,是势必要夹在两人中间艰难生存的!太后娘娘与陛下之间的博弈,不管是哪一方落败,殿下……都讨不了好处!”
傅之晓一听,顿时起了浓浓的狐疑。
简顷应该和楚皇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才是正理,联想到之前太后给她的违和感,她不禁要怀疑是不是哪里出了错了。
可此时没有分析“历史”的心情,傅之晓只道:“这和柳小姐有何关系?难道柳小姐认为殿下是那般无能之人?”
如果真有心借柳馨烟的势力,简顷会等到现在?
傅之晓张了张嘴,正想说话,柳馨烟忽然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砸到桌上,桌板哐当一声,茶水四溅,落到她的手背上,泛起点点微红,赤红面色微微一变,急忙掏出手帕来给柳馨烟擦拭。
她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有一抹风雷从眼里一划而过,她看着傅之晓,一字一顿:“傅之晓,你,不了解殷王。”
傅之晓蹭地心里也冒起火来。
半年间,已经是第三个人跟她说这句话了。
她亦是阴沉不定地看着柳馨烟:“如果柳小姐这般大费周章邀请我来是喝茶是为了说这句话,那么你——大可不必!”
说着,她也将茶杯响亮的搁在桌板上。
气氛一时有点僵硬,两个少女都阴沉着脸抿唇不言。
柳馨烟眸光晦暗地看着傅之晓。
这个女人果真——
油盐不进。
“傅之晓,你见过真正的简顷吗?”柳馨烟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看着她,一字一顿道。
“如果我说,你所看到的,都不是这个大楚的真实呢?”
傅之晓眉心一跳:“什么?”
这个大楚有秘密,这是傅之晓早就感觉到的,可是具体是什么,她还真说不清楚。
更没想过,会和简顷有什么关联?
这个话题有点玄幻,什么真正不真正的简顷?
这个问题略有些蛋疼,傅之晓直接略过了,很简单,柳馨烟这么问,无非就是为了让她心里跟简顷生出距离。
柳馨烟看着她比方才更为凝重的表情,忽然笑了笑:“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即便他身边不是我,有些属于他的秘密,你也探究不到。”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傅之晓是真的有点烦了,“如果你喜欢他,大可直接跟他说清楚,何必在我跟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只不过平白惹得我们两人都不开心。”
还耽误时间。
也不知道白子明走了没有。
柳馨烟面色一变,诚然,若是她能说动简顷抬一下眼皮,她也不会仗着身份来给傅之晓施压了。
傅之晓虽然没有小农眼见那一套,抬出殷王反压她,可自身倒是个硬气的。
柳馨烟忽然就不愿再说下去了,面露疲惫之色:“你以为如果可以,我会不愿意亲自对他说?”
是君不愿闻,并非她不愿说。
她是真的觉得恐慌,不安。
这么二十四年来,简顷从未正面看过任何女子,寻常人家像他这个年岁,小孩儿都会背诵诗词了,偏生他后院子干净得不能再干净,连个通房都没有,如果简顷一直这样下去,柳馨烟觉得,不接受她,她也能接受这个现状。
可是傅之晓忽然出现了,平衡被打破,她不得不像其他卑鄙小心眼的女子那般开始以往她最不屑的手段。
甚至好不容易——
抓住了傅之晓第一次出府的机会,迫不及待就要兴师问罪。
可几个来回,或许是被傅之晓的话给堵得语塞,或许是本身就心事重重,她反而不像之前准备好得那般咄咄逼人了。
傅之晓抿了抿唇:“以后有事找我,过府上拜访便是,委实没必要用这样的手段。”顿了顿,“以简顷那副花肠子,即便他不在,他手下也未必没有人跟着我。”
旁边房顶上两名护卫默默抹汗。
花肠子应该只是指殷王殿下罢?
“真不想告诉王妃,咱两是总管派来的……”
“别说了……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若是没事,我便要离开了,朋友还在等我。”傅之晓说完,便坦然地起身。
赤红下意识想要抬手将她按下来,却看到柳馨烟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只得停了手。
傅之晓掀开车帘,正欲下车,车内坐着的柳馨烟幽幽地道:“傅之晓,他不会永远爱你。”
“横竖也不会爱你。”傅之晓冷嗤一声,一脚重重进雪里。
柳馨烟眉眼一沉,眼里隐隐又要跳跃着火光,赤红亦是面色不善看着傅之晓。
奈何傅之晓早已走到巷子口了。
“罢了。”柳馨烟冷哼一声,“在吃到苦头前,看来她是不会轻易离开殷王殿下了,真想知道那细胳膊细腿儿又能支撑得了几时。”
赤红却是有了几分疑虑:“小姐,属下看,那姑娘……似乎对小姐所言之事有了几分怀疑。”
“要的就是她怀疑。”柳馨烟冷淡地道,“如果她真的爱他,不就应该接受他的全部么?哪怕是——黑暗。”
马车绝尘而去。
*……*……*
傅之晓定是要回到方才的客栈门口去找白子明。
可白子明已然是方寸大乱,可此行他是秘密前来,又不可能上殷王府去拜访,他呆在客栈的房间里坐立难安。
而不一会儿房门却响起了敲门声,他心烦意乱,只匆匆道了一句:“门没锁。”
房门缓缓被拉开,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这是怎么了?”
白子明一怔,蓦地扭头过去,傅之晓正抖着身上的雪花,一面伸手将门阖上。
“你——方才?”
白子明豁然站起身,吓了傅之晓一跳,她连忙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说罢,她将大氅取下来随手扔在椅子上,坐到桌前,白子明赶紧为她倒了一杯热茶,眼神闪烁道:“方才的是?”
“简顷的桃花债。”
白子明恍悟。
傅之晓捧着热茶水:“你怎么忽然来了?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交代?”
“正是。”白子明抿抿唇,面上有难以掩饰的不安。
傅之晓不解地挑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