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凤锦不答,战青城便抬步挪至她身旁,打量了眼四周,院子虽小,却是亭台水谢样样精致,如今苏凤锦坐在的这个地方便是一株大紫藤花架旁,那雪化作水,在那花架间滴滴嗒嗒的落着,院内的西面种了一片小小的竹林子,那林子里头隐约里还可瞧见一根根冒出尖尖来的笋。
“那枣树图我不绣了,定钱已经悉数归还。”苏凤锦嗓音幽冷,面容木讷,好似战青城初见她那般,只是她的眸子里又多了几分自由的神彩。
“既交了定钱,若是要退,必当十倍以退才是,那么还烦请坊主退还五万两。”战青城笑盈盈的瞧着她,深邃的眸子讳莫如深。
细细想来,战青城同那位太子殿下倒也有过几面之缘,苏凤锦同那位太子殿下倒真有几分相似。也难怪今上见了她会那般,原是熟人一场。
苏凤锦气极:“你既说她是定钱,你又何曾有白纸黑字作证?如若将军无旁的事,还请出去。”
战青城转身却进了屋,边走边道:“听安吉说,你将我的字挂在里屋,每每入睡都要读上一遍,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那封休书被贴在墙上,连着赵阮诚写的那一份一块儿挨着,两个的字体亦是大不相同的,一个用的正楷,一字一句极为公正,那是赵阮诚的。
还有一份行文狂草发,笔走龙蛇,字体磅礴大气笔划如刀似剑,那便是战青城的。
“挂两封是几个意思。”战青城瞪着赵阮诚的那封,赵阮诚写得内容倒是比他的要委婉许多,只是那七出之罪却极为扎眼。
分明是赵家害怕得罪了今上,所以寻了个由头休了苏凤锦,却还要往自个儿脸上贴金,道什么二心不合,啧,真真是恬不知耻。
其实战青城给兰馨的和离书里头,原也有那么一句二心不合,若是忆秋知道了,定是要怀疑这天下的休书莫不都是一样的。
苏凤锦替他倒了盏茶,战青城伸了手去接,苏凤锦却泼在了战青城的脸上:“云绣坊的茶只给贵客饮,前夫恕不接待。”
战青城抹了一把脸,倒也不恼,只笑道:“无论战府发生何事,你都不要卷进来。”
苏凤锦搁了茶盏,面容沉冷:“将军未免太高看了自己。将军请吧。”
她送人送到了云绣坊的门口,却不料一开门便见了赵阮诚。
一时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你来干什么。”
“将军何故在此。”
“恭送将军,赵大人里面请。”苏凤锦站在门口,那艳阳照得她微有些发热,面色红润。
战青城挡了赵阮诚的路,剑眉拧得跟麻花似的:“你不是说前夫恕不接待,我是前夫,他不也是前夫。”
挽珠偷瞧着那门口的动静,琢磨着是请肖富贵过来将人打出去好呢,还是请忆秋过来,将人骂出去的好,可是好像无论请谁过来,都有失这云绣坊的体面,一时又有些愁。
赵阮诚温声道:“下官前来请苏夫人为犬子绣些小物件,夫人已经去买布料了,一会儿便来。”
说话间那傅文樱的马车便已经到了,那都是新做好的成衣,由着凤锦帮着绣一绣也就成了。
傅文樱经了产子一事,待苏凤锦真真是亲姐妹一般,上前便抱了孩子轻笑:“她如今还不会唤人,见天的吮手指头,愁人得紧。”
苏凤锦瞧着那又小又软的孩子,一时手足无措,只巴巴道:“可取名字了?”
傅文樱抱着孩子,春风满面::“取了的,唤作傅月华。”
苏凤锦有些错愕:“怎的是傅姓?”
傅文樱面色娇羞的扫了眼赵阮诚,轻笑道:“原是阿诚说,女子生产已是辛苦,便让这孩子跟了我姓。”
战青城暗搓搓的想,若是他与锦儿有了孩子,是叫个什么好?他叫青城,那孩子若是要青出于蓝,岂不是要叫青国?战青国?苏青国?哪个好听些?
挽珠瞧着门外头终于平静下来的风暴,暗自松了口气,笑盈盈的迎了上来:“呀,这孩子可真有福相呢,奴婢听说,若是男儿像母亲多些,日后的路定是顺风顺水的。”
“是吗?原来还有这么个说法。”傅文樱抱着孩子欢喜得很,倒是一旁的赵阮诚,面目温和,不见喜意,却又含了三分笑。
“快里面请。”苏凤锦将这一家三口请了进去。
战青城倚着门框有些阴郁:“苏凤锦!你就忘记他是怎么休你的了吗?先前你还说前夫恕不接待,如今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如今为了营生,你竟连你那几分傲骨也不要了?”
苏凤锦面色微白了白,气得指尖发颤:“休我的是你,不是他!”
“那他也是你前夫!”战青城竟被逼出了几分孩子气。
“前尘往事,过去的我便不会再去放在心上!”苏凤锦伸了手便要关门,战青城的手按在门板上,扫了眼笑得失落的赵阮诚,真想将那祸害丢出云绣坊!
一辆马车缓停门口,那马车里头走出个衣着绽蓝的贵衣公子,公子一段风情写满了眉梢,手中抱着个暖炉子,瞧着堵在门口的几个人,笑盈盈道:“苏夫人,没曾想,咱们第三面你便已经是位自由身了,这二位前夫齐聚于此,可真真是热闹。”
来人除了让战青城恨得咬牙切齿的顾秦淮还能有谁!
苏凤锦一时有些无奈,这好好的一个艳阳天,怎的这些人都凑到一处了。
“顾公子,云绣坊尚未开张……”
顾秦淮风雅一笑:“你我亦算相识一场,听闻你那遭遇甚是心疼,故来安慰一番,倒是战将军,不知来此所谓何事。”
挽珠觉得,要不她还是去请忆秋来吧,忆秋那一张巧嘴,定能说得这些不要脸的都把脸捡起来自动出院。
战青城面色一青:“本将军就算不是她夫君了,好歹也是主顾关系,那五千两的枣树图本将军还等着要。”
“都里面请吧。”苏凤锦扫了眼渐渐围上来的人群,总觉她要平静生活的美梦又要破了。
一群人心怀各异的入了云绣坊,云绣坊的大厅里头坐了乌泱泱的一屋子人,那大厅原也不大,如今一会儿的功夫便坐了五六个,稍显拥挤。
挽珠原是要倒茶的,这会儿也不知哪去了,苏凤锦只得自己动手。
“这是搬过来的第一天,没什么好茶,将就着喝吧。”苏凤锦搁了茶盏,坐于主位,瞧着真真不像个要当老板娘的。
顾秦淮笑盈盈的问:“不知姑娘可缺个合伙人?”
战青城抢了他的话:“不缺。”
“战将军同苏夫人早合离……”
“那又如何?顾二公子难道没听说过藕断丝?”
这两人眼看又要掐起来,苏凤锦忙道:“不劳顾公子费心,忆秋已经帮我打点好了一切,不知那小衣服傅夫人要哪种图样,晚些待凤锦画出来了,再交予傅夫人……”
傅文樱扫了眼赵阮诚,笑意盈盈:“你那绣工我原也是见过的,你只管绣就是了,这眼看就要春天了,若是你无事,也可着手开始了。”
战青城烦燥得紧:“她有事!本将军的枣树图尚未绣完,你们自个去寻人绣去。”
苏凤锦接了那小孩儿的衣服,爱不释手:“我从未绣过这样小的衣服。”
见她那般喜爱孩子,战青城心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寒风在心里头来来回回的窜动,又冻又疼。
战青城愣神的当口那赵氏夫妇已经抱了孩子走了,顾秦淮身旁的小侍从新辞掏出了一瓶酒予他,他便倚在窗边饮酒晒太阳,好不舒适。
苏凤锦也不理会这二人,取了小衣服便已经开始着手刺绣了。
初入将军府 第207章 闹事
这日的阳光很暖,金色柔软的铺满了整个小院,院角落的梅花已经尽数开完了,再过上小半月她便该是新年了。
长安城里头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新年的物件了,独独苏凤锦这小院头里头是安安静静的,因着这云绣坊略偏闹区,所以屋子里的人只要不说话,便会显得格外的寂静。
一只小猫儿跳到了苏凤锦的怀里,伸了个懒腰,扒拉着苏观锦衣服上的小带子,懒洋洋的喵了几句,眯着眼睛开始打盹。
战青城盯着那只猫,顿时只觉苏凤锦一出战府,那大半个天下的男人都是他情敌了,如今竟连只猫儿也呆在苏凤锦的怀里不愿走了!
顾秦淮扫了眼战青城那幽怨的眼神,笑意风雅:“那是只母猫,将军不必如此介怀。”
战青城眼刀子嗖了过去:“你倒认得出公母。”
那猫儿的身上有灰白黑三色,这样的猫多生于乡下,在乡下也被唤作狸猫,猫儿性子极凶,常喜欢抓鸟抓鱼,自力更生的能力极强,令人奇怪的是,它竟这般喜欢苏凤锦,呆在她的怀里,不吵也不闹,安安静静的睡着。
顾秦淮着酒杯笑盈盈道:“有我这个大男人在这儿,她这小院方能安生些不是。”
战青城冷哼了哼:“你若敢碰她一根手指头,我就将你搓骨扬灰。”
顾秦淮挑了挑眉,毫不在意:“我对这种小家碧玉的姑娘不感兴趣。”
“那最好。”战青城转身出了里屋,走到苏凤锦身旁还未三米远,那猫便睁了眼,凶巴巴的瞪着战青城,嘴里发出呜呜的警告,那狸猫浑身的毛儿都快竖起来了。
战青城瞪着那狸猫气极:“你这是打哪里得来的小家伙如此凶悍,同你这性子可不像。”真的不像吗?其实是差不多的,只是一个显于内,一个显于外罢了。
苏凤锦搁了绣件儿,从荷包里头倒了些牛肉干放在手心里喂它:“原是我师父那儿的,不知怎的寻着了我不愿走了,它愿意跟着我倒也好,日后你若是敢翻墙,便让它挠你。”
战青城摸了摸鼻子讪笑:“日后我若敲门,你可要记得为我开门。”
苏凤锦忽的抬眸,嗓音有些低哑:“你既予我休书,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便请你不要再来扰我清幽,那树枣图绣好之后我自会差人送过去,这云绣坊,并不适合你来。”
战青城刚伸出手,那猫儿朝着他手背便是一爪子,苏凤锦将猫儿按了回去低嗔道:“小五,不能随便伤人。若是日后这般伤了客人怎么办。”
狸猫瞪了眼战青城,跳到了石桌上,瞪着战青城龇牙咧嘴,分明也就她两个巴掌大点儿,可是那气势却极是骇人,那双乌黑的眼便深如幽潭,让人莫生觉得诡异。
“我有旁的事,想来短时间内是不会来了,我差浣纱过来,她好歹会些武功,倒也能看家护院。”战青城打量了眼傲娇又凶残的狸猫,想来,既是苏凤锦师门内的东西,与她该是相熟的,必不会伤了她。
“不必了,浣纱说到底还是战府的人,于理不合。”
听着苏凤锦这拒绝,战青城转身便出了云绣坊。
苏凤锦凝着他的背影,微叹了叹气,冬日里的风便是在阳光下也透着一股子的寒意,她替这小五顺毛,边顺边道:“日后若是见了他不请自来,你便挠,挠哪儿都成,可千万别挠脸。”
那狸猫龇牙咧嘴,苏凤锦笑问:“你不喜欢他?”
“我也不喜欢他。”苏凤锦眸色微暗,那笑意自唇边敛了去。
约是察觉苏凤锦心境变化,那狸猫凑过去蹭了蹭她的下巴,见了顾秦淮,这小五的情绪倒不如见了战青城那般激烈,只傲娇的瞥了两眼便作罢。
顾秦淮噗嗤一声笑了:“这小家伙倒是个有个性的,缘何唤作小五?”
苏凤锦想起在山里的那段日子,轻替狸猫顺着毛:“在我上头还有三位师兄,我排老四,小五是我们师兄妹从老虎嘴里救下来的,因着共患难过,所以便拜了把子,它排第五。”
一门师兄妹同一只狸猫拜把子,顾秦淮想了想那场面,几位师兄按着这猫儿的脑袋磕头同,顿觉不仅那师兄妹有病,连着他自个儿都不正常了。
“不知苏夫人师出何方?”
苏凤锦摆了摆手,喃喃道:“师父叮嘱过,让我不要说出去,免得辱了师门丢了他的脸面。”
顾秦淮哭笑不得:“如今你已自立门户,成了这云绣坊里头的坊主,怎会丢你师父脸面?不知是哪门哪派?江州江左盟?你是女流之辈,莫不是峨嵋?又或者,万花门?那万花门里头尽是些跳舞的,想你这身姿,瞧着倒也不像……”
苏凤锦木着一张脸,抱了绣件儿道:“不过是个小门派罢了,鲜有人知。”
顾秦淮跟着她往屋里走,那才刚踏进门槛,便见姜太红指着他叉腰咆哮道:“真真是冤家路窄!”
顾秦淮想起在秦淮河边这位姑娘的壮举,心肝抖了抖,一段天然的风情尽挑眉稍:“巧。”
“我听忆秋姐姐说,这位夫人被休了,所以同她一道来看看,怎么竟遇见了你,就你这模样,便是那位夫人被休了,你也没有机会!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个心吧。”也不知这姜太红是不是跟忆秋呆久了,那泼辣样儿同忆秋是学了个十成十。
苏凤锦搁了绣件儿走了出来,见忆秋正站在门口笑盈盈的同挽珠咬耳朵:“忆秋,可想吃腊梅千层饼?”
忆秋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苏凤锦窜了过去,险些将苏凤锦扑倒在地:“苏姐姐,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苏凤锦瞧她那馋样儿哭笑不得:“有。”
忆秋开始撸衣袖子:“要我做什么 ?”
“帮忙吃。”
“……”忆秋觉得,苏凤锦同战青城越来越像了。
一群人朝着后厨走,待走得近了些,远远的都能闻到梅花放大了的那股子清香。
苏凤锦端了几碟子出来:“这儿的梅花原也不多,所以做得便少些。”
忆秋掐指算了算:“那咱们一人四块儿,刚刚好。”
今儿那股子艳阳还未退下,暖意洋洋的散在这云绣她坊里头,云绣坊里头还空了好几间屋子,苏凤锦一时也拿不准用来做什么,于是便用来搁布料了。
这会儿几个屋子都大开着,通风透气,那衣也拿了出来晾晒,一时小院里头是五色斑斓的,瞧着颇有生气。
姜太红吃了块点心,两眼放光:“苏姐姐,你怎的不开个小店卖点心呢,你这小店若是开起来了,便是五两银子一块,也定有人来买。”
忆秋扫了眼院子里头已经摘光了花的梅花,装作难为的叹了叹气:“可惜啊,做这个极耗费梅花,瞧那院子里头的几株梅树,如今已经摘光了呢。”
姜太红暗自搓了搓手:“我听说,七皇子府里头的玉蕊檀心梅开得才叫好呢,又多又红,还香得很。”
忆秋眸色微亮,吃了糕点便朝苏凤锦道了别,拽着姜太红火急火撩的走了,顾秦淮一时好奇,便也跟了去。
挽珠收了盘子,瞧了瞧天色:“眼看日头要下山了。”
苏凤锦起身收衣服,外头忽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挽珠狐疑的走去开门。
那门外头挤满了人,多是女流之辈,瞧着个个凶神恶煞的,挽珠心头着了慌:“你……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这云绣坊还没开业呢。”
一个胖女人指着这云绣坊的牌匾号道:“这就是那水性扬花的弃妇住的地方!!前脚刚被战府休了,后脚便又不知勾搭上了谁,我方才还瞧见个面貌俊美的公子从府里头出来!”
挽珠气极:“我家小姐才不是水性扬花!”
那一群女人瞧着挽珠冷笑:“有个那样的主子,想来这婢女也定好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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