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丞相正值二十有三,年轻不说,才华更是洋溢,加之师出李靖门下,便越发信服,年纪轻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可谓是风华正貌前尘得意时。
今日的相府格外热闹,又逢沐休日,朝中大臣都不用上朝,便齐刷刷的去了丞相府,这丞相府选的是卿丞相的旧府坻,因着卿丞相是喜奢华之人,所以府坻自也是不差的,稍稍修缮了些,便已然华贵非常,来来往往的人只感概时过境迁,先前还是卿相府,如今才大半年的光景,便已经成了叶渊清叶丞相的府坻了。
这些贵家公子小姐与王公大臣富贵权势之人齐聚相府,各个都想一探丞相妹妹是如何的绝色,众人仿佛忘记了,丞相将雨烟从那红袖坊里头接出来的事实了。
今儿是个极好的天气,天清日丽,万里无云,化雪的声音从屋檐滴滴嗒嗒的落进湖里。
雨烟梳着朝云近香髻,头顶斜插着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手拿一柄泥金真丝的暖手小炉子,身着一袭樱红的桃花云雾烟罗衫,脚上穿一双云丝绣鞋,旁边的桌案上搁了一个金珐琅九桃小薰炉,衬得雨烟端庄华贵,加之她气度沉静,面容又是个超凡脱俗绝艳倾城的,便显得越发迤逦尊贵。
渊清与七皇子站在远处,凝着那抹身影,神色各异。
渊清朝七皇子恭敬的行了礼:“七殿下,舍妹如今亦不过二八年华,这些年她在外头受了不少的苦楚,臣还想留她在府中将养几年,还望殿下手下留情。”
七皇子面容苦涩:“叶相,当年母后说将她放出宫去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寻她……”
渊清挡在七皇子跟前,眸色深幽:“七殿下,臣只得这么一个妹子,还请七殿下看在同袍一场的份上,手下留情。”
“叶相,我……我我待秋儿是真心的,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找的同我找的竟是同一个人,叶相,你信我,先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可如今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向父皇求一个封地,带着秋儿去过安生的日子。我……”
在渊清看来,七皇子说出这番话来,便真真是还年少,当个封地的王爷,莫说皇帝宠他不可能,便是不宠,有皇后在,他也依旧不可能。
“殿下莫说胡话。”
七皇子急了:“那你要如何才肯信我。叶相我至今一个人都没有娶,她若愿嫁我,我便不再娶妻纳妾,我寻了她亦有四五年了,父皇原是同意她嫁给我的。”
渊清同七皇子相识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在这长安城里头,迟早害了他,也难怪皇帝急着给他一个铁布罩护着他。
一道温柔的声音穿了进来:“哥哥与七皇子在聊什么?”
两人齐齐寻声望去,但见雨烟一袭樱红的桃花云锦烟罗衫缓步而来,发上步摇轻晃,真真是莲步轻移姿态婀娜。
七皇子与渊清不由回想起红袖坊里头初见她弹琴时的模样来,三个人那诧异又复杂的眼神。那时候的雨烟只当两人认错了,后都道出了些往事,这才相认了。
那是一种常年都在寻找,却寻不到,寻不得的空洞与荒芜,那一瞬间便被雨烟填了个干净。
渊清咳了一声,摸了摸她的手:“怎么手这般凉,快去屋里暖和一下。”
雨烟目光迷离,她的眸子一半是溪水干净清澈,一半是悬崖,透着一股子一望无际的暗色与绝望。
七皇子一时手足无措:“对对,快进屋暖和暖和,莫冻着了,你先前在宫里的时候身子原也不好。”
雨烟朝七皇子微微福身:“多谢七殿下关怀,臣女无妨,只是在亭子里头吹了些冷风,这会儿好多了。”
叶渊清将雨烟往身后挡了挡:“七殿下,臣还有些话要单独同舍妹说,七殿下请自便。”
七皇子忙点头:“好,好。秋儿,你可记得先前我偷带你出宫吃的炒栗子,我去买,一会儿再来找你。”
堂堂一个七皇子,未来皇位继承人之一,竟像个毛头小孩儿一般跑着出去买栗子去了。
叶渊清头疼不矣,替雨烟紧了紧身上的衣袍,愁得很:“雨烟,你与七皇子的那些往事,哥哥不问,哥哥只想知道,你可心属七皇子?”
雨烟紧了紧帕子,抬头凝着那红袖坊的方向,尽管看不见,她却知道,那个方向,那个地方,二皇子顾景华已经不会常去了。
她是知道的,二皇子府中有妻有妾,又有好几个孩子了,她于顾景华而言,又算得什么呢?
“哥哥,那些年我被人拐走了,后来一户人家见我生得好,便送我进了宫,再后来那户人家暴发了瘟疫,便都死了,在宫里……在宫里七皇子待我很好,出宫之后,我又被带去了红袖坊,因着年纪还小,又生得不差,所以老妈妈一直待我极是关照,这些年一直在修琴学艺,并未见过几个客人。”她同渊清走在相府曲折的长廊上,眸色幽幽讳莫如深。
她忽的想起二皇子对她说过的话,只要她能够助二皇子登得大位,她同二皇子终还是可以回到过去的。
渊清揉着她的发,满眼心疼:“以后不会了,以后哥哥会派很多人保护秋儿,再没有人敢欺负秋儿了。秋儿可随哥哥去拜见父母?”
雨烟即是叶知秋,是渊清思念找寻许久的妹妹,亦是宋状元寻了许久的未婚妻,更是七皇子寻了许久的心上人,她仿佛一夜之间什么都得到了,可是她却不开心,她早就学会了强颜欢笑了,小小年纪在红袖坊里头接第一个客人的时候,她便学会了。那些原都不过是表面的功夫,谁又能够看见真正的内里呢,左不过都是些哀而不伤的小情绪罢了。谁会当真。
“原是知秋自己走丢的,知秋……”
“傻孩子,回来就好。”渊清忽的将她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
渊清相似的面孔,渊清身上那清幽淡雅的香味,渊清那宽阔的胸膛,以及那心跳声,都让雨烟觉得陌生。
一个人若是在尘世间飘泊得久了,又有谁还会去怀念那些毫无用处的故人与过往。
忆秋的心是冷的,她靠在渊清的怀里,无泪亦无欢喜,更无安全感,她知道的,她不过是被二皇子推出来的一颗棋子,一个随时可以毁了七皇子、叶丞相的棋子,真真是一箭三雕。
“日后若是想做什么,便去做,谁欺负了你的,便去欺负回来,有哥哥给你撑着,你小时候不是说过?待哥哥当上丞相了,你便出嫁?到时候你便嫁个你喜欢的,管他是七皇子还是宋仁义,亦或是旁的什么人,哥哥必让你风光大嫁,好不好?”
雨烟凝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纤长的睫毛轻轻眨动,樱桃小嘴微微扯出一个开心的弧度:“哥哥,我要天上的星星,你摘给我吗?”
渊清负手站在她身旁,凝着晴好的天:“摘,今天晚上便摘给你可好?”
雨烟嗯了一声:“我累了,就先回房了。”
“好。”渊清凝着她远去的身影,长长的叹了叹气。
她的性子变了不少,知书达礼善解人意,气度温婉,可到底不是曾经那个会扑进他怀里甜甜的唤着阿哥的雨烟了,他想,许是初见,难免如此,将来若是日子长起来了,总能不一样些的。
七皇子买了好几外栗子,风一样的从将军府前窜了过去,扫了眼张灯结彩的将军府,又顿了脚步,一问才知道,明日是卿二小姐与战青城大喜的日子,原是娶青梅竹马,心里所爱呢,也难怪这般隆重了。
七皇子顺便去了趟将军府里头,主屋是没寻着战青城了,遇了安吉才知道,战青城在东屋。
初入将军府 第197章 喝杯喜酒压压惊
那东屋里头大中午的,正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七皇子跟安吉做贼似的飘了过去,正欲扒在门口一窥究竟,谁料战青城被推了出来,脸上两个明晃晃的巴掌印,原是讨饶的可怜样儿,三人六目相对,傻眼了。
战青城觉得丢脸,而七皇子是觉得,战青城被家暴原以为是玩笑话,如今一见……真的是在被家暴啊。
“那个,本殿下就是过来转转,明日你不是大婚吗,记得给本殿下发个喜帖,本……本殿下喝杯喜酒压压惊。”原是想说沾沾喜气来着,结果话一顺口,就讲错了。
安吉抹了把汗:“小的什么也没瞧见,小的忽然想起帐房还有笔帐要去对一对,这就走了。”
战青城咳了两声,一时不知作何解释,苏凤锦从里头走了出来,朝着战青城脸上又是一巴掌,这一次力道小许多,她咳了两声解释道:“原是东屋最近蚊子多。”
七皇子懵懂的眨了眨眼:“确是,你瞧你脖子上便咬了好几个印子呢。”
苏凤锦扯了扯衣领子,暗自又掐了战青城一把:“七皇子您这是……”
话音未落,忆秋一个扫把横了过来,一扫把糊在了七皇子的脸上,七皇子一张脸气绿了:“你。你这个泼妇,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你,你简直!简直有辱体统!”
至于体统是个什么东西,其实七皇子自己也摸不清。
忆秋扬了扬手里头的扫把,气不打一处来:“你上回非礼本姑娘,你还有脸跟本姑娘提什么体统。”=
七皇子躲到了战青城的身后,整个人跳了起来挂在战青城的背上,气得直哆嗦:“你!你一个姑娘家呆在那红袖坊里头,如今倒怪起我来了!”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姑奶奶是那种人吗?别以为你是七皇子便能够肆意欺辱本姑娘这种良民!”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是女人中的小人!还良民,你这种女人送我做妾都不要!”
“你也不瞧瞧你这模样,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本姑娘能看上你?”
眼看两个人又要掐起来,苏凤锦暗搓搓的扯了扯虞青城的衣袍,战青城将七皇子从后背拽了下来:“忆秋虽行为乖张了些,却也是个好姑娘,你堂堂七尺男儿,又是皇子,多多担待。”
忆秋若是有了尾巴,定是要翘起来摇上一摇,那副小表情,真真是春风得意。
七皇子对着这么张同秋儿极像的脸,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了,只干巴巴的换了个笑脸:“咳,我好男不跟女斗,告诉你个好消息,原先在宫里的时候我不是同你说过,我心上人同你很像吗。”
“嗯。”忆秋白了他一眼,那时候她还当七皇子向她表明心意,还将文弱的七皇子暴打了一顿来着。
“我已经找着她了,说来也巧了,在军营里头的时候,军师说他在寻他家妹子,没曾想,与我同寻的竟是同一个人,你知道吗,我原以为我这辈子都要见不着她了,可是老天爷又将她送到了我的身边,在红袖坊里头看见她的时候,我高兴的,觉得天都要塌了。”
七皇子一激动便口不择言,说话失了语序。
苏凤锦扯了扯战青城的衣袍,战青城便拉了苏凤锦的手,十指紧握,嗓音低哑:“锦儿,咱们也要个孩子,日后他们再这般吵,便让咱们她们给咱们带孩子。”
苏凤锦一张涨得通红,含糊不清道:“要生你生。”
“好好好,我生。近来天气好,走,我领你去转转。”战青城就这般光明正大的牵了她的手要走,苏凤锦挣扎着停在院子里。
“不去,你明日就要迎卿二小姐了,若是让旁人瞧见了,到底不好,老夫人近来身子不爽,我还是别去她眼前凑了,免得她见了我再气出个好歹来。”其实,苏凤锦若是有了孩子才真真会将老夫人气出个好歹来呢。
七皇子朝战青城道:“战将军,你还不知道吗?昨儿夜里今上与军师长谈,天还蒙亮的时候便将军师封作丞相了呢,居地便是先前的卿相府,我可听闻卿相先前在自个儿的府坻里头埋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呢。”
忆秋呸道:“你一个七皇子还会稀罕那些?”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些东西若是充作军响,可有不少将士能吃上一顿肉呢。”忆秋只当七皇子是顶着皇子的光环得的别人的功劳,没曾想这说话倒还有几分为将的风气了。一时又有些刮目相看。
战青城牵着苏凤锦,贼兮兮道:“那咱们晚些再去,夜里天暗,瞧得不清明。”
苏凤锦不干:“做什么偷偷摸摸的。”
战青城挑了挑眉:“昨夜不就是偷偷摸摸的,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啊。”
苏凤锦甩手回了里屋,忆秋同七皇子坐在院子里头不知论些什么,忆秋伸手去拿七皇子护在怀里的炒栗子,七皇子宝贝似的往怀里一揽:“这是给秋儿的,你不能吃。”
忆秋的手尴尬的僵在半空:“那你还呆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去瞧瞧你的秋儿去。”
七皇子咳了两声,喃喃道:“原……原就是要去瞧她来着,我就是路过,这就走了。”
走了两步,又扔了一袋给忆秋:“吃吧吃吧,别这么个眼神瞧着本皇子,回头本皇子差人多买一袋就成了。”
“奴婢多谢七皇子赏。”忆秋朝七皇子福了福身。
七皇子抱着栗子跑没影了。忆秋瞧着那一袋栗子,面色阴沉沉的。
春芽飘了过来,瞧着这栗子喜道:“呦,瞧着这成色,怕是西街那家迁西栗子铺买回来的吧,也只有那儿有这种又小又甜的栗子了。”
忆秋将栗子全塞春芽怀里:“喜欢就拿去吃。”
春芽瞧她一脸孤愤的模样,笑道:“怎么恼了?你瞧瞧东屋奶奶,不也同卿二小姐有几分相似吗?可东屋奶奶不也得了爷的喜欢,如今治得服服帖帖的,你若是喜欢,大可将七皇子抢回来,说句难听的,今儿早晨听人说丞相妹妹打红袖坊接出来的,谁知道与多少人有过干系,你还是有希望的。”
忆秋不理会她,径直入了屋,屋内苏凤锦在绘绣样,战青城在看文案处理兵部一些事宜,这屋子里透着一股子和谐气氛,瞧着老夫老妻似的,倒真让人羡慕得紧。
苏凤锦朝挽珠道:“把那金线拿来。”
忆秋忙拿了一把金线递了过去,苏凤锦已经画完了,画的是一棵枣子树,枣子已经熟了,挂得满树皆是,树底下一群机灵的孩子正在打枣子,瞧得人直咽口水:“苏姐姐,你这画若是画完了,不妨送我,我拿去卖,定能卖个好价钱。唔,拿到黑市去卖,就说是双面绣,是玉柳先生的绣品,最少五百两。”
战青城抬头,扫了眼忆秋:“本将军出五千两定了。”
“小气,你的钱不就是苏姐姐的钱么。”忆秋扫了眼搁了笔的战青城。
战青城搁了折子,捏着茶盏远远的瞧着苏凤锦,眼神专注而明暖。
忆秋忽觉自己有些多余,搁了钱便去了旁边的落地窗,窗外头的樱花树上挂满了木笺,木笺的尾处系着红绳,衬着晴好的阳光与初初融化的雪,另有一番风味儿。
她取了个木笺一看,见上书战青城、苏凤锦两个人的名字,又番了其他的,多是这么两个名字,然后下头记一笔日期,要么就是酸得掉牙的诗,忆秋打那小院儿出来整个人都快被酸得不成样了。
她突的开始怀疑,她先前让苏凤锦不要当真的那些话,到底是对,还是是错。
战青城来到苏凤锦身旁,将她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侧头瞧着她脖子上的印记,语气慵懒:“锦儿,明日大婚,你就不要去了,可好。”
苏凤锦绣花的手抖了抖,忽觉心口闷得很。
战青城解释道:“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拜个堂也就完事了,除了你这东屋,我哪儿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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