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布,敷上一层厚厚捣烂的云南白药,洗净伤口,扎好纱布,顺便替秦论掩上中衣,系上衣结,拉好棉被。
然后,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掀起一角被子,两指扣上他的脉搏,屏息凝神。
自始至终,秦论一直眼眨都不眨地凝视着她,唇角弯弯,流溢着不加遮掩的爱慕。
“吱”一声,房门开了,竹青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走了进来。
云映绿收回手,微微一笑,让秦论张开嘴巴,看了看舌苔,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下。
“恢复得很神速,伤口愈合得也很快,但情况仍然严重,你腹中的毒愫沉淀多日,一时半会不可能根除。秦公子,这三到四年,只怕你要泡在药罐子中了。”
“有你在,我不担心的。”秦论浅笑道,抬起身,竹青在他后面放了个靠垫。他接过药碗,拧着眉头,一饮而尽。竹青忙递给他一枚冰糖,让他含在嘴中。
云映绿回应地抬抬秀眉,“等你拆了线,能下地行走,我以后就一个月来一趟秦府替你诊治。平时,你就按我开的药方,准时服药就行了。”
秦论掩嘴咳了咳,指指柜子里的水,竹青端给他,他喝了几口,拧着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竹青,我记得谁送了一篮香梨,你去洗几个来,给你家小姐尝尝。”秦论扭过头说。
竹青眸光一黯,低下眼帘,走了出去。
云映绿拢起细眉,装作没看出他故意支出竹青,眼神在室内游移。
病稍有点起色,秦论就恢复了商人的精明,思维锐利、快捷。
“映绿,你刚刚那话的意思是说我们以后不常见面了吗?”秦论问得很直接,眸光微厉。
云映绿咬咬唇,暗暗受惊,勉强笑了笑,“手术成功了,你在养病中,我不需要来得很勤,再说我也有自己的工作,义诊怕是也要取消了。”她很含蓄地答。
秦论闭了闭眼,“其实不是要工作,而是你要成亲了,对吗?”
云映绿眨眨眼,竹青真是多嘴呀!
她点了下头,“是的。”
“恭喜你,映绿。你真的嫁得很好!”秦论真挚地说,却抹不去语气中的失意。“他胜过我与杜尚书百倍、千倍,真应了我以前的话了。但,映绿,你适应宫里的生活吗?”
“既然爱他,就努力适应吧!他不是为了我,也让我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医生吗?”
秦论注视着她,沉吟一阵,突然间笑颜灿烂道:“有你这样一位皇后,皇宫一定很热闹。你又要管理后宫,又可为后宫的女子们治病,那些妃嫔和宫女到是享福了,只是苦了我。”
“你以后也会遇到一个能让你享福的人。”云映绿一语双关,眼角瞄到秦论,以为他在看她,哪知他眼瞪着帐顶,神情非常平静。
“映绿,我的命虽然是你从阎王手中抢过来的,但感情的事,还是让我自己作主,好吗?”
云映绿脸一红,绞着十指,难堪地咬着唇。
“我对你讲的话,有些你以为是玩笑,有些你知道是真话,但你都处理成了玩笑,一笑而过,不会放在心中。那也好,就是玩笑吧,我当真就行。映绿,患病前,患病后,我的心都是一样的,从未一点稍离。你和我的心情是不同,那没什么。能活着看着映绿嫁人、过得很幸福、被万民景仰,这就是我最快乐的事了。我这条命,我会格外珍惜的,不会苟活一天,因为它是映绿给我的。”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唯恐她听岔了。
“知道了,我会带走竹青的。”
她不劝慰他,也不向他说感谢他的厚爱、对不起无力回报这一类的话。
经历过生死的人,一切都比别人看得透、看得深。
世上最擅变的是人,他现在因为感恩对她说这一番话,过几年,这份感情就谈了。
所以,她没把秦论的话当成负累,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又叮嘱了他几句后,便告辞了。
宫里今天又是硝烟弥漫,凝香从冷宫跑出来,不知怎么,跑进了印笑嫣的宫殿,用剪刀刺死了印笑嫣,天蕾公主也跟着遇害。杀过人后,凝香在殿中大吼大叫,又唱又笑,披头散发,撕碎了一身的衣衫,彻底疯颠。
她吃早膳时,满玉绘声绘色说给她听的,那时,刘煊宸已经上早朝了。
云映绿在秦府中转了一圈,没找着竹青,她心中有事,急着回宫。竹青就改天再带她回府好了!
秦论听着马蹄声消失在院外,俊眸中微微泛起了湿雾。
她要做新娘了,新郎不是他。
大度是装的,不是不心酸的。
但她的幸福重要,他祝福她。
只是皇宫真的适应她吗?他不禁生出许多担忧。
“秦公子,为……为什么要轰赶我走?”竹青红肿着眼,从外面走了进来,低着头,站在他的床边。
“我……身份低微,没有盼望做正室,我只要在公子身边侍候就好。这个要求过分吗?”
秦论无力地眨了眨眼,“竹青,你的要求不过分。但是我的身、我的心都已经属于一个人了,我拿什么分给你呢?”
竹青一怔,受伤地抬起头,“小姐……小姐她要进宫做皇后了,你不可能等到小姐的。”
“我知道,我的决定和她要嫁谁没有关系。以前,她占有着我的心,现在,我的命是她给的。我没什么好好爱过她,那么就从这一刻开始,我用我的方式爱她,和她没有关系。所以,我不能留你在身边。”
竹青心下一凛,听得出言下重诺的份量,不禁悲从心起,两行泪水沽沽流下。
“我做生意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她们各有风情,对我也有情有义。可是她们中谁都不会象映绿那样不求回报地真挚地对待过我,为了我,甚至不顾危险、不惜生命。这不是爱,又是什么?虽说这爱无关男女之欲。竹青,我很幸福,也很知足,我想平静地好好地过每一天,想着她,偶尔见上一面,就好了。请从心里把我抹去吧!”
秦论一下子说了许多话,微微有些气喘。
竹青捂着嘴,泪水止不住。她不知是为了得不到秦论的回报,还是为秦论不求回报的深爱小姐,反正心里就象是片泪湖,突然决了堤,她一直在哭,一直在哭……
爱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这么的痛呢?
关于婚事,刘煊宸没有和云映绿说什么,具体是哪天,她也不清楚。皇宫和云府却都忙碌开了,她就象是个置身事外的人,到时等着做新娘就好了。
太医院中也闲得慌,她转了几圈,唤上小德子,去了印笑嫣的宫殿。
她不是想去祭拜印笑嫣,她想去看看天蕾公主。那是她接生的一个孩子,是她与皇宫结缘的开始。
几个月的生命,如流星般,艰难地来到这世上,匆匆地闪烁了一下,就消逝了。
想着,心就有点发堵。
可怜,最是帝王家。
殿外已挂上了白灯笼、竖起了白幡,太监和宫女们已换上了孝衣。大殿里,摆放着一大一小两只棺材。
葬礼的规格是按照妃嫔的待遇,但殿中冷冷清清,真正伤心的没有几个人。宫女和太监木然地出出进进,眼中干干的。别的妃嫔连面都没露一下。
印笑嫣,曾经灿烂的生命,在此正式画上了个句号。多少谋略,多少算计,都成尘埃。
云映绿站在院中,深深地呼吸。
印笑嫣做人有这么失败吗?还是她们猜测君意,不敢过来呢?
她抬脚上殿,走进小棺材,正欲掀开盖在天蕾脸上的白布,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身后笼罩了下来,她一扭头,对上齐王刘煊羿阴沉的寒眸。
她淡淡地点下头,很诧异他如此堂而皇之地在大白天走进后宫。似乎,他习惯从地道进出,不是吗?
“本王以为你一定在偷笑,你为何要拉着个脸呢?其实没有必要,你现在这么得宠,大可以把所有的人都踩在脚下,不需要装模作样的。”刘煊羿眼中射出一抹狠毒的光芒,象刀一样向她扔过去。
云映绿耸耸肩,毫不留情地回道:“我到这里不是来表达同情的,也不是做给谁看的,因为印笑嫣她不值得。她有这一天,是她咎由自取。我是来看天蕾公主的,她很无辜。齐王你呢,来这里看谁,又要表现给谁看?”
“云映绿,”刘煊羿突地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嘴巴挺厉的吗!不过,你不会得意太久了,本王可以先提醒你一句,刘煊宸他已经走到尽头了,本王失去的一切将会全部拿回来,包括江山,包括你。”
“你笃定?”云映绿直视着他。
“哈哈,本王肯定得不能再肯定了。”刘煊羿挤出几丝森寒的笑声,扫过一大一小两个棺材,“可惜这蠢女人,没有等到这一天。”
“哦!”云映绿拂开他的手,“那我就先向齐王道贺了。”
她没再看他,漠然地从他身边走开,随手掸了掸衣衫,仿佛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刘煊羿盯着她的背影,嘴角浮出狰狞的冷笑。
他刚才其实还说得保守了,不是没多久了,而是没几日了。七月十八,刘煊宸迎娶新皇后,就在那一晚,天与地将重新换个样。
“哈哈!”他不禁仰面大笑,忙碌的宫女和太监们冷不防,个个打了个寒战。
☆、第135章 话说偷天换日(一)
日子悄然无波地又过去了两日。
七月十六这天,早晨起床时,是一轮秋阳高照。下午时分,突然刮起了大风。御花园中是叶舞花落,一片秋景残败的萧索景象,不一会,风中就夹起了雨丝。到了晚上,雨势骤变,变得又猛又急,滴答滴答地打在屋檐,雨水倾盆从屋檐哗哗扫下来,雨幕把窗外原是清幽的夜淹没于一片朦胧之中,雨声也几乎淹没了房内说话的声音。
满玉正在为云映绿整理衣裙,御衣坊这些日子全部为新皇后赶做各式宫装,以便于皇后在不同的场合穿戴。照理这些衣裙应该是送到中宫的,那天,御衣坊的大宫女过来请示时,刘煊宸刚好在,云映绿没开口呢,他插了一句“搬来搬去太麻烦,就搁这边吧!”。
就这一句话,把寝殿中的哑太监、哑宫女,还有满玉忙活了几天。与皇后有关的器物和衣衫,那可不是一般的多,得腾几间屋子才能安置。
云映绿认为夫妻二人同睡一张床是理所当然的,分居不太适合维护感情。可是刘煊宸不是一般人,他老婆多着呢。她不发表任何意见,一切按刘皇上的意思办就好。
不过,听到刘煊宸说那一句话时,她心里小小的震动了一下。
罗公公在寝殿中还特地为她设了间书房,把她渴盼以久的一些孤本医书全搬了进来。今天一整天,她全泡在书房里,看书,写手术心得。她觉得那天的手术是一种很好的尝试,怎样在条件简陋的情况下,抢救病人,这个要记录下来,以后可以好好借签。
“娘娘,这件宫装,是成亲那天接受百官敬酒时穿的,你要不要试穿一下?”满玉出出进进书房,不下百次了,一会儿问衣服,一会儿问首饰的。
“不要。”云映绿头都不抬,眼睛一直盯着医书。
“娘娘,那天的凤冠很沉,你戴一下看看。”
“满玉不要担心,那个只要戴一会,你家娘娘可以承受的。”接话的是从外面走进来的刘煊宸,龙袍上沾了点雨,罗公公拿了布巾为他拭着。
云映绿站起身,讶然地看看外面。
雨势仿佛更大了,像是要将寝殿淹埋于红尘间。
“你公务都办好了吗?”前两个晚上,刘煊宸回殿时,她都睡了很久了,早晨醒来时,他已经上朝去了。两人虽都在皇宫里,一整天都碰不上一次面。
“公务哪有办好的一天,每天的折子都是堆积如山。朕今日回宫陪陪你。”刘煊宸嘴角浅浅扬起,抚了抚她粉嫩的面颊。
云映绿眨眨眼,对上他深暗的俊眸,“那个,那个国事为重,干吗要特别回来陪我,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明儿十七,你得回云府住一宿,朕要等到十八那天才能见到你呢!”刘煊宸心里有一丝异常乱调,他深深直视着她,俯下头,吻上她的樱唇。
云映绿纤肩一耷拉,这也太煸情了吧,“煊宸,一天是十二个时辰,不是真的有三秋那么长。”她嘴角微翘,调侃地挤挤眼。
“朕就觉着比三秋还要长,朕象是变了一个人,以前呆在这寝殿中,从不觉着孤单,现在要是回殿,见不着你,朕的心里会慌。”
她乖巧地被他搂在怀中,却不回应他的吻,眸光淡淡的,很幽远。
刘煊宸又吻吻她的眉心,她仰脸笑着,“自古圣贤皆寂寞,高处不胜寒,你感到孤独那是正常的。”
“朕不要做圣贤,也不想呆在高处,和宛白一起,在哪儿都可以。”
她怔了一下,握住他的手,大眼眨了眨,歪着头,“今晚真的不做事了?”
“君无戏言。”
“那好!”她扭头,让满玉拿过一把大伞,她凑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他听到的音量说道,“走,去见见你的宛白。”
刘煊宸俊眸闪了几闪,缓缓地撑开大伞。
她圈住他的腰,缩在他的怀中,两人迎着一天的狂风暴雨,来到了御书房。
“她在这里?”刘煊宸掩饰不住眼中的讶意。
“我也是那时候在这里找医书时,无意中发现的。”云映绿小脸发光,神情激动而又神秘,象一个献宝的孩子。
刘煊宸孤疑地随着她走进宝物陈列室。
龙盆前,云映绿挽起袖子,手搁在盆沿上,回眸对刘煊宸嫣然一笑,“你看好啦!”
她缓缓磨搓盘沿,水晶球上飞速地闪过不同的画面。
“煊宸,看……”云映绿轻呼道。
北京已经是冬天了,雪花满天,姬宛白身着红色的羽绒大衣,站在天桥上,茫然地看着车流,她的身边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儒雅男子,从脖子上解开围巾,温柔地替她系上。她收回目光,侧过身,无措地低下眼帘,十指微微颤抖着。
“宛白,接受我很难吗?”眼镜男子烟灰的大衣,衬得身材修长、挺拨。
“不要叫我宛白,我叫云映绿。”宛白喃喃说道。
眼镜男子温柔一笑,握住她的手贴上他的面颊,“你叫什么不重要。我们认识十年,都没来过电,直到春天时,我在诊室里突然见到你,我的心‘咯’了一下,我突地发觉我喜欢上你了。姬宛白一直是淡漠、自信的,她怎么也会有这样无助、忧伤的眼神呢?知道吗,你的眼神让我心动无比。”
眼镜男子盯着她半天,慢慢地俯下身,两个人的脸越来越近,婉宛白长睫扑闪了两下,缓缓闭上眼睛。
“上帝……”云映绿突地一松手,按住胸口,拼命地呼吸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于不凡,那个骄傲的自大狂,心理科的俊才,爱上了婉宛白???
“他们是谁?”刘煊宸眯着眼,胸部微微起伏。这北朝的贡品,他不知还有这用处。
云映绿闭了闭眼,稳定了下情绪,世事难料,世事难料!看来唐楷已被真正的云映绿三振出局,于不凡怎么出现在她的身边,和自己与刘煊宸的相爱一样,怕也是一个长长的故事,一时半会讲不完。
“那就是真正的姬宛白呀,”云映绿转过身,“看清楚了吗,我就是从那个世界穿越时空来到这里的,在穿越过程中,与云府小姐云映绿互换肉身,我成了云映绿,她成了姬宛白。”
刘煊宸有半天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盯着她。
“你眼睛上有这个……”他比画了两个圈,难抑心底的震愕。
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他意识到她的神奇,如何也没想到她会神奇到令他匪夷所思。
那个世界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陌生,这不禁让他生出一丝惶恐。
此刻,关于她言行举止,所有的怪异都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不关心那些解释,他只想知道她可会永远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那是眼镜,我读了二十多年的书,眼睛有点近视。”云映绿自嘲地一笑,“煊宸,其实我不美,对不对?”
姬宛白气质淡雅、知性,面容只能说是一般的清秀,而云映绿却是不折不扣的清丽美人,翦翦双瞳,眉目如画。
她深吸口气,屏息以待。
“朕不这样认为。”刘煊宸回忆着刚才那惊鸿几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