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朕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刑部尚书杜子彬杜大人,这位是太医院的云映绿医官。”
杜子彬僵硬地向云映绿拱了拱手,云映绿淡然地点了下头。
刘煊宸深究地打量着二人,拍拍杜子彬的肩,领先往御书房走去。打死他都不信,杜尚书和云医官不认识。
云映绿拍拍胸膛,大口大口地呼吸,也不顾石桌上的一堆珠宝了,拨腿向太医院跑去,好象后面有谁在追着似的。
那位刘公子,不,当今皇上是一个爱记仇的人吗?她边跑边想道。
春天的日头越来越猛了,只不过走了几步路,刘煊宸已觉着身后渗出了一身的细汗,他扭头看看杜子彬,仍然一脸铁青,玩味地倾倾嘴角。
“杜卿,今天天气不坏吧!”他悠然笑道。
杜子彬静默片刻,怔了怔,“是的,皇上,今天风和日丽,春光大好。”
“那杜卿心里烦什么呢?”
杜子彬迟疑了下,上前一步,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皇上,你确定那位云医官会治病吗?”
“这事朕不太清楚,他是太后亲自钦定的医官,听说专治女人家的暗疾。”
杜子彬俊目瞪到了脱眶,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云映绿啊,云映绿,你这次谎可是撒大了,看你怎么收场。
“怎么,你怀疑云医官的医术?”
“臣不敢。臣只是……觉得这么年轻的医官很少见。”杜子彬眉紧蹙着,与刘煊宸一前一后走进了御书房。
罗公公忙不迭地送上湿布巾和温茶,两人浅抿了几口,按君臣坐定。
“皇上,臣今日接到刑部暗探的密报,说东阳城这两日来了许多波斯商人,与送亲的波斯使臣私下接洽很多。”杜子彬说道。
“哦,这些商人有什么异常吗?”
“一律是壮实的年轻小伙子,暗探在街市上假装与其碰撞,感觉身手非常灵活,象是习武之人。马匹上带来的货物只是随意卸在客栈内,并不上街交易。”
“嗯,不要惊动他们,暗中观察,波斯使馆那边加强盯梢,宫中朕自有安排。”
杜子彬点点头,沉吟片刻,嘴巴咂了咂,欲言又止。
“杜卿,不必多虑,直说吧!”刘煊宸扫了他一眼,拿起书案上的朱笔把玩着。
杜子彬迟疑了下,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恭敬地递过去,“这是今晨有人在刑部公堂外击鼓告状,差役出去唤人,没看到人,只在鼓旁见到了这张密封的状纸。状纸只有臣一人看过,臣也只看了两行,就急急过来向皇上禀报了。”
刘煊宸眼一眯,打开了状纸,他只草草浏览了下,“啪”地一声拍案站起,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震得直摇晃。
“是谁如此无聊,尽做这些见不得人的鬼事?”
自他登基后,每年都要上演一出这样的闹剧。刚开始,这种不署名的信是放在他的寝宫龙床边,后来转到了御书房的书案上,现在竟然送到了刑部。初时,一看到,他惊出一身的冷汗,知道送信人就在自己身边,今儿是信,明儿说不定是把刀,他加强了身边的侍卫,后来到也麻木了。送信的人无非是想乱自己的心,其他也不敢有大动作,外面也没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这信的内容很匪夷所思,说他不是先皇的儿子,而是宫外抱来的无名氏,不配坐这皇位。
好笑不?
他记忆不坏,牙牙学语时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先帝体弱,虽然后宫佳丽无数,但是一直子嗣不旺,先后只诞育下三位皇子和两位公主,他是先皇的小儿子,母后那时还只是先帝的侧妃。大皇子替先帝亲征战场,不幸死于敌国的暗箭之下。二皇子刘煊羿到了二十岁时,突然得了一场怪病,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至今还象个半死人似的瘫在床上。先帝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亲自带在身边教育。他年纪轻轻就展露出皇位继承人的王者风范,在魏朝连续几次天灾时,调剂银两、安慰灾民,表现得非常出色,深得民心,于是在先帝驾崩后,理所当然坐上了皇位。当然也有一些大臣力挺二皇子,但那只是一些弱小的声音,可以忽略不计。
皇宫中,每一位妃嫔生子,都会有严格的记录,接生的太医、稳婆,侍候的宫女是谁都要写得很清楚,何时阵痛,何时露顶,何时出生,详详细细的。民间生子都没可能抱错,皇子想抱错,比登天还难。
竟然有人乐此不疲地在这上面做文章,这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这写信的人隐藏得很深,刘煊宸曾暗中调查过,一点蛛丝蚂迹都寻不着。他只当是恶作剧,现在瞧这趋势有扩大的意思,不然怎么会把信送于刑部呢?
刘煊宸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他对这事有点轻视了。
“皇上请放宽心,臣会努力查清这诽谤之人是谁的?”杜子彬瞧皇上的脸色不对,忙说道。
“静观事态,还是不要声张,有什么消息,不管多晚,直接进宫向朕禀报。杜卿,朕累了,你先退下吧!”刘煊宸挥挥手,眉拧着,想独自静静理清思绪。
杜子彬施了礼,退出御书房。他走了几步,迟疑了一下,他返身跨过后宫的院门,直接往太医院走去。
☆、第17章 话说下堂未婚夫(二)
太医院的小院中,几大竹匾晾晒的药草之间,云映绿正蹲着和一个小太监聊天。在太医院中,每个医官后面都会跟着个太监做助手,拎拎医箱,跑跑腿,送送药。分给云映绿的太监姓张,叫张德,宫里的人都唤他小德子。憨憨厚厚的,一脸稚气,才十八岁。
“小德子,你是哪里人?”云映绿问道。
“俺是山东人。”小德子卷着个舌头说道,一边麻利地把匾中药草翻弄着。
“你想家吗?”
小德子呵呵一笑,挠了挠头,“俺不想,俺七岁就入宫了,以前的事不太记得。”
云映绿同情地看着他,一脸唏嘘。七岁就入宫,被阉身,一辈子在这宫中侍候别人,不懂情爱,无儿无女,真够惨的。
“云太医,你别那样,俺其实在这宫里很幸福。”小德子两眼快乐地眨着,侧耳听听四处的动静,然后凑到云映绿的耳边悄声说,“俺有个对食的宫女姐姐,对俺可好着呢!”
“对食?”
“云太医,你不知道吗?”小德子脸上露出“不会吧”的神情。
“我……刚进宫,对宫里的一些词还不太熟悉。”云映绿吞了吞口水。
“宫里面的宫女和太监都是一样的,一进了宫就不可能再出宫。其实皇上很难临幸宫女的,那么多妃嫔,他顾都顾不过来。宫女在宫里也是孤老一生,这样,一些相处比较好的太监和宫女就结成对,一起吃饭,互相体贴,就象一家人一样,这样的对子,就叫‘对食’,宫女被称作菜户,意思是指温饭暖菜的那个人。”
云映绿直听得心戚戚的,这和小时候玩的过家家不是一样吗?不过,那是孩提时,对家的一种美好向往,而太监和宫女则是在绝境中,寻求的一种精神安慰。
她叹了口气,“小德子,你的菜户姐姐是谁?”
小德子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皇后宫里的满玉姐姐,她人很好,又温柔又漂亮。宫里许多公公喜欢她呢!”
“可是她偏偏喜欢的人是你,对吗?”
小德子但笑不语,满足之情溢于言表。
云映绿看着他,手中玩着一个药袋,不禁也露齿一笑。那笑颜,竟然如春花冬雪一般明丽,让刚进来的杜子彬骤然一愣,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找不出原因。
“杜大人!”小德子先看到杜子彬,忙起身施礼。
云映绿身子一僵,笑容冻结在腮边,瞪大眼盯着他,全身立刻处于一种防备状态。
“你过来一下,本官有事问你。”杜子彬生硬地对云映绿说,“就在前面的菊圃。”
现在唱的是哪一出可否有人稍微提点一下?
云映绿一头雾水,她和他之间有什么可交谈的呢?不是同行,不是上下级,不是朋友,目前硬扯上的关系,就是隔壁邻居,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的邻居。
“你不过来吗?”杜子彬听不到跟随的脚步,回过头,云府大小姐搓着衣带,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的脸拉得比马脸还长,眼神凶恶得象要吃人。
云映绿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应道:“来了,来了!”拖着沉重的双腿,扶扶医帽,无奈随他来到了菊圃。
菊花可入药,可观赏,建的时候故意挨着太医院。现在不是菊花盛开的季节,一杆杆菊枝上只冒出几片绿中发白的菊叶,有几个小太监在圃中锄草,杜子彬摆了摆手,让他们先到别处去。他走到栅栏边,让云映绿站在离他五尺处。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太阳直射进菊圃之中。云映绿为秀女验身,已站了一早晨,现在还没吃午膳,腹中饥饿无比,又站在这毫无遮荫的阳光下暴晒,还得面对杜子彬咄咄逼人的目光,不一会,就觉得眼前开始模糊了。
“你有话快讲吧!”她掐掐酸痛的太阳穴,防止晕倒。
“你为什么要假扮医官,混进这后宫之中?”杜子彬恨恨地闷声问道。
云映绿眉头一皱,“请注意你的用辞,杜大人,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医官,是太后正式聘请进来的。”
杜子彬冷哼一声,“你知本官是在什么部门担职吗?刑部!不管多么狡猾之人,在本官面前晃一下,本官都能揪住他的狐狸尾巴,何况是你——本官看着长大的云家大小姐云映绿。你扮作云尔青,写个几首艳词让青楼女子唱唱也就罢了,这行医,哼,你怕是连当归与半夏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吧!”
云映绿受不了的摇摇头,她总不能告诉他,她的灵魂其实是从二十世纪穿越过去的姬宛白医生吧!
说不清,不如不说。
“哦,我会不会行医,好象和杜大人没多大的关系。”
杜子彬俊容一阵痉挛,“谁说没关系?”他低吼道,眼中似燃烧着一团火,“你打的那个如意算盘以为本官不知道?先是玩什么割腕自尽,现在又想方设法进了宫,你无非就是想让本官注意到你的存在,你好有机会接近本官,然后重续婚约,告诉你,没门。婚约取消,就如覆水难受,本官就是一辈子孤独到老,也不会娶你这娇蛮的大小姐。”
哇,郁积了几年的一口恶气终于一吐为快。可是为什么没有轻松之感呢?
他小心地凝视着眼前的云映绿,脸色很正常呀!
云映绿被他这一通吼,把头晕目眩全给吼没了,神智突地清楚。她眨眨眼,伸出手指扣住自己的脉搏,尔后又走近前,一下子扣住杜子彬的脉搏。
杜子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时蒙住,乖乖地任他就范。
“我现在是又饿又累,气质较弱,但无发热的症状。杜大人,你呢,内火攻心,引起虚热,正处于自我膨胀状态。”她浅浅一笑,放开了他的手腕。
杜子彬不太明白地看着她,感到被她握过的手腕处空落落的,心中也象漏了一条缝,一股暗流缓缓地向里注入。
“杜大人,覆水其实是可以受的,在太阳下蒸发,变成水珠,尔后遇到冷气,化成雨,落下来还是原来那一汪水。不过这过程太复杂,我们之间的婚约不需要费这么多的周折。你请放宽心,我从来没有要和你重续婚约的一点点想法。我进皇宫是有一个目的,但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我今天的相遇,纯属巧合,知道你是大才子,但别在这上面大作文章,浪费感情。”
“难道你想嫁给皇上?”杜子彬突发奇想,忆起凉亭中皇上与她头挨头的亲昵样。
云映绿挫败到要崩溃,“杜大人,你确定刑部大牢里关的都是有罪之人吗?”
“呃?”
“就凭你这个思维,还能判案?嫁给皇上?想像力真丰富,你编故事呀!好了,你别管我,我也别管你,我们是陌生人。走了!”云映眼翻翻眼,郁闷地转过身。
杜子彬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你如果在这宫中出了什么事,别指望本官能帮得了你。”
“我要是被杀头,也不要你收尸。”云映绿真的要抓狂了,她很少生气,一直都保持着淡然平静的心绪,今天,真的有点吃不消了,“杜大人,大家说起来也是邻居,你老本官长、本官短的,是想以势压人,还是怕我不知道你做了多大个官?有必要吗,平等地讲话,会折煞你呀!”
口吻满含嘲讽,直听得杜子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少逞能,别告诉本官……我,解除婚约,你一点都没后悔?”
后悔的人是那个自尽的云映绿,现在灵魂也不知飘哪去了,她对他可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云映绿张张嘴,想反驳,眼前怎么一团漆黑,这是什么时辰,不行了,不行了,脚底象踩着了一朵云。
她身子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黑,直直地往前栽去,正中杜子彬的胸膛。
杜子彬愕然地拥着怀中突然扑过来的绵软轻盈的身子,心湖一荡,这丫头还敢嘴硬,现在居然主动投怀送抱。
“云映绿,请注意礼节,这是在皇宫,不比家中……”家中就可以投怀送抱吗?
“云映绿……男女授受不亲……”他僵硬却又带着不舍地推开云映绿,发觉怀中的身子一软,直往下坠,再一细看。
她原来是昏过去了。
☆、第18章 话说奸商钓女
春天,日光慢慢渐长,时候已经不早,天色还一团通亮。
辰光一近黄昏,竹青就站在大门外张望着通往皇宫的街道。从小姐入宫那一天起,她翘首以盼的身影就是云府外固定的风景。以至于街坊邻居都怕她当作了时钟,“瞧见没,云府的竹青丫头出来了,该回去做晚膳了。”几个常聚在一处聊家常的老婆婆说道。
竹青揉揉眼,还是没见小姐坐的马车影子,小姐今儿回家晚了。
说起来真是不习惯,朝夕相处的小姐突然丢开她,一个人跑宫里做什么太医去了,她一夜之间象失了个主心骨,做什么事都懒懒的。
还没老,就常常走神、发呆。
照顾好小姐,保护好小姐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生存的价值,现在,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就象一个操心大半辈子的娘亲,女儿一出嫁,整个人感到非常的失落、无措。
幸好小姐只有每月逢五的日子住在宫里,其他每个晚上都会回府,每月逢九的这天还休息,这样,她还有许多机会侍候小姐。
小姐呆在府中的时候,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现在的小姐和以前的小姐根本就是两个人,以前的小姐任性、娇蛮,诗华满腹,但脾气很大,动不动就闯个祸,害得她被员外和夫人常训斥。现在的小姐,性情淡定,轻言柔语,文静恬雅,不谈闯祸了,就连高声讲话都很少有,而且莫名其妙多了一身高超的医技。
为小姐这个改变,夫人请相士卜卦,请法士做法术,询问原由,银子花得不少,可没人能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有一个经过东阳的游方和尚说,小姐怕是自尽时,在去地府的路上,和别的人撞上了,被换了魂,后来阎王发现小姐寿辰还有很长,又让她回来了,可是魂却换不回来了,这样,性子就不同了。
员外和夫人是听得云里雾里,后来看小姐挺好的,人很正常,一样的俏模样,一样的冰雪聪明,性子换了就换了吧,也就不再追究。
换了性子的小姐可比从前的小姐讨喜多了,还有出息多了。
早知这样,应该鼓励小姐早点自尽,竹青坏心地想。
“哒哒……”街道的青石板路上出现了一辆马车,竹青一看,正是小姐坐的那辆,欢喜地迎上去,才走两步,她愕然地停下了脚步。马车旁边还多了匹马,马上之人一脸冷峻肃然,不是那隔壁杜宅的杜大公子,又是谁呢?
“杜大人,你散朝啦!”竹青满脸狐疑,盈盈道了个万福。
“嗯!”杜子彬轻轻颔首,跳下马。
竹青上前去掀轿帘,一双长臂抢在她前面。
云映绿一张小脸稍显苍白,两眼无神,她盯着杜子彬伸过来的手,愣了下,“不麻烦杜大人了。”她昏迷之初,可是听他一直在念叨“男女授受不亲”,唉,这位孔夫子门生,她就不要毁他的清白了。
“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