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荣夫人杨氏所为,荣绩还能当成是后宅妇人间的争斗,可,居然是荣瀚海。
荣绩心寒到极点,直呼荣世子的名字,毫不客气的嘲笑他,
“荣瀚海,我这几日的确是有些?烦在身,可并不在狱中,而是在寒山寺里,那个因为贩售私盐被抓入狱的罪名,只是平凉侯跟我开的一个玩笑,打赌而已。
以七日为期限,他赌有没有人会营救我出去。结果到了第五日,他眼见着自己要输了,又放出我逃狱的消息,虚晃一枪,看有没有人过来查看情况,结果。。。。。。哼,”
荣绩嘲弄的笑:“七日你都等不得,不,不是七日,我姨娘已经病了好几天了吧,从刚知道我获罪逃狱的消息,你就判定我真的有罪,一刻也等不得了吧?”
东方承朔面无表情:“先前的确只是个玩笑。”
换句话说,现在那就不是玩笑了。
荣绩逃离寒山寺的举动,已经暴露他的身手和实力,在康庄门口探头探脑的是他,东方承朔一路追踪到寒山寺的那个也是他,甚至康庄起火的事情,那个线索指向盐场的面巾,可能都跟荣绩都有关系。
东方承朔前两天还以为这次要被荣绩看笑话,如今程氏一病,直击荣绩的软肋,发展到现在,倒是叫他看了一出好戏。
没了荣家当依仗,从荣绩身上问出线索来,也是迟早的事情,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惊喜在等着他。
荣绩,实在是东方承朔意外的收获。
他高兴了,愿意给荣绩一点时间,看他们父子相斗,看他最后的挣扎。
跟东方承朔收敛着的愉悦不同,荣世子脸上阴晴不定。
荣绩的怨气却还没有发泄完。
“你如此绝情,要是疑心病重一些的,喜欢开玩笑打赌的人,看你这行径,就算没什么,大约也心里生疑了吧?好心些的,会想荣绩若是没有罪不可赦,为何他的亲爹都不肯放过他?他肯定是有问题的。
坏心一些的,说不定会想,一个纨绔庶子,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犯这丢脑袋的事,他不愁吃喝,只管玩乐,何必要这么拼命?
指不定是有人指使的,现在东窗事发了,也就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这是不是荣家断尾求存呢?毕竟,虎毒不食子!可有些人。。。。。。”
荣世子暴喝:“你个孽障,给我闭嘴!”
荣绩闻言是闭上了嘴,可满面皆是“你不仁、别怪我不义”的决绝。
要不是因为程氏和荣绘春,他早就不会再回到荣家了。
这里只有从不会给他庇护和关注,不在乎他做得好不好,甚至对他的死活都漠不关心的父亲,以及心狠手辣、却永远不会受到惩罚的嫡母,和承载了荣氏所有荣耀和光环的嫡兄。。。。。。
根本不值得他留恋。
程氏是荣绩的逆鳞,而荣瀚海对程氏的举动,将他对荣家、对父亲这个称呼的最后的一丁点孺慕和希冀,都彻底的斩断了。
他心中不爽,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将荣家整个也拖下水,要死他也要抓个垫背,这就是荣绩。
荣世子被他眼中的凛冽和杀意慑了一下,这个全然陌生的儿子,看他的眼神完全是看仇人一样,今日要是不将他彻底按下,他日必成荣家大祸。
他神色一敛,片刻就有了决断,吩咐后面跟随的侍从,“去将这逆子的罪证全部都拿过来!”
侍从匆匆离开,东方承朔对自己的护卫使了个眼色,这护卫也跟了过去,荣瀚海瞧见了也没有出声。
他转向荣绩,已经彻底放弃他了,面上的愤怒都没有了,漠然道:“你说只是玩笑和打赌,说我无情无义又愚蠢。就是荣家被怀疑也是咎由自取,是吧?
好,你要核查,我就将核查之后的证据都给你,免得你怪我冤枉你。至于荣家会不会因为你被牵连,圣上英明,侯爷自会判断,就不劳你操心。”
荣瀚海说得太过平静冷清,不像是撒谎,荣绩不由皱眉。
他平日行走在?暗线上,也不曾以真面目示人,自持做事隐秘,不会被人轻易查到线索,至少荣瀚海短短几日就想拿到他的证据,他觉得不可能。
知道他底细的林二春跟荣家,除了他们兄妹之外,也没有任何接触和往来,而且她那么用心的救他,救他的姨娘,连姑娘家的名声都不顾了,他这回没有再怀疑她。
可此时,见荣瀚海的态度,荣绩心里涌出狐疑和不安,面上依旧沉着:“有证据你就拿出来!”
荣瀚海没有再接他的话。
屋外陷入了沉?,屋内却刚刚才有了动静。
程氏在嘈杂的吵闹声里醒过来了,听到屋外儿子和男人撕破脸,你死我活,她没法再躺下去,渐渐清醒。
她根本都没有看清楚房内陌生的林二春,有气无力的道,“你扶我起来,我要出去。”
林二春不想出去,所以站着没动。
程氏已经掀开了被子,她撑着坐起来,胳膊一软,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林二春认命的过去扶她,面前人影一晃,却是荣绩听到屋内声响,冲进来了。
他直接将程氏扶了起来,林二春便松开了手,站到了一边。
荣绩惊喜的喊道:“姨娘!”
程氏见到他,死气沉沉的眸子里闪过光亮,就连声音都似乎大了些:“二少爷,你真的回来了?又跟老爷吵架了是不是?我刚才都听见了,你好好跟老爷说话,说几句软和的,别说气话,你们是亲父子,都是一个性子,一着急什么话都往外说,他一定会帮你的。。。。。。我去求他。”
荣绩将程氏扶到床上,才闷声道:“你别求他,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荣府,在外面你就是老夫人,没人再给你脸色看,好不好?”
程氏欣慰的笑了,“二少爷都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现在好好的,我怎么能离开呢,我得陪着老爷。
等以后,你真的分出去单过,接我过去当几天老夫人,我就知足了。以后这样的话只能悄悄说。”
荣绩紧抿着唇不语。
程氏拍了拍他的手:“二少爷,你扶我起来,我去跟老爷说,看在我生病的份上,他一定会答应我的,你别怕,老爷肯定能帮你的,他说的也都是气话,他怎么会害我呢,骗你呢,我这都已经好了。”
荣绩猛地垂下头。程氏摸了摸他的头:“老爷说你做了错事,错了就改。”
她抬眸又看向已经走到床边,面色不好的荣绘春,“三姑娘,二少爷他知道错了,你别又骂他。”
荣绘春还没有从在屋外的所见所闻里回过神来,只茫然的点点头,看着荣绩欲言又止。
荣绩突然抬起头来,一把将程氏用被子裹了,刚要抱她起来,“我现在就带你走!”
程氏推着他,朝着门口喊道:“老爷!二少爷知道错了,你帮帮他吧,他。。。。。。”
荣瀚海也进来了,沉着脸站在门口。
他没理会程氏,只盯着荣绩道,“八年前你出府在城里认了个不知来历的师父,之后便时常找借口偷溜出去,跟着他学功夫,学胡作非为,小小年纪不学无术,倒是逞凶斗狠的事情没少做。”
被荣瀚海说中了,荣绩脸色沉沉,捏着被子的手篡起,缓缓的站了起来。
荣瀚海扬了扬手上的纸,直接甩向荣绩,厚厚的一叠纸飞得满屋都是:“你说我没有核查过,这就是证据,你且看看,还有没有不全的?”
荣绩盯着这些纸,短暂的惊愕之后,面上就恢复了平静,他静静的站着,并未反驳。
程氏不信,正想要说话,被荣瀚海打断。
他哼了声,道:“听说现在下九流的那些道上的人都得称呼你一声‘二爷’,二爷心狠手辣,手段了得,报你的名号就能够在道上安然行走。
至于私盐,据闻二爷手上的盐品相比官盐还好,且数量惊人,要多少有多少,底下盐徒更是成百上千,已成大患。
你这么大的本事,看来在我荣家托生真是埋没了你。想我荣家百年书香,育人无数,何等清贵,居然出了你这么个。。。。。。
也罢,这也是孽债,子不教、父之过,你既是我儿子,今日我就收回给你的这条命,免得你再四处为祸,辱没荣氏声誉,随后我自会向朝廷请罪!”
话落,屋内沉?得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
林二春垂头,偷偷瞄了一眼落在她脚边上的那张,上面写的正是荣绩的丰功伟业,暗寮、船运、赌坊。他都有涉猎。
她之前对荣绩是有些了解,却远没有这么详细,现在一看,心中也不由震惊,荣绩此时也不过是个不足二十的少年而已,他小小年纪不靠荣家居然也能够闯荡出这样一副光景来,虽然都是?道邪道,却也足够叫人刮目相看了。
再往后看,她后背上慢慢浮出一片薄汗。
她以为已经见识过荣绩的反复无常和不留情面了,却没有想到,他比自己想像得更加乖戾,幸亏她每次遇见荣绩的时候,他都身体不佳,正好能够被她拿捏住,
幸亏她有个能护着她的男人,不然就冲她第一次跟荣绩见面就甩他一耳光,现在多半都被他扔海里喂鱼去了。
可,现在她身边无人保护,难道要任由荣绩将她给拖死?
一张纸被风吹动,晃晃悠悠落在林二春的脚面上,她往后退了退,踩到身后的几页虚摞在一起的白纸上,发出一阵沙沙声,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荣绩往她的方向掀了掀眼皮,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
这时候他还能够笑得出来,“好一个子不教、父之过,我做错了,你就能收了我的命,你错了,却只需要跟朝廷请罪,听候发落,不需要马上赴死?既然我的错也是你的错,你怎么不立即去死?”
荣瀚海被他堵得面上青筋暴跳:“你。。。。。。”
“少往你自己的脸上贴金了,你根本没资格当我的父亲,更没有资格要我的命。怕辱没你荣氏门风?那容易,从今往后这世上便没有荣绩,你当小爷稀罕这个姓氏?”
荣瀚海忍无可忍,“好,好的很,来人!将此闯进我荣府的逆贼捉拿,死活不论!”
话落,他往身后退了退,他身边的侍从一拥而上。
荣绩目光中闪过寒芒,他突然上前,躲开那些侍从的袭击。一把揪住了荣瀚海的衣领,下一瞬又掐住了对方的脖子,一丁点情面也没有留,掐得荣瀚海喘不过气来,面上憋得发红。
“早说了,你没有资格要我的命!”
“逆。。。。。。子!你拿了我也没有用,有侯爷在,你。。。。。。跑不掉!”
“谁说我要跑了,我说过了,我有罪该死,你得死在我前面,这只是还你对我娘的心狠手辣。”他当真动手,荣瀚海不可置信的眼皮往上翻白。
房门口?压压挤满了人,都不敢靠近过来。
东方承朔站在门外,并未靠过去。他对荣绩的兴趣比对拉拢不上的荣瀚海要大多了,不会任由荣绩就这么死在荣府,当然也更加不信荣绩会坐以待毙,对荣家的这场大戏,他选择冷眼旁观,先看看再说。
“不要!二少爷,他是你爹,你不能弑父。。。。。。”程氏总算从震惊中回神了。
原本虚弱得说话都费劲的女人,此时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从床上滚下来,连滚带爬的上前,一下扑在荣绩脚下,扯着他的裤腿哀求。
荣绩一言不发,并不肯撒手。
程氏又哭求荣瀚海:“老爷,二少爷他年纪小不懂事。又没有人教他,你将他分出去吧,求求你将他分出去算了,你别管他了,你放他一条生路,外面的侯爷都没有说二少爷有罪,二少爷就是有罪,也得公堂审理之后,你不能先杀他。。。。。。”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剧烈的喘息,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过去了。
荣绩大惊,救命稻草一样的喊着:“林二春!你看看我娘!”
林二春心里呜呼一声,叫她有个屁用,她又不是大夫!
果然荣绩的保证都是屁。崩一声响,之后就散了。
她再抱怨也没有用,这时挡在程氏房门口的屏风突然倒了,东方承朔就正对着这门口,直直的看进来。
林二春偏开视线,不看他,当他不存在。
四周闹哄哄的吵得她头疼,她谁也不想搭理,可眼前都不搭理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选一个至少还有条生路。
上辈子死在东方承朔手里,她打从心底里对他不报希望。
比较起来,荣绩虽然不靠谱,但她对荣绩能够逃出去,最后改名换姓好好活着,还是抱着希望的。
她果断放弃跟东方承朔解释,选择帮荣绩。
她拍了拍荣绘春,这精明的姑娘已经被眼前的巨变弄得无法思考了,只能本能的行事,跟她一起上前扶住程氏,给程氏顺气,两人又掐又捏,又是度气。
林二春这么尽心尽力,全心全意的帮着犯了重罪将死的荣绩。
东方承朔心里掀起狂风巨浪。
荣绩察觉到落在身上的杀气,他只瞥了眼门口,就收回了视线,只不错眼的盯着林二春,盯着程姨娘。
他担心程姨娘,难免分心,可能手上的力道小了些,荣瀚海艰难的道:“绘春。将你姨娘扶到门外去,透透气。”
荣绘春抬眸看着他。
荣绩朝她吼道:“你敢!”
荣绘春没吭声。
荣瀚海继续道:“你一直是个聪明姑娘,你即将成为五皇子侧妃,你想想是荣家可靠,还是你这个哥哥更靠得住?
就是我今日死了,你大哥,和荣绩,谁待你好,谁更可靠,你权衡权衡?没了家族依仗,你就是嫁给五殿下,也没有好日子过。”
荣绩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阻止了他说话,又警告的看着荣绘春。
荣绘春平静的跟他对视,“我们扯平了,你也是从没有相信我。”
这时,两个荣府侍从趁着屋内对峙着,直接从屋后的窗户翻了进来,悄无声息的靠近,因为背对着他们,等荣绩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对方在林二春后颈上敲了一记,她甚至还来不及呼痛,就眼前一?往后栽倒,倒下去的时候在侍从来不及收回去的脚面上挡了一下。
对方面上如常的收回脚,状似不经意的以脚尖将她顺势一推,她就被推到了临窗的墙角下。
另一个侍从未分心留意同伴的动作,他直接从荣绘春手中将程氏抢了过去。
荣绩神色大变,荣绘春也懵了。
“荣瀚海,你找死是不是!你放了我姨娘。你放了她。我也放了你。”
他手上猛然收紧,又突然一松。
荣瀚海咳了咳,荣绩将他往前推搡了一把,冲着那侍从道:“将我娘送过来!”
侍从将程氏放下,程氏被这一摇晃,居然醒来了,她悠悠的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情形,让她连发懵的时间都没有。
先前她假装欺骗自己,荣瀚海说对她动手说得是气话,他身边不缺妾侍通房,可只有她一个能够生下了儿女,又陪伴他多年,他对自己是有情义在的,就算真的有那也没有想弄死自己。他是被气坏了。
现在又一次被用来威胁儿子,她就彻底的死心了,她看看荣绩,又看看荣绘春,张着嘴却没有说话。
糊涂了大半辈子的女人,突然就脑子清醒起来了。
儿子虽然做错了事,前途未卜,但她从荣瀚海的话里也知道他是有出息的,她的儿子不是旁人嘲笑的一无是处的纨绔,他那么本事,要不是因为自己,他肯定不会回荣家,他肯定能逃脱的,离开了荣家,无牵无挂。他在外面能快活过一生。
女儿想嫁五殿下,程氏再糊涂也看出来了,女儿真的嫁了就没有娘家的助力了,她借着枕头风对荣瀚海闹过也劝过,可也改不了什么,没有助力女儿看起来并不在乎,她只忧心她的不听话会不会让她这个没用的姨娘,日子过得艰难。
她一直自得,是她受到荣瀚海的宠爱,所以才能够护住这一儿一女,给他们安稳体面的生活,回头想想,最笨的就是她,她一直是被护着的那一个,她的儿女反倒是都被她糊涂的束缚了手脚。
她要是答应跟着儿子走了就好了。
现在再走也晚了。带着她这个累赘,他们跑不远的!
程氏的眼泪簌簌的留下,只用尽力气喊了声:“快逃!”然后她用力的撞向一边的桌角,撞的太狠,不留余地,那靠墙的桌子重击得墙面颤抖,程氏血流如注。
谁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寻死,荣绩根本来不及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