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汇报:“这几日属下等在清理康庄的暗道时发现里面有很多泥沙,这暗道当初应当是被大水给冲垮的。”
边说边看着东方承朔的脸色,东方承朔面上微沉,嗯了声,这暗道的确是被水冲毁的。
事发当日,他就在康庄内,等听到一声剧烈声响之后,他飞快的赶过来,就见到康庄水闸倒塌了,就在他现在站立的这地方,强大的水流倾泄而出,没有沿着原本的河道往前冲,而是全部冲进了出庄的暗道之中,一直冲到了这暗道在乌啼山的出口,将这蜿蜒曲折又坚固的整个通道都冲垮塌了。
像康庄这种在逃生通道上设置自毁机关,这对东方承朔来说。并不难理解。
东方家就有这样的秘密通道,这既是为了给利用通道逃出去的子弟争取逃生的时间,也能通过自毁来报复追踪而来的仇人,另外还兼备藏物的功能。这也是东方承朔会怀疑这通道内有陆家财富线索的原因之一。
而陆道远此举,的确让守在暗道之中拦截陆氏子弟的人,一个都没能出来,全部被埋在里面了。
以陆道远当时的绝望处境,他无计可施之下对屠杀者和劫掠者进行最后的报复,合情合理。
不过,现在听到护卫的话之后,东方承朔就发现不对劲了。
原本他以为是陆道远打开水闸,利用苏州河的河水行报复之事,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外面苏州河的水位应该会发生变化,可水位并没变。那冲垮暗道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见东方承朔一脸深思,显然是想到了,护卫才松了口气,赶紧补充道:“属下打听过了,康庄事发当年,江南雨水充足,苏州河的水位极高,要是开闸放水,水量和力道也能够将暗道冲垮。。。。。。”
东方承朔掌心按在乱石上,指腹碰了碰上面的青苔和刻痕,神情复杂。
是啊,地上河水量充沛,陆道远如果只是要冲毁暗道,直接开闸就可以了,他为什么要舍易求难,费心将水闸弄垮。将河道堵塞了,然后又引出大量的地下水呢?
这地下河。。。。。。东方承朔冷声道:“尽快将这里清理出来!”
护卫正要应下,他忽然又低喝道:“等等,先别管这地下河。”
东方承朔方才的第一反应是陆家在这地下河里下了这么大功夫,里面说不定藏着什么,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陆道远当着他的面这一番举动显得太过刻意了,好像他就是故意要暴露这地下河给他知道。
东方承朔对陆道远不敢说特别了解,但是却知道,那绝对不是会因为惊慌失措而乱了阵脚的人,此人虽然儒雅仗义,但也不是没有脾气,那是比童家更有钱的生意人,肯定是不缺精明和杀伐的。
当时,他身陷绝境,明知道陆家即将举族被灭、毫无希望。。。。。。
东方承朔闭了闭眼睛,回想这几年来被自己刻意遗忘的那一幕,水闸倒塌的时候,陆道远就站在那乱石垮塌乍起的石屑和水花里,远远的看着他,笑得格外诡异。
他连稍微狠一点的字眼都没有冲他喊,可那么多的人,却只对着他一人,看他的目光。比看那些真正举起屠刀的人更加愤怒嘲弄。
只留下一句感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王公侯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很快,他最后的声音被水渠中陡然增大的水势给淹没了。
陆道远没有直接骂,却比骂他更加难堪,责备他是贪图钱财利益、不顾情分的小人,痛恨他比凶手更深,恨不得他死。
既然恨不得他死,那他刻意露出这暗河给他,肯定也不是好事,他就是想要算计他、报复他这个小人吧?
陆道远是早就算到了他东方承朔会有回来康庄搜查的这一天?
东方承朔心中苦笑,他能不得已一次,就能够不得已第二次,武德帝第一次是瞒着他对康庄动手,他全程目睹却无力阻拦。
这次再查康庄的财富,他反正已经知情了。这个任务交给谁都不如交给他合适。
这是武德帝跟他之间的秘密,旁的皇子都不知道,只有他清楚,这是帝王的亲近,是一个父亲的亲近,他不能拒绝。也无力去拒绝。
可旁人不知道他的苦衷,陆道远也不知道,只当他背信弃义,他无从解释。
不过,换做别人,因为不知道那条暗道的存在——这暗道除了陆家人。也就是东方承朔和他的几个亲信知道,他并未告知任何人,而当年他的那些亲信都被埋在通道中了,只除了他。
除了他,没人知道这地下河水被引上来过,还冲毁了一条暗道。武德帝若是派别人来,旁人也只会当这水闸被河水冲垮,慢慢堵塞河道,幸亏有这暗河,才没有造成苏州河堵塞。
他们或许会好奇,却不会像他这样对这暗河有太大的疑心,甚至不惜想要挖开看看。
陆道远在死前就看透了,所以这个陷阱也只能够坑住他。
东方承朔陡然收回了手,不管这暗河是陆道远埋下的什么陷阱,总归不会是藏宝之地,在陆道远、童观止这样的人眼中,钱财并不是那么重要。不会死前还记挂着。
再说,他就是藏得再好又能给谁用?那个陆齐修?不说陆道远知不知道陆齐修逃出去了,就是知道,可陆齐修年纪小,也根本不顶事。
见过水满暗道的凶险,想到自己也险些上当,东方承朔神色复杂的强调:“还是紧着那边的暗道,尽快疏通,这里先别动,寻几个会做机关暗道的能工巧匠之后再清理。”
他倒要看看陆道远究竟做了什么,又想怎么报复他。
“是!”
想到陆齐修,东方承朔随口问道:“陆齐修最近怎么样?可有交代什么?”
“还是跟以前一样。”那就是依旧每日咒骂他了。
东方承朔沉着脸。冷哼了一声,“看来是之前待他太好了。”
之前他看在陆道远的面子上,看在自己对陆家的亏欠上,待陆齐修并未有过半点苛刻,也不曾计较过陆齐修对他的辱骂。
可现在,想到陆道远死前对自己的痛恨以及可能对自己的算计。他的心虚和愧疚就淡了许多。
他一边朝前走,准备出庄,一边道:“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知道陆齐修了解的陆家所有的秘密。”
他的任务是将陆家剩下的财富找到并带回去,宝藏这些死物只需要在这庄子里找就行了,逃不脱这个范围。可一些隐藏在暗中的商号铺面,仅仅只靠东方承朔了解的那个陆氏商号专用图纹,要找出来并收为己用,就无异于大海捞针,这些就只能从陆齐修口中撬出来了。
陆齐修当年再年幼,也不可能真的对陆家之事一无所知。再说陆家根深叶茂,就算嫡支近亲都折损了,肯定有一些知情的忠仆、老仆流落在外,暗中帮扶着他,他总会知道些什么。
那章德宽不就是其中一个么,还是堂堂知府啊。去年东方承朔从屋顶上看见章德宽烧毁的那封信里,那个陆氏商号专用的图纹,肯定是出自陆齐修的手。
东方承朔不信陆齐修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陆家是被灭门又不是被抄家,这些陆家留下的东西理所应当是属于陆齐修的,东方承朔也知道自己的任务很没道理,可他只是身份尴尬的臣子,没有拒绝任务的资格。
眼下,除非陆齐修公然承认自己陆氏嫡子的身份,那陆氏暗中留下的财富才名正言顺的属于他,就算是朝廷也没有理由去强占。
然而,一旦陆齐修真正的身份曝光,就算他乖乖的不争不闹,为了隐瞒康庄事件的真相,上面也是容不下他的。
摆在陆齐修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舍财,要么舍命之后再舍财。
东方承朔之前就帮他选好了,他抓住陆齐修之后,是瞒着武德帝的,并未将他的身份透露出去,他并不打算要陆齐修的命,也没有打算做得太绝,他本来是要给陆齐修留一下一些的。
可惜,陆齐修并不领情。之前他还有耐心跟陆齐修耗着,现在他的耐心已经用尽了。
“是!”
东方承朔走到庄子口,就见一人一马朝着这边疾驰而来,见到他,这人下马,匆匆汇报:“侯爷,寒山寺那边有线索了!”
第194无赖,全城通缉他
“肯定是侯宗宝,不就是打赌输了嘛,这个输不起的混账,没种去鬼庄可以不去啊,愿赌服输这点都做不到,居然还敢来找我的麻烦,等小爷病好了回去,一定给他好看!让他没脸出门!
侯爷,你派人去拷问过他没有?昨晚上是不是他让人来杀我的?这厮仗着学了点功夫,他家里又都是武将出身,就会来阴的、狠的。。。。。。”
东方承朔面无表情的看着白着脸、气息不稳,却还不老实的荣绩,一双鹰鸷眼眸越来越寒,利箭一般不止是将人看穿,荣绩觉得几乎都能将他给射出两个窟窿了。
昨晚刚有人来救他走,就碰上了康庄大火,这声东击西的架势,东方承朔不怀疑才怪!
荣绩又何尝不知道这次想要将东方承朔给糊弄过去不容易呢。
此时他猜度着东方承朔的脸色,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郁闷,昨日黎叔虽然是中了别人的圈套过来营救他,可设置这圈套好像并不是东方承朔。
要东方承朔都针对他的老底设置引蛇出洞之计了,那现在他应该已经刻意确定了,就不该是这模样,得直接冲他喊打喊杀了吧?
他面不改色的继续说下去,愤愤的将侯宗宝的祖宗八辈都骂了一遍,末了,挤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来,“多亏了侯爷保护我啊,不然我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寺庙里了。”
东方承朔冷笑了一声,昨晚上童观止是拿侯宗宝当幌子,今天荣绩又是如此,他对根本没有得罪自己,却反复被人拿来利用的侯宗宝都厌恶至极。更遑论是眼前装模作样的荣绩了。
原本东方承朔只将昨天晚上的事情,自己被追杀、康庄起火都记在童观止头上,想不到又冒出来一个荣绩,居然趁着昨晚的混乱有人来救他。
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些人,这一个个的,都不安分,这一个个的都当他东方承朔是傻子!
他现在不能拿童观止怎么样,也不能马上完成任务,但是荣绩却被他捏在手里。
“让江明去带侯宗宝过来跟荣二爷对峙。”
荣绩讪讪:“荣二哪敢当得起侯爷如此称呼,难道不是侯宗宝?不用叫江大人了,不是那个猴子。那就是尚书里刘家的那个娘娘腔,还有李家那个。。。。。。
得罪的人太多,侯爷别笑话我,荣二还真的没有想到,侯爷会这么重视我,派这么多的人保护我。”
东方承朔看够了荣绩的表演,根本不接他的话,只冲身后的护卫扬了扬下巴,那护卫上前,将一条黑色的布巾摔在荣绩面前。
“先看看认不认识。”
荣绩瞥了一眼,这是一条夜行遮面用的面巾。颜色质地都很普通。
他正想摇头,东方承朔讥讽的道:“不看仔细了,你会后悔的,荣绩,这是本侯给你的最后坦白的机会。本侯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此时坦白,不管多大的事,本侯都能饶你一命。”
荣绩伸手拿了起来,刚要开口,东方承朔又道:“插科打诨的话就别说了,本侯听了心烦。”
荣绩悻悻的摸了摸?子。闭嘴,凑近了认真的看这蒙面巾,他翻来覆去的,边边角角都抠开看了,似要将这块普通的面巾给看出花来,一点记号都没有,也没有沾上污渍,他正准备回话的时候,突然?尖一动。
除了汗臭味,他闻到了一股特殊的苦涩味,荣绩常年跟盐打交道,自然闻得出来,这是晒盐场里盐卤的味儿。
常年在晒盐场待着的人,那盐场上又是蒸又是煮,风吹日晒,身上都被熏了点这苦涩味道,短时间无法消除,衣服上、面巾上沾上了点也不奇怪。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一突,有个不好的猜测,不会是有自己人被抓住了吧,还是只落下了这把柄?
黎叔的确谨慎小心,可昨日他们匆匆过来营救自己,疏忽了这细节也不是不可能。
他抬头看看东方承朔,“有些臭。”
随后又低头仔细嗅了嗅,里面还隐隐参杂着若有似无的烟火味道。
若说先前荣绩只有六分疑心这面巾是自己人的,现在就已经有八分确定了。
这烟火味的来源的确很多,不好判断了,但是跟盐卤气味参杂在一起,荣绩第一反应就是,这是来自他的盐场独特味道。随后又想到,这也可能是自己人在康庄大火中染上的烟火气味。
现在朝廷在海边的官盐场还都是用海沙来吸附海盐,但是他手上的盐场却是用烧稻麦杆所得到的灰来代替海沙,这是无意中发现的,这种灰比海沙更能吸附海盐,法子是好法子,却暂时并未流传出去。
荣绩?子再灵敏也无法分辨出这烟味中的细微差别,他目光微凝,脑子里飞快的权衡着,很快就又彻底冷静下来。
若这烟味来自前者倒还好说,就算放火的人被东方承朔抓了,他们也不会将他暴露出来,见过荣绩真面目的人并不多,他完全能够推脱过去。
就算东方承朔从他们口中知道了盐场,黎叔向来小心谨慎,回去也肯定会转移据点的,就算是来不及转移,那也就是损失一个盐场据点的事,海滩那么大,海岛也不少,重新再找个地方就是了,晒盐场虽然有诸多要求,但也并非找不到。
若是来自后者,那康庄起火跟他的人有无关系还无法确定,不过。那可能是黎叔或是他带来寒山寺的人落下的。
黎叔出事的话就有些麻烦了。可,就算是这样,荣绩也不担心自己会暴露,倒不是说他对黎叔就有多信任,荣绩从小到大没少被他的贴身小厮和丫鬟背叛过,他对任何人都有本能的防备,对他师父给他留下的黎叔也是一样。
只不过,他相信黎叔是个聪明人,只有让荣绩先保全了自己,才能再想办法救他,若是他背叛了,后果就是大家一起玩完。
自己人被抓,这并不是荣绩最担心的,东方承朔就是猜到了再多,就凭几个人和一块布就想要凭此拿捏他,那不可能。
更别提他跟东方承朔一点交情也没有,根本不会只凭东方承朔一句话就信他。
他无所谓的将这布给甩桌上了,一脸的坦然道:“这是侯爷从哪弄来的巾子?臭烘烘的,有股苦味,闻不出来是什么。恕荣二眼拙,实在没有看出什么来。”
他还主动往东方承朔的方向凑了凑,让东方承朔看得更加仔细一些,舔着脸问:“侯爷,这是不是昨天想要来杀我的那个混蛋的?侯爷将他给抓了啊?他是不是逃到康庄那边去了啊?还有种被烟熏过的味,难闻得很,最好烧死他得了。”
东方承朔一瞬不瞬的观察荣绩的表情,这人比他预料中的更加难缠,许是最近在江南诸事不顺,再加上一个荣绩,他也并不多失望,颇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他当然不会回答荣绩,让荣绩一无所知吊着心岂不是更好。
他只冷冷的笑了:“看来你是存心要跟本侯作对了?”
荣绩道:“侯爷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真是听不懂啊。”
东方承朔起身吩咐:“荣绩私自贩盐罪大恶极,如今已经被收监,七日后处斩的消息放出去。务必要将此消息传出去,尤其是江南的大小盐场全部都通知到,任何边角的都不要放过!”
荣绩闻言,倒是确定了东方承朔最多就手上有这条面巾,根本就没有抓到任何活口,顶多也就知道那面巾的主人跟盐场有关系。
历代以来,盐场只能是朝廷设立,私人不得染指,东方承朔口中的江南的大小盐场就是朝廷有记录在册的,的确大多数的私盐贩子都是走官商勾结的路子,盐多来自官办盐场,但荣绩不一样,他有自己的晒盐场,远在海岛上,严格来说,并不属于大夏朝管辖下的江南范围,谁占了归谁。
东方承朔显然还不清楚这一点。
而且,荣绩以为,就算是这消息传出去了,东方承朔的这一招引蛇出洞也不会成功。他好像根本还不知道早就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冒用了他的名义用过引蛇出洞一招了。
他如今再拾人牙慧,去引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