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琉音低头沉默不语,她指尖微动,浅绿色的光华缓缓流动,离深皱眉,“这是?”
“这是属于阮烟的最好那一抹精气。”叶琉音微微动了动身子,将离深与司墨皆挡在外边,整个人被浅黄色的屏障包围:“这原本就是离深的,换给他而已。”
浅绿色的光华细若游丝,叶琉音继续说道:“阮烟爱过司墨,但随着时间逝去,她自然知道谁好谁不好……在最后或许依然爱司墨,但她更要回报离深。有许多事情都没有做,而你容忍我钟爱我保护我,有许多许多的事情我要回报你,即使你不是我最爱的那个人,却已经是比我生命还要重要的人了。”
“所以在离深的雷劫过后,阮烟得知他再也回不来了的时候,她便已经心死了,再也不想等司墨归来,不想再续气然后苟活天地间,苍颜要杀就杀吧,阮烟并不做反抗,死亡反而是解脱,以后再也不用依赖司墨的神力活下去,不用日日担心何时会死,何时会魂散,虽然与离深做不到生时相守,但是死后她选择的是离深。”
“只是……离深的执念太重了。或许是不知道阮烟的心意,又或许是其他,他并不知道那时候阮烟已经仙逝,自然是不可能嫁给他。他只当是司墨回来了,阮烟反悔了,便用执念凝聚成了你。司墨又将阮烟的最后一股气息保住,成了叶琉音,所以你能感觉到世界上还有阮烟的存在,便代替离深活了下来。”
“事已至此……”叶琉音叹了口气:“发展成这样,不是阮烟的初衷,也不是离深的初衷,三千年过去,事情早就不是我们想的那样……阮烟明白自己爱谁,也明白谁爱自己,她懂得要去报答谁。”
离深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她再次缓缓的一字一句的开口:“可是……最后的最后,离深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离深死了,她不能回报了,她无法回报……唯有……唯有与离深共赴黄泉,或许才能一解她心中的遗憾。”
“所以……不是你想的那样,阮烟没有不要你啊,离深。”她顿了顿,“不对,也不能称呼你为离深,就如你不会再称呼我为阮烟一样。如今知道了这件事,你……”
“也没什么。”离深摇头,目光却显得越来越远:“至少知道她是……为我……而死……”
突然之间大殿猛地颤了一下,叶琉音一惊,这是神力涣散,大殿经不起神力的碰撞所以才会震颤!
神力涣散?……
她猛地抬头朝司墨看过去,声音不如同方才平静:“二哥!”
*
“帝君说的意思是,上神不过是神力消散,所以才会昏迷不醒?”叶琉音听了帝君的解释渐渐放下心来,但却还是不解:“可是他明明……神女之心也无法凝固这些神力?若是神力一直流逝,那……那会怎样?”
“司墨的命本就是被你强行留下的,我说过了,逆天改命的后果不可能只是法力消失而已,用神女之心换回来的命,虽然无恙,但也会有很大影响。”帝君缓缓说道。
相比于他的缓慢,叶琉音显得急躁:“那……那要怎么办?会怎样?有什么影响?”
“依赖你续命而活。”帝君顿了顿,说道:“只能由你给她续命,就如那时司墨为阮烟续命一样。”
原来……事情弯弯绕绕复杂了这么多年,一切还回来了么。
阮烟想要报答离深,她做到了,用最直接的方式。既然离深形神俱灭,生已是不可能,那么她也用一种决绝的方式去与他一同赴死。而司墨的这份恩情她也要回报,所有有了叶琉音。
叶琉音点点头:“他何时能醒?”
“最少三日,最多半月。”帝君沉吟:“至于离深……执念已灭,连他勉强维持的这个幻象都要散了。”
叶琉音一愣,虽然想到过是这个结果,但是实在没想到竟然这么快:“离深……现在在何处?”
“苍颜与他一起叙旧。”帝君并没有说他在哪里:“你且放心,如今消散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这三千年来离深活的幸苦且累,如今……他最后的时间里,让他好好休息吧。”
叶琉音沉默的点点头。离深上仙在没有遇到阮烟之前,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有师父师弟,有想保护的人,有保护他的人,没有爱情的,友情的纠结。
苍颜在成为妖王之前是离深的师弟,由他陪伴离深走完最后一程……似乎也不错。
阮烟在离深的生命里走了这么一趟,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不知道离深在最后一刻有没有后悔。
“叶琉音。”帝君忽然轻声喊了她的名字。
她抬头问道:“嗯?”
“你且去照顾司墨吧。离深那里……”帝君摇头:“他此刻大约也不想见你,你既然已经不是阮烟了,就更加不用去见一个陌生的离深,对他对你都好。”
叶琉音点头,她也明白这点。
*
叶琉音等了几日,司墨终于醒了,只是正如帝君所说,他……似乎看不见了。
一开始司墨企图瞒着叶琉音,说话举止都没有什么不正常,她也以为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看到他的眼睛。
“二哥?”叶琉音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嗯?阿音。”
叶琉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却是司墨先说道:“离深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要我该怎么说呢?”
司墨自嘲的笑了一笑:“似乎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我以为我与离深争了三千多年,为的就是一个阮烟,但是我确实没有他那么爱……在三千年间,我的爱已经给了你。”
叶琉音叹了口气,点点头:“我知道啦二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了,我知道我和阮烟的差别,我也知道我是她,但我也不是她,之前的那些事我们都忘记了吧。离深……离深与阮烟永永远远在一起了,我们也一直在一起,好么?”
“嗯,你说的对。”司墨笑道:“好。”
叶琉音回身看向天边,天空明净如洗,一切都将逝去。她问道:“那么你呢?你口口声声说要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什么都不该瞒着我?”
“那是自然。”司墨点头。
“哼。”小荷叶在他周身转了三圈:“是么?那么我问你……你看的见我么?”
司墨一愣。
你看得见我么?
阿音怎么会问这个,她是已经知道了么……
“其实,我早就准备好啦。”叶琉音勾唇微笑:“我当然知道你就算能醒来,也会有一些地方……嗯……所以,我早就准备好啦。”
司墨一时间没明白她说的准备好了是指什么意思,却听到她的笑声怪异。
眼睛一下子冰冰凉凉的,像是被塞进什么东西,他大惊:“叶琉音!”
“嘘。”小荷叶一把拉住司墨的手,暖暖的光华包围两人:“别生气呀,我要与你一辈子在一起,若是你没有眼睛,你拿什么照顾我呢?既然要一辈子在一起,我们是要一样的呀。”
“我分一只眼睛给你,你才可以看得见我呀。”
司墨抿唇,“叶琉音!”
“我知道你一定很恼怒,恼怒我的不听话,不过没关系……”叶琉音轻轻抱住他:“二哥,我也就这么一次没有与你商量就做出了决定,但是我不后悔。阮烟要报答离深将命给了他,而我要报答你,我只是分你一只眼睛而已。我想要报答你,给我这个机会吧?”
司墨恍然想起她说的:我不想连报答的机会都没有……
他猛然闭眼,不再说话。
叶琉音浅笑一声,低首在他的额上吻了吻。
*
接下来的半个月,离深上仙仙逝,司墨上神重伤昏迷终于醒来。天界的秩序并没有因为几人的受伤死亡而停止运转,叶琉音轻轻打开窗帘,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进来,她转身轻笑道:“看见我了吗?”
【正文完】
☆、司墨番外之一
看着那冰棺沉入崖底,司墨依然有种恍惚的错觉。
她终归是离开了么?灵魂消散,再无轮回。
冰宫里蔓延出巨大的藤蔓,却在触及到司墨周身时瞬间破碎。
——这些她所喜爱的花草树木也如同她一般,近了自己半分,便会形神俱灭。
阮烟,阮烟,就算是上古之神,也终将有死去的一天。
这一次,无论他在她的花圃内守多久,无论他给她讲多少人界的故事,也无论……他有多想她,神女阮烟,大约真的是永别了吧。
从不曾想过,她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死去,那个拥有万千光华的神女,当看到自己的灵力一天天消散时,她所想的是什么?
是天界,是她的花草,还是……司墨?
这些,再也没有人会告诉他答案。
他想听的,他不想听的,全都消逝在岁月长河中。
司墨不知该如何表明此时的心境,觉得那么痛,又是那么空,直到他愣愣的将还未来得及送给她的、是他花了两百年才制作完成的玉簪随着冰棺一同坠入崖底时,才恍然想起——
……
“唉,不喜欢就不喜欢呗,那我也不喜欢你就好了。”
“你还小,男女之事,你不明白。”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此次下界,定要将那株白梅种子给我带回来呀。”
……
这似乎便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罢?
那之后,他下界征战,待他归于天界后,听到的消息便是……
神女仙逝。
手中的白梅忽然落地。
辗转于穷山白水之际,才将人界最宝贵的雪梅弄上天界,本想着她必然会开心,却不曾想到,得到的会是这样一个消息。
她心心念念的白梅还未开花,她便再也见不到了。
上神本该无欲无求,他以为这对他,对她,都是最好的结果,却唯独想不到的是,她会死。
他活的太久了,久到没有什么人或事,能在他心里泛起波澜;阮烟也活的太久了,司墨口口声声说着“你还小”,但存留至今的上古之神,仅仅只剩下他们二人而已,阮烟又怎会是“还小”?
这般久的岁月,让他忘了哭,忘了笑,直到阮烟那抹明媚的阳光照进心底,司墨发现,自己的心竟然还会有一丝波澜。
阮烟……
“你就是司墨呀?我听说过你,却从未见过呢。”
那时初见,她太过明媚,紫色的衣衫,水绿的发簪,她就那样走进司墨的世界里。
那时他是如何回答的呢……
好像时岁太久,他已经忘了。
与她相识,到她仙逝,不过一千多年吧,怎么觉得,这一千多年……竟然比他活过去的那十万年的岁月还要漫长。
点点滴滴都是与她的回忆,脑中竟然再也想不起其他。
“唔,什么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呀。”
“喜欢我?你不过是活的太久,无聊了罢。”
“谁说的!”
“起风了,回去休息吧。”
犹记那时少女不依不挠:“喂,司墨,我觉得我们俩挺配的,你是上神,我是神女,天下间还要谁比我们俩更相配的呀……”
而他的回答呢?他答的是:“神女殿下,司墨本无情无爱。”
她一直喊她司墨,而他却是一如既往的喊她“神女”。
上古之时,他便听说过阮烟之名,到最后上古覆灭,天地间只有他们俩活下来的时候,司墨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神女。
“都说了我叫阮烟!你可以叫我阿烟,要是不喜欢,你叫我……”
“神女。”她的话语被他淡淡的二字打断,仿佛不愿意再多说:“昨日的墨兰开了花,去看看罢。”
叽叽喳喳的少女突然一下子沉默下去,半晌才蹦出一个“哦”,司墨心里猛的一空,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时候,却听见了她小声的抱怨:
“就知道神女神女!哼!都说了叫人家阿烟……”
不知怎么,司墨忽然笑了。
几万年了,还不曾如此真情实意的笑过。
……
司墨愣愣的看着冰封住的悬崖,口中还有千言万语没有来得及说,却似乎什么都不能说。
说什么呢?
说“我喜欢你”?
这对她来说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她们的最后一次对话,她那般坦然与暗暗松了口气的模样,仍然印在司墨脑海深处——
“唉,不喜欢就不喜欢呗,那我也不喜欢你就好了。”
她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笑意……是怕……是怕他若是爱上她,会为她的死伤心难过么?
是因为她这段无果的爱恋,终于要终结了吗?
是因为……她终于可以不再苦苦痴守,她终于……可以放手了吗?
从此她灵魂消散,再无神识,无论他爱或不爱,她都不知道了。
不必知道他在她死后会怎样,伤心难过,还是一笑了之。
她不会知道,也就不会难过了。
可是他知道,他伤心了,也难过了,胸口空了,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天地渺渺,似乎又剩下他一个人了。这一千年的岁月,仿佛不曾有过,它消失的那般干净,阮烟再也不复存在;可这一千年的随意,又仿佛是他的整个人生,它存在的那么彻底,世上除了阮烟二字,再无其他。
他身带世间最繁杂的杀戮戾气,而她身带世间最纯净的草木神力,若不是因为上古覆灭,只剩他们两位上神的话,他想,这辈子都不可能与她有交集。
她是那么明亮,远远的,高高在上的照耀每一个人。而他却是掌管杀戮,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存活。
他想,若是守护她一世安稳,便足够了,她太明亮,值得更好的人。
司墨上神,从未如此自卑过。
却不曾想,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从此世间再无他所守护之人,口口声声说的:
“下界战乱之事,你不必管,有我在,便会护你一世安稳。”
而她欣喜的应了,满怀期待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守护我呀?”
他却回答……
“因为你是除我之外,存留的最后一名上神。”(写阮烟视角的时候,这里写阮烟死的时候带着报复心理的,因为我是你要守护的上神,所以我就死给你看!!!!!!)
……
这些都是过去了,他将这一片区域全都冰封起来,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别人可以进来。
苦涩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最后的最后,也只有我能陪伴你呢。
下一世,我定做到那句誓言“护你一世安稳”……
不,不止一世,我护你生生世世安稳。
……呐,我怎么忘了,你是没有轮回的啊……
每一次的回顾往事,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惩罚。
——后悔了吧?让你当初没有接受我,如今对着我的墓穴暗自伤神,司墨啊司墨,你怎么这般没出息?
恍然间仿佛听到了她嬉笑的声音,司墨忽然站起身,看着墙上一幅幅记录她生前事事的壁画,身子又突然软了下去……
都是错觉,都是错觉……她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早就该明白的……
她任性的告白,任性的生气,任性的将他支开,每件事情都反应出了她的不对劲。
他却从未想过……
他知道她的灵力涣散,他却想,阮烟的力量何其之大,只是灵力涣散而已。
他也知道她日渐衰弱,他却想,上神总会如此,力量循环往复,不可能永久停留。
他也知道她……喜欢自己,他却想,大约只是她的一时胡闹,过些日子,便会好了。
他根本不愿意去想,会永远失去她的……
可是谈何失去?阮烟从头到尾,都不是自己的。
一切都太迟了,他现在明白了那是什么感觉,可是他明白的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