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家点点头,慎重的交代他,“场主有伤在身,掌事一定要好生照料。”
“喏。”
……
乾宜斋前。
两道猥琐人形门神似的守在门口,其中一道略显心虚,挥着六角泥金扇,脚步忧心忡忡地来回徘徊着,清晨虽是凉爽,却难挡他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
小鹉环着胸,靠着粉墙,悠闲的抖着腿,“我说鹰潭兄啊,你转的我脑壳疼,能不能消停会,场主马上就到了,我看就你这状态,非得给我露出破绽不可。”
鹰潭合上手心的扇子,啪啪敲在手心直响,“小鹉,我还是觉得这个计划不可行,出家人不打诳语,要不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小鹉眯着鸟眼,“你又不是出家人,怕什么?”
鹰潭刚想开口,又被他打断。
“再者,这个计划是我经过极其周密的考量,百里挑一选出来的,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而且方便快捷,你要是不想打诳语呢,就由我来说,说到重点时,你点个头就行了,或者你不说话,就负责给我架势。”
“……”鹰潭内心抽搐。
“小鹉。”
半晌,他忽然停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确定没有发烧或者中魔,“你知道……咱们准备诓的是谁吗?”
小鹉翻了个白眼,继而摆出一个标准的鸟式微笑,“嘉成的场主,顾亦清。”
“……”
“你也知道啊,你知道场主的智商,大家伙吃过亏的都知道,那可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能抗衡的,你觉得,你的脑子加上我的,能……吗?”
鹰潭的语气,虚的轻飘飘的。
小鹉淡定伸出了一根爪子,摇了摇。
不加上你的还好,加上你的还拉低了。
“那你还……”
还想给场主使绊子,拿场主的感情开玩笑!
疯了疯了,这要是不成功还好,若是成功了,场主之后能剥了他俩的皮。
“我跟你说,你之前跟我说的可是说助场主抱得美人归,现在变成了从中使绊子,你是不是玩我呢?”
……直接去告诉小白丫头真相,助场主捉拿巅女,岂不快哉?
小鹉勾眉,“没有啊,咱们本来的目的,就是从中做作梗啊,鹰潭兄你是不是真傻?你以为你能想得到的简单道理,场主会想不到吗?
场主现在就是要找到巅女,让她向小白丫头解释,然后二人重归于好。
可若真是那样,那还有咱什么事啊?咱们要想趁火打劫,就是要在这个时候,让场主多走点弯路,然后由咱们来做骗小姑娘道路上,光明的引路人。
不经历波折,场主怎么能感受到你我的卖力?你一定要切记,咱们不是来做滥好人的,而是制造机会,让场主感受到你我的奉献,然后才会拿出等同的代价来回报。”
“……”
“放心,咱们最后的结果是一样好的。”
“可我还是觉得这样不道德,而且……场主那样聪明的人,会察觉不到你在给他下套?”
小鹉安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这样,鹰潭兄,你好好想想,你师傅在你九师弟面前,一般表现怎么样?”
鹰潭凝神思索,半晌,缓缓肯定的开口。
“……恍若一个智障。”
小鹉狡黠的眯眼笑,“这不就得了,你要充分相信面前老江湖,陷入爱情中的小狼崽,无论平日里处事多么冷静睿智,可一面对心上人,智商算计什么的,顷刻间化为乌有,满脑子都是……
尤其是场主现在和小白丫头,正值吵架的好时候,理智这种高端的情绪,是已经丧尸了。”
“……”鹰潭眉心跳了跳,好时候?
小鹉说着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就像现在……离得这么远,我就已经感受到场主想杀人的心了。”
话闭,打长廊一侧,翩然映出一道修长俊逸的身姿。
“来活了,精神点,别露怯。”
小鹉悄然走到鹰潭身后,狠狠地拍了他一下。
鹰潭惊的浑身一个战栗,信了他的邪,但现在马入狭道,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顾亦清如冰般的冷眸掠过斋前两道身形,像是明了他们的目的,置之空气般,直截推门而入。
鹰潭离这么远,便已经感受到场主的低气压了,抿着唇一脸
此时,小鹉眼疾手快的伸手,挡去了他的去路,“欸~场主,咱们今日真的不是来讨论公事,是来替场主您排忧解难的。”
顾亦清眸光不悦,似乎根本不信他的鬼话。
小鹉点点头。
“知道您不信。但是,那条鱼您真的别追了,小鹉事前已经在她身上放了鬼眼珠,现在……”
说着,他皱眉掐了掐手指,蓦然朝着一旁的鹰潭挑眉轻笑,“这么巧,鹰潭兄正经过你炼丹寨一处呢。”
“……巧。”
幸好他就只说一个字,不然场主绝对能感受到他这个字是抖出来的。
小鹉不置可否的淡笑。
“多谢。”
温嗓轻启,顾亦清生扭过他的手腕。
‘咔嚓~’
空气中仿佛能听到断裂的声音。
鹰潭看着,一滴冷汗啪嗒落地。
心疼禽类一秒钟。
小鹉脚筋一抽,眼神都变了,真……真他妈疼啊。
“不……不是,场主,我告诉你她的方位,不是让你去找她的。”
小鹉苍白着嘴唇,仍然顽强的将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满是创伤的内心已然泪流满面。
顾亦清看着他不依不饶的架势,眼神开始发寒。
“场主勿怒,听小鹉把话说完,既然那巅女位置现在已经了如指掌,做掉她的这种小事,交给下人们就可以了,因为场主您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非常非常要紧,譬如……向夫人解释清楚,求得夫人的原谅。”
声落,顾亦清神色微动。
小鹉趁机添油加柴,“您想想,若是让夫人知道,您此时不呆在府里反省自己,或者是找她认错,反而去找东海女子,她会怎么想?她一定会以为您和巅女真有纠葛。女人,都是敏感多疑的。”
顾亦清颦眉,她会在乎吗?
“当然。”小鹉当机立断。
顾亦清推开门,对着两侧小厮淡淡道,“看座。”
鹰潭杵在一旁,看的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听到场主的语道温润了不少,终于安心松了一口气,暗暗的朝小鹉竖了个大拇指,会读心术就是好,狗腿子功夫一流。
小鹉‘切’了一声,进屋有小厮引座。
方方落座,某鸟面色极为坦然的来了一句,“其实夫人并不喜欢场主您。”
顾亦清的身形,一瞬间僵住了。
‘吱啦~’
鹰潭腚下的椅子猛地倾斜了个角度,连人带椅差点栽了个大跟头。
握草,这禽类就不知道婉转二字吗?
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你说什么?”
果然,场主转身,眼角冷洌,嗓音已然如死水一般寒彻,令听者流泪。
鹰潭整理了一番仪态,轻飘飘朝门口望了一眼。
不关我事。
不肖,此时小鹉临危不惧的冲他勾了勾唇,笑容很是灿烂。
“场主你听清楚了不是吗?当然,你的心在警告我,想让我改口,但是小鹉是不会改口的,小鹉实诚人,从来不打诳语。”
鹰潭嘴角抽抽,打诳语打的自己都察觉不到了。
呆会他要是死半截了,自己是绝对不会伸出援助之手的。
顾亦清阴狠的想着他,五指攥的‘咯吱咯吱’响,腰间的短刀已然出了一寸鞘。
小鹉冷笑一声,面容娴静的端起茶盏。
“场主,自欺欺人很好玩吗?您就没好好想过,如果夫人爱你,她会轻易听信别人的一言半语,就怀疑于你?如果夫人爱你,她会在你为她剜心的时候,神情淡漠疏离?如果夫人爱你,她会一直像你隐瞒着真实身份?如果夫人爱你……”
“够了!”
顾亦清凛冽的沉嗓怒吼出声,小鹉手里的茶杯差点脱手。
……
鹰潭死命的冲他摇头,你丫就不能循序渐进点。
乾宜斋中,死寂般的静默一直持续着。
空气中隐隐有一触即发的硝烟味道。
最终,小鹉率先抿了抿唇,语调上扬。
“场主这点都受不了了?还是不相信小鹉的读心术?”
“不过夫人心思这么明显,正常人应该都能看出来吧,鹰潭兄你说呢?夫人对场主的态度一直挺敷衍的,只是场主当局者迷……”
见他望着自己,鹰潭含泪点了点头,想逃跑。
为什么有人想死要拉着他一块?
顾亦清五指几乎是嵌入红木椅柄中,才克制住巨大的战栗。
小白不爱他,从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场主您能这么想就对了。”
小鹉淡淡挑眉,将茶杯凑到嘴边,微微抿了了一口茶,颤抖的嘴唇证明,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吖吼~
这就是成功了一半,场主要上钩了。
“小鹉……”鹰潭隐隐的也意识到好像……有了点成效,朝开口喊他,今日就点到为止吧,以后来日方……
“场主您同意将南境的那块地租么?”
小鹉喝早茶神清气爽的问了一句。
鹰潭被茶水呛的猛的咳嗽了……
真尼玛毫不遮掩。
刚才谁口口声声说不谈公事的,这丫的场主肯定看出来他们目的。
袅袅檀香下,映的顾亦清侧脸明明灭灭,周身环绕着层层阴郁,他渐渐松开手掌,抬眸目光清淡的看着他,“条件。”
鹰潭挑眉,谁说陷入爱情中的小狼崽智商为负数的,看吧,一提起生意,场主比谁都清醒。
“帮场主抱得夫人归行不行?”
小鹉直截了当的放下茶杯,勾唇诱惑的看着他。
“成交。”
男人削薄的唇线轻抿,低沉醇厚的嗓音里,隐着几丝凛然的寒气。
第二百二十章
声落。
鹰潭大惊。
小鹉整只鸟足足愣了一刻钟。
其间,激动的鸟爪子还差点将桌子上的茶杯打碎。
家主与场主就南境那块地租,协商十几载都未果。这些年,因为这件事,他的鸟腿都快跑断了,却每每颗粒无收?,而今天,就因为这个小小的条件,他都还没说怎么个降法,场主就一锤定音。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随便自己提要求?
真的……被家主算出来了。
小鹉忽然想到他离开白徒山时,家主恶狠狠的交代,如果嘉成的场主因为那个女子,痛快的答应了,千万不能就这么容易的让他遂愿。
家主的原话是:寡人同他周旋算计这么多年,头发都愁白了,他死活同意,若不让他吃点苦头,他当真以为世上没人治得了他。
所以,他方才很鹰潭说的,让场主多走些弯路,都是瞎扯淡,就是家主小气记仇,不愿让场主事事顺畅。
“其实……”
小鹉的内心,在介乎人性与道德之间备受煎……
“其实俘获夫人心很简单,只要场主您放下尊严,死皮烂脸一直纠缠在她身后,任她怎么发火都不要理会,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反方向理解。
她让你滚,就是想让你朝前靠近;她说再也不要见到你,就是想让你一直出现在眼前;她说他不喜欢你,就是想让你用嘴堵住她的话……
对了,一定要切记,千万不能向她解释任何事,因为她是不会听的,还会认为你是辩解!”
一番话落。
鹰潭的脖子伸的好长,握草,小鹉兄你是认真的吗?你莫非想要恩将仇报吧?
……原来,每次师傅让他滚一边去,是这个意思,怪不得九师弟那个厚脸皮的,最后赢得了师傅芳心。
座上,顾亦清望着他的眸光里,闪烁着几丝难以言喻的怀疑。
小鹉嘴角微动,显然心虚的挺挺胸膛,“场主您别忘了,我可会……会读心术,对夫人所想,了如指掌,听我的准没错!”
呵……这样做了以后,小白丫头肯定会以为场主多半是个神经病,惹不起惹不起。
小鹉面色有些绝望。
它觉得……家主这么多年都未拿下南境那块地,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一年,当着场主的面,一掌打死了竞争者。
第二年,为了讨好场主,将一美貌花魁偷偷送上场主的床,下场……还是不要回忆起这么黑暗的事情。
第三年,暗里使坏,坏了场主一桩大买卖,本打算等着场主拿南境那块地去求她帮忙,却不想,场主干脆不做了。
……
第十三年,好不容易掐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契机,等到场主张口同意了,还非得扰扰姻缘,报复人家这么多年收了太多税之仇。
“好。”
顾亦清沉眸,思索许久,允了。
既然小白喜欢这种,那么……他也喜欢。
“事成之后,四六分成。”
“……”
小鹉愣愣的点头。
不知道应该把重点放在,场主精准的猜出了他的降租标准,还是应该放在,事成……之后?这事能成吗?
他感觉又被家主坑了,这第十三趟,怕是活着回去都难了。
……
三日后。
庆家大院。
顾二白揉着惺忪红肿的双眼,挠了挠蓬头松面,上身碎花小袖睡衣,下身松垮五分大裤衩,脚上粉拖鞋耷拉着两个毛球球,幽魂似的悠悠转到了锅屋,呆滞的眼睛露出一条缝,见早饭还没做好,准备回去再睡会。
阿娘余光瞥了她一眼,声音不温不火道,“二白啊,去把架子上的水倒了。”
“哦。”
顾二白点头,晕乎乎的小脑没稳住,整个背都撞到了墙面上。
本以为马上会碰到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不想,浑身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二白惊觉不对,伸手摸了一把光滑的后背。
咦?她的针眼呢?
阿娘佯装无意的转过去了脸,朝锅里活了面。
顾二白的脸黑了。
……
“娘,我再问您一遍,我的背怎么好的这么快?您是不是又给我用‘那个人’送来的药了?我说过,我不用他的东西。”
庆大娘被她那语气无端一个哆嗦。
从昨个起,庆家大娘便发现,顾二白不太对劲。
具体表现在,喜欢间歇性撒癔症,正常的时候比谁都高冷;不正常的时候,比傻子还吓人。
譬如时不时对着天上的云笑笑,笑着笑着就流了眼泪。
偶尔还喜欢对着水摸脸,喃喃自语,我不够漂亮嘛?还是你喜欢妩媚成熟型的,然后就像个傻子似的,把家里五颜六色的布帛都裹在身上,打扮的活脱脱像一个如花。
最后就是,管亦清的称呼,由高高在上的清叔,演变成了……无关紧要的那个人。
这还是客气的,梦里王八蛋、死渣男是常有的事。
想着,阿娘拿起勺子搅弄着锅里香喷喷的小米粥,无奈的摇摇头,“怎么?你不想用,难道就顶着那个刺猬背啊?怎么出去见人?”
果然。
顾二白攥紧了手,咬着牙一字一顿的示威,“我—不—用—见—人。”
劳资被扎成马蜂窝,也不用他猫哭耗子假慈悲。
大娘丝毫不理会她暴走的情绪,悠悠道,“不见也得见,后天你大表哥过帖,你去一趟。”
“……”是怎么扯到大表哥的话题上的?
“我不去!”劳资失恋33天还没过呢,还去祝福别人的订婚典礼,欠虐啊。
“你这孩子听不听话?!”
阿娘气的转身直接将热滚滚的勺子拿出来对着她。
“……”顾二白吓得抱柱子。
后娘的冬天。
“你望望你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浑身邋遢,还有一点小姑娘家家的样子?整天闲的,把望着梁顶都要望穿出来个窟窿,怎么?不想活了?”
“……”
顾二白抽抽,能不能照顾一下初恋惨被抛弃的少女情绪。
“后天必须去,我跟你说,你大表哥那门旁邻,高婶家有个儿子,为人勤勤恳恳,又顾家又踏实,也到了嫁娶的年纪,就是以前有个婆娘跑了,身下带个孩子,不过人家家境殷实,与你也算般配,我都跟人家说好了……”
“……嘁~”
顾二白听罢,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她就说,这话题转的这么突兀必有鬼。
“你别给我阴阳怪气的。”
阿娘转过脸去继续活粥,瞥到她那不屑的小样,心里就不由来气。
半晌,尖声朝她嚷道,“我让你倒水倒水呢!”
“恼羞成怒,倒水倒水……”
顾二白小声怨愤着,端起盆架子上的洗菜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往宅下走。
不想,这边刚双手握盆,刚想将水抛出去,眼前就映现出一双锦边弹墨袜,纹绣鹿皮靴,顺势而上,一对修长笔直的大长腿上,衣袍是上好的冰蓝丝绸,腰间雪白滚边配着羊脂宝玉,袍内隐约露出银色镂空镶边,男人一头墨发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