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小白更喜欢哪一个?
乾宜斋。
刘管家立在一侧,手里捧着皇家信鸽,微微低下圆帽长辫头,不经意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谦卑肃然。
蔷薇花沁着幽香,浮荡在窗边案前。
红木宽椅上,顾亦清摊开账本,眼皮子都未抬一下,那经雨前龙井的润喉滋肺,显得清雅的嗓音都带着几丝暖意,“读。”
“喏。”
刘管家殷切的点了点头,手势灵巧熟练的解下白鸽腿上的短竹信筒,将它扑棱棱的放飞到栏杆处,双手恭敬的展开皇上的亲笔书信,定睛仔细清了清喉。
“……后,甚满意。”
后,甚满意。
……没了?
喜服收到了就这回应?
刘管家望着白章上这四个轻描淡写的行楷流云之体,不禁愣住了。
不可置信的伸手擦了擦这双微覆阴翳的老眼,将白章字条翻过来覆过去看,愣是没看到多余的任何字。
案前,男人微不可闻的轻嗤一声。
像是轻嘲,又像是好笑,清俊的侧脸上隐隐浮现两处清浅的酒窝。
面前,泛黄的账簿上,一排排正楷体狼毫小字映入眼帘,账簿上所书的内容,大多不过水镇梯田车水供送数量总银、嘉成香坊小半年内香水的各地销量、成衣庄新晋服装款式报表及即将丰收户数报上来的地亩……
“这……”
一旁,刘管家在字条上实在找不到还有多余之词,只得纳闷作罢,愣愣的望着一言不发的场主身上。
这皇上言简意赅,场主就无动于衷。
两个人可真是千年不变的亦敌亦友。
“银两送到没?”
“回场主,并未……”
刘管家回答的时候有些结巴,谁能想到皇上居然会食言,事先说好的婚服照单收价,这回堂堂帝王居然贪了蝇头小利。
这要放在别的地方,谁敢说什么,居然还算计到了场主的头上。
众所周知,场主做生意,那账目可都是精细缜密、滴水不漏。
“呵~”
男人面上笑意更深,但那表情看上去总不像是在笑,更像嗤讽。
刘管家目光投过去,心里不禁有些毛毛的,微微朝他走近了两步。
虽说他跟了场主这么些年,但时常还是摸不透场主的情绪。
场主的心思有时候深的光芒万丈,让人甚至不敢抬头仰望,一股自骨子里的臣服、信仰便生了出来。
所以他时常交代下人,跟着场主,只需要忠心不二便可,从来没人敢算计他,也不应该有人会做如此愚蠢的事,但凡试图算计场主的,最终的下场,大概也就如今天万嘉衣庄,所丢的这么大个人眼了。
“此时老奴会调查清楚。”
刘管家郑重的垂眸,眸光正落在场主修长的指节处一页账目,分明的指骨有意无意的覆在了万嘉衣庄的销量之上。
“无妨,郑毅……”
“回场主,荣安的圣旨已经到了郑家。”
刘管家答闭,方才反应过来。
原来场主和皇上暗搓搓的还有这交易呢,怪不得皇上这便宜占得理所应当的。
“还算懂事。”
顾亦清轻轻将账本阖上,闭目养神,神采看上去多了几分气定神闲。
刘管家侧过的目光,方方落在场主指底的‘万钧’二字,便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
……场主,终于要下手了吗?
虽然他已经跟了场主十几年,早已成了场主最信任的心腹,可是对老爷,多少有些知遇之恩,若是让他下死手……
“在想什么?”
红木宽椅上,男人长指轻敲,隐隐的唇畔微勾,面上神情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般。
“哦……”
刘管家被场主突兀的言辞,激的心里咯噔一下。
一瞬间像是心里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想法,都被晾晒在曝光之下。
男人似乎并没有追究下去的意味,微微睁开眸子,幽邃的眼底一丝不甚清明的情绪划过。
“拿过来。”
“喏。”
刘老见势,连连递过手中厚薄均匀的御用白章字条,微微展开,几行隽秀劲道的黢黑小字,伴随着百合香,便蹦入眼底。
有这么好看吗?
刘管家依旧沉浸在,被场主拔开皮子看到骨的羞愧难当之中,左右寻思着绕开话题,又见场主目光犀利的看着皇上的字条,脑海中灵机一动。
“老奴只是在想……当今皇上,真真是千古难得一遇的宠后帝王,全长仪都在传,自打皇后娘娘入宫后,皇上便废黜六院,拒纳秀女,揽天下至宝博美人一笑,创盛世佳绩逗椒房宫殿。
这不,现在就连大婚之日的喜服,也只要看皇后娘娘满意就成了。
老奴早就听说,去年来咱们嘉成的相府二小姐——苏槿汐,艳冠天下,颇有长仪第一美人美誉,可从来没听说,这大小姐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更有甚者传为草包、病秧、灾星。
不想,最后这聊人人看不起的大小姐,竟承了天命,入了后宫,母仪天下。
成了皇上的心头至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这下可羡煞了天下女子,听说这大小姐还是林府罪臣之后,真不知道皇后娘娘有何许魅力,竟让咱们这么个英明神武、智眸慧根的帝王,对她如此死心塌地的。”
刘管家一番行云流水的感慨话落。
只见顾亦清推开面前的账簿,神情寡淡,长腿微叠,眸光触及那一丛蔷薇花,嗓音清淡的来了一句。
“翅膀硬了。”
“……”
刘管家听了,不由眉头一跳,虽说咱这嘉成天高皇帝远的,可场主您也不能这么毫不遮掩的说皇上坏话吧……
皇上虽然比您小,阅历不足您老练,但是人家年纪轻轻……驭妻之术,却比您强千百倍啊……
您看您天天无所不能的,一到夫人面前就……
刘管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暗暗腹诽场主,不禁讶然。
自己什么时候都敢开场主的玩笑了?
一定是夫人的到来,把场主带到人间接了地气了。
“……”
刘管家想着,拢了拢神思,正了正色。
方方抬起头来,眼神猛地就触到了场主阴凉凉的眸光。
……场主这眼神?
……不会是看出来了自己在心里腹诽他吧?
“刘老。”
刘管家显然是想多了,顾亦清捻着手中的白章字条,神思不知飘到了何处。
半晌,轻眯了一眼,顺手摊开书案旁其中一册精致的簿子。
刘管家伸头看了看,他识得那簿子。
正是不久前,场主吩咐他去思园准备的临摹宣纸,从凉国进贡而来的上好料子,书写手感异常流畅舒适,用来临摹着实浪费,所以他记忆犹新。
说来也奇怪,场主都这么大个人了……前段时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忽然要练字。
若是闲来无事练就练吧,还要他把以前皇上颁发过来的圣旨,都找出来。
他私心里寻思着,大抵是场主觉得皇上的字迹优秀,欲照样临摹。
可场主什么时候觉得别人哪里比自己好了?
不出他所料,每每临摹过后,皇上的圣旨都会变成一团废纸。
普天之下,视圣旨如草芥的,除了场主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过来。”
“好嘞。”
顾亦清话落,刘管家连连应道,点头凑过来看个究竟。
案上,顾亦清将临摹了近一个月的字帖,翻至最后一页的自由书写,又将皇上方才寄来的白章字条,依次铺陈开来。
二者整齐并行摆在一起,场主微松开掌心,清淡的某光睥着他。
大有……让他比较一番的架势?
刘管家生出这种意识的时候,心里不由一惊。
小心翼翼的看着场主此时认真严肃的侧脸,默默地擦了一把额上的老汗。
这、这可怎么说,一个是帝王,一个是主子,得罪哪个,都够他受的。
话说,场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和皇上的字杠上了?
难道是从字眼里嫉妒皇上和娘娘每日甜甜蜜蜜,而自己和夫人情路坎坷?
“你觉得小白会更喜欢哪一个?”
男人清朗开阔的嗓音落下。
第三百零四章:黄鼠狼给顾二白拜年
“……”
刘管家登时明白了,一定是夫人无意中夸过皇上的字,惹场主嫉妒了。
可是夫人怎么会看到皇上的字……
‘啪!’
刘管家想着,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大府门口牌匾上,正中四个龙飞凤舞的‘嘉成顾府’大字,可不就是皇上题赐的。
“呃……”
深知场主不是这么好糊弄过的人,刘管家故作深沉的捋着胡子,眯着老眼,细细打量着面前两处笔墨精湛的书法。
若是直接说场主的字好,难免会让场主产生自己在刻意谄媚的感觉,从而心中还是郁闷;但是若说是皇上的字好……怕是自己这半条老命都不保了。
倒都不如各有千秋、分庭抗礼来的真实可信、可用。
刘管家想罢,心里甚觉的是,便笑意横生道,“回场主,依老奴看,皇上这字正如同其人一般,仙露明珠,鸾漂凤泊,是世上不可多得的豁达、聪慧、和善之人;而场主您的字,看上去倒更符合您的性情,铁画银钩,下笔风雷,矫若惊龙,无论是谁看了,都不由让人心生畏惧崇敬之感。”
“……你的意思是,小白会怕我?”
刘管家一番自作聪明的话落,顾亦清指节不禁紧了紧,眼神古怪的看着面前的老头,眼底大有不悦的意味。
刘管家不由得心生畏惧了……
“夫人那自然不会,所谓万物相生相克,场主您气场刚硬强盛,不同于一般人,可是夫人恰好性柔非常,与场主恰好是一物降一物。”
刘管家被吓唬的开始胡说八道了。
“可是小白喜欢这个。”
顾亦清语道渐渐阴沉,分明的指骨敲着白章书信,脸色也不大好看。
“……”
刘管家急的抓耳挠腮,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安慰陷入嫉妒漩涡中的主子。
“那不如……”
“什么?”
顾亦清看着面前的老头,是愈发的不顺眼了。
“不如场主您亲自去请教皇上,如何讨得女子欢心。”
“……”
刘管家建议的话落。
顾亦清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场主,您且听老奴说完。”
刘管家见势,老眼微瞪,连连摆手解释道。
“场主您前两年专注忙于庄园事务,是不知道咱们长仪这个新皇,可惹出不少的风流韵事。
从未下过庙堂,只居于朝堂,风姿、名声就令万千少女趋之若鹜。
朝野上下,凡是家里有妙龄女子的,走关系塞银子的,纷纷挤破头了都要往皇宫里去,这可是历届选秀都没有过的盛况。
老奴就思想,这新皇身上,肯定有什么特质是招蜂引蝶吸引小姑娘欢心的。”
刘管家说到这,已经不敢往下说了,便捡了场主几句好听的说。
“皇上年纪轻贪玩,不像场主您是做大事的人,才不会浪费功夫徇儿女私情。”
话落,顾亦清指尖轻弹着抻袖边的轮廓,神情隐隐的透着几丝不耐,“可他事情做的也不错。”
刘管家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妒忌意味。
“……所以啊,场主您要去看一下,皇上到底是怎么一边处理好政务,一边讨女孩子欢心的。”
“我只需要讨小白欢心。”
“对,皇上现在也是,自从皇上有了皇后娘娘后,就独宠她一人,皇后娘娘自然欢心。”
刘管家这句话,可谓是给了当今皇上情商方面一个最高的评价了。
说完了他才惊觉不对。
这一下子把场主给比了下去。
其实若让他说实话,他丝毫不觉得场主在格局、能力、气度上,没有丝毫逊于皇上的地方,就是这情商……一直是场主的硬伤。
少顷,顾亦清狭长的眼角溢出一抹轻嘲,伸手见见碾碎了那白章字条,“书信。”
“欸~是……”
刘管家连连递上文房四宝。
然后……场主就把他轰了出去。
摇了摇头,刘管家开始寻思着去准备马车,过不了几日吧,场主还不出发往荣安去吗?
就是万嘉这事……
……
药阁。
顾二白躺在温暖的榻上,疲倦的昂着脸,两只不会动的眼珠子,仰望着高高的悬梁,鼻间顺便嗅着熏死人的外族旃檀香。
脑中开始思考着莎士比亚的旷世哲学,‘tobeornottobe,itsaquestion。’
她的肺仿佛被人浸泡在香水泉里,已经全然失去了感觉。
从来没有比此刻,心里更想念她清叔。
就算她清叔是来亲亲摸摸草草她,她都甘之如饴。
但请不要把她和香水本体,放在一起,还是一块赶不走、扯不掉的大型香水瓶。
这古代可能有一种刑法,叫熏刑。
“璃儿啊,你说的那绣样子,我在赵家千金那里看过,真的是别致的独一无二,我看成衣庄的绣工都做不出来那手艺……”
“哪里有老夫人说的那么传神,赵家千金还是跟我学的,改天我绣个来给老夫人您看……”
“呵呵呵,好啊好……”
顾二白面目无神,半个身子僵硬的翻了个身。
想说你牛比就直接说呗,还抛砖引玉的先婉约说个赵家千金,欸……
“老夫人,上次给您带的那个天杭的糖蒸酥酪,这回槿汐妹妹又给我寄过来了些,明日就拿来给您品品……”
……好了,明天她又要来。
“哎呦,真的吗?那味道我现在还回味无穷呢,说来璃儿你真是好人缘,怎么就又识的相府的千金了呢?老身记得,她不就是去年年庆来过咱们嘉成一次吗?”
天呐,老夫人您真假的,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稀罕她一个糖蒸酥酪,不过……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江璃儿捂着嘴娇笑,两眼弯弯,“让老夫人见笑了,去年不是在年庆上跳了一支舞吗,我与槿汐妹妹可算是不打不相识,斗了一支舞后一见如故,书信联系至今。”
很好的,孩子你又成功的挑起了一个话题。
“说起来璃儿你那个舞跳的哦,真是老身就从来没见过比你那个腰肢扭得再好的……”
果然……
当然喽,平时走路都在练扭腰,不好有鬼了。
“哪有啊,璃儿觉得……姐姐跳得舞就很新奇,璃儿从来没见过姐姐那般独树一帜的舞蹈,心里想着有时间请教一二呢,不知姐姐……”
江璃儿一贯的尿性,扯着扯着就扯到了她身上。
顾二白咬咬牙,私心里一直觉得这丫可能暗恋自己。
想学舞蹈是吧,我数数啊,你再投胎个七八百次,可能就差不多到了芭蕾舞时代了,去学吧。
“哦……你说小白啊,小白那日宴会上跳的舞的确不俗,老身都看呆了……”
老夫人回过神来,转脸看着榻上气的腰背、屁股朝着自己的顾二白,不禁失笑。
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清儿赌气的样子,也是一生气就将屁股对着人。
这一对小祖宗,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顾二白听着她的话,眼珠子转了转,像是在回想什么,不禁拧着眉,老夫人您胡说,寿宴那天你什么看呆了,那天你明明想揭穿我来着……
“乖媳~”
老夫人知她心里不快,试探般喊了她一声,一双温暖的手心微微覆在她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像是在哄着孩子般。
其实她知道小白心中不快,自己也并非故意在她面前和璃儿东扯西扯的一大堆,着实是故意想岔开她的注意力,让她不再去想郑家状元的事。
不想这孩子,对璃儿的防备心,已经重到了如此地步,不过说来倒是好事。
璃儿的执念,也早已是根深蒂固的了。
顾二白感受到背后轻抚的大掌,不觉脸色更黑,喊我干什么,你不是和你的好璃儿聊得正欢快吗?
人家又要送绣样子给你看,又要送糖蒸酥酪给你吃,小心牙吃掉了……
顾二白越想小脚丫子搓的越红,不知道心里在闹什么小九九。
一旁,江璃儿看着闹小性的顾二白,微微勾唇,心里暗暗得意。
现在还没嫁入顾府呢,就长本事和老夫人闹矛盾了,按照这个架势下来,她能在顾府呆几天?
跟她斗,她有的是耐心。
“姐姐初受风寒,肯定要好几日才能痊愈,璃儿想要向姐姐请教舞蹈怕是不能了,但璃儿的府后近日牡丹花大簇大簇的都开了,不如璃儿带姐姐过去散散心?”
什么?看花?
……黄鼠狼给……呸!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牡丹这么艳的花,确实适合你,劳资要看梅花、百合、茉莉、莲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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