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怀疑还好,一想起,便越看越像。
于是江莉想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陪她一起看电视剧,那是最快速认识这个时代的工具︰城市样貌,人际关系,经济运作,尽在其中,简单明了。
如果是早些年,她大概会赶紧告诉熟识的医生,绝对是个好的研究专题——这种情况虽然不罕见,但却也没那样常见,十几二十年都难得有一例。
可现在,医学期刊挂名对她来说已经不及支票来得有吸引力了。
她这几十年都在上流社会担任专人护士,她深知沉默的尽责可以让她赚进多少钱,所以这次她也不打算破例,只要她能让苏小姐多学习一点,贺先生回来时发现她正常一点,那么,给她的酬劳就不会少,只会多。
想到房贷跟儿子的留学费,江莉打起精神跟专业,在第二天时带苏若蔷去楼下公圜走了一下,顺便去便利商店绕了一圈,实地练习一下新台币怎么用。
短时间集训,苏若蔷当然还不可能成为现代人,但江莉想,至少不会出太大问题,看着会自己穿衣服,鞋子,开冰箱,微波物品,打电话,设定闹钟的苏若蔷,江莉觉得,还蛮有成就感的。
第三章
三天,我等你——不知道怎么着,这五个字居然成为贺盛泽在香港期间最常想起的句子。
当她替自己捻去西装上的头发,他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她,总觉得那手势,那语气,很让人牵挂。
这算动心吗?
男人想了想,总觉得不太算,应该还是天生美人占据的优势吧,苏若蔷的确美,若不开口,很夺人心魄——他这两天在饭店里,看完报表后,总不由自主在网络上点几个苏若蔷上过的综艺节目来看,很难相信跟住他家的是同一个人。
电视上的她,说好听是有节目效果,但那种效果其实很让人皱眉,毫不忌讳。
男明星豆腐,暗示谁喜欢她,谁又送了她什么昂贵的礼物,有一集谈起理想对象,女明星们纷纷开出条件,苏若蔷自然也是想尽胳法抢话。
「只要对方真心爱我就行。」
主持人立刻问,「喔,那如果对方就是一般上班族呢?」
她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拜金,「我不跟年收一百万以下的人约会。」
「可是你刚刚说真心爱你就好。」
「是啊,我是说我不会在乎他高矮胖瘦,但经济问题很重要啊,我还是想每年度假,每天买当季衣服。」
高脚椅上,苏若蔷坐没坐相的大谈金钱观念。
男人想起沙发上,仪态端雅的她,小鹿般观察四周,偶而会露出的狐狸眼神,总在想,哪个才是真的她,哪个是在演戏?
这问题真是没营养,但他没办法不想。
从电话簿叫出她的号码,想了一下,终于还是转而拨给了江莉。
江莉很快就接了,「贺先生。」
「苏小姐还好吧?」
「很好。」
「有没有正常一点?我的意思是,比较不会被吓到?」
「好多了,吃睡都不错,对了,她不喜欢羽毛被跟水床,所以我自作主张给她换过,房间也做了些改变,先跟您说一声。」
「她住得舒服就好,现在呢?」
「在看探索频道出的纪录片,我选了人权主题跟近代东方演进给她看,苏小姐还蛮喜欢的。」江莉顿了一下,「贺先生明天下午回来?」
「晚上七点的飞机,怎么,有事跟我说?」
「对,在讲这些之前,我得先表明,我自己本身并没有这样的经历,可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有,而且他自从有了那个经验,便从医学转行,他现在是国内非常有名的宗教学者,如果贺先生听完这故事,需要的话,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贺盛泽有了一个全新的体验。
灵魂交换?穿越?
这不是电视上才有的情节吗?怎么会蹦到现实来?
可是,如果真有此事,那么一切又说得通了。
第一次见面,苏若蔷可是把他从头扫描到脚,说话间眼神不断飘向他手上那支百万名表,说起要挑礼物,立刻见猎心喜,开始问他要去哪里挑,自己有认识的珠宝店,可以算比较便宜,毫不掩饰贪婪。
可那天,母亲喂她喝鸡汤时,她完全没去看母亲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微有笑意的眼神,反而是对着母亲的脸才有的。
她对很多事情沉默以对,但是却花了许多时间来观察,并且可以现学现卖,江莉说,她已经教会苏若蔷认阿拉伯数字,她现在会使用绝大部分的电器,3C产品还有难度,但打打电话不成问题。
他才离开三天,她就能学会这些事情,可见她不笨,甚至可以说相当聪明,跟那个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说不齐的苏若蔷怎么看都不是同一人。
男人想起她的梦话,「原来他给我画了这么多画像……」,「若有机会,真想看一看大海」,「是命好,可也是福薄」。
真想看一看大海?她明明拍过泳装写真集。
贺盛泽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细想过后,居然也能消化。
否则真不能解释这一切的无法解释。
男人突然希望明天快点到,他要回家——把她弄走。
如果她是原本那个苏若蔷,还勉强能接受,也不过就是个贪心草包,最多也就是想从他身上刮钱而已,害处不大,可是,如果照江莉的说法,她现在是另一个灵魂,最基本的,他连她是好人坏人都不知道。
也许她只是睁眼先看到他,鶸鸟情结的想跟着他,可安全感什么的,是她的事情。
他现在已经三十二岁了,不是十八岁时那个相信人心善良的少年,他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他要保护母亲,保护盛晴跟佳笙,他不能放一个完全不知道底细的人在身边,在他的屋子。
不管她想留在他身边是打着什么主意,都不行。
隔天,贺盛泽回到台北。
他先谢谢江莉这几天的照顾,接着很快进入书房,开始打电话。
朱学云说,还是没联络上苏若松。
好吧,那得先找苏若蔷的经纪人——跟演艺圈几乎没交集的他,只能通过汪仕柏了。
「你找她经纪人干么?」
「我不要她住在我家。」
「什么,她现在住你家?你,你也太快了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贺盛泽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解释了一下,「帮我联络她的经纪人来把她领走。」
「我试试看,你也知道她不是很红,经纪人一次要照顾好几个,如果人家现在在中南部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不行,就算在国外也让人快点飞来。」
「干么这么急着赶人家走呢,不过就是主动了点,又不是什么猛禽野兽。」他倒宁愿是猛禽野兽,目的还看得清,摸得着,而不是现在有点敌暗我明的感觉,他不太喜欢。
拉下领带,男人走出书房,想进入卧室换件舒适的衣服,却见苏若蔷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他的卧房,大概是刚刚放行李没关门的关系。
虽然他重要的东西都在书房的保险箱,但对于她随意进入自己卧室,还是觉得不太高兴。
「你——」
男人只讲了一个字,就顿住了。
他以为她会看的是自己的手表柜,可没想到她专心的是另一个收藏品——他对古琴有兴趣,但由于不太懂真假门道,因此大部分只是欣赏,真正的收藏品现在不过三把。
此时见苏若蔷看着古琴眼神专注,倒觉得希罕了,他的身边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觉得这东西有意思。
男人走到她身边,「你也喜欢?」
「我不喜欢,学琴很辛苦,不过,」苏若蔷声音低低的,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十分感性,「我心仪之人喜欢。」
学琴?很辛苦?「你会?」
「会的。」
「想不想试试?」
女人指着柜中最不起眼那把,「就它。」
柜中三把琴,两把是拍卖会上购得,都是大有来头的宫琴,而她偏偏指了那把无名琴。
那是他几年前去上海旅游时,在一间二手店看到的,很破旧,就被挂在墙角边,布满灰尘蛛网,都不知道挂了十几个年头,店主看到他感兴趣,立刻编了故事,说这可是百年前江南花魁用琴。
那花魁一手好琴,如鸟鸣,如雨落,琴声四季,王公贵族皆倾倒,可惜王朝不到百年覆没,没留下多少历史云云。
男人一阵好笑,不管你是什么琴,我就出价一百。
那店主原本不肯,说这琴至少值得五千,贺盛泽转身走没多久,店主追上来,说一百卖了。
其实店主说得没错,这琴至少值五千,因为后来他花了十几万,还托了人情,才说动大师修复这把破琴。
男人打开防潮玻璃门,取出那把无名琴——他承认,问她要不要弹,原本只是随便问问,可就在三十秒后,贺盛泽语塞了。
这女人真的会弹!
虽然是没听过的曲子,但古音悠扬,绝对不是现在可编弄出来的。
而且不得不承认,她弹得……相当好。
他莫名想起那个老板的形容词,如鸟鸣,如雨落,琴声四季。
女人弹了一下,收尾。
男人听不过瘾,「怎么不继续?」
「没指套,不能久弹。」女人抚着琴座,「这琴或许无名,不过,却是你的收藏品中最好的。」
贺盛泽听了江莉的话,已知道她来自别处,此时又见她把琴抚得极佳,有心想考考她,「另外两把,可都大有来头。」
「宫琴不过是个名声,有没有人弹过都不知道,宫廷王府,值钱的废物可多着,不知道多少珍物一辈子都关在盒子里,不曾见过天日,但这花魁琴,才是有着人间故事。」
「你怎知道那两把是宫琴?而这把又是花魁琴?」
「这边的牡丹雕刻不是装饰,是华朝皇家纹,而华朝皇琴,皆以伏羲为式,
百姓不得用,官琴则是宣和为式。」似乎知道他在评量自己,苏若蔷说得十分详细,「你这两把宫琴,一把出自皇宫,一把出自王府,而这花魁琴,有半朵牡丹,似宣和,又非宣和,乃是当朝皇室权贵赠与之物,你没见这琴座都被抚亮了,华朝圣世,有谁既收得权贵赠礼,又需得常常抚琴?这是靖王送给当时他心仪的花魁之物。」
贺盛泽原本只是想考考她,但听她说话声音柔软,居然有些入神,此时见她似乎语尽,鬼使神差的开口,「那靖王若真喜欢,为何不给她赎身?」
「靖王出身不好,母亲不过是宫女,即便生了儿子,也只勉强封个富贵,至于他的孪生妹妹,因为母亲不得势,加上皇后存心为难,居然十五岁了都还没有公主封号,封号都没有,更别说嫁娶了,靖王排行十七,当时也是奉禄微薄,即便有心,也帮不了妹妹。
「不过是十七王子,父皇过世早,母亲那样身世,本来不可能封王,可没想到大将军的独生女却在班师宴上对十七王子一见钟情,非君不嫁,皇上本来苦恼,怕大将军挟着军功要求让独生女进宫,既揽军权,又想干涉立嗣,怕这江山传不到三代,会变成了外戚之姓,这下见将军独生女喜欢上自己那出身微寒的弟弟,大喜过望,不但给他封了王,还把他母亲也晋为太妃,靖王的双生妹妹,则嫁给忠武将军,成为将军夫人。
「靖王妃年轻貌美,对靖王又是一往情深,年龄也相当,本该是一对佳偶,可是将门之女,自小舞刀弄枪,大字不识一个,靖王喜欢吟诗弄月,与她,总是无话可说,只是,母亲还在宫里,就在皇太后的眼皮子底下,那忠武将军便是大将军的佷儿,说穿了,妹妹也掐在大将军手里,即便是想给那花魁赎身,总也得想想自己的母亲跟妹妹。」
「那倒也无奈了。」
「是啊。」
「花魁就这样一直待在青楼?」
「倒也没有,靖王后来仍派人给她赎了身,送出京城安置,原本承诺会去找她,可也没有,此后山高水远,没再相见。」
「那花魁后来从良找到好人家了?」
「哪这么好命,天生福薄,早早便死了。」
男人皱眉,「你哪听来这故事?历史上根本没有华朝。」
「都说了是故事,你还这么较真?」苏若蔷看着琴上花纹,对他一笑,「还是你听后心里觉得难过了?」
男人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听了这番石榴故事心里有些堵,尤其他总觉得,那花魁应该要有个好归宿,既然心爱的男人娶不得她,那么就让个老实的男人照顾她,怎么会这样死了,那靖王到底知不知道她死了,还是一直以为她活得好好的?
「不就是类似昆曲段子改的故事。」
「自然是,听听打发时间便是了,别人的故事,不用放在心上。」苏若蔷说着将琴抱起,递给了他,「放进去吧,这古物受不得潮,外头搁着久了,恐怕又要修,这复琴师,现在只怕也不好找了。」
男人把琴放入柜子,「跟我到外边来。」
女人很乖顺,没多问,跟着到了客厅,跟着坐下,双眼看着他,似乎对自己的命运已经有些了解,一脸静待宣判的模样。
如果她在地上滚来滚去,大吼大叫,他可能有办法在第一时间打发她,但她不是,那种「说吧,我明白」的样子,倒让他觉得棘手了。
说到底,若不是那一撞,她可能还在自己的世界好好的,根本不用到这边来担心受怕。
盛晴跟朋友去美国自助旅行时,他都觉得很担心了,何况这个苏若蔷可是在没准备的情况下就来了,想起她在医院观察四周的眼神,绝对是对这世界陌生得很。她就这样静静的坐在那里,圆圆的双眼看着他,表情宁静又平静。
好,他知道所谓的罪恶感是怎么回事了,不管她是真的小鹿斑比,还是又再以退为进,结论都是他很难开口要她滚。
「你要住在这边也不是不行,但是,要跟我约法三章。」
说完,贺盛泽突然自己觉得有点好笑,她对这世界所知有限,拥有的也有限,是要约什么法,三哪些章?
不能带乱七八糟的朋友来?她现阶段根本没朋友。
不能发出太大的噪音?看来她应该比他还讨厌噪音。
她的话,应该也不用交代游戏不能打整夜,晚回家要先讲一声之类的吧。
「你叫什么名字?」
「苏若蔷。」
「不是,我是说你原本的名字。」
女人看着他,似乎在考虑如何回答,半晌才道,「既然已经是苏若蔷,便没有其他的名字。」
贺盛泽想,很好,忘掉过去是最快重新开始的方法。
他现在知道为何她在医院完全没有失态演出,她很懂「现实」是怎么回事,不可改变就只能接受,认命造成了她的处变不惊。
「不能说名字,那跟我说说是什么样的人吧。」
「……」
「说吧,憋着不难受吗?」
女人嘴巴动了动,这才慢慢开口,「我在渔村出生,是家里第一个孩子,娘挺疼我,不过爹爹跟奶奶都不是很喜欢我,总说我是赔钱货,四五岁的时候,村里来了收丫头的牙婆,爹爹就把我带去,那牙婆说我长得好,给了我爹一两,我跟小花,以及隔壁还没取名字的大妞,三人跟邻村的八个丫头一起被带到京城。」
贺盛泽虽然隐约有感她是古魂,当然也知道古代没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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