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简直不是一般的沉默,掉地上都能成金子!关冉同情地拍拍郎中的肩膀,算是给他俩‘节哀了’。
从来没有这样的,一个招呼不打,负责招待的倒先进了宫门,各国使国面面相觑。
可怜郎中和员外郎等一干下属,只得留下来,象赶鸭子一样,将各国使团轰啦啦地‘赶进’宫门。
赏梅宴设在长禧宫,今日有男宾,于是就将长禧宫梅林中的梅殿上下两层分作两处,楼下坐男宾,楼上坐女宾,女宾处又设下纱帘,大家坐成环形,正好对着南面的戏台。
此时节,梅花初绽,枝头星星点点,倒也应了今日的梅宴。
尚之涣今日心中有事,他的话比平时还要少三分,如非很有必要,礼部的下属从他嘴里得到的答案都是‘嗯’‘嗯’的声音,更别说与人交谈了。
礼部主客清吏司的郎中和员外郎都快给他跪了,宴席上的内容虽有宫中内侍负责,可礼部官员也有招呼客人的义务,难道对着酒杯干坐?俩人坐在宴席上很有点恼火地将袖子提了提、又提了提,终于明白自己今天是干嘛来了,原来是来专职揩屁股的!
于是俩人,这边笑笑、那边笑笑,好歹将一众使臣囫囵住了。
关冉的位置本来在下面,跟京中贵公子一处,只是那样他就跟他俩个兄长挨着,他当然不想,于是就在尚之涣旁边让人摆了把椅子。
他们坐的位置被各国使团包围,各种语言纷至沓来,灌得满耳皆是。关冉坐得要先后一点,他背部抵在椅子上,从他的角度正可以斜瞥着尚之涣。
虽然他问过,但尚之涣没有告诉他近一步的安排,关冉在心中哂笑,安索还在牢里呢,他们现在就开始了情敌对战。
不管师兄的安排是什么,如果今天的事不成,如果大理司真的要论罪,关冉捏紧了拳头,他打算扮作强盗劫狱!
尚之涣对于身边的说话声全都忽视了,但是他却敏锐地感觉到来自师弟泠泠的目光,让他心中的涟渏又起。他今天一天心情都不平静,只是面上却不露出分毫。
当关冉着人告诉他,皇后有可能帮不了的时候,他就另外找了淑妃宫中的首领太监,戏目早就安排好了,只等戏台上演起来的时候,有人提出那首歌谣,淑妃再说上那么一、两句话,事情就算顺利地……
一切都安排得妥当,就等戏锣开响。尚之涣这么想的时候,他的眼睛微微朝上一抬,就从正面收到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后凉的使臣崔图就坐在他对面,崔图朝他扬起一张纸,笑得若有所思。
那张纸上写着……
尚之涣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恶意,他想凝目看清纸上的字,那知一声:圣驾到!
打断了他的行动,他随着众人一道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梅宴进行中
今上、皇后、太后落座后,众人才纷纷起来,各自入座。
很快酒宴摆上,戏目开演。尚之涣让淑妃帮着点的戏目排在第三,是个老戏《越女剑》,讲的是越女女扮男装精忠报国的故事。
果然开演没多久,二楼的女宾处就传来喧哗之声。声音渐次有些大了,今上成乐帝微微皱起了眉头。少顷,有内侍至楼上下,附在御前总管身侧一通耳语,御前总管又到成乐帝面前小声说了一遍,并呈上一张写字的纸。
成乐帝在纸上扫了一眼,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女宾处的声音渐渐平息,他将那张纸压到手底,这事不能当着各国使臣面处理,好歹得过了赏梅宴。
刚才楼上起纷争时,骁亲王就离座小解,他自然是去打探消息的,这会回来时,大致也知晓发生了什么。
太后不经意地赞了一句《越女剑》,便有人说起京中盛传的歌谣,淑妃帮着说了两句,却与穆贵妃起了争执,穆贵妃年青气盛,说话的声音难免就传到楼下。
这歌谣的事,骁亲王是听说过的,只是卢胜被连降三级调出威虎军后,他就忙着善后私贩生铁的事,这边自然就有点忽略。不过现在有人提及,那他可就要顺水推舟,能令尚之涣打脸,对他来说是件愉悦的事。
别人不敢提的事,他有的是胆子。骁亲王站在下面,嘻皮笑脸地道:“圣上,微臣这几日行走京城听到一首歌,歌中唱的是……”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不是尚之涣想要的局面,但是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成乐帝淡淡散开的眉头又慢慢攒拢,不要以为他性子懦弱就没脾气,他很想打断骁亲王的话,很想上去揍他兄弟,然而他得守着‘孝’字,说是‘孝’字,其实是他怕那个女人,从小就怕,他怕她的指责、怕那些活在阴暗中的手段……
“人犯在大理寺关着,还没有审,这首歌真是……”骁亲王说得非常技巧,他在摇头间没将最后的话说出来。
骁亲王这么一说,即便成乐帝心中认定安索是无辜的,也会做出对安索不利的决定。尚之涣虽知现在开口对局面非常不利,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抢在众人前,朝成乐帝道:“禀今上,微臣以为作这首歌谣的人,应该被抓起来。”
早在尚之涣站起来的时候,骁亲王就将视线对准了他。
你便是这首歌的主谋,你这是装得哪门子的疯?骁亲王脸上表情待笑不笑,欲说还止。
“既然众卿都这般认为,歌谣的事就交由京兆府彻查。”成乐帝与尚之涣一拍即合,把一件案子扯成两件案子。
真是‘神仙打仗’,京兆尹倒霉!明眼一辨都知道他俩在掐架,可怜京兆尹一面面露哀容,一面得站出来大喊口号‘誓死完成任务’。
京兆尹两手交握朝下深揖,诚惶诚恐道:“微臣定当尽忠竭力,尽快彻查此案。”
“禀圣上,微臣以为后凉天女和抓歌谣者这两案是连在一起的。”骁亲王早对今上拖延天女一案不满,今日揪住机会,怎肯错失。他嚣张得太久了,以至于根本不看成乐帝的脸色继续道:“既然京兆尹表示要尽快结案,臣以为后凉天女一案,也应尽快结案。”
这个弟弟,这个弟弟……
成乐帝真想冲下去‘掐死这个狼孩子’,‘狼孩子’内外不分,这事岂能在各国使团面前说,岂能……
成乐帝双手笼在袖子,淡淡地瞥向尚之涣。
尚之涣即道:“禀圣上,微臣以为天女一案牵扯他国,干系重大,轻易下不得结论,此事理应暂缓。”
成乐帝终于有点心放回肚子里的感觉,他微微一颔首。
尚之涣瞥了骁亲王一眼,嘴角抿出一丝含义不明的笑意。
骁亲王眼睛瞪得跟二筒似的,骤然发飙道:“天女是从你烈武军中抓获的,你是干系之人,此事本该回避。”
尚之涣突然收回视线,朝成乐帝微一揖礼,一脸诚实样:“骁亲王说得甚好,微臣也是认为应当回避的,微臣不但回避了,还于几日前亲至大理司向大理司卿言明事情发生的一些经过,并将一重要证物交予大理寺。”
“大理寺卿。”成乐帝朝下道。
于是大理寺卿就成了京兆尹的难兄难弟,不过他比京兆尹老成许多,他整理衣袍后,朝成乐帝不急不燥地道:“禀圣上,微臣以为今日赏梅宴,实不应议及此事。”
听到这里,尚之涣朝骁亲王微微一挑眉,淡然地笑开了,似乎胜眷在握。
这话说得多妥当,成乐帝脸色稍霁,看向大理寺卿的目光都十分亲切了,他待宣布……
你回避个屁,你在殿上跟我吵了半天,在骁亲王眼中,大理司卿和尚之涣都是一伙的,他们间一定有猫腻,他抓住其中一句话道:“什么证物,不妨先说出来。”
大理寺卿耷拉个眼皮笑了笑,没搭理骁亲王。
“或者说这个证物本生尴尬,以至于大理司卿都要……”骁亲王脾气朝上冲,却被齐太保一声咳嗽止住。
齐太保用手掩住嘴,一脸打扰大家的歉意。齐太保是太后和骁亲王一派的,骁亲王每次闹得过份了,他都会站出来。
作为保皇派的姚太傅一直站在边上冷笑:内阁、中书省……一众官员都还没说话呢,一个亲王、一个兵部的还是外边带兵的,俩混蛋就都跳出来吵成这样,当这是菜市场,还是京城里的夜市,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再不站出来,就要显得内阁成哑巴了!姚太傅外圆内方,并不表示他不会露出峥嵘。他紧走几步上前,面朝成乐帝,神色肃然:“微臣以为,请圣上令骁亲王和尚将军先下去,这里是赏梅宴,不是他们家后园子。”按他的想法这俩都是该用扫把叉出去的混蛋!
尚之涣听了,无所谓地笑笑,就等今上发话。
骁亲王比之刚才还要生气,他的脸骤然成了猴子屁股,堪比戏台上戏子的脸,还要红艳艳。
他们这般,各国使团坐在下面,或是伸长脖子看热闹,或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或是听了后故作深沉思索状……种种状态各不相同。
一声轻笑,在成乐帝发话前,忽然打破满殿沉寂。
谁那般放诞无礼,众人望过去,却是后凉使臣。
崔图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站起来。他张扬地朝尚之涣一点头,随后扫过众人,这才施施然地走上前,朝今上行礼。
他要做什么?尚之涣突然想起之前对方的古怪举动,他眼神警惕地打量崔图。
而在姚太傅的眼中,这又是一该被扫把叉出去的混蛋!难为他一把年纪了,这时候抄着袖子,一副想亲自上阵的架式。
崔图的声音朗朗地在大殿中响起:“外臣以为,诸位讨论的事,事关后凉声誉,所以要站出来说话。”
崔图从袖中取出纸来,继续道:“这首歌近日传遍京城,也传到外臣手中,歌中唱的是南晋女子假冒后凉天女的事。”
说到这,崔图突然嘿地冷笑一声,跟着声音平地拔高,慷慨激昂道:“天女由后凉萨满根据神之旨意,从民间寻出,其来历无不经过萨满神的考验,其身份之高贵,乃为后凉国之圣女,是问一个南晋的探子怎么可能成为后凉的天女,众位是在笑话我后凉国愚蠢不成!”
“你说人犯不是天女,那她的……”骁亲王突然住口,既然不是天女,那么她奸细身份……
“亲王大人说得极好。”崔图朝着骁亲王会心一笑。
这一笑,笑得骁亲王浑身凉嗖嗖,他瞅着崔图直接就想揍过去:好个屁,老子什么都没说!
满殿的文武大臣和外臣使团都屏声静气等着崔图下面的话,崔图又朝今上恭敬地一行礼道:“后凉国做事坦坦当当,既然要与贵国休兵和谈,再续秦晋之好,又怎会明目张胆地派奸细前往贵国。”
骁亲王一派的人,脸色都有些微变。
大理寺卿听乐了,他调侃道:“依你之说,我大理寺关的那名人犯与你后凉全无干系。”
崔图道:“后凉国之天女,早已回到燕脂山中的萨满神庙,至于你们狱中的人犯是谁,我岂能知晓。”
大理寺卿瞥了一眼尚之涣,就象跟尚之涣商量好的一样,他说道:“依你这么说,人犯不是后凉奸细,她是无辜的。”
崔图朝向大理寺卿一笑:“那是贵国的事。”
随后他再朝今上施礼道:“外臣的话已说完。”
今上朝他一颔首,崔图便举步回到座位。
成乐帝虽然性子弱,但并不表示他不会维护自己人,这件事当然要顺势而为。在开口前,他瞄了一眼骁亲王,对方正绷着一张脸。
成乐帝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很爽的感觉,就象当年他知道自己成为皇帝的那一日。他唇角微微地弯了弯,一丝别人看不到的笑意静悄悄地藏在心底。随即他收回视线,双手撑着椅背朝后一靠,开金口道:“既然有后凉国使臣证明,那么天女一案,当是……”
突然,一阵珠摇翠响伴随着咚咚的脚步声至楼上而下,让成乐帝的声音嘎然而止。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又要做什么!成乐帝的脸色在一霎间变得非常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梅宴结束
楼下这般热闹,楼上的懿圣太后当然也知晓了。懿圣太后扶着宣德宫首领太监的手一步步自楼上而下。
成乐帝虽未相迎,却也站起来道了声:母后。
早有内侍将一张金漆凤椅摆在成乐帝边上,懿圣太后坐下后,几乎与成乐帝并排而坐。懿圣太后把持一半的朝政,她坐到这个位置,就算姚太傅等一干人不满,但明面上却不好说什么。
懿圣太后身子微微朝前一倾,朝向众臣道:“哀家年纪大了,原不该坐这里的,但楼下这般热闹,也该来凑个趣。”
众臣齐齐起身,连称:“不敢。”
从懿圣太后下来,成乐帝的脸色就不好,后来虽收掩了些,但这会见众臣如此,脸色霎时又下去了两分。
懿圣太后淡淡地瞥了成乐帝一眼,没有说话,她双手平抬,示意众臣坐下。
骁亲王比起成乐帝就好太多了,他神气飞扬地睨着尚之涣,嘴角挂着藏不住的得意。
“大理司卿。”
太后出言,大理司卿‘喳’地出列。
“说说,镇国将军呈上什么证物?”
骁亲王闻言,眼中的得瑟更盛。
太后语气云淡风轻,象是在问大理寺卿‘今天穿的这件衣裳好看么?’,但是大理寺卿背上却泠出一层冷汗,他老老实实道:“禀太后,是一枚印信,臣这两日已查验此印信为昔年南宫公主之印信。”
“说说怎么回事?”
大理司卿接着老实道:“南宫公主的印信是天女一案的人犯从后凉带回,人犯声称是南宫公主的人,受南宫公主所托带回印信。”
南宫公主已薨,众臣都知道,南宫的遗愿是归葬于南晋,死前带回印信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怕不能归葬于南晋?
太后不说话,众臣在惴惴中沉默。
姚太傅突然站出来,深揖道:“微臣为南宫公主请命,请遵公主遗命,归葬于皇陵。”
太后视线掠过众人,此时真是无声胜有声,连她那一派也是如此。
罢了,她跟南宫虽没什么交情,但面子总还是要的。太后道:“既然如此,这算不得朝政大事,哀家也就替皇帝做个主,这事就定了,交礼部承办。”
事情发展出人意表,骁亲王沉不住气,急道:“母后,那天女一案……”
“何来的天女一案!”太后冷冰冰地打断骁亲王,他这个儿子真是太过年轻,太过争强好胜,太过抓不到点子。太后压下心头气,缓缓地朝成乐帝道:“那人千里为公主送回印信,是忠、是义,皇帝该好好奖励才是。”
自从身边的这个女人出现后,成乐帝觉得自己又成为摆设,对方冰冷的珠翠斜刺到他的眼睛里,令他陷在自己糟透的情绪中,对于问话半天没有反应。
懿圣太后淡然地一笑,又轻声说了一遍。
成乐帝如梦初醒,他盯着自己的一双手,努力找回一丝镇静。终于他抬眼望向众臣,:“今公主之仆安索,有忠义之德,就封义德县主吧。”
事情完全反转,至于安索女扮男装混在军中,以及京中歌谣之事,太后、今上都不再追究,那个傻缺会再去提。于是,台上的戏又开演,众人在下吃吃喝喝,直至赏梅宴散。
尚之涣在宴会的末尾终于想起他代替梅侍郎的责任,他站起来招呼郎中和员外郎道:“我与诸位一道送各国使臣出去。”
跟着他身先士卒地走到了前面,只是还没走上两步,就被一人拉住。
大理寺卿嘿嘿一笑,尚之涣知他有话要说,于是随他避到路边,让其他人先走。
好比鸡群里跑了领头的大公鸡,下剩的全不够资格,外臣使团入门时没计较,这会出门时又这样,多多少少脸面上、言语上就露出来了。
郎中和员外郎才安的心又提上来,一个扶额、一个抹汗,难得思想一致地在心中齐骂:说的屁话,还不如不说!
不过活还得有人干,俩人认命地卷起袖子,该干嘛干嘛。
“大理寺卿有什么话讲?”待人走得差不多了,尚之涣瞥着大理寺卿一笑而问。
从你将南宫印信交到我手上,就将我也算计到你的谋划中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有什么话!大理寺卿瞥左右,确定他们周围无人了,这才恼火地笑道:“别太聪明,别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