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
他激动的呼喊惊动了正出神的月牙儿,她缓缓旋过身来。
“怎么了?”她语音茫然,怔怔地看着神情急躁的李琛。
“我听见了,月牙儿。”他墓地抓住她双肩,黑眸锁定她,
“为什么要吟这首诗?”
她咬住唇,别过头。
他脑海灵光一现,“莫非你听见了?”他急急问道,而她却仍保持沉默,他不觉更急了,“说啊,你是不是听说了皇上许婚的事?”
“不错。”她终于回头。朦胧秋水凝定他,“我听说你打算迎娶当今宰相孙女。”
“我是答应了这桩婚事。”李琛直认不讳,感觉月牙儿纤细的身躯轻轻一颤,“我不会因此疏远你的,月牙儿,你放心。”他急切地保证,“我一定会跟现在一般疼你爱你。”
“真的?”她仰起头,红唇微微颤动。
“真的。”他语气十足认真,“虽然她会是正室,而你是侧室,但我绝不会让你受一丝丝委屈。”
他黑眸幽亮,认真地对她许诺,眼底的火苗激得她心情一阵感动,一阵哀伤。
是的,她相信他是爱她的,她也相信他如此保证的真心,但……谁来保证命运不捉弄他们呢?
或许李琛现在最爱的人是她,但娶了那个才貌兼备的世家阎秀后,难保他不会也爱上对方。
他本是风流多情之人,否则也不会得到长安恶少这样的名号。
或许有一日他也会爱上宰相的孙女,而且比之爱她还琛还切。
那么即使他不是有意,定也会渐渐冷落她了,两人会一日比一日疏远。
而如果他一直深爱她,不爱那个女人,事态或许会更严重,他的正委会像小时候大娘恨娘亲一样很她。
如果他爱那个女人,如果他不爱那个女人……
月牙儿心海一阵翻腾,思索着两种可能,陷入天人交战的局面。
其实,不论是哪种情形,这一切都会变调的,她与他这两个月来神仙眷属般的生活肯定无法再持续。
为什么?她真忍不住要呐喊问苍天,为什么男人可以如此多情,一颗心同时分给许多女人?
为什么女人却只能专情,对男人一心一意?
她一心一意地对他,也希望他一心一意地对待自己啊。
为什么天不从人愿?
她不觉想起一首诗——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问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如果她像写这首诗的女子一样坚定就好了,如果她可以像她一样,当心爱的人不再对她专一时,有勇气也有决心跟他分手,那她或许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偏她做不到。
她没办法如此坚定决绝啊,怎样也舍不得离开他。
就算得知他不日就要迎娶他人,就算明白将来他或许不会如现在一般珍视她、钟爱她,她仍然无法停止爱他,仍然无法停止依恋他。
她没有办法离开他,一想到从此再见不到他人影便令她心焦若焚。
就算他不能常常陪伴她身边,只要偶尔能看着他,和他说说话她便能得到一点点慰藉。
软弱。
不是吗?
就算不甘心,就算嫉妒若狂,她仍然无法选择离开他,宁愿留下。
况且,离开了他又如何?
世界何其大,或许终有她容身之处,一间茅屋,一个人粗茶淡饭过一生。
但不知怎地,从前想像这样的生活感觉是坦然的。放松的、无牵无挂的,现今想起却只觉索然无昧。
世界没有了他,生活竟也可以失去意义。
不知不觉她已放任自己的灵魂、全副精神。所有的生命力都凝注在他身上,再也收不回。
对他的无边受意是怎样也收不回了……
“你不信任我吗?”李琛焦虑的嗓音唤回她游走的心神,他
捧起她下颔,深深切切地凝视她,“月牙儿,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她摇摇头,颤颤地笑,眸子还隐隐烁着泪光,“我相信。”
“真的?你真的相信?”
“嗯。”
李琛访佛还不放心,“你保证以后不动那些诸如我会抛弃你的傻念头?”
她点点头,“我保证。”
“太好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手臂将她煤首伍进怀里,紧紧贴住自己胸膛,“这样我就能安心了。”
是啊,这样他就能安心了。
安心去娶另一个女人,安心接受皇帝与父母为他安排的婚事。
她做得对,不是吗?
爱一个人原就该让他安心的。
她做得没错。
月牙儿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意志力将泪水退回眼眶,回流酸涩的心底。
既收不回对他的爱意,她便只有收回自己的眼泪。
※ ※ ※
亲事既已说定,赵王府里便喜气洋洋地张灯结彩起来。
门媚。廊柱、窗台、栏杆,到处是大红的缎带飞扬,随着初夏宜人的微风起舞,翻滚出好看的波浪。
家具、窗纸、门扉,一张张红色双喜正显现出富贵人家的雍华气派。
随着迎亲之日愈来愈近,双方送往迎来更加密切,一箱箱给女方的聘定利日日从赵王府中送出,沿着宫城边的大道前往其实只有数街之遥的宰相府。而宰相府送来的嫁查同样也是络绎不绝,一箱箱送抵赵王府。
光是拆装这些聘礼嫁耷,就够府里的下人忙成一团乱,更别说还要细心准备成亲当大的宴客事宜以及相关杂务。
日日夜夜,总见下人们急促穿梭于府里各院落之间,神态匆匆,举止却仍严然。
不愧是王府里训练有素的下人,即便在这么忙的时刻,仍是一丝规矩不走,各司其职,各执其分。
这场婚礼肯定会办得空前盛大吧。
月牙地坐在房里,临窗木然地凝望远处一切。
虽然全府上下所有人力都投入了这场婚礼,但这一切却仿佛与她无关,就连四处奔走的下人都很少经过属于她的这处院落,周遭安静的不像话。
唯有每日定期上大厅晨昏定省,她才略略感受到喜庆气氛。
但一切仍恍惚得不像真的。
尤其今天,她因为一早起来便觉头痛恶心,李琛特命她专心休养,不许她再奔波来回访安,于是院落外的一切似乎离她更遥远了。
遥远得让她几乎以为半个月后的婚礼是一场错觉……
“小王爷来了,姨娘。”负责服侍她的贴身婢女湖碧掀帘进房,低声说道,“大夫也来了。”
“知道了。”月牙几点头,回转床边坐定,湖等则细心地放下粉红色纱帐。
她缓缓伸出如玉皓腕,等待大夫进来诊断。
※ ※ ※
“你说什么?”赵王妃瞪着进来报讯的丫环,满脸不敢置信,“盈月有喜了?”
“是啊,王妃,方才大夫来诊断过的。”
“她竟然有喜了……”赵王妃喃喃念着,面色凝然,黑玉瞳眸变换过数道光彩。
“我要去看她。”
终于,她冷然宣布,扶着丫环的手,静定地朝儿媳的房里走去。
※ ※ ※
“要好好照顾你的夫人,湖碧,别让她累着了,也要注意她的饮食。”李琛叮咛着婢女,虽说语气严肃,却仍忍不住唇边春风笑意。
“是,小王爷。”湖碧乖巧地应着。
“别忘了。要是月牙儿有任何差错,我可拿你是问。”李琛再抛下一句淡淡警告,接着方转过身,喜孜孜地瞧着床边玉人。
“以后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别去向爹娘请安了,省得劳神。”
月牙儿摇摇头,“请安也不是什么花体力的事……”
“我不想你累着了。”李琛固执地说,温柔执起她一双玉手,“你现在有了我们的孩子了,也该好好保重身体。”
她只茫然看着他握住自己柔灾的一双大手。
多奇怪,她竟有了身孕,肚里怀着个小孩。
方才大夫宣布时她几乎不敢相信,半晌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李琛很快便接受这个事实,欢天喜地,当场就一把楼住她用力旋转,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醒悟。连忙小心翼翼地放下她,责怪自己莽撞。
接着,他便开始对下人下达一连串指示,要他们炖补品。瑞参汤,还一个个叫来分别叮咛。
要是平常,月牙儿见他如此为难下人定会出声劝阻,今日却置若罔闻,一语不发。
她是陷入极度震惊中了。
想着她有了身孕,怀了个小孩,无论如何都厘不清内心的滋味。
怎么会这样?
“啊,娘,您怎么来了?”正恍惚想着,李琛忽地松开她的手,笑吟吟地朝一个刚刚走进房里的中年美妇打招呼。
“我来看看盈月。”赵王妃淡淡一句。
“娘这么快就听说了?”李琛仍是满面笑容,“月牙儿有喜了。”
“我知道。”赵王妃回他一抹浅谈的笑,忽又问道,“方才不是听说太子召见你吗?怎么你还在这里?”
“啊,我都忘了。”李琛敲敲自己额头。方才一听见月牙儿有喜便压根把觐见太子的事全忘了。
他一面暗责自己胡涂,一面又不禁想要哀声长叹。
自从他上回进宫后,皇上不仅替他做主了婚事,顺便也钦点他陪当今太子读书。
就是陪读,但由于李琛本身是皇亲贵族,皇上并没有给他什么正式的职称,要他时时陪待太子,不过是确保他以后能深人权力核心而已。
这除了表示皇上对自己兄弟赵王的厚爱,也是对他这个亲侄子的真切欣赏。因为欣赏李琛,才会将宰相孙女许给了他,又要他跟太子殿下多多亲近。
李琛是很感激皇帝的抬爱,但老实说他对政治一点兴趣也没有,跟当今太子也一向不是太合得来,对因为必须陪侍太子剥夺了自己不少自由时间一事更不禁颇为怨尤。
偏偏他那位太子堂兄似乎颇喜欢他,老爱召他进宫。
“也罢。”李琛终于还是叹气了,“孩儿现在就去。”他说着,一面回头看着面色苍白的月牙儿,忽然一阵犹豫。
赵王妃看出了他的踌躇,“放心吧,我会要人好好照顾盈月的,你就快去吧。”她微微笑,“我也好跟盈月单独说说话。”
“那好吧。”李琛点头,深深凝望了月牙儿一眼,“我会尽量快点回来。”他安抚地说道,接着转身出房。
直到他脚步声远去,赵王妃才回转身子,首先对识碧挥挥手要她退下,接着眸光凝定月牙儿。
那冷淡的眸光令月牙儿不觉一颤,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忘了起身,连忙站起来,低眉敛眸,轻声招呼,“婆婆好。”
赵王妃冷眼梭巡她上下一道,“你好像清减不少。”
她一愣,不知该如何回应,“我……”
“该不会是为了琛儿要娶亲的事吧?”
她一凛,连忙辩解,“不是那样——”
“我不管你是怎样,别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赵王妃截断她,“干嘛?你以为让自己形销骨立,就能博得琛儿同情,让他多爱你怜你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她咬牙,低低应道。
赵王妃凝望她片刻,“没有最好。”她谈谈开口,眸光停定月牙儿小腹,“会晨呕?”
“嗯!”
“头痛吗?”
“一点点。”
“想吃酸的东西?”
“有喜时会想吃酸的东西,可以叫湖碧替你准备一些酸梅汤。”
“是。”她低低应道,鼻子莫名一酸,为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感动,“多谢婆婆关心。”
见她颤动的模样,赵王妃似乎也有些惊讶,眸子闪过一丝异采。她咳了咳,面容一整,“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婆婆请说。”
“不论这孩子是男是女,都希望你别忘了自己的身分。”她语气冷淡。
月牙儿一怔,“什么意思?”
“就是要你别恃子而骄。”赵王妃冷冷地挑明,“赵王府真正的继承人会是琛儿正妻产下的儿子,不会是你儿子。”
她心脏一紧,“我明白。”
“明白就好。”赵王妃冷凝的嗓音继续,“就算琛儿将来还是比较宠你,也别忘了这一点。要是为了你儿子挑起咱们家纷争,我可不饶你。”她停顿半晌、柳眉斜飞,“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月牙儿咬着牙,强忍心情震荡。
“听清楚就好。”赵王妃满意地点点头,再度盯视她片刻,“千万记住你的地位、别逾矩了。”
抛下最后一句警告后,她蓦地一挥衣袖,旋身离去。
留下月牙儿怔然立于原地。
天气愈来愈冷,这些粗活儿却像永远做不完,如雪花般纷纷飘落,永无停止之日。
月牙儿仰望窗外,对着如棉絮般援个不停的大雪深深叹息,接着重新蹲下身子,用力抹起地板。
地板极冰极凉,她身上却只罩看一件破得不能再破的棉袄,膝盖冻得几乎毫无知觉。
但她恍若不知不觉,强撑着最后的意志力扶拭着地板,直到染上派尘的地板逐渐鲜亮起来。
看着光亮的地板模模糊糊地反照出一张苍白瘦弱的容颜,她禁不住膝朦胧陇地微笑起来。
这样该可以了吧?照这样下去,她应该再过一盏茶时分便可以将整间厨房打扫干净,今天的工作也总算能告一段落。
她终于能回自己房里,躺在床上好好睡个觉。
只要再一下下就行了。
她鼓励着自己,伸展衣袖抹了抹早已乌黑的额头,拭去其上细碎的汗珠,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抹拭的动作。
终于,最后一块肮脏的角落也被她扶挣她高兴地起身,看着辛勤一整天好不容易得到的成果。
直到一个粗鲁的声音划破周遭的空气,“到底做完了没?”
她转过头,看见厨娘肥胖的身躯跨进厨房。
“做完了。”她细声细气地答应。
“嗯。”厨娘点点头,满意地打量周遭几乎一尘不久的环境,“这样就能安心过个好年了。”她微微笑,接着手臂一伸指挥月牙儿,“快,把水桶收拾收拾,我要把门锁起来了。”
“是。”月牙儿低低应道,转身准备提起装满脏水的水桶,却忽地一阵晕眩,双脚一绊,踢倒水桶,身躯同时不支倒地。
厨娘愤怒的尖叫唤醒她朦胧的神智,她趴在地上,费力用双手撑起一张脸,茫然地看着漆黑的脏水逐渐占领厨房地板,占领她好不容易才抹净的地板……
她茫然看着,直到视线逐渐朦胧,再也看不清。
“你这死丫头!”厨娘尖叫着,大跨步赶来她身旁,大手拧着她耳朵带起她整个人,“瞧瞧你做了什么好事?好不容易擦干净的地板又被你弄脏了。”
“对不起,对不起……”泪珠纷纷然然碎落,不知道是因为耳朵的剧痛,还是强烈的失望。
“你哭什么?”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厨娘更加恼怒,蓦地甩她一巴拿,“大过年的,都被你哭晦气了!”
是啊,她哭什么?别哭了,别哭?!
她命令着自己,无奈平日总是可以强忍住的泪水今晚却特别不听话,纷纷然然逃逸她眼眶、怎么也关不住。
秉修哥哥,她想见秉修哥哥。
但他不会回来了,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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