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弟弟在这里落脚、开店卖早餐已经有十年了,听说是父母都出了意外,家产又被母舅霸占,才会流落至此。
她开张的第一天就与人吵架了,因为有人欺她年少想吃霸王餐,她发了泼地对两名小流氓又踢又咬,还提着水桶追出巷子泼人家。
而崔胤风就是那个倒了霉、不小心扫到台风尾的衰尾道人,只是偶然经过那条路,就被莫名其妙淋了一身湿。
然后他就被推进店里请了顿免钱早餐,以示赔罪。
也不知是怎地?此后十年,他每天来光顾,无一日缺席;要有人发最佳全勤奖,那绝对非他莫属。
天天来喝杯豆浆、带两个三明治回去当午餐,变成了一种习惯;一天没做,就觉得那日似乎落了什么,心里空得发慌。
“对不起哦,那个臭小子,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向日葵朝他露出一记火力四射的灿笑。“你的豆浆,还有三明治。”
崔胤风面无表情地端起豆浆轻啜一口,热流下腹,他的心安了、有着落了,踏踏实实的,这是一种活着的感觉。
“我又没有说错,他是木头哥哥嘛!”抚着后脑探出头的是向家小弟,今年读高二。“十年来,没见过他改变脸色,不是木头是什么?”
“臭小子,你还说?”向日葵抡起拳头威胁他。
“哇!木头哥哥救我。”两姐弟就这样绕着崔胤风打闹。
他依然不动如山,但空荡荡的眼眸底却闪过一抹凌光。
这样的追打戏码不是第一天上演了,一个礼拜起码要来上三场,向日葵很活泼、很凶悍,也很泼辣。
常常可以看见她教训弟弟;出言不逊,打;不敬长上,打;好逸恶劳,打……那位目前就读建国中学的资优少年,几乎就在她这样的打骂教育中被培养出来的。
因为他们的父母都不在了,她身兼父职、母职,责任异常重大,所以教养弟弟的态度愈形严格。但在每次的打骂中,都不难看出她眼底深藏的爱意与怜惜,她疼弟弟绝对比疼惜自己多更多。
那友爱的手足情深,是崔胤风一辈子都无缘品尝的。
静静地看着他们,他杯中的豆浆只剩一口,却舍不得喝得太快,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最后向日葵逮住了她那顽皮的小弟,在他的臀部狠狠赏了一记铁砂掌,引起少年歪嘴斜眉地咕哝不绝。
“臭姐姐,就会以大欺小,这么泼辣,小心你嫁不出去,当一辈子的老姑婆!”其实以他现今的体格,都比向日葵高出一颗头了,怎还会轻易挨揍?不过是……姐姐嘛!让让她又何妨?
崔胤风在少年眼中捕捉到满满的宠溺,他也懂得疼惜他的小姐姐呢!
向日葵双手叉腰、瞪着弟弟。“你还想再尝一记铁砂掌吗?”她的唇角带着笑,好温柔的笑呵!
崔胤风一口饮掉杯中的豆浆,心头暖暖的,手脚也有了力道,他有自信能够应付这艰难的一天了。
放下钱,提起三明治,如同来时的沉默,他安安静静地离去了;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姐,你说木头哥哥是不是哑巴?”十年了,没听他开过口,说不是哑巴也没人肯信。
“你管人家那么多做啥儿?”向日葵敲他一记爆栗。“你不用上课了吗?八点了。”
“呀!迟到了。”他尖叫一声,匆忙的身影像阵风般刮出了早餐店。
四周又恢复成一片寂静,偶尔有几位客人上门,向日葵边招呼着,边思考弟弟的话。
那位客人真是哑子吗?这实在是太可惜了,他是如此英伟不凡的一个男人!
***
崔胤风走进办公室,楞了三秒。好象……有什么不同了!
“黄秘书!”他想到了,那个跟了他五年、最能干的超级秘书不见了。
“总……总经理……”一位才进公司三天的行政助理畏畏缩缩地探头进来。她好怕见总经理,不是因为他会骂人或打人,而是……天!他浑身上下阴冷的气息,简直可以把一公尺外的人事物冻结成冰。
“邱小姐,黄秘书呢?我没见到她的请假单。”黄秘书的出勤纪录一向良好,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失踪才是!
“她……那个……昨天两位副总裁,他们……”“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了。”是崔羽和崔傲把人弄走的,大概是因为昨天他赞了黄秘书一声被他们听到的关系吧。
“嗨!亲爱的小弟,收到我们的惊喜了吗?”崔羽和崔傲推开了小助理,旁若无人地闯进总经理室。
崔胤风脚底溜过一抹寒气,提着早餐袋子的手差点就僵了,但现做三明治的残存热度却突然熨了他的大腿一下,向日葵暖如日阳的灿笑冲进心底,令他冷然的五官线条终于得以保持平衡,不被动僵。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没什么好在意的不是吗?打小,他喜欢的东西崔羽和崔傲就会加以破坏;只要他对某个人流露出多一些的情绪,第二天那人就会彻底从他眼前消失;他早习惯了。
无欲无情就不会受伤,是的!他不会再受伤了,一个没有知觉、没有心的人,哪还会感觉到痛?
“对不起,少爷、小姐,如果没事,我要先去准备开会资料了。”不卑不亢、不畏不惧的态度,再度宣示了崔羽和崔傲的失败。
两姐弟面面相觑,气得嘴都歪了。
“喂!没有秘书,你还有办法准备开会资料吗?”今天开的是年度业绩结算会议,一大堆的数字资料,不提早一星期准备,是不可能做出来的。崔羽期待这一点足以打击到崔胤风。
“我会尽力。”说完,他漠然的身影淡淡飘出办公室。
“喂——”崔羽不死心地想再加上一击。
“老姐,放马后炮没用拉!”崔傲懒懒地摊进大办公桌后的皮椅。“咦?这椅子不错嘛!我要了。”虽知崔胤风用的东西决不会比他的高级,但别人的东西总是比较好,所以……“喂!外面有没有人?进来一个把这张椅子搬到副总裁办公室里。”
“你挺看得开的嘛?”崔羽睨他一眼,横过身去自他口袋里抽出一本笔记簿,在失败纪录上再添一笔。
“败了就是败了,输不起的人才可耻,我没那么没品。”崔傲大摇大摆地走出办公室。
“你上哪儿去?”崔羽跟在他身后。
“去开会啊!不上班是一回事,这种股东会议不出席的话,当心外公念得你臭头。”因为有崔胤风那个超级铁人在,所以崔羽和崔傲多的是时间打混摸鱼、兼想歪点子整人。
“说的对!”崔羽用力一颔首。“走快点儿,也许能看到臭小子出糗呢,我不信没有开会资料,他还有本事顺利混过这钞批斗大会’。”
的确,对崔胤风而言,每一场股东会议都是“批斗大会”。
想当然耳,一个害死白家小公主的外姓人出席全是白家人的会议,有可能不被整死吗?
不过想看他出糗的崔羽和崔傲还是失望了。
“臭小子的大脑不知是什么做的?”看着在股东会议上报告流畅的崔胤风,崔羽一脸无趣地暗自嘟囔着。
明明手边一点资料也没有,他还能报告得有板有眼?一长串最少都有八位数的数据,他念得像在背顺口溜,没一个字说错的,真是被他打败!
崔傲掩嘴打个哈欠。失败纪录上又要多添一笔了,唉!就说崔羽的阴谋不管用吧!
冗长的股东会议终于结束,崔胤风脸上有着难掩的疲惫,被这一群商场老将围攻,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
“散会了,崔羽、崔傲、崔胤风留下来,其他人可以先走。”白氏的大龙头白先令下召了。
崔胤风双瞳又阴暗了几分,看来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二章
白先令把崔胤风留下来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褒奖他没有开会资料,也能报告得恁般完整。
“你们是怎么回事?开股东会议连个开会资料也不准备,我们白家可不养活没用的米虫,你……”白先令人虽老,脾气可不小,唠唠叨叨念了将近半个小时,不仅嘴巴不累,气魄还有越来越张扬的趋势。
崔胤风虽然一直面无表情、很有耐性地恭立在老人面前听训;但在一旁却已经有人受不了了!
崔傲首先发飙。“我说小弟啊,既然外公要谈的是白家人的事,你这个毫无关系的人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崔羽跟着接腔。“说的对!除非你想偷窃白家的机密,否则你有什么资格参与我们的密谈?”
崔胤风不动如山地望了白先令一眼。
“走走走!”白先令没好气地挥挥手。“记住,明天早上我要在桌上看见你的报告。”
“是!”崔胤风缓缓地行了个礼之后,退了出去。
待会议室门再度关上,白先令横了钟爱的外孙们一眼。
“你们两个是怎么一回事?我不能教训他吗?”
崔羽走过来,一手搭住老人的肩。“外公,他是我和弟弟的专属玩具,您明明知道的。”崔傲打个哈欠站起身。“我们不喜欢自己的权利受到侵犯,外公。”轻邪一笑,他伸着懒腰。“走吧,老姐,先去看看我的椅子搬过来没有,再去把咱们亲爱的小弟的电脑硬碟洗掉,以防他没事可做,身体闲太久会生锈。”
“那一招用过了,他根本不在乎。”崔羽轻佻地耸肩。
“是吗?那再想别的主意好了。”
“这次一定要教他的冰块脸垮下。”
看着两姐弟边说、边离开了会议室,被留下的白先令禁不住摇头又叹气。
他两个外孙都是难得一见的人中龙凤,才智之高保证是大企业家,混流氓也一定是最大尾的。瞧瞧眼前的事实,可不就是如此!崔羽是南台湾的大姐大、崔傲是北台湾的大哥大,但……他们的才智作啥儿非用在那方面呢?
白氏这偌大的产业,那两姐弟不屑一顾,虽然挂个副总裁的名儿,但却天天在外头惹是生非;他们留在办公室里的时间,用十根指头就可以数得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想来想去都是崔胤风和他那对不肖父母害的!
白先令虽知崔胤风确是人才,品性高洁、为人正直,但他实在无法不恨他;他害死了他的女儿、夭折了他两个外孙的光明前途……这一切的罪过全都要算在崔胤风头上!
***
崔胤风一直忙到凌晨五点才把开会资料全数整理完成。他转转酸痛的脖子,高壮的身躯布满阴暗的疲惫气息。
他今年二十五岁,心灵却好象六十五岁那样沧桑。
推开整理好的文件,崔胤风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扳开百叶窗。初绽的晨曦柔柔地洒落在他身上,但却温暖不了他孤寂的心。
这世上唯一能够带给他光明的,大概只有她了吧?
五点多了,早餐店应该已经开始准备营业了吧?怀着某种希冀的心情,崔胤风步出办公室。
清晨的气温有些儿凉,空气里还带着一股湿润的味道,不过百无聊赖的寂静倒是很符合他的形象。
拐进小巷子底,意外的,今天不见两姐弟摆摊,反倒是阵阵吵杂的声音冲入他耳里。崔胤风的心头紧紧抽了一下。为什么?十年来她每一天都做生意的,怎么会……他脚步不甚平稳地走到早餐店门前,竟见向家姐弟分持扫把和球棒,正与五名占据她家的壮汉对峙着。
“我不会搬走的,绝不!你别想跟我耍流氓,我才不怕你。”向日葵高举着扫把怒吼。
“不搬可以,你交租啊!”领头的大汉满脸横肉。
“我上个礼拜就交了!”
“只有一万五不够,从这个月起房租升为三万。”
“有没有搞错?年头才签约,契约书上写明了:一约签一年、每个月房租一万五。现在一年都还没到,你凭什么跟我涨房租?”
“那约是老头签的,现在他翘了,遗产由我继承,我说三万就是三万。”
向日葵七疯了。“你想都别想,我不会加租的。”
“那你们就给我搬出去!”大汉观察过这家早餐店的营运,虽然地点不顶好,但也许是开久了,有一批稳定的老客户,一个月的收入初步估计五、六万左右,这么好赚的行业,他当然想收回来自己做。
“你做梦!我缴了租金,在租期未过之前,这房子就是我的,你才给我滚出去!”向日葵挥着扫把赶人。
“臭娘们!敬酒不喝喝罚酒,兄弟们,给我把他们撵出去。”
“你们别想欺负我姐姐。”向家小弟赶紧冲上前来,护在向日葵身前。
眼看两姐弟就要被人饱以一顿老拳了,崔胤风“刷”地一声推开了木门。
阴寒的气息隐藏在高壮的身躯下,他的眼冷得好比北极的寒冰,没有一丝温度。
那几名流氓混混也不算矮小了,但在崔胤风面前就是莫名地感到压力沉重,抬不起头来。
“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木头哥哥!”向家小弟喊了声。
向日葵歉然一笑。“那个……对不起,今天因为家里有点儿事,所以……今天不做生意了。”
打从一进屋里,崔胤风就直瞪着五名混混,没留半点儿注意力给向家姐弟,但听到她说“不做生意”,他整个人舜时冷沉得就好象刚从冰冻柜里爬出来,靠他太近的人还会被冻伤。
“原来……只是个来吃早餐的……”小混混很想说得有气概一点儿,但面对着崔胤风那比剑还利的视线,却令他的脚控制不住地抖得不象自己的。“你……今天不卖早餐……改天……我们重新开张时你……再来……”崔胤风一动不动,只当他的话是耳边风,吹过就算,两只锐利的精目依然笔直瞪视他们。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小混混伸手抹着满额的冷汗。天!这是什么样的男人?那狂霸的气势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滚出去!”终于,崔胤风开口了,冰珠子也似的语调掷地有声。
五个小混混的眼珠子撑得险些跌出眼眶。“你说什么?”
其中,自称老房东儿子的大汉气不过崔胤风的目中无人,偷偷溜到他身后,抡起拳头就想偷袭他背部。
“小心—”向日葵焦急地提醒他。
崔胤风弯腰、曲肘,利落地赏了他一记过肩摔,随后大脚再抬起,将趴在地上哀嚎不绝的大汉踢出了大门。
“哇!”余下四名混混被他凌厉的武打动作吓得瞠目结舌。
“滚、出、去—”冷冽的喝令像是来自地狱的阎王帖,崔胤风沉黑着脸,吓人的气势不断地逼向四名混混。
“你……不要太嚣张……”混混们虽然害怕,可仗着人多,依然不服气地包围住崔胤风。
崔胤风惟恐在屋里开打会损害到向日葵家里的摆设,仅一味地后退,引诱他们出大厅。
“你怕了吧?”小混混们鼓起勇气出手攻击崔胤风,却见他只是抵挡并不攻击,以为他是纸扎的老虎,中看不中用,轻易地就上了他的当。
谁知一出屋外,崔胤风就像出柙的猛虎,攻势如海啸,一发不可挡。不过眨眼时间,小混混们就被打得落荒而逃。
“哇!木头哥哥,想不到你功夫这么好?”警报一解除,向家小弟立刻兴奋地跑出来,对着崔胤风又笑又跳。
崔胤风没有反应,他的注意力全落在随后出来的向日葵身上。
“谢谢你!”她微笑,如阳光般的俏脸却仍蒙着一层乌云。
崔胤风的胸膛像被狠狠击上了一拳,体内仅有的一方温暖在这一刹那被冻僵了;他楞在当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姐,你怎么了?”向家小弟也察觉出气氛的异变,一脸忧虑地走到向日葵身旁。“那些流氓不是被木头哥哥赶走了吗?你为什么还不开心?”
“傻瓜,你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