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成‘崔氏’就与你有关了,如何?”崔傲打趣地拦住他欲离去的脚步。
崔胤风神色未变半分,漆黑的眸笔直地望着崔傲。
那黑瞳里是空洞的、岑寂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反应,只显示出他的心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死去了。
崔傲的气势竟为之所夺,不堪自在地收回了拦他的手。
崔胤风沉稳的步伐继续往前迈。
“等一下。”白先令喝住他。
“总裁。”他停住脚步,机械般地听令转身。
白先令咽口唾沫,在他的眼前感到压力。
“我是说……你一年没休假了,要不要休个长假去哪儿玩一玩?”
“不用。”他僵硬地点个头,再度转身离去。这回真的走了,没再停步。
崔羽用力踢了下地毯。“这小子是故意的,他要让我们愧疚。”她的声音里有鼻音。
他们都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用几年,崔胤风真的会死。
“该死,他就不能跟正常人一样,闹闹脾气吗?”崔傲愤怒一跺脚。
白先令长叹口气,崔胤风如果是一般人,白氏早倒了。
他相信,深入白氏企业经营层这些日子,崔胤风必定早看出当年他会犯下那个致命的错误,全是因为恨他、想要除掉他,但却偷鸡不着蚀把米,还差点把整间公司都陪上去。
可是崔胤风一直没抱怨半句,一样执着地为公司付出。就是这副专注让人心怜吧!
这一刻,白先令真的不想要他死,再不想了。“那个女孩子,就是他很喜欢的那一个啊?”这世上,若说还有谁能救崔胤风一命,或许只有她了。
“外公说的是向日葵吗?”崔羽一掌击在办公桌上。“早派人找遍了,不知躲哪儿去了,翻遍台湾也找不到。”
“会不会出国了?”
“世界这么大,怎么找?”崔傲不满地吼道。
崔胤风太死板了,当年,他们欺负向日葵,或许有那么一点恶意存在;但兄弟这么多年,他难道一点儿都不明白,不管他们再怎么玩,也不可能弄出人命的嘛,尤其那人还是他的最爱!
他们只是喜欢玩而已,况且这还是母命难违呢!
“我认输了。”崔羽垮下双肩。崔胤风反样的这一年,他们谁也没有兴致玩,简直快无聊毙了!
白先令与崔傲对望一眼,他们同样没辙。
而唯一能解开这一连串死结的关键人物——向日葵,她到底在哪里?
***
澎湖,一处仅居住十余户人家的小渔村里。
在一间低矮的平房下,有一个少女正在晒鱼干。鱼臭腥味溢满了屋子,少女没戴口罩,眉头也不曾皱过半下。
她的脸庞在阳光的洗礼下,晒出一层淡淡的麦芽色;她的眼睛又大又圆,坚毅不屈的固执潜藏在底下,而忧郁则将它们包裹了起来。
在小路的另一边,一个精壮的少年,正满扬着喜悦跑过来。
“姐,我回来了。”少女抬起头来,对他露出温婉的一笑。
“我买了阳春面,放在厨房里,你快去吃吧!”她就是向日葵,自信手艺不输饭店大厨,也经营过餐饮业长达十余年。
但,从一年前开始,她就不再亲手做东西了。
知心人已失,再下厨房又有何意?
“姐,你……”少年看着她含忧的侧脸,曾经是那样活力四射的女子,如今却……枯萎宛如一朵干燥的“向日葵”。
“不想吃面吗?那我去给你买个饭盒好了。”她脱下手套,准备外出。
“我想吃你亲手做的东西。”少年一手将他娇小的姐姐圈了个满怀。
“是吗?”她低垂着螓首,想起一个人。
那是一个正直、诚实、有责任感、又专注的男人,他曾经为了她的好手艺,风雨无阻奔波了十年。
他很傻气,有时她饭菜做多了,他也毫不推却地将它们吃光光;即便那会令他胃痛不已。
虽然他从未赞美过她,但他的一言一行,却早将他心底深深的眷恋尽数表达出来——那个名叫崔胤风的男人!
“对不起,小弟,我今天不大想做饭。”一进厨房,摸到那些锅碗瓢盆,他的身影就自动在她脑海里作怪,她的泪闸又会因为思念他而失控,她……承受不住!
“姐,你已经一年不想做饭了。”向家小弟用力圈紧她的腰。
向日葵背脊儿一颤。是吗?已经一年了,与崔胤风分别已经一年了。
感觉好象才在昨天,因为崔羽和崔傲的威逼,他们不得不分离。
他们……相识了十年,好不容易才要互明心意,却……就此分隔两地,永难相见。
她深吸口气,原以为自己忍得下,谁知……思念早已刻骨铭心,她忘不了!因为怎么也无法遗忘他,最终只有逃避。
“姐,你去找木头哥哥吧!”他牵着她的手坐在门槛上。
向日葵愕然一惊。“你——胡说些什么?我干吗去找崔胤风?”
“因为你喜欢他,你忘不了他。”
血色瞬间自她脸上褪荆“小弟,你别乱想,我和他根本没什么,现在是你最重要的时刻,你应该将全副心力都放在课业上才是。”
“我已经通过推荐入学,明年的今天,我就是T大生了。”他取出一份成绩单交给她。
她惊讶得眼珠子差点掉出眼眶。“你……我怎么不知道,你……”“我告诉过你,但……你忘了。”他拍拍她瘦了一圈的手。这一年,姐姐真的变了很多,原本十分活泼开朗的一个人,如今一天难得说上几回话,笑容也少了,整个人像被一层乌云罩住,变得忧郁阴沉。
“对不起。”她真不是个好姐姐,径想着自个儿的事,连弟弟要进大学了都不晓得。
“有什么关系,我已经长大了啊!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小弟!”她很害怕,听弟弟说的好象要永远离开她,再不回来似的。
“姐,我说的是真的,你照顾了我这么久,自己的事一点儿也不顾,如今我已能自立,该轮到你去争取自己的幸福了。”
“说这什么话?爸妈死后,这世上就只剩我们姐弟俩可以相依为命了,我们不互相照顾的话,该怎么办?”向日葵用力抱着弟弟,她已经失去崔胤风,她不能再忍受失去弟弟的痛。
“但也不能教你陪了自己的幸福啊!你扪心自问,真的忘得了木头哥哥?”
她哑口无言。怎么忘得掉,那样锥心刺骨的爱?
“我已申请了学校宿舍,再两个月,我会搬进学校宿舍,这里又只剩你一个人了,你要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她抿着唇,说不出话来。不要,她不要再忍受分离的痛了!那真的很疼啊!
“所以,你去找木头哥哥,跟他在一起,这样你才会幸福。”虽然他也舍不得姐姐,但他很清楚,有资格陪伴姐姐一辈子的人是崔胤风,不是他。
“我真的可以吗?”她没把握,他从没说过爱她,况且还有崔羽和崔傲的阻拦,他们要如何共创幸福?
“为什么不可以?我认识的姐姐是从来都不认输的。”
她吸吸鼻子,想起崔羽和崔傲恶劣的手段。
“或许会连累到你。”
“我是什么人?我是向日葵的弟弟呢!我会怕人欺负?别开玩笑了!”
“呵!”她破涕为笑。“就会说大话!”
“比起以前你拿着锅铲、水桶追打流氓的气势还差一点点。”
“我会赢的对不对?我喜欢崔胤风,除非他讨厌我,否则,谁也不能阻碍我们!”
“对!就是这股魄力,姐姐,加油!”他握着拳头跳起来。“别担心我,我不会输给你的。”
“好!”她咬牙一颔首,唯一担心的弟弟已经能够自立了,而且魄势一点儿都不输她,她还怕崔羽和崔傲做什么?“小弟,你能够照顾自己对不对?”
“当然,我已经长大,现在是男子汉大丈夫了。”
她用力深吸口气,心里有了决定。
“我要去把崔胤风抢回来。”
“我帮你收拾行李。”他拉着她跑进屋里。“再两个月,我也会回台北,你要让我看见你赢的样子喔!”
“没问题。”她握紧拳,双目炯亮地大喊。“我一定会赢!”
“我也会以第一名光荣地毕业,风风光光T大!”
两姐弟对视一眼,不认输地笑了。
人生嘛!总是有起有落,唯有勇于面对,克服难关,才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
“各位还有没有问题?”站在主席位置上主持年度业务会报的是崔胤风,而白先令就坐在他旁边。
因为崔羽、崔傲和崔胤风没一个人愿意接收这白氏总裁的位子,以致他七十多岁了,还得拖着一把老骨头在这里强撑。
不过他也只是个门面,摆好看而已啦!自一年前,崔胤风救白氏企业危机后,现在全公司都听崔胤风的,商界还送他一个“陶朱再世”的称号。可见他做生意的手法有多高明。
“如果各位都没有意见,我在这里宣布,会议到此结束,散会。”在崔胤风的一声令下,全体主管陆续走出会议室。
“崔胤风,你等一下。”白先令留住他欲走的步伐。
崔羽和崔傲同时也停下了脚步,疑惑兼警告的视线同时扫向他们的外公。
白先令只当没看到,专心对着崔胤风。“新闻报导,晚上有台风来袭,你帮我送秋儿回家,我比较放心。”他指指身后敛眉垂首、羞意满脸的小美人。
白朵秋是他最小的孙女,今年才刚从大学毕业进公司做事,就迷上了崔胤风。她要求白先令帮忙凑合,白先令也觉得可行;若是白朵秋能解开崔胤风的心结,令他重新燃起生命的斗志,对公司、对大伙儿都好。
“胤风哥哥。”白朵秋一脸希翼地望着他。
崔胤风没看她一眼。“对不起总裁,我没有车。”
自向日葵离去后,他就不曾再为自己添过任何东西,没有那想望。
“公司准备配一部公务车给你。”白先令丢了把钥匙给他。
“对不起总裁,我没有驾照,也不会开车。”崔胤风低头致歉,退回车钥匙后,转身走了出去。
“胤风哥哥!”白朵秋急追在他身后。她才没那么容易死心呢!爱就要努力去追求。“你不会开车没关系,我可以跟你一块儿搭公车回家。等等我啊,胤风哥哥!”
结局太出人意表,白先令整个人都呆了。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不会开车,也不想要车?他呆视着手中的车钥匙,亏他还特地去选了部时下年轻人最喜欢的保时捷跑车呢,唉!又浪费钱了。
崔羽和崔傲抱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外公,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居然想介绍朵秋给风,哎哟!笑死我了……”“更好笑的是,你以为一部车就能收买风吗?哈哈哈……”“难不成你们有更好的法子?”白先令吹胡子瞪眼睛的,他已经很努力在弥补过去的错误了,他们还笑成那样子,真是太不给他面子了。
“没有。”崔羽和崔傲倒很豪爽地承认失败了。“不过……”两姐弟各怀鬼胎地对视一眼。“胤风对朵秋,这好玩,这出戏要没看成肯定后悔终身。”像在比百米赛跑似的,他们争先恐后地跑出了会议室。
白先令气炸了。真是的,都不懂得体贴他这老头子的心意,就会忤逆他,小王八蛋一堆!
***
崔胤风觉得有点儿烦,白朵秋像牛皮糖似地紧黏着他不放。
“这里不是你家,你快回去。”都到公寓门口了,她还跟?烦!
“那……人家不晓得怎么坐回家的公车嘛!胤风哥哥,你送我回去好不好?”她想抓他的手臂。
崔胤风一闪身,避了开去。
“不好。”他走进管理员室。“朱先生,请你帮这位小姐叫辆记程车送她回家。”
白朵秋没料到他无情至此,点点的珠泪已经开始滑下眼眶。
“胤风哥哥,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他抿紧唇不语,脸皮儿却冻得比冰还要冷。
“崔先生,记程车已经联络好了,五分钟后会到。”管理员对他报告着。
“谢谢你,朱先生。”崔胤风微一颔首,转身往电梯里走。
“胤风哥哥!”白朵秋不死心地追进了电梯。
他终于眼露厌烦之色。“你不要跟着我。”
“我喜欢你啊!”人家不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吗?她就不信他真狠心至此。
“我不喜欢你。”电梯到了四楼,他立刻往家门走去,将白朵秋远远地抛在身后。
“胤风哥哥……”她扁扁嘴,再也忍受不住地低声抽泣起来。
他压根儿没那个心情去理她,径自开了大门,脚步却顿时凝顶在玄关——好熟悉的饭香味儿,暖洋洋的,像是一道阳光,驱散了他心底的黑雾,照亮他阴暗的生命。
身后的白朵秋还在嘀嘀咕咕个不停。崔胤风浑然不觉,疑似在梦中。他连用力喘口气都不敢,就怕梦醒了,又要跌回残酷的现实中。
白朵秋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忽视过,她向来是家人的掌上明珠,可崔胤风竟这么样待她?她受不住委屈地放声大哭。
“闭嘴!”崔胤风冷喝一声,就怕她吵醒了他的美梦。
“是你回来了吗?胤风?”随着一阵银铃也似的娇声响起,从厨房里走出一抹窈窕多姿的身影。她就是向日葵。
他不敢置信,诧异的视线与她的倩影紧紧绑在一起。
她同受震惊,手中的锅铲一抖,掉落地面,“铿”地发出好大的声响。
“我是在做梦吗?”他用力敲着脑袋。
“胤风……”她抖着唇,未语先泣。“是我啊,葵……”“葵……”他像只学语的鹦鹉,愕然凝视她未改的容颜。
“胤风哥哥,她是谁?为什么在你家里?”白朵秋不满被忽视,开口打破了这梦般的迷境。
崔胤风浓眉深锁,用力将白朵秋推了出去,顺手关起大门、落上锁。
“胤风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开门啊!胤风哥哥……”白朵秋在外头又哭又骂。
向日葵破涕一笑。“你还是一样,对女孩子这么粗鲁。”
他才不管那些呢,他的眼中只有她!
“真的是你吗?葵!”他伸出手,颤抖着,不敢碰她,就怕是梦,一碰就不见了。
“是我。”她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脸颊贴在他大掌间轻磨。
“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他豁身一扑,将她抱了个满怀,闭上眼睛,脸颊上有着濡湿的水渍。
谁道英雄不流泪,只因未到伤心处。一年了,他思念的心无时无刻不煎滚在热油中,还以为再相见只能入黄泉了,想不到……“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我好想你,无时无刻不想你,我受不了,胤风,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她抱紧他,眼泪流进他胸口。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永远不会。”那次的决定根本是个错误,他们是无法离开彼此而独活的。
尔后,他曾派出不少人手寻找她,但一丁点儿消息也找不着,他都快绝望了,真没想到她会自己回来。
“让我好好看看你,胤风。”她纤手细抚他一年不见的容颜。
他的发染上了些许飞霜,双眉见刀削斧刻的皱褶怕是思念所堆成的……这傻瓜,只怕也是不好过的。
“我变了很多。”他握住她抚在脸上的手。“老了,大家都这么说,你嫌弃我吗?”
“胡扯!”她爱娇地嗔他一眼。“那我也变了,你对我的感觉变了吗?”
“不,你还是一样漂亮,我绝不会变的。”他认真的目光笔直注视着她。
“讨……讨厌!就会哄我。”她眨着眼,不要让那碍事的泪阻断了望着他的视线。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