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有没有问题,反正我也变不了弱不禁风的美人。”蒋罡笑道,“在具体执行这个命令的时候,我跟人动手打架,还挂了彩。所以我现在跟我上司说了,不相亲了。”
“可是蒋罡姐姐,”凌欢忽然有些狐疑地道,“但是你……你对那个你上司选的人……好像不反感?”她说了又觉得并不合适,赶紧说到,“别理我,我这个人……比较八卦,人来疯,虽然才认识你,但是好像觉得这就很熟悉了一样……”
“我也觉得跟你和得来。”蒋罡微笑,然后瞧了李波一眼,坦然对凌欢道,“是的。不反感。不止不反感。但是我也真没有本事改变成他会爱上的样子。不过呢,”她笑笑,“我想他也并不反感我。我们简直几乎可以算朋友了。其实也很不错。”
李波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居然为了她的失落,狠狠地疼了下,就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握一握她的手,让那份遗憾消失,让那种爽朗的,自信的笑容回到她英气而又秀丽的脸上,只是……李波有瞬间的茫然。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自己有这种冲动,又是什么,阻止了自己。
也许……真是该彻底丢掉从前的时候了。
只是,为什么每当想起来重新开始,尤其是当有个真正可以让他将这个‘重新开始’的想法具体化的人就这样地出现在了眼前,心里,都有那么多的茫然和不安,不甘和遗憾呢?
也或者,那些不甘和遗憾,只是这生命中必然会有的部分,毕竟,是要带着那么多的遗憾,生活下去。
李波冲蒋罡笑笑,正要说话,听见凌欢欢乐地喊苏纯。
苏纯急匆匆地跑进来,而她才站定,凌欢就吹了声口哨,上上下下打量着苏纯,由衷地道,“今天好漂亮!果然啊,你平时就是不肯打扮,还说自己不懂不会!看看,你就是全能嘛,打扮起来,多么好看!”
苏纯动了动嘴唇,这时王东也已经挠着头说道,“你不穿白大衣确实挺好。”
“去去,你懂什么?”凌欢翻了翻白眼,再对着苏纯道,“这身衣服太配你了,雅致而又有点俏皮,特配你气质,真好看!”
苏纯笑了笑,身上这身行头,从镶皮边儿的深墨绿色呢子宽松短款外套和同系列的呢子圆帽,颜色略比外衣淡了一号的,一字领,九分宽袖的双排方形扣的羊绒毛衣,里面更贴身的紧身纯黑色高领底衫,纯黑色长裤,到2寸根的墨绿色镶边短皮靴,除了双肩黑色皮包之外全都是凌远带着她在燕莎女装柜台走了一圈之后的指定。从他边走边看边指连号码都笃定地说明,到他拿着单据去交钱她拿出军训的速度去换衣服,到以这种形象跟他从燕莎走出来,不过是半小时。而当她心想,好,终于可以吃上这口饭的时候,才在餐厅坐下,他拿着菜谱才点了餐,就接着个电话,她只听见他说了句‘Helen?’;然后就是皱眉在听,待菜上来,他管服务生要了账单便把账结了,对她道,“你自己吃吧,我有点事,走了。”想了想,又道,“生日快乐”。
苏纯在那儿自己坐了好一阵,有些恍然,心里其实颇多担心到最终,他还是没吃上这顿晚饭,看行色匆匆的样子,倒像是颇要紧的急事,正事,于是她也就点头不再罗嗦,不再为了吃饭吃药喋喋不休,心里却是叹息了一声。
苏纯犹豫着怎么解释自己的迟到,抱歉地说“我临时……”的时候,就听王东道,“生日最大,寿星不需要解释!”大家纷纷点头,苏纯心里一松,然后就见凌欢叫服务生将他们一早带来让保存在厨房的蛋糕拿来,点了蜡烛,蜡烛的小小火苗映照之下,听见他们欢乐的起哄祝福,类似越来越漂亮,遇到好情人等等不那么靠谱的祝福和来年少夜班,少凶横病人,等等靠谱的希望,他们嘻嘻哈哈地,让她闭眼许愿,
她并不扫兴地微笑闭眼,然而从来没有过许愿的习惯,这会儿,有些空白 ,空白之中,突然就是凌远的脸,她下了一跳,而他们已经嘻嘻哈哈地在猜测她的愿望。
灭蜡烛,切蛋糕,这会儿苏纯的手机再度响了,她颇有所待地看号码,却是姐姐家里的号码,她有些奇怪,姐姐说带学生去比赛了,谁会从她家打电话给她?或者许楠终于还是为她生日提前赶回来了?
她接起来的时候,唇角还挂着个笑容,然而,在下一秒钟,这个笑容却在听见姐姐家保姆惊慌失措带着哭声的‘苏小姐,你姐姐出事儿了’时候僵住。
凌欢王东李波俱都瞧着她抓着手机,脸上的神色从笑容消失到瞬间惨白,凌欢站起来,打量着她,却听她颤抖着声音问,“陆阿姨,哪里……”
然后,她手明显哆嗦着把手机放下,都没有关,直愣愣地瞧着凌欢,颤抖着道,
“阿姨说,我姐姐……大出血……出了好多血……昏迷了……急救中心的人,正在过去。”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推开椅子,朝门外疯了般地冲了出去。
第十章 1
长或者短的概念,在李波的脑子里,从来没有过这样奇怪的混淆。
这一段从火锅城走到背后停车场的路,究竟有多长,或者是多远呢?他不清楚,只是明晰地觉得,在这一段难说长短的路上,每走一步都麻木与虚空,而吸进胸腔的每一口空气,都冷涩而尖利。
大出血?大出血。大出血!
这个大出血的人,是苏纯的姐姐。是……许楠。
许楠。
当这个名字,那张已经久违的脸,突然间就与‘大出血’联系在一起,到了眼前的这个瞬间,李波手里的筷子和碗掉落在地上,碗里的汤汁撒在他腿上,碗在地上碎成了几片,他却浑然未觉。
王东和凌欢是什么时候追了出去,蒋罡是什么时候收拾干净了地上碗的碎片,付了账,他都看着,又仿佛这些与自己隔绝。自己站在个奇妙的空间,一边是如同在水里雾里的许楠,她的身周有着鲜红的颜色,一边是眼前,蛋糕,蜡烛,还冒着热气的火锅,安静地在一边,似乎在等他,却什么也没有说的蒋罡。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的时间,他站起来,对她道谢,然后就往外走。他知道他要去停车场,却不知道,之后该到哪里去。
我要小宝宝,要两个,一男一女。
没来由的,又是那句久远之前的话,她吊在他身上,搂着他脖子,伸手伸进他的睡衣,挑逗着他的时候说的话,曾经撒娇地,甜蜜地,而又笃定地说的话,喧嚣的街上,穿透了身边纷杂的一切,轻柔地,荡在他的耳边。
你是医生嘛。你去问问专家,有没有什么办法?要两个,一男一女。你去问问。我好想要两个宝宝啊!
她腻在他胸前,抬着脸,眼波荡漾,长发如锦缎似的从她脑后洒落在他的臂弯,那种柔软的酥滑的触感。
他抱紧了她吻下去 ,每当她在怀里,他都觉得有某种不真实的沉醉。不自觉地,把她越抱越紧,不肯放开,仿佛放开了,这一切就如梦境般,会消失。每一次的得到,都如同懵懂的孩子一样的带着些迷茫的欢喜。每一次。
而她有时会流泪。微笑着。
眼泪淌到他的脸上,低声说很多的爱。
要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男孩像你,女孩也像你。
这些早该同那加菲猫的门铃一起彻底离开了他的一切,这时候,这样鲜明清楚地回来。他甚至可以看见,她脸颊那个浅浅的,若隐若现的酒窝。
她这是终于有了她想要的小孩了吗?是否是两个,是否是一男一女?
她又是否跟这个她孩子的爸爸,说过同样的话。然而,大出血?
这大出血三个字,终于把那早该消失的笑脸和声音,推离了李波的头脑。苏纯的姐姐。苏纯的姐姐。她现在只是苏纯的姐姐。而他所可以做应该做的,大概只能是,作为苏纯的同事和朋友,帮她,尽快确信她的姐姐得到最适当的治疗。
他现在只能是朋友。一个做医生的朋友。
凌欢正在不远处。走来走去,一边拨手机,一边气急地跺脚,“我靠,我哥干嘛呢啊。怎么不接电话啊?!”
王东拽着苏纯,一边伸长脖子试图在街上发现任何一辆空车,一边不断地道,“你先冷静下。既然急救中心已经把你姐姐接上,你早1分钟晚1分钟到,差别不大……”
王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拽着她,不让她冲到马路上去。
凌欢第n次拨了凌远的电话留言让他赶紧回复之后,回头看见李波冲她走过来,如遇救星,急道,“李波,我哥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不接电话。你认识不认识急救中心的人啊?我从来没去过那里,都不知道到哪找人。”
然而又突然想到,这是苏纯的姐姐。王东说,苏纯的姐姐,就是那个他们从前一直想见,没能见到的,李波的小仙女。
凌欢一时半张着嘴巴发了呆。
这可真是个很小,很狗血的世界。
“有个不算特熟的同学。”李波声音倒尚算平静,“你们先去,我找找他电话,我也可以回去问问韦大夫他们,有没有同学在那里。”
李波说着,朝苏纯望过去,风的声音很大,风声中她的声音吹得越发沙哑缥缈,
她喃喃地重复着重复着,“我姐姐说她在外地带着学生参加比赛啊……她说赶不回来给我过生日。可是,怎么会在家里?阿姨说,姐夫这几天不在,特意找了个护士陪她。为什么她怀孕了需要人陪都不告诉我?为什么骗我说在外地?”
“不想了,苏纯,不想。咱们见着咱姐姐就都知道。你看,有个护士陪着她。想必发现得早的。想必不会耽误,你别着急。”
王东在劝着她的同时终于拦到了一辆空车,苏纯立刻钻了进去。
凌欢冲李波喊,“我们走了。拜托你如果能认识什么人帮我们打个招呼!”就也跑过去钻进了车里,王东又拉开了副驾驶旁边的门进去。
直到那辆车消失在车流当中,李波开始找手机上的一些号码。边找,边往停车场走。
直到走到自己车的跟前,他已经打出了若干电话,而拉开车门的时候,才看见,跟在他身后的蒋罡,甚至,郁宁馨。
在看见蒋罡的关怀而略茫然的目光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满是抱歉,努力冲她笑了笑,
“对不起。把你叫来,这么不巧……”
“大出血……急救中心都到了,没事吧?”她犹豫地小心地问。
“任何一种大出血……”李波的声音发哑,只觉得这几个字说得胸口发疼,“都可以……造成生命危险。”
“这么严重?”蒋罡脸上闪过不忍的神色,然后,仔细打量李波,疑惑地犹豫地问,“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呢?你分明也是很担心。你毕竟比他们年纪大些,稳当些。这姐姐出事的姑娘,已经全乱了,欢欢,”蒋罡忍不住道,“实在只是个毛躁的小姑娘呢。”
李波闭了下眼,没有答话。
蒋罡终于说道,“要是我我就跟去。总比在这里干着急好。而且,他们都年轻,你若去,总会更觉得安心些。”
“他当然不好过去。”旁边的郁宁馨轻蔑地瞧着蒋罡,“你都没听说过他的美若天仙的前女友吗?嫁给著名地产商人了。他的宝贝猫的‘姐姐’,他唯一的爱人。那就是苏纯的姐姐。”郁宁馨微笑,带着种得意的痛快,“原来你都不知道?你都看不出来?你以为只是他同事的姐姐?所以你那么贤惠大方地给他收拾他砸碎的碗,帮他买单,还要劝他去看给别人怀孕了,又流产了,大出血了,可能会死掉可能会失去生育功能的……”
“只要你不辞职或者被开除,我以后来是会努力教给你该怎么做个大夫。” 李波突然冷淡地开口,“但是我完全想象不出,会有谁能喜欢这样一个毫无顾忌地来让别人尴尬难受,因此而得意痛快的人。我完全没有任何想象力,可以找出任何理由,让这种任性自私显得哪怕有一星半点儿的可爱。还有,”他突然提高声音,脸上带了从所未有的吓人的阴沉,“请你立刻离开我的视线。立刻,马上,否则我没法保障,我不会在下一秒,把你的下巴卸下来,让你不能再多说一个字。”
第十章 2
手术室的门,关得很紧。
偶尔飞快地开和,进出的是穿蓝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推着仪器或轮床进出,只一疏忽间。
远处有极尖锐的喊声,骤然地划破急救中心楼道的静寂,再突然地中断,然后,又是低沉的,沙哑的,颤抖的啜泣。
高高低低地,似乎是哭,又仿佛不是,断断续续地,象个喝醉的鼓手的最后的零乱的鼓点儿。
苏纯大张着眼睛,手下意识地抠着医院长椅的边沿,微微张着嘴,极其费力地,才能够勉强地呼吸。
“患者26岁,无子女,要求在可能的情况下保留生育功能。”
“邝太太是8周前在我院做的试管婴儿胚胎植入。”
“我们是警惕了输卵管妊娠的可能的。上周血液检查hcg值,我已经要求她来医院做b超检查。”
“她直到大前天才回复。还想拖延。我立刻联系在外地的邝先生。”
“前天来医院检查,发现植入的胚胎,一个在子宫内,一个在输卵管。我当时就要求立刻处理。她却不同意。说要再想想。我给她讲过厉害关系的,是她自己坚决不同意。我再打电话给邝先生,却一时没有找到。只好留言。然后派护士小英照顾她。”
“我跟邝太太说了呀,如果有腹痛出血晕眩这些症状要告诉我呀。于医生我真的说了的。她却不告诉我。还说不习惯睡的时候屋子里有人。”
“这还是多亏我觉得她睡得也太久了才强敲门,没有应声才叫阿姨来拿钥匙……”
爱婴医院的妇科医生于新和护士曲英的说话,一直在耳边响着。于新一脸的紧张和懊丧,不断再次拨打邝镇杨的手机。
凌欢搂着苏纯的肩膀,叹了口气,冲于新道,“我们都是做医护工作的。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是现在又没有要追责,您也不用解释这么多……”
“我这个意思是……”于新站起来,额头都碜出汗珠,不知道怎么解释也觉得此时没法向这俩个小姑娘解释,她与许楠,可并非一般公立医院医生患者的关系。她几乎可以算兼职了做邝家给许楠请的私人医生。报酬不菲。几乎就快要顶了自己一半的工资。自一年多之前开始……直到几周前看见希望。
那个血液检查的结果,她自己也不是没报半点侥幸的。尤其是,邝镇扬已经几次表示想去公立医院做试管比较有名的地方。许楠不愿意换,她也舍不得就放手了这个病人。
许楠的盆腔炎没有彻底痊愈,本不适合做试管,但是最近她强烈地要求,也签了所有自行负责的表格。
而于新,也存了侥幸一试的心思。
才报喜,又发现异常。她都是灰心到了极点。而邝镇扬夫妇,在得知一个胚胎在输卵管,另个胚胎却正常着床时候,一致地不舍得立刻做处置。都想,再打听再咨询,有没有保住正常着床的那个胚胎的法子。
她到了这个关头,怕丢了这病人的心已经不及这份责任的担心,于是建议,去这方面最权威的第一医院看专家门诊。她可以立刻出面,帮忙联系,立刻看到最权威的专家。
而许楠,在与她先生电话里的争执之后,奇怪地坚持,至少过了今天。
谁知道这是什么思维。可是,怎么就真的在今天出事。
不该存侥幸。但这毕竟是患者自己的坚持。
于新不断地走来走去,走去走来,看着手术室的大门,想着要面对精明霸道的邝镇扬,虽不断对自己说自己并无疏失,却总觉得胆怯而烦乱。无疏失而如果邝镇扬迁怒了,便算就是以后不再光顾,恐怕在院长那里,自己都算是个‘软失职’。
忍不住地解释不知道是对谁,虽然这个从来没有听过提起的,居然是第一医院妇产科医生的许楠的妹妹,完全一副一切听不进耳朵的样子,于新还是忍不住解释。简直好像是,作报告之前,自己对着镜子的演练―――毕竟,是要对邝镇扬交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