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猫,“仔仔,来,仔仔,我好像,没有给你开饭。”
那只猫跑过去,低头大口吃了俩口,突然又抬起头,用脑门蹭她的手背,一声声地叫。
“许楠,先吃点东西喝点水,”邝镇扬 对她道,“然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也许有什么事情,跟你的亲人反而难以说出口,你怕他们担心。可是对我,你看,你知道我是有点能力的,我或许可以帮你解决问题。”
许楠茫然地望着他,“你?”
“许楠,我们认识一阵了,就算你没有耐心了解我,也该知道我不是个多舌的人。就算我帮不了你,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坏处。万一我帮得到你,你知道,我一直希望你继续教小雅,不管她喜欢不喜欢,我决定要她把钢琴和小提琴学下去,能学多好是多好。就把这个作为交换,成么?”
“就这个?”
“还能有什么?”邝镇扬笑,“你看,我邝某人现在除了儿子女儿的老师,其他的地方,还需要求人么?”
许楠似乎略为放心,但是又摇头,“你怎么能,帮我。”
这话说出来,但是他明显觉得,她在看着他的目光里,有了一点点期待。
“谁知道?”邝镇扬笑道,“当初小雅的外公外婆在我下海时候破口大骂说,你要创造你的王国?你在做梦。现在又怎么样呢?”
许楠闭了闭眼睛。
“先去吃饭?我看你家里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去吃饭吧。许楠,我看你也并没有想死。你饿死了这只猫恐怕也得饿死。对吧?”邝镇扬尝试向她走了一步,她没有什么反应,他又走近一步。
许楠低头看了看旁边的仔仔,没有说话,却用手挽了挽头发,缓缓地朝他走了过来,只是,保持着一尺的距离。邝镇扬也有意识地跟她保持着这个距离,出门,上了电梯,往楼门口走,她低头
跟在她身后,他随便地跟她讲讲笑话,她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是个老式的楼房,楼下并没有足够的车位,他的车停在对面街边,他摸出车钥匙,对她说,“你等我把车开过来,”正要过去时候,突然手臂一紧,见许楠的双手抓住了他的上臂,抓得他生疼,
而她浑身都在颤抖,眼睛睁到了不能再大,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就在自己的车前面不远处,停了一辆桑塔纳2000,驾驶座上,依稀坐着的是个戴眼镜的,年纪不小的男人。
邝镇扬的脑子里瞬间的转过了许多念头,而这些念头也就只在瞬间他发现那辆车打了灯准备离开,突然拦腰把许楠抱了起来,把她扛在肩上冲过了马路,钻进了自己的林肯,几秒钟扣上了她的安全带和自己的,加足油门,朝那辆车追了过去。
第七章 4
第四节
邝镇扬的车始终与那辆桑塔纳2000隔着一辆车的距离。
已经是晚上9点多,从街道上主路又上北四环,那辆车几次换线,被按了若干次喇叭,却始终不能将邝镇扬的车甩开。
许楠紧紧抓着胸前的安全带,似乎想说话,却没有说出来,邝镇扬并没有看她,望着前方的路说,“你放心。我当兵的时候在云南呆过2年。当时北方部队入川滇,不知道翻了多少车,我是那个从来没有出过事故的。今天我开的这辆车,也很不怕跟别人亲热亲热。”
时间渐晚,路上的车越来越少,终于,再也没有车夹在俩车中间,邝镇扬便就跟在它后面,随着它的速度,保持着正常的车距,那车开得有些拐,突然,在一个出口处斜插了3条线过去,邝镇扬踩足油门,向它挤过去,几乎保持着完全相同的车速,而俩车间的距离,使得那车完全没有突然加速冲过来能达到毁灭性的碰撞。那车也算开得镇定,但是国产桑塔纳毕竟完全无法跟林肯房车相比,那车被逼着下了环路,又被挤着,在路边停了下来。
已经是北郊。路上偶尔过去一辆卡车或者货车,路边是玉米田。
邝镇扬调转了下车子,车头对着那车,闪了几下大灯。
那人不动,邝镇扬在这时看清楚了那人的脸,那人看上去得有60来岁的年纪,头发花白,长相竟是相当的好,在这个年龄,眉眼还可以看出依稀的俊秀,而身材,保持得相当好。
他不动,邝镇扬也并不动,干脆打开车窗,从兜里掏出盒烟,安静地抽。
那个男人开始也不动,后来似乎有些焦躁,拿出了手机,摆弄了几下,又放回去,打开了音响,似乎在听,10分钟之内换掉了几张碟。
终于,他也摇下车窗。路灯之下,邝振扬看清楚了他。上了年纪的,但是有着少见精制五官的男人。气质也斯文。他张口,标准的普通话,镇定的语气,“先生,您有事么?”
邝镇扬不答话,喷了口烟雾,那人皱眉,“没事麻烦您把车挪开些。您刚才的驾驶是违规的。”
“你有手机,可以随时叫警察。”
邝镇扬微笑着道。
那人半眯起眼睛,“何必那么麻烦呢?您也并没有真划到我的车。”
那人的目光扫了下低头不语的许楠,再冲邝镇扬道,“我想您们或者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您或者……车上的那位小姐。”
邝镇扬点头,“看来是。”
“您可以挪开车了么?”
邝镇扬微笑着盯了他几分钟,然后缓缓说道,“咱们以后,还是不要互相认错的好。”说罢,猛地打轮,加足油门上了环路。
许楠抱着肩膀,侧脸看着他,动了几下嘴唇,声音有些哑地说了谢谢。她出门前用铅笔盘起来的头发再度滑落,垂在弧度优美的肩上和颈弯,在这样的黑暗里,她的侧脸有种奇异的不太真实的美,而这张美得有些不真实的脸上,有某种让他觉得满足的求助,和隐隐约约的信赖。这让他有种真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的快/感。
在他拥有得越来越多之后,时常可以感受到力量,但是许楠的目光带来的却又有些不同,就仿佛是丰盛的晚宴,加上了恰到好处的酒。
这些年,除了再度扩充事业,他是少有很想要点什么的冲动了。那少有的部分,就包括女人。可是,这10年,他有过的女人,在带给他欢娱的同时也带给他厌倦,到了最近两年,他几乎就对女人没有了兴趣。每一个到了身边的女人,他都会先认真设了防,弄清楚她们的目的,想从他这里要的,而他是否很可以让她们达到目的,轻松地不在意地给她们要的。
简单利索却有着千篇一律的乏味。
而许楠,却让他又有着看不大懂的神秘和莫名其妙不需要设防的信任。
就比如,任何一个女人来了,在身边,他最先想的,就是这女人是否会有让他的一对子女受威胁的念头和能力,如果兼有,一定毫不犹豫地不要。甚至,这几年,为了叙雅不失去她应得的,他从来小心谨慎地,没有再让任何女人怀过他的孩子。
而许楠,给他莫名的安全感。
已经可以看到许楠住的小区,她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目光中,又带上了恐惧。
邝镇样很明白,在经历了方才,她心里信任自己。他更确信,自己,非常地想要她。
如今她需要的,以他的估量,他给得起。但是,估量是估量,他还是需要个确切的答案;而究竟怎么给,能让之后的得到更让人满足,这也不是个冲动能解决的问题。
邝镇扬在楼门口停下,冲许楠道,“我送你上去?”
许楠愣着,半晌才道,“邝先生,那个人,他,不会再来了,是么。”
“以我猜测,短时期不会。不过长时期……难说。你男朋友不是也快回来了?”
许楠的眼睛大张,那种痛苦到了极点的神色再度回来,她摇头,再摇头,“不,不,不可以让李波碰到他。怎么可以让李波碰到他。可是……”她双手蒙住脸,那脸上的绝望几乎让邝镇扬有些立刻答应她所有要求,让她放下心来才好的冲动。
“可是,可是,一定会见到,一定会见到的啊!”
邝镇扬稳定了下心神,等她安静了些,平静地道,“许楠,如果你不跟我说是怎么回事,我对你的帮忙只能到此为止。以给叙雅教琴这个交换条件,我刚刚做的,已经有些过了。当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许楠把脸埋在膝盖上,过了好久,抬起头,低声说谢谢和对不起,然后拉开车门,准备出去,突然又停住,深呼吸了几下之后,猛地转过头,闭上眼睛飞快地说道,
“他是刘辰的爸爸。我的第一个男朋友。16岁时候。后来我……后来我们分开了。但是我发现,我怀孕……我妈妈不在,我不想跟妹妹说这样的事情。我自己去医院。在医院里,在医院里,在医院里……”
她大口地喘气,终于接下去,“碰到他。他是……他是妇产科的医生。当时人很多,他对我说,他恰好下班了,他说我这么小,在医院这种公共的地方,很不好,他说是他儿子不好,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我们谈谈,从长记议。我说,不要,不是他要分手,是我。我觉得我不是很爱他,所以不想……再在一起了。他就说,那么他也要帮我,至少……至少是跟他儿子有关。我当时在医院也有些怕,从前只有刘辰妈妈很凶,骂我骂我妈妈,有时候也顺带说刘辰象他爸爸,很坏。我想,她说的很坏一定是不坏的。他爸爸一直对我也很客气。我不讨厌他。后来,后来他说,带我去个条件好的私人诊所,无痛,条件好,我跟他去了,不是诊所,是他在……在跟刘辰妈妈在军队大院的家之外的房子。他说是他的个人诊所。他说他给我检查……他……”
“好了,许楠,不用再说,我明白了。”邝镇扬叹了口气,然后皱眉问,“他就是个医生?”
许楠却仿佛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目光停留在未知的远方,脸上的神情有种滑稽的凄凉。她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也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跟刘辰,我……我从来没有觉得做//爱//是个很舒服的事情。我妈妈跟那些叔叔们,他们好像很喜欢。可是我没有。我很……很好奇。那天,那个人,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从给我做检查,变成了……变成了……”她凄凉地笑,声音仿佛飘在空中,
“他管我叫小 表/子,他一边……一边做这件事,一边……一边说这样的话,他说,你看,你的身体是愿意的,小……小表/子,你多舒服啊,你多湿润啊,你……你跟那小子一定没有这样,对吧?嗯,你推我,推我也是很……很有情趣。他说我天生就是个……小表//子”
“后来,后来我回了家。一个人在家里。肚子很痛,流了很多的血。我觉得我可能会死的。可是我不想死,我还想我妈妈,我还想我妹妹。如果她们突然消失我会很伤心。我想如果我不在,她们也会很伤心。这个人我要忘记他。就想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一样,不去想,不去想就好了。可是我不敢去医院了。我喝水和吃东西,我祈祷我会好。后来,我好了。”
“我害怕了一阵。并且因为这个。我决定我不要再去想办法找李波。我怕碰见这个人。我想我把最可怕的和最喜欢的,都不要了好了。可能上天也许听见了我的交换了。我以后没有见到这个人。我不想了。”
“然后……我又遇到了李波。我实在舍不得。我忘记了跟上天的交换了。妈妈说,我从来就有把不想要不喜欢不高兴的事通通丢掉的本事。很好。可是,也不是真的能丢掉。只是不开心的事情,想又有什么用呢,说多了就会更想。不说不提起,就真的想得少了。可是这次,这次……我不久前陪一个我的学生去做流产。我答应她陪她。那男孩子不跟她好了。她还想自杀,我跟她说,会有更好的在后面,不要死,活着才有可能快乐,才能跟关心的人在一起。我说我陪她去医院。我会帮她做吃的照顾她。”
“陪她等的时候,听见那些大夫护士聊天,说不孕症,说女孩子小时候就能胡乱来,还不懂得常识,以后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宝宝就是教训。我当时突然好怕啊。我们很久想要小孩子,都没有。会不会是因为我从前?我想一定是。可是我该怎么跟李波说呢,我不能说。可是我也不能骗他。我从来没有故意不跟他说这些。真的。我是,我是跟他在一起开心,我就没有想到那些。可是现在,想到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中秋节的时候,李波的父母却突然来。他妈妈才从基地回来,说他不在,带我回家过节。他爸爸妈妈真好。他们都对我真好。他妈妈还直接跟我说,我在基地不知道,你们既然都住一起了,快把证领了。听李波说都想要小孩了,那还等什么!我们家也没有什么讲究,如果你妈妈要风光嫁女儿,我们就好好地办,如果你们年轻人不喜欢繁琐,去扯个证!老爷子那边如果不乐意,我给你们挡着。他妈妈真好啊,我当时好想对她说,我100分想结婚啊。可是我现在想起来这个,想起来可能不能生宝宝,我要对李波交待的。他那么喜欢小孩子,我怎么可以不跟他交待就让他糊涂地跟我结婚呢?”
“然后……然后晚上……他们送我出来,在小区门口……又……又碰到这个人……他妈妈很高兴地介绍。说我和李波马上就结婚,到时候如果办就请他们来,如果不办,也会在家请个课喝个酒。我才知道……才知道,刘辰的妈妈是李波爸爸同一机关的,一起从原来的大院先后搬到如今的小区。那天……那天,那个人,他,他对李波妈妈说,你儿子很福气阿,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李波妈妈说,那当然,这么漂亮的我还没有见过第二个。而且她对我家小波可好。那天那个人就问我在哪里工作……后来……后来他有一天就在我回家路上跟着我,在校园后巷,他把我塞上车,他又……他又……那么对待我。我拼命反抗,我打他,咬他,我说他如果碰我,我会报警。他就笑,他说,你是小表//子啊。你从小就是。你报警么,好啊,你有什么证据呢。我就是帮助你们这些不自爱的女孩子的。你看,我就帮了你一次。我从来对小女孩没有第二次兴趣,可是你太小表//子了。你让我记挂了一段。如果不是出国进修,我早就去再帮你。帮你舒服……我一直反抗他,可是他就越来越高兴,说得越来越高兴,他说你该觉得荣幸,我头一次对不是小姑娘的女人有兴趣。简直克制不了。多好啊。报警?哦,李波的那个急脾气的妈已经到处说她回基地之前要把她儿子的婚事办了。老头子放话说,以前他家的孩子结婚都没办过,这个老幺的婚事,一定要大办,老战友活着的都要请。你想不想报警,让那些死老头子知道他把个让儿子上完又开开心心让老子上的女人娶回家?他说你可以跟李波提起我啊,你问问他谁带他第一次走进医学院的,谁在他心里别扭想学航天的时候带他进手术室告诉他医学科学有多么吸引的。谁是他小时候的偶像?你告诉全世界好了,好不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现在已经找到了我家里。我不知道怎么办。”
许楠的眼泪已经弥漫了满脸,空洞而虚飘的声音让邝镇扬心里也有些发颤。他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她却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只是持续地,目光对着窗外的黑暗,不停地讲着。
那些她说的话,让他的心里也有了种难以名状的难受,但是甚奇怪的是,这一切,居然并没有让眼前,自己一直觉得有某种久违的温暖和干净的许楠,有什么改变。这样的许楠,很奇妙地让他再次想起那些简单好听的儿歌。
也许已经是深夜。邝镇扬的车,油已经要烧尽,他没有碰许楠,只很肯定地对她说,“许楠。他就是确定你不知道怎么办。没什么,真的许楠,你根本不用怕他。我本来在想是否需要些法律之外的手段来让他不敢找你,现在看来都不用。只是,你究竟怎么跟你男朋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