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那人尚未开口，右边那人道：“真是老了，竟那么快就被看出了破绽，亏我还小心换过了衣裳。”
韵达抿嘴一笑，自得地说：“奴家就是因为衣裳才猜对了。师傅早上就让奴家伺候着给这园子里的蔬菜施肥浇水，师傅身上沾满泥腥味和菜叶味。公子不一样。他才从外面进来，这几日槐花开得好，公子身上有股槐花味。”
饭老头懂了。“我的衣裳上有花香味，头发里却是泥腥味，你便是这样猜中的吧！”
“奴家自幼调香，鼻子要比常人灵敏。眼睛不好使时。只能靠鼻子。”
谢济轩听着两人的谈话，自语道：原来竟是这样……
每个人的气味都是不同的，陈珈的鼻子一向不错。北国时，她能闻出水西王妃身上的血腥味，能在蝉靠近他们时，提前示警……这样的嗅觉竟然被他忽略了！
陈珈能一直看破他的易容，却从未对他提过。想到这个，谢济轩百感交集。忍不住招手让韵达站到了身边。
他问：“知道为什么师傅说起秘密时，我没让你离开吗？”
韵达道：“公子缺个心腹。奴家适合这个位置。”
谢济轩苦涩的笑了。这院子里本来还有一个申通的，怎知那人出去以后就没有回来过，如果他没死，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不愿回来，不愿相信自己。
“我没有心腹，愿意成为我的心腹，愿意信任我吗？”
韵达受宠若惊的看着谢济轩，隐约猜到了他的心事，安慰道：“公子，申通一定不会背叛您，估计他在其他人那儿呢！”
谢济轩知道韵达口中的其他人是谁，碍于饭老头还在，他拍了拍韵达的肩膀，“我信任你，愿意让你知道一些事情，希望你可以信任我，相信我能保护好你们。”
韵达捂着嘴“哧哧”笑了，“公子，我们本来就是您的书童，自然是信任你的。”
谢济轩暗叹一声，无相神功听着厉害，身边人却因不知道他的真容貌始终不曾信他。韵达若是可以选择，他也希望跟着珈珈吧，起码她在北国保住了他们几人的性命。
无相神功，若他早知道练成此功需要饮红蛇血，这辈子都会受到控制，他还会练吗？
如果他不上山，不学习无相神功，谢欢会让他平安长大吗？
“师傅，你欠着父亲什么？为什么要对他言听计从？”
饭老头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事儿。
谢家前任族长，谢济轩的祖父非常聪明，他从饭老头传达的信息中看到了谢家坐拥天下的希望。
与饭老头不一样，他很早就从谢家先祖的手记中看到了关于金龙的传说。一直以来，他以为金龙只是被夸大了的传说，可是饭老头的真实经历让他摸索到了一些信息。
为了成就心中的梦想，他将自己的女儿嫁入了皇宫，让她去搜寻关于金龙的秘密。
不久后，女儿传回消息，长公主同皇帝有私，三皇子南宫裕也许是两人的私生子……
老族长琢磨开了，难不成所谓的金龙就是在服食红蛇血的同时保证诞下最纯净血统之人吗？
这样琢磨时，老族长被金龙随机挑选继承人的事情给误导了。他找不到产生龙血的规律，只能把一件没有规律的事情努力想成了一件有规律的事情。
有几个人能猜到整个王朝的继承人全都出自随机？
当太祖发现金龙血脉并非人人都能继承时，他创建了上都和祖庙，
用隐世的僧侣来确认每一位皇嗣的血脉。为了保证拥有龙血的皇嗣能够平安成长，每一任帝王都想出各种方法隐瞒着事实真相。
不管太子是谁，或者朝臣心中的明主是谁，只要老皇帝一驾崩，真正的皇位继承人只有大祭司知晓。
金龙的秘密就这样一代代传承，一代代遮掩，逐渐失去了清晰的色彩，变成一个充满想象的传言。
老族长自以为参透了金龙的秘密，他让自己的亲生子女成了追寻金龙的牺牲品。
或者说，谢欢才是牺牲品。她的出生让老族长意识到实验失败了，这个孩子身上并没有流淌龙血。她的出生不但没有成为谢家的荣耀，
反而成了谢家挥之不去的耻辱。
饭老头一直觉得是他误导了老族长，如果他没有那么冲动，如果他多了解一些事情，谢欢本不该出生的。
这样一桩丑闻让他如何对谢济轩说起，不管怎样，谢欢都是谢济轩同父异母的姐姐。
饭老头的表情太过纠结和痛苦，谢济轩善解人意的说：“我知道了，这事是秘密，你不方便说。”
“哎……”他用一声叹息回答了谢济轩。
下都前往上都，陆路需一周，水路只需两天。谢济轩选择了最快的方式。
饭老头的话语并未帮他解惑，只让他被一种莫名的紧迫感催促着前行。太多太多的秘密需要解答，龙渊会给他最好的答案。
这答案关系着陈珈，关系着他的幸福。
上都与龙渊皆是海岛，从高空俯视，两者就像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圆环。
大圆环在百年前是一个被称为龙庭的国家。上都郁郁葱葱的森林中，至今还能找到龙庭的遗迹。高耸入云的石柱，刻有图腾的巨石，还有破败不堪早已被绿草，藤蔓覆盖的王宫。
谢济轩随着饭老头从后山偷偷潜入上都祖庙。每次看见龙庭遗迹时，他总能透过这些遗迹揣摩出龙庭当年的繁荣昌盛，心中免不了一阵嘘唏。
繁荣的文明经不住战火的摧残与（蹂）躏。
他若不是饱读诗书，看过很多珍本古籍，很难想象一个那么繁荣的国家竟然被摧毁的如此彻底。太祖一定恨极了龙庭，不但摧毁了他们的建筑，更摧毁了他们的文化。
除了一片荒芜的焦土，龙庭这个国家竟未留下任何书写在纸上的文字。
沿着山林走了一日后，饭老头止住了脚步，“到了，沿着这里可以直接偷入龙渊。”
顺着饭老头的手指，谢济轩看见斜对面山下的一座白色的石庙群。
他与谢欢曾来过上都，进过祖庙。
他们那时走的是正常通道。坐车沿官道从下都到上都，经过层层检查后，一条白色的通道引导着他们进入了祖庙。
这条通道对所有人开放，不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布衣百姓。
为了避免被庶民碰见，他和谢欢选择在半夜踏上这条通道。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夜的情形，白色的通道在夜幕中就像天阶一般圣洁。通道两旁燃烧着数百个火盆，红色的焰火与白色的通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两人相携朝着祖庙走去。
不多时就到了通道尽头，那一间白色的石室，两层楼高的石室中绘满了有关龙渊的传说。月光透过石室四周镂空的花纹照在了壁画上面，所有壁画都在歌颂太祖，龙渊在壁画中，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龙形图腾。
石室中有很多蒲团，那是给苦行僧诵经用的。
两人在石室中匆匆逗留了片刻，本以为出了石室后会看见更大的房间，怎料推开房门后，这间石室已是终点。
上都最负盛名的祖庙竟然那般简单。
两人朝前看去，修建在祖庙之后的是一条白色石阶。数千级石阶仿佛被修到了天上，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石阶尽头，只看见苍茫的夜色与闪亮的星子。L
。。。
☆、第一百七十六章 龙渊
盘旋而上的石阶像一条白色的巨龙，静静地的卧在荒野上仰望着星空。
谢欢伸手拉住了谢济轩，说她要爬上去，要在天亮之前摘到星星。
谢济轩那时已满十岁，早过了想要摘星的年纪，他不明白聪慧的姐姐为何会想要去干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谢欢的梦并未实现，他们在天亮以后才爬到石阶的尽头。那是一个祭祀台，六根绘满龙纹的白色石柱将祭祀台分割成呈六边形。站在祭祀台朝下看，一个圆形小岛仿佛触手可及。
那是多么奇特的一个岛，绿色的植物占满了岛屿，远远看去那岛就像一颗绿宝石。之所以称这岛为龙渊，是因为岛的正中有一片黑色的漩涡。
站在祭祀台上朝那漩涡看去，只需片刻就会感觉头晕眼花，整个人好似都会被漩涡吸入一般。
“看什么呢？”
饭老头的话语打断了谢济轩的回忆。
他道：“来过一次祖庙，从未想过换个角度看这里。”
他们此时站在祖庙旁边的一座山上，从这个角度俯视祖庙，只见这个白色的石庙群同皇宫一样修成了六边形。
错落有致的庙宇按特定阵法修建而成，前来参拜龙渊的信徒若是偏离了中间那条白色通道，不小心误入了石庙群，他们定会迷失在这些大小一样，风格一样的建筑物间。
谢济轩仔细看着石庙群，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们沿着祖庙的中轴行走岂不是更近？”
饭老头伸手指着中轴，道：“右侧，那是供权贵学习、居住之地。祭司都在那里服侍贵人；左侧，那是苦行僧居所，那里还收留一些虔诚的信仰者。”
谢济轩看了看一模一样的建筑物，想象不出苦行僧同权贵之间的区别在哪。也许室内装潢不一样，但房子的建筑样式和规模保证了一样，这种情况也只有上都会有。
他问：“中阶僧侣住哪？”
饭老头赞许的笑了，道：“走吧。我带你去看一看真实的上都。”
上都的神秘和权威皆来自中阶僧侣。这群人掌握了出自龙渊的所有典籍，这群人全部饮过红蛇血，这群人中还产生了不少护卫帝王的大剑师……
两人沿树林又走了一阵。饭老头在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前停住了。他抚摸着大树的树干拍了拍，“别发呆了，开始爬吧！”
谢济轩惊诧之余陪着他朝树上爬去。
饭老头在大树的第一个枝桠处又停住了，敲敲打打后。居然在那找到了一扇暗门。
谢济轩这才发现大树一侧竟被人掏空了。里面放置有悬梯供人往下爬。树底一侧有通道，看样子也是人工开凿的。两人顺着这通道在地底穿行了约一盏茶时间，一个天然溶洞出现在视野之中。
明亮的天光经由一个不规则圆形洞口射入了溶洞，偶有穿着灰色衣袍的中阶僧侣从两人身旁走过。
谢济轩看着饭老头的真实面容，不确定的问：“只要在前额画一朵暗红色的金婆罗花，就没人发现我们是假冒的？”
“恩。”
“这怎么可能？若有人同我们一样混进来怎么办？”
饭老头道：“这个溶洞很大，四通八达，没人知道里面住着多少中阶僧侣。很多僧侣根本不问世事。只醉心研究从龙渊中拿出来的典籍。”
“除了大祭司，这里的人互不关心。联系他们的只有典籍。至于你所谓的普通人混进来，如果没有红蛇血，这里的典籍送给他们也没用。”
谢济轩想想也对，在没有老师，没有红蛇血的前提下，无相神功的秘籍普通人根本看不懂。
看着地下这个巨大的天然洞穴，他问：“帝王要拿出多少解毒丸来给这群人？”
饭老头笑了，每一任帝王驾崩后，那些因他而产生的中阶僧侣全都恢复了自由。他们可以留在这里继续研究典籍，也能离开这里寻找新的生活。
“那他们……”
“对，”饭老头知道谢济轩要问什么，“他们全都要放弃武功，放弃红蛇血曾给予他们的所有特质。”
“如果有人不愿意放弃，大祭司的任务就是确保上都和帝王之间永远是忠诚可靠的隶属关系。”
谢济轩还有问题想问，饭老头却不愿再说。两人又行数百米后，一条黑色的石阶出现在他们面前。
饭老头道：“大祭司跟我说过，往这里下去可以直接通往龙渊。”
谢济轩问：“为什么没有护卫把守？”
“需要吗？龙渊岛上全部是螟蛉，那是天然的屏障。”
螟蛉，想起在南宫裕寝宫中见到的那几具尸体，谢济轩感到全身发冷。
他问：“帝王也是顺着这里走去龙渊吗？”
“不，帝王直接从天阶上下去。”
据说新帝登基当日，帝王同大祭司会出现在那条石阶尽头的祭祀台上。在那里有一个吊篮，帝王乘坐吊篮直接下到龙渊。还有一种说法，说帝王只需往下一跳，岛上的螟蛉会被惊起，帝王可以踩着螟蛉的翅膀进入龙渊。
不论哪种说法，谢济轩都未曾见过。
他问：“师傅，你可曾见过帝王进入龙渊时的场景？”
“我见过普通人跳入龙渊。”
“啊！那是什么样子？”
“平静的小岛突然升起一阵绿色的烟雾，等雾散开后，小岛同原先一样平静，跳崖的人尸骨无存。”
谢济轩相信饭老头的话，他和谢欢曾趴在祭祀台上看了很长时间，想知道近在咫尺的龙渊有何玄妙之处。
观察很长时间后，眼前那座小岛除了正中有片黑色漩涡状的奇异景观，其四周就和普通岛屿一样。海水怕打着岸礁，绿色的植物生长茂密。
若不是谢欢提醒，他根本没有发现低头可见的小岛上除了植物外，没有任何一种生物。避开海水的咆哮声，整座岛安静的像是墓场。
饭老头问：“准备好下去了吗？”
谢济轩深吸了口气，“大祭司告诉你密道时，是否说过里面有危险？”
饭老头幽默的说：“南朝三分之一的赋税要经过这里，每一任帝王也要经过这里。如果你有龙血，你的待遇将和帝王一样，如果你没有，大祭司能走多远，你就能走多远。危险一直都在，来自龙渊，而非地道。”
谢济轩看着饭老头，问：“你不信我。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试探我，你不相信我没有喝红蛇血。”
饭老头反问：“如果我们互换位置，你会相信我的说法？会相信我莫名其妙就有了可以手握天下的龙血？”
“不会，”谢济轩说完就朝石阶走去。
饭老头跟在他身后，关切的说：“小心。”
倾斜的石阶让谢济轩仿佛走向地狱，只不过他心怀坦荡，一心要找出无相神功能够大成的原因。数十级台阶后，有一个拐弯，些许光亮从转拐处透出。待走到有光之地，他发现是一个三岔口。
怀着探索的心情，他踏上了地面最为光滑的一个岔口。这个岔口将他引向了地面上的一座石庙，看着道路两侧隐约可见的车辙，这条路应该是将南朝赋税送入龙渊的通道。
他沿着来路返回了那个三岔路口，从一条看似新开辟的道路走了进去。道路尽头是一扇门，点燃火折子后，他看见龙渊两个字。
这就到龙渊了？他吹熄火折子，义无反顾的推开了那扇门。
门外漆黑一片，咸腥的空气让他以为到了海边。他再度点燃了火折子，明亮的火光惊醒了一群叽叽喳喳的生物。这些受惊的生物拍打着翅膀在他身边乱蹿时，火折子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他在火光熄灭之前看到地上散落着很多银锭。
火熄后，那群生物再度安静地栖息在一片黑暗中。没有了那群生物的滋扰，谢济轩在黑暗中摸索了很长一段时间。当他再度绕回出发地时，这里的地形已经在他脑中绘成了图案，他知道这里只是一个山洞，并非门上所写的龙渊。
他再一次返回到三岔路口，朝着三条路中仅剩那一条行去。
相比之前的两条路，这条路走上去非常湿滑，路面上依稀可见绿色的痕迹。越往里走，光线越亮，痕迹也越发明显。
这条路很长，出口几乎泡在了水中，谢济轩走到出口时，海水已经齐腰。
看着近在咫尺的龙渊，他鼓足勇气将头闷在水中，笨拙地朝着不远处那个岛游去。
两地距离不算远，他露出头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