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企图称国的消息传出后,小马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谢家每日都会派人来将军府催促公子回府。来访者从小厮、管家到谢家血亲,规劝言辞一日甚过一日,就差直接抢人了。
谢欢一直以为这是谢济轩和九江郡主私下商议出的结果,一旦放任谢济轩去往九江,这辈子他都不会回来。谢家不能失去无欢公子,她更不能失去谢济轩。
谢府催的很急,小马却想长赖将军府,他哪里敢回谢府,回去不是找死吗?
同一时间,宰辅谢正远上折辞官。
九江企图称国,九江郡主的行为等同谋反。谢正远作为她的丈夫难辞其咎,不等皇帝开口。谢正远主动请辞。
他的请求,皇帝没准,命他在家休养。
九江只是传出消息要称国。皇帝并不知道郡主真正的打算是什么。为了安抚南宫裕,他已经把太子送去了上都,如果准许谢正远辞官,谢家的损失是不是大了点?北国大军还在境内,谢家又一下子元气大伤,他怎知这不是南宫裕的诡计?
正当皇帝为这种种突发事件心烦不已时,宠臣王岗出现了。他说自己的女婿愿意去九江,只不过此事得对谢家保密……
王岗的女婿是“谢欢”,九江郡主传出的意思原本就是想让“谢欢”出面解决整件事情。
“谢欢”不是朝臣。皇帝不方便越过谢正远让谢欢前往九江。他曾问过谢正远的意思,谢正远说,“谢欢”体弱多病,无法承受长途之苦。同时。“谢欢”是谢家嫡子。谢正远不忍心让他为忠孝所困。
为了安抚谢家,皇帝不再提起让“谢欢”出使九江一事。他正愁着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时,王岗的提议帮他解决了这件大麻烦。
“谢欢”是谢家的嫡子,也是王家的女婿。他都主动提出要替朝廷解决烦恼了,皇帝又怎么会拦着。对谢家保密,那是当然的,大家都不愿得罪谢家。
午夜,将军府的侧门打开了。小马带着王薇在将军府的护送下前往九江。
两日后,无欢公子秘密前往九江一事传遍了整个都城。
消息是王薇放出的。这是小马同她商议后的结果。他们一致认为等待不是办法,天知道真正的无欢公子去了哪里。
为了不被谢府发现真相,王薇说服了王岗,由她陪伴“谢欢”前往九江,他们若能说服郡主,自然是大功一件。若是不能,她定会带着“谢欢”回来,对谢府也算有一个交代。
两人走后,王薇的仆人放出了消息,他们相信真的无欢公子一定会出现,就算无欢公子不出现,无相公子也得出现。
总不能真让小马去见九江郡主啊!
小马带着王薇上路了,他相信自己的主子,相信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的主子定会赶赴九江。
世事弄人,他们的马车驶出都城时,谢济轩正站在离谢府不远的一条巷子里,这是他第二次站在这里。
准备娶陈珈那日,他来到这里,远远地朝着谢府宗祠跪下。用行为告诉列祖列宗,他要娶亲了,恳请谢家先祖原谅他的任性。
今日站在这里,是来同谢府告别的。
他的妻子想要孩子,他不愿拒绝妻子,又不能把自己应尽的责任推卸到孩子身上。为了妻子和将来的孩子,思量几日后,他决定放弃姓氏,改名换姓离开都城,这辈子都不再和谢家产生联系。
谢济轩并不知晓他在放弃姓氏给予他的荣耀时,蝉已经跟在他的身后,更不知他的犹豫和迟疑早已惹得陈珈心生不安。
汤药,那碗解蛊的汤药是压垮陈珈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珈忘记了她曾被谢济轩下过蛊,不知道胭脂蛊能让女子不孕。她想要孩子,就必须得解蛊。
谢济轩手中的汤药是胭脂蛊的解药,是他无法对陈珈说出实情的药物。在他心中,陈珈失忆了,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种种。而他,并不打算告诉她真相。
他喜欢陈珈失忆的模样,那纯真的眼神,活泼的性格。他不愿告诉她真相,往事太沉重,一个人背负就够了。没有必要让她变得同他一样不快乐,让她保持快乐一直都是他的责任。
一记惊雷让昏迷中的谢济轩醒了过来,他略显茫然的看着四周,直至一道白色的闪电将他彻底唤醒。
“珈珈……珈珈……珈珈,”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声音由低到高的呼唤着陈珈。
空荡荡的房间没有给他回应,他踉跄着冲出房间朝着漆黑的山林大声呼唤着陈珈。山风呼啸,豆大的雨点随着又一记惊雷从天空倾泻而出。
雨声很快就盖住了谢济轩的呼喊声,他撕扯着喉咙不断高呼着陈珈的名字,试图与大自然的咆哮争个高下。
夏日的暴雨,来去匆匆。月亮从云层中钻出来时,谢济轩像个泥人般落魄的坐在院子里。喉咙哑了,浑身湿透,夜晚的凉风透过身体吹进了他的心底。
陈珈走了,毫无牵挂的走了。
每一次,每一次,他放弃一切试图靠近她时,总会被她狠狠地推开!为什么她要如此残忍?
天亮了,谢济轩突然朝着山后的池塘跑去,他在池塘边仔仔细细地梳洗一番后,认真的站在灶旁开始生火做饭。
金黄色的小米粥,腌渍过的咸菜,还有几个捏成兔子状的馒头,整整齐齐的放在了桌上。他自己开始吃时,不忘盛了一碗给身旁那个空荡荡的位置。
失去爱人是什么感觉?
先是不愿相信,不愿相信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接着就是痛苦,想到那个人从此以后和你没有了任何关系,那种痛苦就像身体突然裂开一样。
纠结、死心、绝望、愤怒,所有负面情绪积淀在心中转来转去,每每想起那个人只剩下满心煎熬,痛苦的煎熬。
谢济轩用一个夜晚熬过了所有痛苦。他恨陈珈,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失去了意义,甚至有种这段时间都白活了的感觉。
霞光冲破夜幕的那一刻,他清醒了,所有不愿回忆,不愿想起的细节全都出现在脑海。
争吵时,陈珈指出他的真实身份,并言及饭医生,饭老头,那语气似乎非常清楚饭老头与他的真正关系。
她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易容成这幅丑陋的模样?并出言指责他,为了不要孩子强逼她喝药!
他们确实吵架了,大声对彼此宣泄着心中的忿恨。他甚至失态的指责了她,说他看不起她。
她的回击很犀利,一句“得意楼中我知那人是你”就让他彻底相信了她的所有话语。
他相信所有事情都是南宫裕策划的,相信南宫裕利用他对陈珈的感情狠狠地打击了他,打击的谢家。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理智回来之后,谢济轩发现他错了。
南宫裕不会到湖边,更不会在那里救下陈珈。他相信自己的观察和感觉,陈珈最初真的失忆了,那不是伪装。
那种初到一个陌生地方的防备、震惊、失落和茫然绝非伪装。即便她能伪装情绪,但她伪装不了眼神。
失忆的陈珈不是一个好姑娘。为了生存,谎言成串,利用人性,出卖(色)相。这很像她说过的故事,似乎只有被那种女人养大的孩子才会做出同她一样的选择。
他不喜欢她为人处世的方法,但他相信自己的温柔和宠爱可以改变她。失忆的她,是一个内心干净善良的姑娘。她那时还没有杀过人,眼底中虽然有防备,但也有温暖。
也许她没有了最初吸引他关注的神秘,但她有份能感染他的活泼。这是不曾失忆的她所不具备的,那个她,看似快乐,但眼底深处是没人可以窥测的深渊。
谢济轩将吃剩的食物放在了离院子不远处的一颗树下,陈珈在哪养了一群动物。一群胆子极大,吃惯了现成饭菜,整日都跑会过来觅食并愿意同她亲近的动物。
收拾好饭桌后,他又打扫了一遍屋子,这才锁好门朝着山下走去。
坚持和放手一样需要莫大的勇气。
凡事皆有因由,只有想通了陈珈为何要这样选择,她的谎言,背叛,欺骗,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他才能做到坦然的放手,或是固执的坚持。
很多时候,只要了解一个人的过去就能预见到他的将来。所谓的宿命大多是指过去决定将来。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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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体验
山下不远的一个小镇,因为靠近都城的关系,这里很繁荣,入夜后依旧人来人往。
谢济轩整了整衣冠,步伐坚定的朝着小镇里唯一一家(青)楼走去。说(青)楼有些抬举这个地方,若让陈珈来说,她定会刻薄的指出这是一个(窑)子。
花坊、(青)楼、(窑)子,这些场所的区别或许对陈珈有意义,但对谢济轩一点儿意义都没有。高档也好,低级也罢,不都是钱(色)交易的场所。
谢济轩要去的地方已在镇上经营多年。
姑娘,妇人从不往那里经过,仿佛朝那多看一眼都是罪过。男人挺喜欢那,门口徘徊着很多痞子和醉鬼。
稍微有点身份的人也会来这种地方。他们大多走后门,隐蔽的后门像遮羞布般蒙住了他们内心深处既不耻这种地方,又按捺不住想要进来的矛盾心理。
谢济轩走路的步伐很优雅,姑娘们看着他头上厚厚的纱帽捂嘴嗤笑。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推开门后,灯光昏暗的中庭摆放着几张桌子,油腻腻的桌上放着一碟子花生。一个被脂粉遮掩了面容的老妇人拍打着手上的花生皮,谄媚的走到了他面前。
“公子,来玩啊!”
他点点头,有些不解地看着除了中庭外那些陷入黑暗的角落,为什么这里舍不得点灯?
老妇人见他点头,兴奋的大喊一声。“来客啦!”
只见黑暗的四角突然有了光线,一块接一块的布帘子从里往外被人掀开,帘子后面全是房间。高矮胖瘦,体貌各异的姑娘从这些房间中走了出来。
谢济轩惊异的打量着这里,这……这就像一个山洞,中间是洞中唯一宽阔的平台,四周全部是洞穴,住在里面的姑娘就好似洞穴里的动物。
有的洞穴依旧沉浸在黑暗之中,老妇人指着那些陷入黑暗的地方。得意的说:“公子,这儿也可以包夜。里面的姑娘可厉害了,要不要试试?”
谢济轩安静的放下了一锭银子。问:“您,不,请问这里该如何收费?”
老妇人垂涎的看着银子,道:“奴家这只收住宿费用。其余银钱您自个跟姑娘们去谈。这儿的姑娘全都是自己扛着铺盖过来的。我把房子租给她们而已。”
谢济轩有些不可思议的问:“姑娘们不是买来的?是自愿过来的?”
老妇人“咯咯”怪笑两声,“公子,瞧您这样定是经常去花坊吧?除了朝廷开设的花坊,其他地方何须花钱买姑娘?天灾**那么多,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买个姑娘还不如买头牲口。”
“她们全都是自愿的,”说着,老妇人高声问:“你们是不是自愿的。”
“呵呵……呵呵……”姑娘们用娇笑给了谢济轩回答。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斜靠着墙壁。大声道:“小哥,到姐姐这来吧!姐姐收费不高。过夜不收钱。”
另一个姑娘讥讽的说:“得了吧,你那儿,床都塌了好几次。挣了银子也舍不得修缮一下床铺,转手就花到了小白脸身上……”
“说什么呢,谁把银子花小白脸身上了?”
老妇人开口了,她朝正在嚷嚷的两个姑娘喝道:“都给我闭嘴,别忘了规矩。”
“公子,姑娘都在这了,您倒是挑一个呗?”
谢济轩将先前那锭银子推给了老妇人,又拿出一锭银子,轻声说:“我要包夜。”
老妇人迅速地将银子纳入衣袖,愈发谄媚的看着谢济轩,“公子,您都看上谁了。”
谢济轩道:“在下貌丑,想知道什么姑娘可忍受容貌丑陋之人。”
一个姑娘道:“容貌俊逸之人还需来这儿,真要来了这样一人,我给他银子都行。”
姑娘们全笑了。
谢济轩轻轻地揭开了纱帽,站在他身旁的老妇人最先叫出声,紧接着那些说笑的姑娘们全都拉下帘子,退回了房间。
中庭以外的其他地方又恢复了黑暗。谢济轩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这里的姑娘都无法接受他,可见大街人的普通人定会将他当恶鬼来看。
他痛苦的站在原地,仔细体会着从前未曾经历过的感觉。那时候,只要他想,无相神功可以让他轻易拥有着这世间最完美的容貌。
他习惯了别人艳羡的目光,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被人嫌弃,厌恶,打量他的目光就像打量一个不应该出现,不应该活着的物体。
是的,她们看他就是看待物体的目光,不是看待人的目光,这种体验何其悲哀。
老妇人有些不甘地将袖袋里的银子又掏了出来,痛苦的表情让谢济轩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他的整个人生都被这张脸给毁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公子,若不嫌弃的话,你可以来我这里。”
一块布帘被掀开了,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低着头不敢朝老妇人看去。
老妇人看见是她,本来想说些什么的,想到袖袋里的银子后,她朝谢济轩努努嘴,含蓄的说:“公子,您的相貌也就只有她了。”
暗红色的布帘刚一掀开,谢济轩就被屋内刺鼻的药味熏得皱了皱眉头。
屋子很小,只容得下一张床,还有一个既能放置面盆,又可悬挂衣物的木头架子。
妇人匆匆将墙脚放着的一个药罐收在床下,又理了理床铺,小声问:“公子,您是包夜对吧?”
谢济轩点了点头,他很怀疑自己能否在这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屋子里待上一夜。
想到陈珈的过往,她曾站在芳姨门口等着收费……谢济轩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公子。进来说话,”妇人说着就伸手想将掀开的帘子放下。
谢济轩个子比妇人高,他下意识的避开了她的手。有些不愿意让她将帘子放下。屋子太小,药味儿太重,这地儿就该掀开帘子散会儿药味。
“公子,奴家的病不重,不会将病气过给您,这帘子还是放下来好。”
入乡随俗,谢济轩放下了帘子。他懂医。早已从屋内的药味猜度出这个妇人患了什么病。她的病,医不好,更不该(接)客。难怪那个管理姑娘的老妇人会看着他欲言又止。
“公子,”妇人见谢济轩进门后,立即开始宽衣解带,眨眼间就只剩一件中衣。
谢济轩吃惊的看着她。别开眼光。道:“不用这样,我只想同你说会儿话。”
妇人看了看谢济轩,问:“公子可是因貌丑一直找不到姑娘伺候?”
谢济轩笑了,如果天仙一样的陈珈站在他身旁,只怕没人相信他们会是夫妻。他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想要知道干这营生的人会如何思考。
陈珈的过往就藏在这群人中间,弄懂她们,也许就能弄懂陈珈。
他问:“做这行很长时间了吧?为何不想离开?”
“老家是被大水冲没的。回不去了。”
“没想过找个人家?”
“想,一直都想。年轻时看不上太差的人。年纪大了才发现只有更差的,书本里的公子根本找不到。”
“以后怎么办?”
妇人抬眼看了看谢济轩,很难想象拥有这样嗓声的男人会长得那么恐怖。她垂下头,道:“不想,得过且过。”
她在撒谎,一个人怎能不去思考未来?
谢济轩不喜欢这种答案,他道:“你的病,不好治。”
妇人惊恐的看着谢济轩,“你说什么,奴家听不懂。”